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攻养大后 第4章

第五章

屋子里,林简靠着门框站着,怀里还抱着他爸的遗像。

林江月两口子坐在炕沿上,忐忑中夹杂着一点难以隐藏的激动,而沈恪站在他们正对面的位置上,屋子里有两把春秋椅,他没坐,这样对峙的画面乍看上去像是他在接受盘问,然而沈恪神态却始终平和,看不出丝毫局促。

林江月再次先发制人,招呼倚门而立的林简:“宝儿,去收拾收拾你的衣裳书包。”

小林简低着头,眼睛盯住水泥地面上的一个小凹窝,仿佛没听见一样。

“哎你这孩子!”林江月瞄了沈恪一眼,催促道,“刚才大姑不是都跟你说好了么!”

说好了什么?

大概就是林简那句“走了就不会回来”。

沈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从进门到现在,却将这家人的心理活动看得透彻清楚,大人不养往外推,小孩却又不想走。

宋秩专业斡旋技能再次上线,沈董“嘴替”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林女士,我还是建议您再好好考虑一下,起码和孩子再商量商量,孩子太小,又刚刚经历这么一场变故,再贸然离开熟悉的环境和亲人……而且,孩子不愿意走,谁也勉强不了……”

“谁说不愿意了!他个小孩子懂个屁啊!”一听这事还要商量,何国栋不干了,“他爸妈都没了,我们老何家凭啥养着个外姓人?再说了,这孩子他爸怎么没的?你们管他不应该么,天经地义!”

此时,靠着门框的小林简忽然出声了:“这是我爸的房子,是我家。”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都愣了一下,然而涉及到地契家产的事,林江月必然是反应最为迅速的那个人:“胡吣呢你!谁说是你爸的房子!房产证上写得可是老娘的名字!当初你那个妈走的时候,你爸就把房子过给我了,以后就是我儿子的私产,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林简又不说话了,嘴微微张着,像是始料未及时忽然的语塞,又像是有些难以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

沈恪手指按了一下左边的眉骨,自顾想,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这已经算得上相当过分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而正当林江月要再次发难时,沈恪忽然走到林简面前,林简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就见沈恪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就算蹲在地上,沈恪依旧比林简高出半个身子,但这是林简比较熟悉的高度和距离,毕竟从昨晚到现在,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在用这个姿势和自己说话。

小孩子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防备与警觉,仔细看,似乎还夹杂着一点本能的害怕,沈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神态温和下来,问他:“先跟我回家去看看怎么样?我家里装饰得还算漂亮,而且有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姐姐,如果你喜欢那里,就可以住下来,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随时送你回来。”

林简盯着他几秒,开口时,口吻依旧戒备:“咋回?”

大姑说了,房子是她的,而且孩子只是小,又不是傻,他自己也看得出来,他爸一走,他们现在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沈恪却说:“怎么走的就怎么回€€€€而且我保证,你家永远是你家,谁也抢不走。”

何国栋:“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林简又看他几秒,而后垂着眼睛,小眉毛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过好半天,又说了一句:“我爸不让我跟不认识的人走,说都是‘拍花的’。”

这下轮到沈恪愣住了。

沈恪今年二十岁,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被人夸“小天才”长大的沈家独子,这二十年的人生也算博闻强记旷识古今,然而,“拍花的”这个词……属实是第一次听到,倍感陌生。

宋秩看出他的愣怔,从身后走过来,清了清嗓子,俯在他耳边悄声解释了一句:“……少爷,小孩儿说你是人贩子。”

沈恪:“……”

“我不……”沈恪难得卡了一下,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想笑,但依旧神色自然地安慰小林简,“我不是‘拍花的’,你可以放心,而且……也得让你爸爸有个地方安定下来,对不对。”

听到这句,林简像是被触动,脸上防备的神情终于缓慢地消散了一点。

“当然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走,就想待在这里,也没有问题。”

他始终平和,语气也非常自然,丝毫没有一点胁迫的意味,但这句话说出来,林江月和何国栋明显坐不住了。

“这叫啥事!”何国栋“蹭”地一下从炕边跳下来,伸手就往林简怀里够,眼见着是冲着林江河的照片去的,“我看你们爷俩就是赖上我们老何家了!”

