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烹日 第60章

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感觉这样还蛮有纪念意义的。”

话音落下,女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惊喜,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时川搭在柜台的手,仅用几秒时间便迅速认出了那枚婚戒。

女人的惊呼声很快吸引了白发苍苍的店长,时川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周遭的视线,相较于方才的局促,此时他的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甚至还主动把戒指摘下来放在两人面前。

“您还记得吗?”

店长小心翼翼的戴上手套,在放大镜下仔细审视着那枚小小的圆环。片刻后他慢悠悠地摘下眼镜,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记得。”

店长的女儿也在旁边,闻声凑过来骄傲地补充道:“我爸爸会记得每一枚他亲手卖出去的戒指。”

“但是这枚尤其清晰,”老头对上时川诧异的眼神,有些孩子气地眨眨眼睛:“无意冒犯,但是那个客人看起来似乎与你来自于同一个地区。”

时川怔了下,片刻后意识到店主指的可能是当年的游洲。他后知后觉猜测对方有可能知道戒指内部的花纹含义,于是当即展示银环内侧,同时匆忙追问道:“请问您知道这个纹路有什么含义吗?”

“这个倒是不太清楚,”老头的脑袋左右两摇晃几下,声音含糊,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毕竟时间也过去很久了。”

声音落下后,时川的神情却僵在了脸上。

“‘很久’?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对他的反应也很诧异,低头再度确认一下,然后客客气气地对着时川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枚戒指七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虽然记得当时的客人是带着图纸上门的,但是其他的细节就没那么清晰了。”

“你说什么?”时川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喉咙口,声音也随之被挤到了上颚:“七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老人透过鼻尖上的眼镜无声望向客人,默然而笃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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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潮时分,沙滩融化在海面,余晖透过疏阔的纸条在路面划下淡影。周遭孩童的嬉笑大闹声让时川的身影显得分外落寞,几分钟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向他搭讪,但无一例外被他冷着脸拒绝了。

甚至在梁成柏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时川的声音仍旧决绝而淡漠。

“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去休息吧。”

电话那头的声调显得有些勉强,梁成柏欲言又止地停顿几秒,但最终还是不放心地切断了通话。

情人节的气氛在H国显得分外明显,空气中漂浮着玫瑰花的馥郁香气,挂下电话时川茫然望向远方,成双成对的人影渐次倒映在瞳孔之上,他像是在凝视远处的路人,可表情却呈现一种凝神而心不在焉的矛盾姿态。

刚才那家珠宝店就坐落在离海边不远的位置,从那里散步走到沙滩边只要一百步,但对时川而言,时间仿若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短暂的路程中他已将游洲和自己从初识到现在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但无论怎样的铺垫都未能消弭这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七年前的记忆在如今已经显得格外模糊,或者说,那些没有游洲参与其中的回忆都很平淡而单薄。

提起二十二岁,时川只能依稀想到自己在这个城市读书的场景,当时的他在父母的要求下已经初步接手了集团的部分事务,双程航线让他学校和公司间两头颠倒,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以致于时川根本无暇关注有哪些人出现过自己的身边。

从前每每提起游洲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事情他都会觉得遗憾,但在知晓游洲暗恋自己的事情之后,这一系列的巧合却又显得分外酸涩。

方才震惊之下时川向店主再度追问了当年的细节,而对方则认真而委婉地表示,当年的买主虽然年轻青涩,但在商讨戒指定做事宜的时候尤其认真严谨,所以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他仍认为这枚戒指被易主的可能性非常低。

所以几乎可以完全确定,这枚婚戒就是由二十二年的游洲设计,然后他默默等待了六年时间,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正式送给时川。

彼时包间内四方明净,时川脸上的淡淡厌恶根本无所遁形,相比之下游洲神情分外坦荡,就连撒谎时都显得云淡风轻。

“毕竟事发紧急,刚好有朋友在H国出差,我听说这个牌子还不错,所以正好拜托他帮我带一对回来。”

如今想起游洲的缜密心思,时川这才明白或许就连这个借口都早已在他的心中排练过千百遍。

周围噪杂的交谈声与嬉笑声仍在继续,但时川的脑海中却已经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从前听说有些家庭会在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提前把礼物藏在各个房间中,待他们起床后会按照线索一间间寻找,每找到一个礼物,负责摄影的父母都会随着孩子齐声发出惊喜的欢呼,仿佛寻宝后的神秘庆祝仪式。

