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烹日 第73章

男孩没说话,只是在某个瞬间明显撇了下嘴。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什么?”

“我妈总说我这种硬邦邦的性格肯定找不到对象,每次在我书包里发现情书的时候都要大惊小怪半天,”少年淡淡扯了下嘴角,此刻的表情与十年后的时川几乎重叠在一起:“我猜十年后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如果不是她强迫你在二十几岁找人安定下来,你才追不到游洲呢。”

“瞎扯,另外,少对别人老婆直呼其名。”

正在开车的时川神色自若,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瞬间收紧,眼睛不自然地外移瞟了眼后面的游洲。后者对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少年将两人心照不宣的互动尽收眼底,几秒后他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眼底流露出微妙的钦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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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在即将抵达家门前平复下来,鉴于十八岁的时川逐渐察觉市区的景物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三人终于判定或许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正是少年自己。

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麻烦,时川只好带着十年前的自己回到了现在居住的别墅。

或许是自己的个性喜好在成长过程中并未改变太多,少年一眼就看出了花园中的哪些布置出自时川之手,但他唯独对游洲亲手种下的南天竹格外感兴趣,借故拉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在庭院中走走停停,几分钟时间两人的身影便几乎淹没在茂密的绿植之中。

夜晚时分秋风乍起,时川去厨房中泡了两杯热茶,慢悠悠地端着茶杯在花园中漫步一圈,最后发现了并肩坐在藤椅上的两人。

几秒后,轻轻的交谈声传到他的耳边。

“刚才你说和我是校友,这是真的吗?”

少年的音色清亮而急迫,仿佛急于确认某种猜想。

“没错,”较为低沉的声音响起,片刻后游洲笑了下:“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将来还会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真的吗?那,你们两个过的幸福吗?”

躲在旁边的时川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杯子的托盘,脑海中莫名回想起自己上次在酒吧“撞见”老婆和莱诺时听见的对话。

“你觉得呢?”

“嗯。”少年笃定地点点头,时川瞥见那抹乌黑的后脑勺,很快想象出那种骄傲而羞涩的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的场景。

“其实我也说不出你们之间的这种感觉,默契?心有灵犀?我描述不出来,但是我却能读懂他看向你的眼神,就和我爸有时候看向我妈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自己也笑了下,然后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不敢想象如果这种花痴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脸上该显得多蠢,不过我想在今天过后€€€€”

少年停顿一下,微妙地红了脸,“如果是对着你的话,大概也没关系。”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川露出温和而了然的笑意。在晚风拂过落叶声音的掩盖之下,他悄悄伸手探了下茶杯的温度,然后无声将尚带着余温的茶水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之上。

无意间听见的对话让时川对小孩儿的敌意消了不少,在游洲带着少年参观居所的时候他大方地未置一词,甚至在十八岁毛头小子对着二十八岁老年人的藏品“指点江山”的时候,时川也只是宽容地笑了笑。

在老婆心惊肉跳的表情中,他淡淡地对着十年前的自己说道:“你变成我这样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孩儿原本红扑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他忍辱负重地瞪了眼这个讨厌的大人,嘴唇翕动两下到底没说出什么。

一击致命。

晚饭过后少年接到了一通电话,放下手机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好像某种和朋友玩到一半被叫回家的小朋友。

“我猜自己大概要回去了。”

假装看电视的时川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当即调高了两格音量。

“但是在走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少年忽然调转脚尖望向时川,表情有点僵硬:“单独聊聊。”

几分钟后的二楼书房,时川从宽大的办公桌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推了下鼻尖上的金丝眼镜。

“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没人,说吧。”

“回去之后,我想去试着联系游洲,”少年看起来期待又忐忑:“十八岁的游洲,我想去认识他,你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男人停下手中的笔,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眼神专注,直盯得那张青涩的面容上浮起一层薄汗。

“我刚才去问游洲,可是他很严肃地拒绝了我的要求。我缠着他问了半天,然后他才开玩笑似地说自己那时候过得很狼狈,不认识对彼此都有好处。”

“可是我觉得自己不会在乎这些,”他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看了半晌,然后毫不犹豫地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你也不会在乎。”

“何况我真的很想认识他,也真的很想帮帮他。”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时川沉沉地盯着十年前的自己,几秒后喉结微妙地滑动一下,仿佛湖面上下起伏的浮标。

“你刚才把这些话对他说过吗?”