林简飞快地往旁边躲了一下,沈恪皱眉往屋外瞥了一眼,下一秒,还不等何国栋再有动作,人已经被门外待命的两个保镖按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要干啥!”林江月一嗓子就喊了出来,慌忙扑到不断挣扎的何国栋旁边,一边撕扯保镖的胳膊,一边嚎着,“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了……祸害我们家一个不够,还要再弄死一个啊€€€€救命啊!”

情形变化太快,小林简抱着照片退到门外,先是盯着屋里的状况愣了一会儿,而后又抬头看了沈恪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扭头往外跑了。

“放开吧。”沈恪从地上站起来,透过堂屋门看着林简跑进院子里西边的厢房,抬脚跟了出去。

走两步,停下回身对坐在地上的那两口子说:“二位先有个心理准备,孩子愿意跟我走,沈家一定好好待他,可要是他住不习惯想回来€€€€这个家,就得是他的。”

“啥意思!”林江月气还没喘匀,“有钱了不起啊,威胁我们呢?!”

“不。”沈恪转身向院子走去,没理会她有钱是不是了不起这个无聊透顶的问题,只是淡声道,“是提前通知。”

院子里,小林简已经给自己收拾好了一个小兜子,一大块深蓝色的纯棉布料,里面装着的东西不多,大概是些衣物,四角对着一系,就成了一个小包裹的样子,身后背着一个帆布材质的双肩书包,怀里依旧抱着林江河的遗像。

看着沈恪走近,抿了抿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率先走出院门。

这么小的孩子,终究是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做出了选择。

回程途中,沈恪带着林简坐后排,宋秩依旧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偶尔回头看看,又暗自叹口气,转过身去。

林简的小包裹和书包都放在后备箱,但林江河的照片却一直抱在怀里。

第一次坐轿车,而且是这么高级的轿车,林简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新奇,始终靠在车门和椅背架出的那个三角区域里,头抵着车窗,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车子一直向前行驶,离开熟悉的小山村,驶入国道。

国道两边的杨树林变黄啦,风吹起一片金色海浪。

车子越走越远,家的方向已经找不到了。

再走一段路,只能看见远处的群山披着火红的衣裳。

那是山上的山楂都熟啦。

而这个冬天,小林简吃不到了。

第六章

从林简家那个村子到市中心,即便后半程全程是高速路,也需要五个半小时的时间。

他们出发时已经邻近下午一点,上高速前,几个人在服务区的餐厅吃了顿简餐。

这两天一夜,宋秩过得非常头大,尤其当看着沈恪姿态周正地端起餐厅的一次性汤碗送到嘴边时,简直觉得自己愧对头顶“沈董特助”这块金字招牌。

小林简坐在餐椅上,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吃饭,他个子在同龄孩子中不算高,因此双脚将将能够挨到地面,吃饭时,就将林江河的照片扣在餐桌上。

他其实是饿的,但是没有丝毫胃口,只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可想到林江河告诉过他不可以浪费粮食,便还是默不作声地将餐盘里的饭菜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到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身边坐着的人忽然说:“吃不下就算了,别勉强。”

林简手里握着筷子,闻言转头看着沈恪。

沈恪指了指他面前的餐盘,重复道:“吃不完可以剩下。”

林简想了想,终于放下了筷子,又将手边的照片抱在怀里,视线望着餐厅出口的方向,神情平静得没有一点变化。

这个小孩儿太安静了,沈恪想,安静得有些过头。

敷衍吃过一顿午餐,两辆古斯特驶出服务区,再次沿着高速向前。

林简依旧窝在车门和车窗的那个三角区域,然而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抱着相片的手指却越扣越紧,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小脸儿也变得惨白。