时川每每看见这种视频的时候都会露出会心一笑,但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和游洲似乎正在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只是游洲却从未想过在时川面前主动揭开谜底,哪怕那两枚小小的戒指是他当时的全部家当,更几乎是他唯一的筹码。

而在被命运背弃的千百次间隙中,他还是执意赌上了自己最后的运气,以真心为注,孤注一掷。

幸好多年后,这场维系十年的漫长豪赌终得开盘。在雨夜中被抱紧的那刻,游洲分明看见,乾坤一掷终抵十转九空。

第115章 空谷回响(三)

从沙滩回到酒店的路上,时川拨通了杨率的电话。

两地时差不小,对面接起电话的时明显有些发懵,声音低沉沙哑,缓了好半天才叫出了时川的名字。

“不是我说你,哥,”杨率表情幽怨,语调中的委屈怎么都藏不住:“你为什么每次有事找我都是在三更半夜的时候?”

“在外面出差实在没办法,”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快地笑了声,安抚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哥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时川一向出手大方,但凡开口允下承诺就绝不会后悔。所以杨率心头顿时一阵雀跃,等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开始发愁,暗暗担心自己能不能帮上时川的忙。

“别的都好说......时哥,你打电话是要说什么事来着?”

“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帮忙筹办婚庆的人?”

时川的社交圈虽然不狭窄,但却大多局限在和他自己同样的商业大佬身上,加上他自结婚之后更是养成了良好了自我管理意识,通讯录里翻来翻去竟还真没能帮上自己忙的人。

杨率愣住了,“婚庆?你想办婚礼?”

时川答应得云淡风轻:“对啊,怎么了?”

脊背蓦然生出寒意,杨率瞬间想起自己上次和他时哥说的话,他登时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碎嘴子,嘴上鼓起勇气追问背后原因:“哥你别是又给我找了个嫂子吧.......时哥你听弟弟一句劝,游哥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人了,你再怎么不满意€€€€”

杨率的心脏打小鼓似地跳个不停,没说完空气总就蓦然插进来一道响亮的骂:“去你妈的乌鸦嘴,谁说我换老婆了?我和你游哥两人好着呢。”

原来是这样啊。

如同劫后余生,杨率扑哧一声笑出来,毫不留情地调侃道:“哎呦呵,别人到你这个岁数顶多撑上一句老房子着火,时哥您不一般呐,直接老房子翻新了。”

这小子总是油嘴滑舌的,时川再度笑骂一声,然后开口详细解释:“我想再和你嫂子办一次婚礼,上次那场想想我就不太满意,乱哄哄的一大片人,连我老婆面对面说个‘我爱你’都没听见。”

杨率冷不丁戳破时川:“嫂子那时候哪说过这句话啊?我们伴郎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游哥只是说了句‘我愿意’。”

对面一阵沉默,没眼力见的杨小刀继续找补:“时哥你也是的,连个愿意都没说,直接就回了句‘我也是’,当时你们是没看到台下伯母的脸色啊,我们几个都害怕她当场掀桌子站起来。”

时川已经开始后悔找这么个废话匣子商量了,但是人家说的毕竟是事实,何况自己当时确实太过分,别说一年两年了,就算十年二十年过去他仍然问心有愧。

“搞婚庆的朋友倒是认识那么几个,”杨率默默叨叨地对着空气报出几个人名,然后停顿一下,对着时川迟疑问道:“哥你别嫌我多嘴,但是我看嫂子平时那副样子怕是不喜欢热闹吧,这个事情......我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明白。私人婚礼,本来也不打算邀请什么外人,更重要的其实是把他的师傅和老师叫过来聚一聚,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

杨率从对面说出“私人婚礼”这几个字的时候就默默噤了声。

圈子里像时川这种结婚之后还大张旗鼓地搞什么二次婚礼的人不算少见,只是他们更多是以结婚纪念日之类的名义来举办。杨率自己从前因为好奇也参加过几次,到了现场却忍不住捶胸顿足大呼上当。

夫妇俩他都认识,两人在外面玩得一个赛一个花花,女方听说和自己的保镖关系暧昧,前段时间男方更是被曝出了什么包养大学生的丑闻。

杨率当时年纪还小,正是最黑白分明的时候,边听着旁边的宾客嘲笑夫妇俩的花边新闻边撇嘴。他在台下震惊地欣赏了一会儿举案齐眉的假象,转眼就瞥见了旁边架着的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

