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才被何舟撞到时穿的那件T恤,则被他直接扔进了公寓外的垃圾箱里。
……
自从给了何舟手机号码,他顺手加上了林简的微信,林简看到验证消息时思索了片刻,指尖一点,通过了。这几天,何舟曾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但是林简都以“在上课”拒接了,电话打不通,何舟就发微信,一来二去的就是那几句话,套近乎、表关心,顺道侧面透露一下自己目前的凄凉生活状态。
林简照单全收,言语中表现得并不过分热络熟稔,但也不曾生冷不近,偶尔时,还会稍稍流露出类似于“表弟”的关心。
七月份的尾巴在在封闭集训中转瞬即逝,距离结束倒数第二天,林简十六周岁的生日。
与平时无异,他照常去上课、听讲解、做笔记,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得宛如一泓死水。
今天的最后一节大课集中进行加试题类型分析,晚上七点半,特聘的竞赛辅导老师结束讲义,一整个阶梯教室的学霸们纷纷如释重负般收拾好笔记,结伴走出教学楼,往公寓的方向溜达。
同宿舍的男生从身后走过来,问林简要不要一起去打夜场篮球,林简下意识地想要惯性拒绝,但话到嘴边顿了一下,居然破天荒的答应下来。
今天这个日子比较特殊,比起孑然独处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更适合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最好精疲力尽,到房间能够倒头就睡的那种。
夏夜蝉鸣,篮球场内的照明灯在水泥地面洒下一片清辉,林简这边三个一中的,和实验中学的几个男生,三对三打全场。
两节过后,实验中学的三个学霸们被打得有点怀疑人生。
中场休息,一群人直接围坐在篮筐下,一个身材壮实的仁兄忍不住低声问一中的某个男生:“哎哥们儿,问你个事哈,你们学校这位林神……之前不是体育特长生吧?好家伙,刚才简直就是压着我打啊。”
一中的这位哥们儿颇为无语地看看他:“兄弟,我们学校的这位林神此时就坐在你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米,我也很想问你个事哈,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不能直接问他呢?是不喜欢嘛?”
众人纷纷笑起来,林简仰头灌下几口矿泉水,随手蹭了一下侧脸的汗珠,垂眼时唇角稍稍勾了一下。
“沃日……”男生可能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确实有点二波,也跟着笑,“误会误会,我纯粹是被一中学霸彪悍的球风震慑到了,刚才有两个球打得我好像直接看见我太奶了。”
夏风清凉,众人说说笑笑,林简仍然是和外人相处时惯有的那个状态,带着一点点的疏离感,虽然不会热络地主动参与,但是聊到他的时候也从不冷着脸不答话。
休息过后,后半场马上就要开始,而林简的手机此时忽然震动起来。
他心口倏地一跳,只愣了半秒就从口袋掏出手机,而见到屏幕上那串何舟的号码时,刚才盈于眉梢眼角的细碎期待与欣喜全部冷了下去。
林简绷着嘴角静静看了几秒手机,而后毫不犹豫地直接挂断。
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去伪装巧扮那些令人不适的“兄友弟恭”。
同伴站在罚球线喊他,他抬了下手示意马上过来,可结果没迈两步,手机再一次震了起来。
这几乎是触到了他隐匿的那块逆鳞。
林简的表情是日常里少见的烦躁,他再度拿出手机,想着干脆关机了事,可视线落到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时,悬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倏然顿住。
一秒、两秒……他垂落的眼瞳微微放大,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恪”那两个字。
居然……真的是……
就在手机将要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的前一刻,林简如梦初醒般,按下了接听。
“……喂?”他极力控制着嗓音不要发颤。
沈恪轻而缓的声音从听筒位置流淌出来,带着一点点笑意:“小林神,下课了?”
“嗯。”林简朝同学们挥了下手,示意自己接电话,让他们不要等,而后举着手机走在篮球场外围,“下课了,在打球。”
“嗯?”沈恪似乎有点意外,“过生日打什么球,没和朋友一起庆个生?”
