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番推测是否戳中了游洲的小心思,反正对面心虚地沉默一下,时川则心疼地叹息一声。
“不是,”通话信号不太稳定,游洲的声音也像隔了层毛玻璃,雾蒙蒙的不太真切:“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游洲不经意说出的话都能撩得时川七荤八素,更遑论刻意而为的撒娇。
胸口蓦然被酸涩和怜爱的情绪填满,时川明明比游洲的心情远要来的迫切,但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勉强柔声安慰对方:“嗯.......你现在起来了吗?乖,再去床上躺一会儿吧,那边是不是还没天亮?”
第117章 空谷回响(五)
时川听见布料抖动的簌簌声响,似乎是游洲在床上翻了个身,好半天才闷闷地答应了声。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觉了。”
“别啊,”时川不自觉地捏紧了玫瑰根茎,湿漉漉的水珠很快汇聚在他的掌心:“小串小粥呢?你可以把他们俩抱到床上陪着你。”
电话那头传来拖鞋走动的声音,时川猜测人已经重新在床铺上躺下了。
“昨天我把他们俩抱去洗澡了,”游洲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点笑意:“串串一点没有个当哥哥的样儿,到处乱窜差点让我们被宠物店拉进黑名单。”
游洲虽然在抱怨,但是口吻却分外温柔。时川在听他讲述时不自觉勾起唇角,仿佛一个为子女教育问题头痛的家长。
对面慢吞吞地指责道:“可能是因为随了你的性格吧。”
时川哪忍得了这种无妄之灾,当即委屈反驳道:“谁说的€€€€你抱回来的小黑猫也不见得有多乖好吗,七天我丢了二十多条领带,最后不全都是在它的猫砂盆里找到的?”
对面静得有些出奇,时川忍不住出声询问:“我怎么没听到他们俩的声音呢?”
游洲沉默一瞬,随后的声音变得无奈:“猫狗一见面就打架,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俩都出去了。”
“你今天怎么样,会议还算顺利吗?”
时川刚想绞尽脑汁举出几个有意思的回忆,心里又担心游洲听了感兴趣反倒睡不着觉,于是挑拣着复述了几段有枯燥的会议文件。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游洲小声打了个哈欠,然后咂咂嘴:“也真够难为你的,比我们学校平时开的会都要无聊。”
时川满脸无可奈何,“谁说不是呢。”
“对了,算算时间你们那里也快九点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
老婆终于想起查岗了,时川登时乖乖回答道:“已经到酒店楼下了,呃,我一会儿进电梯里没信号,等回到房间再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不好,”游洲难得出声反对,尾音上挑,听起来似乎很感兴趣:“你住的是临江那所酒店吗?我打工的时候偶尔会从这里经过,那时候总觉得这里灯火辉煌的真是豪华。心里虽然总想着挣够钱以后也来这里体验一下,没想到最后竟然拖了快十年。”
时川哑然失笑:“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我看这里还没有家里一半好,下次我陪你来这里住上几晚,看看到时候你的滤镜还在不在。”
但游洲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动他,时川放缓语速,如同导游讲解那般详详细细地解释起来:“我现在已经走进了酒店的大门,你听到了吗,刚才两个礼仪小姐和我道了晚上好。”
游洲的声音中都透着笑意:“是金色的旋转大门吗?”
时川瞥眼有些掉漆的穹顶,谨慎地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嗯,大门是旋转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入了大厅,正中央的位置有个巨型圆柱形鱼缸,刚才恰好一条鳐鱼从我眼前飘过,身上的花纹很漂亮。”
“原来是这样的鱼缸啊,”游洲喟叹一声,然后自言自语起来:“之前我还以为是那种水族馆似的方形展厅呢。”
时川笑了声:“我当时也这么以为的,但是我现在只关心它会不会爆缸。”
老婆沉默片刻,时川想也知道他肯定为自己刚才说的吉利话翻白眼。
“酒店里有卖纪念品的,我看都是什么钥匙扣水晶球之类的,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回去吗?”
“那倒不用,”游洲忽然嗤笑出声,片刻后主动解释道:“毕竟我曾经在咱们学校里摆过摊,趁着旅游旺季卖了好几天的纪念品,当时晚上做梦不是在数钱就是在上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竟然还在卖。”
时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好半天才开口反问:“难怪当时我听说同年级有个留学生靠着卖纪念品倒差价大赚一笔.......原来是你?”
游洲:“......”
游洲语气轻松:“大赚一笔怎么了?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别说其他国家的游客了,就是咱们学校的好多学生都来支持我的买卖了。”
“拉倒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大学生?”时川酸溜溜地挤兑他:“骗老公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游洲语出惊人:“呵呵,不然你以为家里书房摆着的微缩建筑模型是从哪来的?”
这回时川真的愣住了:“啊?”
正好直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服务人员礼貌向他请示要前往的楼层,时川匆匆对她摆手表示自己先不做电梯,然后找了个僻静地方大惊失色地和游洲争辩起几年前的事情。
“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自己是从一个小摊贩手中高价收来的啊。”
“打扮得很老气,但是H国话说的很流畅,”时川仔细回忆着当天的细节:“他还说和我一见如故,本来都快收摊了最后还是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说是纯手工制造,独一无二,包我会喜欢。”
时川越说越理直气壮,最后中气十足地反问道:“我后来还拿去和周围同学比对来着,没有人的纪念品能和我手里的一样精细。”
游洲凉凉反问:“你以为那人为什么会说‘包你喜欢’?”