“没有,”时川感觉不自在的时候时候总会悄悄把手藏在身后,现在是这样,过去亦然:“我总感觉游洲把我当成了小孩儿,就算认真说出来他恐怕也不会相信。”

“可是如果你可以选择,你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去认识游洲吗?”

百转千回的瞬间,时川竟然发现自己在少年面前变得无话可说。几秒之前他还觉得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不该干涉别人的命运轨迹。他想告诉十八岁的时川无论发生什么,两人终究会在十年后的终点处相遇,他想拿出大人般说教的口吻劝诫自己不要急于求成,要理解游洲的选择。

可是当假设实实在在地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刹,时川的心动几乎未经过任何犹豫。

他想起游洲在提起自己过往时流下的一小滴眼泪,想起尘封在五斗橱中的一百二十个纸盒,想起雪夜孤坐在空旷教学楼前的身影,想起游洲佯装漫不经心却又步步为营的十年。

在曾经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祈祷自己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时川希望游洲不再有理由畏惧黑暗,他希望演讲稿后面的画像未被擦除,游洲能和自己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听掌声如潮水般奔涌。

去他妈的机缘巧合。

凭什么他的游洲就非要经历这些,谁说他们之间只允许单向通行。

“如果我是你,我也一样会去找他。”

时间在陷入的回忆面前变得很漫长,可是少年却难得的有耐心,甚至在听见答案后也并不显得意外。预期之内的结果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轻松,话题似乎到此该告一段落了,然而在转身离开书房前,十八岁的时川却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眯眼看向椅子后的成年男人,目光从对方的宽肩移到鼓囊囊的胸膛上,最后落在隐藏在办公桌之后的腰腹部。

俊朗的面容上出现了片刻空白,十八岁的时川看起来有点茫然又有点费解,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对十年后的自己问道:“你们俩......那个什么的时候,到底谁在上面?”

二十八岁的时川挑起剑眉,表情定格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弧度,那张明显成熟许多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算再没有羞耻心,他也没有勇气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面前解释这样的问题。

哪怕这个小孩儿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哪怕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其实什么都明白,甚至哪怕这个小孩儿就是自己。

时川故意不悦地板起面孔,“你现在.....不该问这种问题的。”

可惜十八岁的时川根本不会被唬住,反而轻飘飘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表情很是蔑视。

“难怪呢,”少年人的口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原来如此,那我就一点不奇怪了。”

时川:“?”

老夫老妻之间的默契让他迅速猜到了这副表情背后的含义。

“你是不是先去问的游洲?”

少年终于再也没能忍住,嗤笑出声:“你放心,他回答得很委婉。”

“什么?”

“嗯,也没说什么,”十八岁的时川再度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对面的人,表情有种很骄傲的笃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和我的游洲身上。”

一世英名于今日尽毁的时川:“.....”

逾沙轶漠(六)

背景:二十八岁的时川魂穿十八岁,然后遇到同岁的游洲。

时川自凌晨时分悄然睁眼,今夜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朦朦胧胧间感觉身边空空荡荡的,于是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铺。

他不敢承认自己在游洲昏迷的那段时间产生了不轻的PTSD,而最近这种情况变得愈发严重,哪怕对方从视野中消失十分钟都会迅速让时川变得焦虑,他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一直到远远瞥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才会安心。

乍从睡梦中醒来的头脑还很不清醒,时川支起身体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床铺一片冰凉。