“……”林简一句“不过”堪堪到嘴边止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才说,“……打算打完球去吃饭的。”
吃个屁。
电话那边,沈恪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语气似乎变得有点遗憾,笑着说:“这样啊,那不凑巧了。”
林简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语句中那个短暂地间歇,再加上和这句“不凑巧”一齐传来的,类似于小吃街的叫卖声……
林简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问:“你在哪?”
“我在……”沈恪笑着说,“应该是教研训中心的北门?旁边一条小吃街,还挺热闹的。”
“……”林简在沈恪说出“教研训”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拔腿跑了出去,少年闯入夜色之中,急切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你等我一下!”
从篮球场到北门要绕过两栋教学楼和一座大礼堂,路程不算短,可林简却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到了北门的警卫室前。
站定后还微微见喘,林简的视线在电动门外逡巡片刻,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沈恪的人,而是他停在门口停车位上的车,下一秒,视线回溯,他便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玉树临风地站在警卫室门口,和保安聊天的人。
门外路灯明亮,沿街商铺招牌霓虹闪烁,他就站在明暗交织的流光深处,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头,先是愣了下,而后眼睛里就浮现出林简最为熟悉的笑意。
柔和又温沉。
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像是被定格,那一秒,林简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看,你完了。
沈恪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走到身前,隔着电动门问:“怎么这么快?”
“跑来的”这三个字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林简抿了下唇角,说:“腿长。”
沈恪就笑了起来。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看林简一眼,而后对着刚才闲聊的保安大爷说:“人来了,您受累给开个门?”
林简有些意外,毕竟他们集训要求是全封闭式的,按理说应该不可能会放学生私下外出,可没想到大爷乐呵呵地说:“他们这几天学习是不让出校门的,怕孩子们出什么意外,但是既然家长来看了,那就另当别论了……同学,你给你们带队老师打个电话,跟他念叨一声,再让我接一下,你们老师知道你出去就行。”
林简点点头,拿出手机打给竞赛组的带队老师,三言两语简洁说明事由,又将手机递给保安大爷,大爷得到老师的准确应允后,这才开门放行。
“晚上回来的时候招呼一声!”大爷在林简身后笑着说道,“我给你开门啊!”
“行,我就带他吃个饭就给您送回来。”沈恪替林简答了这句,“您费心了。”
林简跟在沈恪身边,始终保持着半距离,一抬眼就能看见此时他嘴角的弧度,温和又从容。在灯火阑珊之处,这样的笑容确实太让人熨帖舒心,林简忽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似乎从认识沈恪那天起,这个人就是这幅样子如此作派,无论面对谁,无关乎阶层身份,他始终是温和的,温和到……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两人往门外的墙下的停车位走,林简犹豫一下,有点明知故问地说:“你来干什么?”
沈恪偏头看他一眼,微微挑眉,好笑道:“嗯?我来干什么……这么不明显吗?”
林简心知肚明,却偏偏嘴硬:“来给我过生日?哪有人空着……”
“手”字话音还没出,沈恪就将车门解锁,而后弯腰从后排的车载冰箱里,拎出了一个小蛋糕。
“……”林简此时眼中的错愕几乎如有实质。
这还没完,没想到沈恪单手拎着蛋糕,又在后坐翻找了几个,另外一只手就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不小的长方形木质礼盒。
见林简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作,目光像是黏在他两个手上撕不下来,沈恪不禁失笑,喊了他一句:“寿星,劳您大驾关下车门?我腾不出手来了。”
“哦。”林简这才回神,走上前去关上车门,下一秒就立刻回身,仍是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沈恪逗小孩儿似的,索性将两手往他面前一递:“你问哪个?”
那肯定不是问蛋糕。
林简绷着唇角,冲他右手抬了抬下巴。
“这个啊……”沈恪冲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礼盒,故意问道,“你说一般给人家过生日时,除了生日礼物还会拿些什么,要不你猜猜呢?”
