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欠啊。
林简默默叹了口气,不再理会沈恪,从小行李箱中拿出提前给沈长谦夫妻准备好的礼物。
给丛婉的是一条某个国际奢侈品限量推出的全手工广绣披肩,虽然是国际品牌,但是披肩绣纹却满是温婉的中国江南风,丛婉当即将披肩穿在了身上,温温柔柔地说喜欢。
而为沈长谦准备的礼物,却是连沈恪都未曾料到。
竟然是林简在宾大读书时,第一次参加某个设计大赛的奖金。
厚厚的几叠纸币,林简用两个很大却很朴素的文件信封全部装着,他将那两个大信封放到沈长谦手中的时候,老爷子禁不住指尖微颤,哑声说:“小简……你这是……”
“爷爷,这是我在国外参加比赛拿到的奖金,不多,却是实打实地第一次用专业赚来的钱,当时我就想,我要把这钱存下来,如果……”林简说到这里微微停顿,随即舒了口气,笑着继续道,“如果我还有回来再见到您的那一天,一定要把这个给您,谢谢当年你做的决定,肯让那个无家可归的我留下来。”
善意与回馈在这两代人身上开出一朵“双生花”。
无需提及沈长谦与林江河多年前那份牵扯羁绊的“恩情”,林简从来拎得清,当年沈长谦夫妻给他的照拂与温情,早已不是一句“报恩”可以相比拟的。
若不是当年沈长谦当机立断,让沈恪将年幼的自己带回沈家,那么林简往后的人生,早已翻天覆地,甚至跌落尘埃,哪有今日所得种种?
“小简……”沈长谦竟然在短时间内红了两次眼眶,他握着林简的手,坚毅的面容此时尽是动容,“爷爷不用,你€€€€”
“爸。”坐在一旁始终安静旁边的沈恪忽然出声打断沈长谦接下来的婉拒,轻声说,“你收下吧,这是林简的心意,毕竟……”沈恪看向林简,眼底隐约浮现出一点笑意,“当年孩子不是说过么,等你和妈年纪大了,他也要照顾你们。”
林简:“……”
虽然但是,你记得倒是清楚。
“好。”沈长谦缄默片刻,终于点头,收下了这份厚重的、早已准备多年的礼物,“爷爷收下了,放在我这里,我们都给你留着!”
久别重逢的场景过于温馨动容,丛婉不想让刚进家的林简长久地沉浸在这份“浓重”之中,此时重新换上笑容,温声问:“坐了一夜的飞机,肯定没休息好吧?要不要倒倒时差,先去睡一会儿?”
“不用。”林简失笑道,“才三个多小时的时差,没什么影响。”
“那也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哪怕睡一小觉呢。”沈长谦拍拍林简的肩膀,“飞了那么久,飞机上又睡不好,人总归疲乏,快去,等吃午饭的时候让阿姨喊你们。”
这话就是把沈恪也算进去了。
林简转头看向斜靠在沙发上的人,没想到沈恪闻言倒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到林简身边时,自然而然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走吧,听长辈的话。”
他都这样说了,林简自然不好再推辞,但刚刚迈出一步,就听沈长谦在旁边状似无意地低咳了一声。
两人站住脚,同时转头看过来。
沈长谦迎着林简凝定清亮的眸光,眼神忽然就躲闪了一下,略有些不自然地飘到了丛婉那里,像是有话要说的示意。
林简:“?”
丛婉接收到自家老公发出的讯号,先是一怔,随即清清嗓子,不赞同地瞪了沈恪一眼,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那个……阿姨收拾了两间房间,你还住原来那间,小简住隔壁大一点的那间,你……好好让人家休息,别捣乱。”
“……”
沈恪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自家父母身上。
林简:“???”
这话说暗示得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林简非常狐疑地心想,在沈长谦夫妇这里,他自然是要和沈恪睡两个房间的啊。
€€€€不然呢?
他再次将视线抛给沈恪,但后者却只是略一思索,随即垂眸笑了一下,点头说:“知道了。”
不需要阿姨,沈恪直接带着林简上楼,两人一路沉默地走过二楼回廊,站在客房门口时,林简收住脚步,视线从沈恪身上扫落一个来回,眼尾轻挑,用确保楼下的人不会听见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恪笑道:“哪有?”
“那为什么我觉得……”林简将刚刚和沈长谦夫妻见面之后的细节稍稍品咂了一下,狐疑道,“爷爷奶奶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有吗?”沈恪神色轻松自如地回答,“大概是太想念你了,有些情不自禁吧。”
“你……”
“好了。”沈恪笑着替他推开了面前房间的门,轻声说,“不用想太多,先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之后可能会发现,只是你太紧张了而已。”
是这样吗?
林简将信将疑地思考,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只因为突然见到沈恪的父母,还要不动声色地隐去和沈恪之间一些习以为常的亲昵,所以有些过于神经紧绷了?