这次杨率自己咂摸过味儿了。

原来什么所谓的结婚典礼是假,让外人看见这副琴瑟和鸣的模样,间接稳住公司股价才是这个圈子里公认的真正目的。

方才收到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杨率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当年的那件事。作为上流圈子里的舆论中心,几年前时家人一直低调得让人有些不太适应,直到反骨时川从国外回来后,关于他的小道消息才渐渐丰富了吃瓜群众的八卦内容。

有关他和他那个同性未婚夫的不合感情一直都不是秘密,旁人偶有在私下里议论时川在婚礼上的冷血行径,虽然这些对公司整体形象没什么影响,但以时川这种事事追求完美的精英龟毛,打算改善一下自己的无情形象似乎也并不让人意外。

但说来杨率到底也算对两口子比较熟悉,他眼看着他时哥步步在老婆的魅力面前步步折腰,又碰巧知道当年的过往,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时川拿这种事情来做文章。

只是没想到原来还真是自己多心了。

“行,那我这两天去联系联系,有消息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

“嗯,拜托你多费心了,”时川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放心,到时候的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第116章 空谷回响(四)

刚把杨率送走,转眼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时川盯着屏幕上熟悉的来电显示,忍不住挑了下眉。

按下通话键,梁成柏拘谨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时总,您忙完了吗?”

时川心情不错,反倒笑眯眯地调侃一句:“你忙完了?”

梁成柏:“......”

身侧的人和他同时无奈地对视一眼,梁秘书停顿下,然后苦笑着开口:“时总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您现在在哪儿呢?用不用我派车去接您?”

时川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啧”了一声。

他用脚趾头也知道这个秘书的嘘寒问暖究竟是出自谁的授意,上次那瓶放在车内的胃药更是让时川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也有人认为妻管严是跌面的表现,但他偏偏乐得看游洲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身上,别说借秘书之口来表达关心了,时川恨不得老婆能一天三次亲自打电话来查岗。

“甭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

“啊......那您大概几点回来啊?”

时川酸溜溜地瞥了眼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不耐烦地回答道:“差不多八点多吧。”末了幽怨嘀咕一声:“孤家寡人的,想也知道自己在外面呆不了多久。”

梁成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上司,好半天才在对面小声说了句什么。

时川以为秘书不小心把对自己的腹诽说出口,当即提高音量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您注意安全,有事情及时联系我。”

梁秘书远比总裁要着急,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连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时川茫然地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凄凉。

真是变了天了,员工平时在小群里起外号编排他也就算了,就连着急谈恋爱的秘书就能挂断时川的电话。

反正这个时间点回去也无事可做,时川衡量了一下从这里到酒店的步行距离,索性放弃打车,慢悠悠地沿着城市边缘朝那个方向走去。

H国的城市景观分外独特,滔滔江水横贯了市中心,比起笔直平坦的马路,这里更多的是连接两地的弧形桥梁。从高桥上的视角俯瞰,城市中的华灯渐次亮起,配合着高速公路上缓缓移动的汽车尾灯宛如群星闪烁。

带着清凉水汽的晚风拂过面颊,时川努力试图回忆自己上次这么悠闲地散步是在什么时候,没想到脑海中却只剩一片恍然,好半天才依稀回忆起去年那场和游洲在桥上的尴尬约会。

想到老婆,他唇边的笑意登时忍不住扩大几分。彼时恰巧经过一处卖花的小摊,时川停下脚步,俯身询问玫瑰价格,脑海中却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该以什么角度把照片发给游洲。

算算时间家里那边也快天亮了,说不定动作迅速的话能让老婆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照片。

思忖间摊主已经把带着一大捧带着水雾的玫瑰递了过来,时川转手将找过来的零钱装进口袋,没成想电话铃声再度响起,登时让他整个人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按下通话键,时川心底猜测是自己那个婆婆妈妈的秘书,就连声音中都透着点不耐烦:“喂?”

对面声音温柔:“时川?工作忙完了吗?”

宛如川剧变脸,时川的眉眼瞬间舒展,他还沉浸在老婆主动打电话联系自己的莫大喜悦中,声音都显得呆愣愣的:“啊,游洲?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算算时间那边不过凌晨四点,他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猜测,“你不会是订好闹钟起床,赶在我忙完工作后打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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