没几天功夫小狗的房间就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所以后来给它添置的东西就只能暂时放在另一个储物间里。
时川在左边那扇房门前停顿片刻,然后伸手旋开了门把手。
房间内的光线迟钝又柔和,灰尘在其间飘舞。上次拿进来的东西明显被人收拾过,里面虽然拥挤但好歹也能算得上井然有序。
目光从高矮不一的箱子上渐次经过,时川索性盘膝在地板上坐下来,逐一把它们拉到身边仔细翻找。
时川从很久之前就悄悄观察到游洲有着一套规律到近乎机械的生活规律,与此同时,他还在处理琐事上有着可怕的耐心程度。每次添置物品回家,无论物件大小都会被游洲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起来,并且还会在外侧为每一个打上合适的标签。
时川虽然是个典型的富二代,但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在某些方面或许不如游洲,一开始他还会在心里悄悄吐槽对方死龟毛,但当游洲每次都能面无表情地指出他丢失的东西后,时川彻底心服口服了。
所以时川也逐渐被游洲同化成了一类人,即便不需要负责处理家务的阿姨,他也做到对家中每个东西的位置了如指掌,甚至于现在,他可以通过推测游洲的生活习惯以及自己的第六感准测地推算出来某些东西的具体方位。
终于,在打开一个硬纸壳箱子时,时川看到了三个码得整整齐齐的玩具,而还没等他露出会心一笑,时川注意到箱子里除此以外别无二物。
长久蹲在地面的感觉不太好受,他刚打算扶着箱子起身活动下自己的小腿时,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放着一个不大的五斗橱,灰扑扑的差点和它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黯淡的颜色和周围明亮的家具格格不入,如果不是时川仔细看去,它简直要被淹没在众多的杂物之间。
记忆里自己从未买过这种东西,那想必就是游洲带来的了。
受好奇心驱使,时川起身走到旁边拉开了最上面那层,然后在看清里面东西的一瞬间愣住了。
横六纵五,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竟然全是那天出现在游洲手中的花生酱。
确切地说,是那管花生酱的外包装纸壳。
时川以为自己花了眼,复又拉开第二层抽屉。
还是一样的东西。同一包装,同一品牌,同一厂家,从质地到花纹都完全相同。可以看出来保管它们的人很用心,因为每个纸壳的下方都被贴心嵌入了一个塑料状的固定物,刚好保证了它们的稳定。
时川和这一堆纸壳子面面相觑半晌,最后只余满脸茫然。
结婚到现在,游洲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自己有收集外包装的癖好,何况如果是邮票这种有收藏价值的也就算了,这么多硬纸壳子,总不能是游洲在这里缅怀那些花生吧。
思索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时川索性从第一层抽屉里拿起一个,用纸巾擦掉了上面蒙着的薄薄灰尘,然后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正午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时川对着光线举起手中的东西,眯起眼睛细细研究着管身印着的小字,试图弄清楚上面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纸壳随着手指缓缓转动,尽管游洲有意精心保存它们,经年累月的磨损也让纸壳的外表趋于软化,几乎轻轻一捏就能碰掉一层碎屑。
当时川最终看清了上面的生产日期时,他忍不住睁大眼睛,表情也变得无比错愕。
上面的日子赫然是九年前的六月份。
时川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去,随后拿起了第一排的第一个。
这回日期显示为十年前的五月份。
现在正是五月,时川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直接拉开了第四层的抽屉,拿起了第五排最后一个。
生产日期就是这个月,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和游洲一起买的那个。他默默把东西放回去,刚想拉开第五层抽屉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挂上了一把锁。
时川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发现其中几个和剩下的东西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拿起第三层的东西,发现原本印着生产日期的位置被一张红色的标签纸盖住了,标签上印着一个两年前的日子。
数字清晰,笔迹熟悉,一看就是游洲所写。
时川复又仔细筛查了一遍,然后发现从上到下一共有四个这样贴着标签的花生。上面写着的日期各不相同,最远是四年之前,最近则是游洲手中拿着的那个。
第四层的最后一管则也被粘上了红色的标签纸,不过上面的横线处却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像是还没来得及标明日期。
面对这怪异到极点的一箱子收藏,时川只能沉默地将其他抽屉逐一推回到原位,然后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
每层是三十个,四层抽屉,共一百二十管。
大部分的生产日期都以月来间隔,偶尔会出现两管花生酱在同一个月被生产的情况,但也仅属于个例。所以,时川从生产日期已经推算出来,游洲的习惯是每月买上一个。
而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游洲从十八岁一直坚持买到了现在,整整十年,没有例外。
第19章 佳期相逢(一)
正午的阳光在地面折射出一个夹角,游洲上午有点事,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对方是隔壁系的老师,游洲在这里看见他微微一愣,“徐教授?”
徐教授今年刚好五十岁,两鬓微白,国字脸,长得颇为严肃,但看见游洲时却又露出了一个相当亲切的笑容,“小游啊,你刚从外面回来?”
游洲先打开门将他请进去,然后点头说道:“是的,刚才有点事情要处理。”
徐教授制止游洲给自己斟茶的动作,从外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精美的请帖放在桌面上,“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闻声,游洲停下手上的动作,凝神看向铺在桌面上的那张纸。
是一张文物拍卖会的请帖。
游洲看完请帖,复又抬头看看徐教授,然后才开口说道:“您的意思是........?”
