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为什么?”
林简说:“保送学校的名单里,没有我喜欢的。”
“……没有?”沈恪的表情难得茫然了一秒,“二十几所顶级学府都不喜欢?您这什么档次的审美啊?”
林简清浅而短促地笑了一下:“不敢造次,只是……最强的专业,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果然是少年心,海底针,沈恪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想考哪个专业?”
“……”林简看着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挣扎了一瞬,而后却缄默下来。
这就是又不想说。
沈恪沉而深的目光与他交错半晌,最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笑道:“行吧,你自己的选择自己认准了就可以,况且……你选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简已经悬起来的一颗心这才悄然回归原位。
他点点头,只说你放心。
“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沈恪失笑道,“没见过比咱们家的林神更靠谱的少年了。”
咱们家€€€€
林简脸上波澜不惊,刚刚归位的心脏再次被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忽上忽下,大起大落€€€€林简心说挺刺激。
“我回来前已经和竞赛组负责人说过了。”林简控制这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纰漏,声调依旧平静,“以后不打竞赛了,专心备考,毕竟就一年时间了。”
沈恪毫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这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到学校不能这么聊天啊,降维打击最影响同学感情,容易挨揍。”
林简愣了一下,终是没忍住,被逗得笑出声来。
深夜,沈恪早已经回房休息,林简素来浅眠,所以房间里连助眠灯都没用,而放在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的下一秒,他便倏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凌晨1点半,这个时间不需要看号码也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林简拿着手机翻了个身,屏幕光线映在少年挺拔的侧脸轮廓上,更显出几分冷冽孤寒,他淡漠地扫了一眼那个名字,顺手挂断电话。
果不其然,不出十秒,何舟的微信就涌了过来。
【你舟爷:他妈的你敢挂我电话?!上次说的钱为什么没打过来?!】
【你舟爷:告诉你少跟老子玩花样,你不给我就去找姓沈的要,我倒要看看对他们这些有钱人来说,是脸重要还是钱重要!】
【你舟爷:操,死了?回信息!】
林简垂眸看着一条条涌进来的信息,眼中的讥诮更甚,等何舟发完疯,他才慢条斯理地屈尊降贵般打下几个字回复。
【:对不起哥!我刚不小心挂断的!对不起!】
【:前几天一直在参加学校活动,不让带手机,今天刚回来的!】
果然,那边回复得更快。
【你舟爷:少他妈糊弄我!既然回来了那就打钱!】
林简原本想直接转账过去,转念一下,指尖倏然顿了一下,而后又回复。
【:我卡上没有那么多钱了,但是身上现金还有一点,直接给你现金行吗?】
他在变相地约见面,而何舟那个满脑子酒色赌钱废料的草包果然上钩。
【你舟爷:也行,明天中午12点,我在你们学校后面的巷子等你,别耍花样,按点来!】
【:一定一定!】
按下发送键,林简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暗骂道:“蠢货。”
睡意全无,林简在大床上舒展四肢,索性往上翻看了一下这小半年来和何舟的聊天记录。
一开始何舟还能勉强稳住可笑的表哥人设,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下林简,而不到一个月,狐狸尾巴便藏不住了,急不可耐地现了原形。
先是和林简哭惨装穷,声泪俱下地打电话发信息,说自己过得猪狗不如、一身外债,说他姐姐河溪虽然嫁人了但是过得憋屈至极,不当家不管钱,偶尔还要靠他接济,又说自己这一阵躲债躲得连工作都丢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能不能看在亲戚关系的面子上,帮他渡一渡难关。
而实际上,从最初撞见何舟的那天起,林简就早有准备。
他太知道那家人是什么德行,贪婪成性、毫无下限,一旦被他盯上,就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林简不怕他死皮赖脸地骚扰,但只有一点€€€€不能让他找到沈恪面前。
不可以再让沈恪或者沈家任何一个人和这家人扯上丁点关系,如果可以,他甚至不遗余力,也不会何舟有见到沈恪的机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这些乌七八糟狼奔豕突般的烂人和烂事污了沈恪的眼。
但是他又不可能任凭何舟这种吸血鬼长久的纠缠下去,所以在当初陡然重见的那天,在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的前几秒,一个快速权衡之后的念头便悄然而生。