听出他语调中的揶揄,林简慢半拍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手,从他手里把哪个礼盒接了过来。
虽然非常没有新意,但此时少年心绪翻涌,万千滋味哽在喉间,也只能说得出一句:“谢谢。”
“嗯,听出来了,这句是真心的。”沈恪用空出来的那之后呼噜一把他的后脑勺,“走,找个地方带你吃饭。”
林简压着嘴角的弧度,和他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沿街两旁是小吃一条街,各种烧烤麻辣烫网红快销店鳞次栉比,这个点钟不算晚,正是夜市最为热闹喧嚣的时间段,两人在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中走了一段路,沈恪似乎对这样的地方比较新鲜,一路都在看招牌,像是真的要在一排“老大烧烤”和“老三海鲜”中挑出一个满意的选择。
可实际上,活了快三十年,这还是沈恪第一次来这种沾满了俗世烟尘的地方,第一次体会被“大排档”层层包围的感觉,又是在林简生日的日子里 ,他怕自己面对一堆“火爆小龙虾”和“川味香锅”时的“零经验”会影响最后的用餐体验,于是委婉地对林简提出:“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简非常干脆地回答:“没有。”
“……”于是沈恪就又换了一种问法,“之前不是说和同学打完球要去吃饭么,你们准备吃什么?”
林简:“还没来得及定,就取消了。”
“……”沈恪别无他法,转过头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可眸光却在下一秒微微顿住。
身后的少年单手抱着那个檀木礼盒,站在往来不绝的人流之中,微微歪着头,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尽是细碎的、藏不住的澄净明亮的笑意。
第三十九章
周围游人如织, 霓虹闪映,入眼入耳皆是声浪人影,沈恪置身于这样的万家灯火之中, 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
原来这个已经别扭了快小半个月的少年,看见我特意赶过来给他过生日, 竟然也是开心的。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沈恪整个人的状态相比刚才更加松弛了不少,他哑然失笑, 伸手临空一点:“诚心是吧?”
林简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声, 而后上前几步, 说:“要不别难为自己了,而且我……就想吃这个。”
沈恪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落到自己手上拎的蛋糕上, 显然不太认同他的想法:“那怎么行, 过生日呢。”
正是因为过生日, 所以不想有别人一起, 不想和你跻身在人影幢幢之中,只想和你单独过完这偷来的几个小时。
“那怎么不行。”林简义正言辞, “你不是说过么, 过生日,寿星最大。”
“……行, 听你的。”沈恪只好无条件妥协, “那寿星, 您想去哪吃?”
林简垂眸认真想了想, 回答说:“去山上吧。”
“……你还真敢想。”沈恪无奈地叹了口气,失笑道, “大半夜野得没边了……走吧,上山。”
于是刚才溜达走完的那一段路还得在溜达回去, 两个人返回教研训北门口取车,保安大爷还在门口乘凉,见他们回来惊讶道:“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才刚多大会儿,我给你开门啊?”
林简抿着嘴角,只笑不吭声,沈恪只好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用,我带他出趟门,再回来可能就晚了,到时候还得麻烦您。”
“哦……”大爷好奇道,“那这大晚上的,是要干啥去?”
沈恪拉开后排车门,将手里的蛋糕放回车载冰箱,余光看见林简已经绕到了副驾准备上车,手里仍旧抱着那个礼盒。
沈恪不由心说:“还没看是什么呢,就喜欢成这样?”但嘴角却勾了起来,笑着淡声回答大爷:“爬个高,带他摘星星去。”
大爷:“……”
要不说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
要去山顶就要出市区,好在是教研训中心就在外环,沈恪开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城郊地带。
出了市区,霓虹都市中随处可见的繁华与喧嚣也一并远去,尤其进入郊区地带,宽阔笔挺的马路已经少见,从主路转入不知名的乡道后,路面明显颠簸起来。
好在沈恪今天开的是辆越野,稳定性极强,绕过一段乡间土路后,终于到了山脚下。
两人熄火下车,林简很自觉地将蛋糕和礼盒都拿在手上,而没走两步路,身上骤然一暖,被人从身后披上了一件风衣夹克。
熟悉而隐淡的雪杉冷香霎时将他包裹缠绕,林简脚步微顿,刚想说“不用”,沈恪就已经绕到他身边,径直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去,说:“山上风大,衣服穿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臂弯中还挂着另一件风衣,林简默然看他一眼,而后默默穿好袖子,又将拉链直接拉到顶,转手就从沈恪手中将蛋糕和礼盒拿了回来,冲他抬了抬下巴,原话奉还:“山上风大,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