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很长时间后,沈恪轻轻应了一句。
过了顷刻,他忽然低声开口:“可是这样的话,你回来后却一次都没当面对我讲过。”
林简双肩无声震颤。
“我讲了,你敢听吗?”
能听吗?
沈恪转向他,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却悄然掀起深藏的暗涌:“要不然你试一试?”
“……好。”林简深深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看着面前的人,看着这个他从少年时代便一直思慕着、仰望着,这个让他高山仰止却可望难即的人,一字一句,句句分明。
“沈恪,你拥有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只要你想,任何感情之于你而言都是触手可及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我与别人不一样。”
“你可能不会爱我,但我将永远渴望你。”
“只要地球还在转动,太阳还会升起,我就长久地渴望着你。”
“就像呼吸一样,殁而不朽,至死不渝。”
再没有遗憾了,林简想。
哪怕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哪怕沈恪只能当他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在林江河的墓前,能够将这样的话亲口说给他听,他就没有遗憾了。
沈恪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林简的眼睛被风吹得生疼,不自觉地眨了一下,才看见沈恪缓缓转身,对着林江河的墓碑,低声说了句“抱歉。”
“当着你的面,让你儿子这么难过,是我不好。”
林简张张嘴,刚想反驳,却听沈恪接续道:“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
林简愣住。
“林简,过去的遗憾和痛苦我会弥补,所以,以后不要再因为我难过了。”
沈恪慢慢回过身,看着林简的眼睛,开口说:
“你不需要再去渴望什么,也不必再追寻。”
“这次换我来追逐你。”
追逐我?
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和可能性太大也大多,林简晕过车又吹过风的脑子一时间不是很能想得明白,他还陷在刚才那波稠密又浓重的情绪里,一时间神色竟有几分茫然:“你……”
沈恪却向他走近一步,在林江河的墓前,握住了那只冰凉煞白的手,像抓住一句永不逾期的承诺。
“给我一个机会。”沈恪说。
“林简,和我试一试。”
第六十二章
腊月深冬,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暮野四合,唯有老北风从不远方的山脚处吹过来,浸透衣衫。
一直到被沈恪牵着手走到车前, 林简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车门处,沈恪放开始终握在掌心的那只手, 拉开驾驶室车门上车,林简恍恍惚惚,等他已经坐好后, 才想起来坐上副驾。
沈恪启动车子, 系好安全带后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发呆的林简, 提醒道:“安全带。”
“嗯?”林简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提示,很慢地转过头, 看着他。
沈恪看着面前那双素来清冷澄净的眼睛, 此时净是混沌和茫然, 不由觉得好笑, 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解开自己刚刚扣好的安全带, 俯过身去, 将副驾的安全带拉下来,稳妥地给林简系好。
他倾身靠过来时, 风衣外套上还沾染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寒风干冷的气息, 与沈恪惯用的雪杉木质调男士香水的清雅混合在一起, 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有存在感。
林简下意识屏住呼吸, 稍稍坐直了身体。
沈恪系好安全带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林简的手背, 他微微顿了下,重新将那只手握在掌心, 蹙眉低声道:“捂了一路了,怎么还这么冰。”
林简迟钝地跟着他的话垂下视线,就看见自己的手完全被他包在手心里。
沈恪的皮肤很白,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掌心薄而韧,但可能是他个子高的缘故,他的手要比林简自己的手稍稍大上一圈。
所以才能这样包裹在手心里。
就如同沈恪这个人一样,他的手掌从来都是暖的。
林简怔怔垂眸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唇角微抿,眼光闪动,却半晌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身侧蓦地传来一声轻笑,沈恪忽然用另一只手抵了一下林简的下颌,将他的脸朝自己偏转过来。
林简目光惘然地看着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这是什么表情,吓傻了么?”沈恪眼底沉着很柔和的笑意,“出个声,让我心里有个底。”
手还被沈恪握在掌心,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手背传递到指尖,又缓慢地渗透到血液中,流经全身,林简麻木的知觉终于缓缓复苏。
“你……”他张张嘴,却只发出一个单音节。
车子里的暖风已经打开,温度也逐渐回升,沈恪神态不急不忙,眼睛里有零星的笑,像是鼓励般轻声说:“我怎么了,接着说。”
于是林简就被轻而易举地蛊惑:“你刚刚说……”
“我说什么?”