“没错,”徐教授对着他微一颔首:“刚好前两天收到一张,我对这方面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觉得你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倒不如转给你,怎么样?”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游洲双手把茶杯推到徐教授的面前,然后带着歉意说道:“不过我那天可能有事,走不开身。”
徐教授看着游洲,皱起了眉头。
“不会吧?”他仔细打量了下游洲,然后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明明记得你对上次那个拍卖会相当感兴趣啊,听说你当时费了很大劲才拿到入场券,怎么,现在看不上我这场了?”
仿佛是在徐教授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上次拍卖会的场景便浮现在游洲的脑海中。往事历历在目,丝丝细节鲜明如昨。
彼时的拍卖会设在市中心的艺术产业园区内,这次的规模说是空前绝后怕是也不为过,除去拍品足够吸引人外,好多商界名流都会来参加,所以很多来参加的人其实都抱着几分拓展人脉的意思在里面。
主办方也相当重视这场活动,不到晚上六点,悬挂在道路两侧的明灯已经悉数被点亮,道路两侧的人潮浩浩荡荡地流动着。
游洲盯着窗外如织的人流出了会儿神,半晌,他摇上车窗,表情看起来格外淡漠。
旁边的人看见他的模样,用胳膊肘碰碰游洲,笑道:“怎么?紧张了?”
游洲舔了舔嘴唇,同时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反驳道:“怎么可能。”
“啧”的一声,外后视镜被人掰过来,一红一白两张面孔倒映在其中。
红的那张上了点年纪,黑眉白发,双眼炯炯有神;白的那张年纪轻轻,面容俊朗,就是额头上的汗珠连成了一片,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车内暖气太足。
红的那张脸是卯一丁的,他觑了眼游洲那张惨白的小脸,本来想安慰,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突然一阵发酸,忍不住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那人叫什么,时江?”
游洲的耳朵红了一下,迅速纠正他道:“不是江,是川。”
卯一丁轻嗤一声,有些无所谓地掏掏耳朵,然后说道:“管他是江是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名。“
“唉,也不知道这臭小子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你巴巴地赶过来,连带着把我这老骨头也请过来,啧啧。”卯一丁边说越摇头,越说越起劲。
下一秒,他对上了向自己射来的两道冰冷目光,自动噤了声。
不得了,游洲不高兴了。
他对游洲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平日看着不声不语的,其实不仅倔不说,脾气还不小。卯一丁撇撇嘴,发现游洲又在低头捣鼓他那个破手机后悄悄嘀咕道:“说就说了,哼,谁怕你,大不了我现在就自己打车回去。”
几句话说出口后他终于痛快了,再闭嘴时发现游洲用手在自己面前比了个数字。
“刚才给师娘发消息了,等着回去和他好好解释家里少的那三瓶酒吧。”
卯一丁简直被他气得脑仁疼,气急败坏地挥手把他往车下赶,“去去去,看见你这白眼狼就烦!”
游洲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刚好他也想透透气,于是解开安全带,向着远去的草坪走去。
车门刚被关上,确认游洲彻底离开的卯一丁终于没忍住压低嗓门吐槽了一句:“这他妈的臭小子,怎么平时就不见在人前这么维护你师傅我。”
*
拍卖晚上七点才正式开始,不过六点时,前来参加拍卖的宾客就已经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地交谈了起来。他们所讨论的话题五花八门,从豪门八卦到娱乐绯闻什么都有,不过,最勾起他们兴致的还是今天的主角。
“听说了吗,这场拍卖会好像就是时家举办的。”
“当然了,不是说时家大少爷刚从国外回来吗,对了,他今天也会过来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其中一个穿蓝色晚礼服的女孩刚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语气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惊喜:“哎,你看那是谁€€€€”
不止她一个人看见了,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翘起了头,将目光投向了场馆的中心。
那里站着一个很有气质的贵妇人,是时母。
游洲也望向了那个方向,他默然伫立半晌,然后轻轻拍了拍旁边人的胳膊,“您看见了么?”
“当然了,”卯一丁满脸钦羡:“好大一对钻石耳环。”
游洲:“.........”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卯一丁听,“该过去了。”
两人走到附近的时候,时母刚好在和别人说话。约莫半刻,那人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她转过身,然后发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游洲和卯一丁。
时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发现她目光中的探寻意味后,卯一丁赶紧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卯一丁,是玉六珍的老板。这位是€€€€”
游洲接过他的话茬,“您好,我叫游洲,是他的徒弟。”
时母的目光瞬间变得惊喜,“啊,原来是你们,太好了,太好了,请稍等一下,这里有点吵,我带你们去旁边的隔间内。”
侍者引领着几人来到一处雅致的隔间内,三人刚落座,旁边的侍者就捧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卯一丁面前。时母轻叹一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个手镯,明眼人都能看出玉的成色有多好,不过可惜的是手镯被摔成了几截,零散地摆在底部,看起来让人好不惋惜。
时母自从匣子被打开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卯一丁的神色,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忍不住紧张起来,赶紧问道:“这个能修么?”
卯一丁又对着那几截玉沉吟了片刻,最后点点头,“您放心,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听到这话,时母如释重负,脸上笑颜重现,“那就好。”
片刻后,卯一丁借故离开房间,而当他走出去后,时母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青年人,于是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哎€€€€瞧我这记性,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我叫游洲,今年二十七。”
听到他的回答,时母的心中却默默闪过一个念头:刚好和时川一般大呢。
想到这茬,时母瞬间对这个游洲多了几分兴趣,接着问道:“你刚才说自己是卯师傅的徒弟,所以你平时就在玉六珍工作吗?”
“其实不是,”游洲顿了下,然后说道:“我在A大工作,是那里的老师。”
两道精致的细眉高高扬起,时母脸上明显有些惊讶,“这么年轻?”
游洲笑了下,“运气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