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攻养大后 第72章

第六十一章

两个月之后, 沈恪腿上的夹板终于拆掉了,而夹板拿掉的当天,复查时听医生说愈后非常良好, 沈恪便坚持尝试着不借用外力独自行走,一开始是有些不适应的, 但过了一周左右,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除了步伐稍显缓慢外, 行走的姿势已经与受伤前无异。

而距离农历春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林简项目组这边开始正式放年假。

同事们为了躲避春运高峰, 早早订好了机票或是高铁,只等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拎着行李直奔机场或是高铁站。

林简没有节前返乡的困扰, 而且由于工期安排, 他的年假时间要比一般的企业员工长很多。

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春节, 有大把的富裕时间渡过,而第一件事, 就是回当年的那个小山村, 为林江河扫墓。

五年了,他漂泊在外, 而林江河这些年也是黄土独埋万古心, 恐怕每逢节气, 连个烧纸凭吊的人都没有。

每每想到这些, 他便深感内怍,愧为人子。

翌日清晨, 林简从公寓出发,直奔高铁站, 买了到县城火车站的唯一一班临停的高铁票,坐上了回老家的车。

多年前,每次来给林江河扫墓,都是沈恪开车带他。他们从南市出发,开车全程要五个多小时,但若是他自己从临市开车过来,高速就要走八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天都黑了,所以索性坐高铁,虽然下了车还要打车进山,但总归是节省时间的。

这班高铁在老家的火车站只临时停靠两分钟,下了车,林简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出站,终于检票过了出站口,走到火车站外时,烟尘黄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多少年了,即便是县城中心,还是老样子。

林简在所谓的城关繁华地带找到一家花店,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所以就包了一大捧狐尾百合。丧葬铺子倒是并不难找,林简又买了一大兜纸钱冥币金元宝,在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报出目的地,司机师傅“嚯”了一声,说道:“够远啊,还是山里。”顿了顿又说,“那可就不能打表了,一口价500,要不回头我空车回来,打表跑这一趟还不够车份子和油钱。”

林简没砍价,说可以。

到大西边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里,还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出租师傅可能为了省油,一路上连环换挡无间歇,油门刹车不断档,林简闭眼靠在后座上,微抿着嘴角,强忍着不适的晕车感,脸色却越来越白。

等终于到了村边上的荒地附近时,林简张开眼睛,说了句:“劳驾停一下,我就在这下了。”

司机师傅可能看他年纪轻又好说话,手里还捧着花拎着祭品,收钱的时候便顺嘴问了一句:“年前来上坟啊?”

林简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班车。”师傅问,“要不我给你留个名片?啥时候你回城里打个电话,要是正赶上车队的车在这边的,我让人给你拼个车捎回去€€€€哎不过先说好了,还得是来的这个原价儿啊!”

林简付了钱,闻言扬了下嘴角,说:“行,那麻烦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要不然恐怕还真得夜宿荒山。

出租车的后轮扬起一阵黄土弥漫,林简捏着那张小卡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那股头晕劲儿稍稍缓解,才抬脚往荒地深处走去。

这片墓地是村里的集体土地,多少年来,这个村子里故去的人都在这块荒地落土,多年未曾回来,远远望过去,只见林江河的坟茔四周,又多了几个新砌的墓碑。

北方深冬,寒瑟无边。

林简走到林江河的墓前停下,盯着那青石碑沉默了许久,才将手里的那捧鲜花弯腰放在碑前。他躬着身却没有起来,隔了好半晌,才哑声喊了一句:“……爸。”

我来看你了。

北风卷着黄沙从身边刮过,无人应他。

林简将祭香从袋子里拿出来,点燃三根,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炉中。

但垂眸起身的那一瞬间,他一闪而逝的疑惑划过心底。

林江河碑前的那个小铜炉中,居然还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香灰。

难道这些年来,除了旅居未归的他,还有其他人过来祭拜过?

林简未曾深想,毕竟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点好了祭香,他在林江河墓前的蒲垫上跪下来,将一叠纸钱燃起,放入铜盆内。

滚烫的火苗舔上来,将林简苍白的侧脸照映得橙红一片,等到烧完了几叠纸币,林简才低声开口,轻语似的问:“这么多年没回来看你,怨我吗?”

“你肯定说不怨是吧……但我却希望你能怪我,或者干脆骂我一顿。”

“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好几年,孤孤单单的,逢年过节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当儿子的不孝至极。”

“爸,这次我回来,要留很长时间,等明年春天,找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就把你接到身边。”

断断续续说到这,林简声音顿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也不对……再多也就三年,我可能又要走,到时候你还是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总归是儿子的错,自己颠沛流离没个定所,让你也跟着折腾。”

铜盆中的烈焰被西北风一吹,烧得更旺,炽热的温度烤得林简眼底干疼。纸钱烧完了,他拎起一串金元宝放进火盆中,隔了许久,才说:“有件事,不说你可能也知道了。”

“我又遇着他了。”

这句话说完,林简兀自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心底酝酿着一场情绪风暴,但就在这场飓风将要破心而出狂飙到嘴边时,又堪堪止住,最终变成了一句极其平静淡然的直叙。

“是,我还喜欢他。”

“从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甚至到以后的几十岁,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少年初初心动是那个人,迟暮余生,也是那个人。

“小叔叔这三个字我还是不怎么喊得出口,好像每次这样叫他,都像是……把他推得更远了一点,但其实我知道,这只是我私心作祟的错觉。”

“他那个人还那样,对我也像从前……不,比之前还要好,但是€€€€”

林简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墓碑上的名字,修长的手指将手里那枚金元宝都攥得褶皱变形:“我一边说着让他像曾经一样,只当我是家人,一边又……忍不住痴心妄想……”

“甚至,他对我越好,我自己越模糊,生怕有一天会忍不住越了界……”

“爸,你要是还在,会怎么跟我说?”