“不可能!那人岁数很大€€€€”
游洲说得轻描淡写:“那天风沙有点大,我带了个黑色纱巾,而且站了一天有点累,我后来盘膝坐在地上吆喝来着。”
“建筑模型明明独一无二€€€€”
“当然了,那是我建筑选修课的作业。”
“那它底部的英文单词又怎么解释呢?”时川简直要跳起来了,可怜巴巴地狡辩道:“一个Y三个ZZZ,他和我解释这是建筑术语,什么Y轴Z轴的......”
游洲:“游洲制造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游洲还在慢悠悠地补刀,“说实话,我还以为追你要花上好一番力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是笨得可以。”
“小小时川,轻松拿下。”
比这样更让人崩溃的是时川恍惚想起自己当时还为此狠狠被敲诈一笔的事实,薄唇翕动两下,时川最终还是愤怒又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电梯门已经第三轮在时川面前打开了,这次他终于赶上了。
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部的信号,在嘶嘶的电流声中,游洲也自动噤了声,电话两头同时无言,空气中唯余两人安静的呼吸声。
一声脆响,当金属门再度打开的时候,时川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等待在电梯附近的招待递给时川一条热毛巾,他接过来道了声谢,手中的玫瑰无处安放,时川索性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可怜自己了,骗人骗财也就罢了,现在就连身心也都被套牢啊。”
“你现在走到哪里了?”
绵长柔软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时川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走廊里呢,再等一会儿,我拿出房卡进房间就和你开视频。”
游洲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好,我等你。”
“嗯,说起来,我刚才给你买了个东西,”时川用两根手指夹着房卡,同时瞥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花:“等回去再给你€€€€”
电子锁自动解禁,时川踢开房门走进室内。卧室内原本一片漆黑,可在顶灯亮起的瞬间,后半句话却彻底消失在喉咙深处。
雪白的床带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玫瑰,落地窗外灯火辉煌,游洲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动帮他补上后半句话。
“再给我补上?”
心脏刹时几乎从喉口跳出,时川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然后他走近狠狠地捧住了游洲的脸。
“用不着等到回去了。”
炽热的吻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换,“现在就给你补上。”
第118章 拔帜易帜(一)
“卯师傅,您何必犯得上和我置气啊?”
时川笑眯眯地捧起茶水抵到卯一丁的唇边,可灰白头发下的面容却兀自气愤不已。几秒后凑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仍旧纹丝不动,卯一丁气呼呼地转过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卯师傅生气的原因说大也不算大,但要想让他彻底消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无非是几天前小老头发现自己的徒弟竟然千里迢迢地赶到了H国去陪那个臭小子过什么情人节,杨师娘起初还不理解他这么恼火的原因,几次盘问之下才渐渐看出了端倪。
她对着丈夫挤眉弄眼起来,“是不是你这个老头子嫉妒啦?”
“没有的事!”小老头犟得吓人,咬住一个说法打死都不松口:“就是看那个姓时的小子忒不懂事,咱家小洲身体刚好就拽着他到处跑,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杨师娘正在择菜,闻声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卯一丁,“€€,年轻人身体恢复不比咱们这些老骨头快?再说了,我早劝你别对小川成见那么深,那孩子人多好啊,长得又帅家教又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亲亲热热的,别说是咱家孩子了,就是我看了也觉得顺眼的很。”
杨师娘懒得看丈夫的臭脸,脑袋早早转到另一边,嘴上却继续着冷嘲热讽:“哎呦,这么大岁数的人还整天愿意管别人家小两口的事,我看你要是能把这闲心放在自己身上,说不定酒都戒个七八百回了。”
她给自己匀了口气,语调稍微放缓:“这俩孩子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你甭操那份心了,何况小洲身体刚好是该去外面散散心,有小川在他身边照顾,我想也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没想到卯一丁听了这句话心情反倒郁闷起来,“你说他身体彻底好了?”
“对啊,”杨师娘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老头子一眼:“怎么?身体好你还不满意啊?”
“老太婆真是吃了呛药了,”卯一丁愤愤嘟囔一声,然后小声嘀咕起来:“有那时间不应该干点正事吗,到处瞎溜达算什么事。”
杨师娘渐渐摸出了丈夫真正想表达的含义,她抓住话头反问道:“比如?”
“比如、比如先来看看我之类的........我就是举个例子,不是真让这两个臭小子来看我的意思!哼,我一天到晚忙着呢,可没那个时间应付他俩。”
“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
“要我说,你俩就甭搭理那个倔老头,”杨师娘方才亲热地把提着大包小包的游洲和时川请进院子,末了还捂嘴偷笑起来:“跟老小孩似的......其实他可想你们俩啦,不一会儿自己就会没话找话寻过来的。”
游洲正在洗水果,闻声动作停顿一下,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端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时川正在和卯一丁面对面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乍一看很像两块砖头在促膝谈心。
果盘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游洲还没来得及把时川叫到旁边好好商量一下,就是听到那个惯会招猫逗狗的人已经笑嘻嘻地开口问道。
“师傅,听说您可想我们俩了?”
卯一丁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臭小子口无遮拦,一边儿去吧你,看见你我都只想擤鼻子。”
游洲原本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卯师傅竟然给出了这么具体的比喻,
一时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擤鼻子’又是什么意思啊,师傅?”
卯一丁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夫夫二人,眼珠子嫌弃地左右转转,最后停在了时川身上,“问我干什么?倒不如问问这位干了些什么。”
时川顿时低头摸摸鼻子,心虚咳嗽一声没敢说话。
说起来游洲和师傅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卯一丁从年轻起就闲不住,在遇见杨师娘之前他什么都干过,小到捡废品,大到天南海北地跑业务,十几岁经历的事情比有些人半辈子遇上的还要多。
好不容易最后娶老婆安定下来,杨师娘却偏偏生了场大病。卯一丁在那之前从来对生死看得很开,但老婆住院的那几周却叫他一夜间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