沈恪本来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睁眼时目光不经意一错,就发现了小林简的异常。

“怎么了?”沈恪问。

林简紧紧闭着嘴巴,摇了一下头。

宋秩转过身来,看见林简的脸色也吃了一惊:“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简整个人都开始晕晕乎乎,终于要在自己坚持不住快吐来的前一刻,低声说:“……我、想吐。”

这确实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小林简晕车了。

如果说前半段路程还能忍受,那此时正因为吃过了午饭,所以有些难以为继。

而更棘手的是,沈家人没有晕车的先例,所以车上并不备有晕车药。

沈恪抬手朝车顶晃了一下,车载电视的液晶屏缓缓沉下来,打开显示器,沈恪问:“你平时爱看什么动画片?”

没想到林简只是盯着那块“从天而降”的屏幕,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

这意思,也不知道是没有喜欢看的,还是平时不看动画片。

沈恪也没有继续多问,在视频软件的推荐列表中找出一部排名最靠前的,从第一集 开始播放,又从后排车载冰箱中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一点盖子,递到林简手边,温声道:“别看车窗外面,会更晕,喝点水,再分散一下注意力,坚持一会儿,到了下个服务区给你买晕车药。”

想了想,又从后排置物箱中翻出一个礼盒,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上去是一个马克杯,然后把空盒子放在林简脚下,说:“如果实在忍不住也没关系,往这吐。”

林简并不认识什么Hermes的品牌标识,于是点了点头。

可能是冰镇的纯净水的缘故,也可能是从来没有看过的动画片在此时发挥了神奇的强大功效,后半段的路程中,林简依旧难受,但是恶心的感觉又似乎减轻了一点,一直到车子离开高速收费站驶入繁华的市区,林简也没有真的在车上吐出来。

趁着一级动画片结束的空档,不经意向车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秋风萧瑟今又是,换了人间。

这是林简从来没见过的车水马龙和川流不息,这个世界里处处软红香土。道路两旁高耸的建筑鳞次栉比,高大楼体上的闪烁的霓虹灯与傍晚的云霞交相辉映,斑斓色彩与如潮人流交织成一幅生动却又陌生的繁华盛世。

林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连嘴巴都微微张着。

可就在沈恪以为这是小孩儿喜欢这样的热闹瑰丽时,孩子却又默默地转回了头,也不再看车载电视中已经开始的下一集动画片,又恢复成几个小时前惯有的样子,安静地耷拉着头,嘴角抿得平直,连刚才嘴边稍稍扬起的弧度都消弭不见。

人类幼崽是世界上最奇奇怪怪的生物。

而人类幼崽plus也不遑多让。

在外环路口,同行的两辆古斯特分道而行,一辆回沈氏,一辆直接驶向建在近郊的沈家大宅。

车子驶入一段非常幽静的甬路,道路两边举目皆是一眼无边的绿茵菜地,不远处还有一片人工种植的绿化林,甬路尽头则是一座中式庭院。

庭院空场的面积大得不像话,院门大敞四开着,古斯特直接开进去,往左驶进停车坪。

宋秩拉开后排车门,沈恪率先下了车,身后没有动静。

他回头,微微俯身,朝着车里静在原位的小林简:“小孩儿,下车,我们到了。”

这两天每每与这孩子对话时,沈恪都尽量维持和缓的语调,这样极少会从沈恪口中出现的语气和姿态,让从后备箱取了林简小包裹和书包的宋秩都忍不住暗自惊讶。

沈氏谁人不知,沈家的独子傲然冷淡,尽管闻过终礼,不至于恃才放旷,但绝不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林简在车上继续坐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抱着林江河的照片下了车。

他们步行离开停车坪区域,院廓尽是白墙黛瓦,左边的位置是一座小桥流水,亭台古朴,石桥清旷,一池碧水幽幽,水流深处栽种着一片矮竹林,四周有几间婉转廊房作为陪衬,而绕过这片水榭歌台,便到了主楼的门口。

沈恪推门进屋,林简跟在他身后。

中厅装潢格调清新而典雅质朴,点滴细节处皆透露着诗画情趣,然而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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