林简适时闭起嘴巴,又不说话了。
怕是一场寤寐求之都做不来的美梦,曾经他有多沉迷自耽,此刻就有多小心翼翼,怕是会突然间清醒过来。
沈恪等了他片刻,见他又固执地缄默下来,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接续道:“我说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和我试一试,你听见了的,对不对?”
“……”
林简想,确实是梦吧。
“林简。”沈恪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跟我说说?”
半晌过后,林简终于张嘴吐出一句:“因为不可能。”
“为什么?”
“你……”他本来想说,你不是说过我永远是你养大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家人?当年我们之间那么胶着,你依旧清醒又理智的拒绝了我,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会突然答应?
但这话显然不适合如此直白地在此番情形下说出口。
索性林简麻木宕机了好半天思维在此时快速苏醒了两秒,他顿了顿,换了个在自己看来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我只是不知道原因。”
“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林简看着他没说话。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毕竟只要是沈恪说过的话,做出的决定,他从来无理由地盲从。
沈恪看着他笑了一下,忽然说:“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帮你吹发头那次吗?”
林简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沈恪在身后无声地抱住他,他惊诧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本来那天晚上就想跟你说的。”沈恪笑道,“但是你下一秒就闷声跑了,就留下一句‘吹好了,晚安’,我……当时腿还不行,没法追过去。”
“而且那时候我想了一下,或许那确实不算是一个好的时机,对于你来说太突然了。”
林简这次反应倒快:“现在也很突然。”
于是沈恪就看着他笑出了声。
林简讪讪收声,耳廓突然间有些发烫。
“那么……为什么呢?”过几秒,他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你……你对我……”
是真的喜欢吗?
不是拿我当曾经的那个孩子,不是当我如家人一般疼爱,而是……像我对你一样的,喜欢吗?
而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沈恪缓缓收敛了笑意,他看了林简很久,久到林简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什么愚不可及的问题时,沈恪才轻轻叹了口气,温声说:“几个月前你和我重逢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林简仔细回忆思索了一番,很诚实地说:“你说过的话我几乎都记得,但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那天晚上从餐厅出来,我在车上说的。”沈恪这次没有笑他,而是很认真地帮他回忆,“我说过€€€€林简,我希望你永远被坚定的选择。”
林简怔然失语。
“但那只是之于别人而言。”沈恪温声而笃定地告诉他,“如果那个人是我的话,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对我来说,你永远不是选择之一,不是需要去经过挑选比较得到的最终结果€€€€于我而言,选择权永远在你那里。”
就像当初年少时,你执意要走,我不会勉强你留下一样。
如今你看过了外面的世界,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又回来,如果依旧将选择的箭头指向我这里,那我就只剩下拉起你的手,这一种可能。
而且€€€€
沈恪忽然间想起两月前他接到的那通温宁打来的越洋电话。
挂断电话时他就在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不能让林简觉得,这世上的感情大抵都是这样,而爱不过如此。
他不想再让他等待,更不想他再难过。
“所以……”林简声音微微发哑,深深喘了口气后眼尾倏然变得有些潮红,“所以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是吗?”
多年的痴妄竟然转瞬成真,就在林简已经在林江河的墓前,平静地说服自己,可能这一辈子对沈恪也只能是求而不得的时候,沈恪却亲自出现,在他爸爸的墓前,拉住他的手,圆了他的痴心妄想。
甚至沈恪已经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但他依旧恍惚,怎么想都不像是真的。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沈恪无声叹了口气,眼底重新聚起温沉的笑意,“该不会€€€€”
“什么?”
沈恪自嘲失笑道:“该不会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重新学着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