是逼迫我即时清醒,还是纵容我永久沉沦?

风声萧萧,太阳已然垂落西山,天际一片云霞血红。

林简将最后几个金元宝放进盆中,一直垂眸盯着那簇火苗,渐弱渐熄,直至只剩零星火光在灰色的余烬中跳动。

分别那么久,而相见也不过这匆匆一面。

人生好像就是一场重复的离别与相遇,周而复始,轮回不休。

要回去了。

在冷风中跪坐太长时间,林简的双膝和腿早已经麻木酸疼,他缓缓起身,看着林江河的墓碑又缄默半晌,终于准备离开。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轻缓却沉稳有力€€€€

无论多少年,沈恪的脚步声他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林简猛地回身看去,力道太过突然了,以至于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才站稳,随后,他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沈恪身着黑色长款风衣,高大而挺拔地站在暮色的冷风之中,明明是凋敝枯桠万物白草黄云的凛冬,但他单单停住脚步立于寒风之中,就能让人觉得周身暖意骤燃。

“你……咳咳……”林简愕然之下不知该作何反应,张张嘴,却呛了一口老北风,偏过头低声咳了好半天,才勉强哑声喃喃出声:“……你怎么来了?”

沈恪迈步靠近,从风衣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温声说:“擦一擦,眼泪都咳出来了。”而后才回答他的问题,“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过来€€€€来替你看看他。”

林简攥着拿包纸巾说不出话。

沈恪走到林江河的墓前,将手里的花捧放在另一边,也是纯白色的一束,正好和林简带来的那捧一左一右,像是相对的守护。

顺着林简的视线看过去,沈恪放下捧花后并未起身,而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放手帕,神色自然地将林江河墓碑上的浮尘黄土擦去。

他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每年沈恪带他来祭拜林江河,都会准备这样一块手帕,递给站在墓前略显沉默的自己,而后沉声说,过年了,给你爸爸擦擦墓碑。

林简眼眶倏地发热。

原来……原来刚到墓前时闪过的念头并不是错觉。

在自己离开的这些年里,确实有一个人,每年都会代他来祭拜上香,将他身为人子的那份失职一并弥补完满。

擦完墓碑,沈恪直起身,看着碑上“林江河”那三个字,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老哥,今年儿子也回来了,挺高兴的吧。”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被滚烫的烈焰焚烧,情绪太浓太厚,以至于林简站在他身后,狠狠喘了一口气。

沈恪颀身玉立,半晌轻笑道:“孩子从小性子倔,一走这么多年,你别怪也别怨,非要埋怨的话……就算我身上吧。”

林简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沈恪说:“不过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再让他走了,总归要留在身边,看在眼前才放心。”

“你也安心,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

当初他在林江河的墓前保证,会让小林简好好长大。

如今他再次承诺,会给这个漂浮已久的青年,一个安稳的家。

“沈恪。”

林简在他身后忽然出声,声音哑得像嗓子里揉了一把沙。

“怎么了。”沈恪回身,朝他招了下手,“过来,再和你爸爸说两句。”

林简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墓前,却被缭乱的心绪搅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长风从自荒野席卷而过,掠过他们中间时却悄然变得温柔。过了半晌,沈恪笑了一声,低声问:“没什么想说的了?”

“……没了。”林简的嗓音还是暗哑,声调也有些模糊,“想说的,刚才都说完了。”

“哦?说什么了。”沈恪将目光转到他的侧脸,“我能听么?”

“说想念,说抱歉。”林简停顿了一下,眼底微微发红,“……也说你。”

“嗯?跟你爸说我什么坏话了?”沈恪眼中噙着温沉的笑意,轻声问。

林简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快,却极重,宛如千斤锤,一下下砸在胸腔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偏头直视着沈恪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

“说我又遇见你,说我还喜欢你,这算坏话吗?”

沈恪垂着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林简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两道视线在凛冽的寒风中交汇,却任谁都不闪不避。

林简落在一边的手死死握成了拳,指尖在掌心硌出尖锐的痛感,他依赖着这份隐痛让自己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又问了一遍。

“沈恪,这算坏话吗?”

“当然不算。”许久,沈恪轻声回了他一句,而后重新看向面前的墓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跟他说这个。”

“不行吗?”林简脸色苍白,但眼尾却氤着一抹红,并不是哭过之后的绯色潮气,反而像极力压抑着某种庞大沉重的情绪而产生的应激反应,他看着沈恪,如实说道,“十六岁那年,这话我就在他碑前说过了。”

沈恪沉邃的眸光微微一晃。

林简的盲目与执拗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甚至带了几分不管不顾自暴自弃的意味:“今年我二十三岁了,这话依旧敢说,哪怕到了五十三、七十三,我都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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