他要放根长线,钓条死鱼,永绝后患。
这大半年来,他前前后后给何舟转过五六万,每一笔都有转账记录,而且他手上还有一次伤情鉴定报告,那是在何舟第三次要钱时,他故意拖延推诿激怒对方后,刻意留下的证据之一。
不过,不管是数额比较大的那两次超过两万的,还是万八千块的小额转账,全部都是这些年他参加各类比赛、竞赛或者科创项目获得的奖金。
他不能也不会用沈恪的钱去做这些事,一分也不行,因为那家人不配。
从小到大,他对沈恪高山仰止,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所仰视的人,就必须永远站在山巅云间,不染凡尘,不被世俗繁芜所扰。
第二天到学校,林简申请退出国家集训队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管是同学们还是教研组的老师,着实被突如其来的决定炸了一次,连班主任果然都在课间找他谈了一次话,意思是希望他再考虑一下,毕竟打竞赛能到他这个等级的,基本都靠这个专项通关了,还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眼看登顶,突然就说不玩了。
林简的态度始终平静,却也坚决:“然姐,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
事已至此,果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自叹一声少年心性比天高,挥挥手让他回班了。
回到教室刚坐稳,许央和秦乐几个人“唰”地一下围了上来,林简有几分无奈地环视一周,只问:“怎么都这个表情,想说什么?”
秦乐哭诉道:“这叫什么!林神,这叫什么啊€€€€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您好好打竞赛走保送它不香嘛,泼天的富贵你不要,还跟我们挤什么独木桥?”
高崇凡也扼腕惋惜:“完了,我高考的全省排名又要下滑一位了€€€€还特么是断崖式的下滑,惊天噩耗啊!”
许央什么也没说,静默三秒,只是无声地冲他竖了下拇指,把“牛逼还是你牛逼”具化到点赞里。
林简知道他们是故作夸张,因此只是垂下眼睛,很浅的笑了下,没解释也没辩白,照单全收。
一中的课程追得极快,高二上学期而已,所有科目的进度都已经接近尾声,这学期一过,就进入全面复习阶段了。
林简很长时间都在竞赛圈泡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教室上课了,但是重新翻开测试卷拿起笔的时候,内心居然出奇得宁静。
他想,就这样按部就班慢慢来,不抢跑不越道就很好。
他想拖住时间,贪心地给自己多留些时日。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奔向食堂,许央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怎么着,咱俩接着去我那凑合吃点?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就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自己吃独食可没意思透了!”
林简闻言,收拾试卷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改天吧,今天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嗯?”许央问:“去哪啊?”
林简没吭声,过两秒,许央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他义愤填膺:“我靠,你你你……你不是在外边有了别的狗了吧?怎么着,才多长时间没见啊,这就要散伙?是嫌我进步慢了还是咱俩感情淡了?”
“……”林简就无语,抬起眼皮凉凉看他一眼,“嫌你话多。”
“……”许央非常配合地微笑着拉上了嘴边的拉链。
“有点私事。”林简话音一顿,想到之前自己主动被动地参与了那么多次对方的“私事”,而且许央从来就没当他是什么外人……或许自己现在的刻意隐瞒,倒是真的会寒了这个二百五的心。
“一起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林简穿上羽绒服,将拉链拉到下颌,轻声说,“不过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没声张,也别……替我强出头?”
许央眼中的揶揄和打趣消退两分,眉峰微微拧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解决一点陈年烂事而已。”
中午时间离校的学生并不多,而何舟选的见面地点又偏僻,这个点钟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林简和许央到那条人迹罕见的小巷口时,何舟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本是黑还是灰色的棉服,头发污糟,靠着墙抽烟。
听见脚步声,何舟转过头来,脸色阴翳又不耐烦,看见来人是谁后,猛地吸了两口烟后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朝巷口走了过来。
直觉来着不善事出有因,但许央还没来得及问林简眼下情形是什么情况,就听林简淡声说了一句:“站这等我。”而后径直走进了巷子里。
小巷长年背光,阴冷昏暗,林简几步走到何舟面前,没等他张嘴,何舟先发制人,问:“钱带了吗?”