眼睛猛然睁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游洲?”张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似平时那般低沉,是很青涩的少年音:“你在哪儿呢?”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再度回到了那段煎熬等待游洲清醒的日子,强烈的焦虑和惧意涌上胸口,时川甚至生出了一种接近失重的不真实感。

“游洲?游洲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慌张地摸索着床头柜的位置,不仅没点亮台灯,反而稀里哗啦碰倒了一大片东西:“你怎么€€€€”

方才时川在匆忙中不知道碰到了哪个开关,房间内瞬间灯光大亮,看清里面装饰的瞬间,他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压根不是他和游洲所在的别墅,而是他在上高中时和父母一起居住的老宅。

直眉瞪眼间他无意瞥见旁边桌子上的镜面,陡然看见了年轻十岁的自己,他的呼吸都不由得微微一滞。时川迅速联想到前两天和游洲遇到十八岁的自己的场景,他接受能力很强,稍微思索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原来这回是我魂穿到了十八岁的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脱力般在书桌前缓缓坐下。窗外盈盈雪景就此映入时川的眼帘,他还未压下因为和游洲分离产生的焦虑,却猝不及防地又看见了桌面摆着的台历。

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这个日期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以致时川需要抓着桌沿站起来才能压下自己强烈的心跳。白纸黑字标明的数字在视线中愈发清晰,待呼吸刚一恢复的瞬间,时川便迫不及待地抓起衣服跑出了门外。

十年前的今天游洲被污蔑偷了室友的钱,当天夜里几个室友串通将他反锁在宿舍外,如果当年没有那个伸出援手的保安,游洲今夜会经历什么都未曾可知。

时川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究竟改变了多少过往轨迹,但他知道既然自己选择在这天出现,那便要不惜任何代价去见游洲。

冬日的黑夜降临得格外早,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奔跑时呼出的白雾不断在时川的眼前聚散,喉咙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熟悉的标志出现在面前才停下脚步。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向这个方向赶来,几秒后在时川面前猛然刹车,同时降下车窗。

时川喘着粗气匆匆打开车门,只来得及和他爸的秘书对视一眼便丢下一句话:“麻烦吴叔,我现在必须去学校一躺。”

吴秘书一向知道小时少爷性格古怪,他早就习惯替对方处理乱踢八糟的烂摊子,别说晚上八点on call待命了,就算是凌晨三点被薅起来都不觉得奇怪。

八点十分两人整齐地出现在南林高中校园......后门隐蔽的狗洞处。

说实话吴秘书都做好帮忙掩盖犯罪现场的心理准备了,可当听说自己的职责只是站在这里帮忙望风,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尤为精彩。

“需要我帮忙给您父亲打个电话吗?”

“千万别,”狗洞的缝隙间探出半个脏兮兮的脑袋瓜,时川在潜入校园前最后嘱咐了一句:“反正他们俩早晚会知道的。”

时川不知道当年事发时的具体时间,出发前又匆忙到来不及做准备,他光是想想游洲孤身站在雪地中的场景便分外心焦,在校园小径上硬是跑出了百米跨栏的气势。

几座偏僻教学楼的位置他早已熟稔于心,时川按照卯一丁那天的描述依次找过去,最终在一栋科技楼的台阶上发现了人影。

二十八岁的时川曾无数次梦见过这一幕,他比谁都渴望能回到当年那夜,光是把游洲抱进怀里的姿势都排练了无数遍。

可是当远远瞥见那个台阶上的小小人影时,他的步伐又忍不住渐渐放缓,最后几乎是以一种蹑手蹑脚的姿势蹭到了游洲的身边。

印象离从没觉得游洲生得这样瘦,苍白的小脸藏在薄薄的羽绒服后面,或许是雪夜里已经等了太久,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向冻僵的手指上面哈气。

稍微暖和之后,游洲用力蹭了蹭自己的掌心,片刻后将这唯一的热源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像一只在路灯下呼噜呼噜取暖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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