林简犹豫了一下,垂下眸光,低声说:“哥,要不我还是转账给你行吗?”
“操,你他妈耍我呢?!”何舟骤然暴怒,一把推在林简肩头,林简顺势蹬蹬后退两步,肩背一下子磕到粗粝的红砖墙面上。
“哎卧槽!”站在巷口的许央目睹这一惊变,作势将背包往地上一甩,随手从巷口杂物堆里拎出一根木棍,抬脚就要冲过来!
而林简微微偏头,一个眼神抛过去,许央又猛地收住脚步。
“……”许央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简几秒,皱眉默默后退,到转角处掏出了手机。
“没耍你。”林简反手揉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吸吸鼻子说,“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个比赛,费用自理的那种,手上的现金今天交了报名费和住宿餐费,真的没有了……”林简低眉顺眼,诚恳道,“就手机上的钱,还是和几个同学借了才凑够的……行吗?”
何舟恶狠狠地盯着林简,只见少年垂着头,瘦白的侧脸在冷风中被吹得更显血色全无,看上去倒真的有那么几分可怜,于是咬着牙威胁道:“我特么也就看你是我弟,换别人老子早削他了……别废话,转账!”
林简点点头,不再多言,直接拿出手机转账付钱。
何舟的眼神一直粘在自己的杂牌大屏手机上没撕下来过,等林简的转账过来后,先是迫不及待地点了收款,而等他看清了数目后,先是一愣,随即直接一拳抡了上去!
林简眼风一锐,几不可查地闪避错开那股力道,让本应落在颧骨位置的这一拳堪堪打偏,从耳后擦着下巴打了过来。
但何舟暴怒之下终究力道不轻,林简的嘴中很快漫起血腥味道,应该是打到下巴时牙齿磕破了嘴里。
“还不到2000!你他妈打发谁呢?!当我是要饭的?!”何舟拽住林简的衣领,说着就要把人往地上拖,但是由于身高差距,使得这个动作看上去居然带了几分滑稽,林简不挣不闹,顺着他的力气倾斜身体,让他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拽到地上。
巷子里是没打水泥地面的土路,林简一身尘土,蜷在墙脚处,以一个非常巧妙地姿态护住自己的头,何舟的拳头毫无章法地砸下来,间歇能听见林简低沉断续地声音:“别打了……我再想办法……别打了哥……”
余光瞥见巷口处的许央再度冲了过来,林简趁何舟不注意,轻轻朝他打了个手势。
“……”许央当然看得懂他的意思,只是一口怒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其实何舟这种常年浸在烟酒声色之中的人,早已经被掏空了内里,外强中干而已,看着声势吓人,但实际落下的拳头带不了几分力气,何况林简身上还穿着羽绒服,根据何舟越来越重的喘气声判断他快要鸣金收兵的时候,林简自觉送上一波助攻。
他挑准了时机,“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何舟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应激似的,伸出去的拳头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腿€€€€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林简的肋下。
林简微微皱了一下眉,扶着墙面不动声色地站稳。
随着林简站起来的动作,羽绒服口袋里有纸币的红色一闪而过,何舟眼尖,愣了一下后直接上手去翻林简的口袋,林简胡乱推拒几下,而后轻而易举地被他把钱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何舟先是数了数那十几张纸币,而后逼近一步,要挟恐吓道:“都说了别跟老子耍花样,你倒好,非要自讨苦吃,不仅藏心眼还他妈藏钱?该啊你!”
林简只是靠着墙,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下次别再跟我玩花活,痛快点给钱还能少吃点苦,记住了?!”
林简缓了几秒,点了下头。
何舟大咧咧地将那叠钞票塞进棉服的内里口袋,然后冷笑一声,拍拍胳膊上蹭到的尘土,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