或许好好睡一觉,真的能好一点吧。
林简点点头,在房间门口和沈恪说了再见,回到屋中简单洗漱后,就仰在了柔软的大床中央。
可能是房间里的暖风吹得太过轻柔舒服,林简明明昨晚在飞机上小睡了片刻,此时却再度被勾起睡意,恍惚间似乎没有多长时间,就真的睡着了。
等他听见沈恪的敲门声,醒来时,竟然已经无知无觉地睡了三个多小时。
林简慌忙看了一眼时间,从床上翻身下来,先去开了门,而后撂下一句“等我一下”,又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时睡得绵软的神经终于彻底清醒。
沈恪长身玉立地倚在门边,等林简和他并肩往楼下走的时候,忽然抬手,指腹从他下颌出一揩而过。
“怎么了?”林简问
“还有水珠。”沈恪笑道,“怎么这么着急。”
“……哦。”林简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只觉得刚刚被柔软指尖擦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微微有些发烫,随即他脚步一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压低了声音警告半点没有自觉性的人,“你……这两天收敛一点。”
沈恪转过身来,看着林简正经又端肃的表情,不由好笑道,“怎么,这么怕被他们看出来?”
“……要是不想他们被气出个好歹来的话。”林简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轻声说,“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所以才会如此进退两难,欲盖弥彰。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沈恪走近两步,站在林简面前抬了下手,似乎是想揉一下他的发顶,“而且他们€€€€”
“€€€€林简!”
楼下中厅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站在二楼走廊的两个人俱是一怔,紧接着沈恪放下手,转为握了一下林简的手腕,笑着说,“先下楼吧,应该是艾嘉来了。”
这么快?
算起来,林简与艾嘉也有将近六年没有见过。他对这位从前不管是在沈家还是在高中都很“护着”他的小姐姐,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灵动活泼的少女形象上,可等他随沈恪下楼,看见一楼大厅里站着的那个姑娘时,才顿感时光匆匆,换人容颜。
原来就生性大气不拘小节的少女已经长成娉婷高挑的的模样,单就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璀璨又难以移目。
浸在最美好年华中的女孩子,是会发光的。
看见林简下楼,艾嘉先是惊喜地“呀”了一声,而后视线由上到下地快速将林简打量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来一个林简曾经非常熟悉的明亮笑容:“我林,你可算是回来了!”
而后两步冲到林简面前,倏然给了他一个大大地拥抱。
林简眼底漾起很淡的笑意,刚想抬手礼节性地虚抱回去,就见前一秒还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的艾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拍在林简背上的手一顿,随即又“嗖”地一下放开他,暗中瞟了站在一旁的沈恪一眼,而后几不可察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林简:“?”
林简不明所以,刚想顺着艾嘉的目光去看沈恪的表情,就见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姐飞快整理好情绪,还顺手拉了一把外套衣摆,清清嗓子,重新脆声打了一遍招呼€€€€
“嫂子好,我可想死你啦!”
“……”
笑容凝固,林简伸出去还未来得及放下手霎时僵在了半空。
这位原本是小姑姑的表姐,你刚刚,喊我什么?
第七十二章
这一刻, 房间内陷入了一阵恍若无人之境般的沉寂。
林简维持着一个略显怪异的姿势,过了好几秒才僵硬着身体转过头看向沈恪。
声音不知道是从哪找回来的,林简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嗓子里吐出来的声响。
半晌, 他喉咙狠狠一滚,迷茫又震惊地问:“艾嘉姐……刚叫、叫我什么?”
事出突然, 沈恪也没料到这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表妹会石破天惊的来这么一句,对上林简荒芜茫然的眼神,沈恪沉吟两秒, 只好“唔”了一声€€€€
“就是那个你应该叫小姑姑的表姐, 忽然喊了你一句嫂子, 还记得吧?”沈恪试探道。
林简:“……”
眼下哪里是回忆冷笑话的时机,林简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沈长谦夫妻的脸色,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爆炸性讯息, 林简本能地要去解释甚至是遮掩。
但沈长谦和丛婉只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听艾嘉扔出这样天震地骇的话后, 也只是双双愣了下,而后丛婉嗔怪地轻声对艾嘉说了一句:“胡闹, 哪有这样乱喊的辈分, 你们还不如各论各的。”
林简再一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更让他震撼的是,沈长谦居然也低咳一声, 说了句“可不是。”
林简:“……”
林简彻底懵了。
像是身陷于巨大的迷茫的空白之中, 一颗心晃上晃下飘飘荡荡地落不到实处, 他像是浮木般寻求攀附, 随着本能将视线投给沈恪。
沈恪眉心蹙起很淡的一丝褶痕,本想趁这两天林简人在这里, 慢慢将这件事渗透给他知道,谁成想艾嘉出手就是王炸, 在沈恪听见“嫂子”那两个字的时候,难得有一瞬间,也加入了林简的二人懵圈组。
好在他天生控场绝佳,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调整好神情。
沈恪走过来,单手搭了一下林简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里带了一下,借助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稍稍安抚林简已经炸毛的神经线。
但不得不说,沈恪的怀抱对于治愈任何情形下的林简,都恰有奇效。
感受到掌心下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不再那么异常紧绷,沈恪温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爸妈都知道了,不过别太焦虑,结果也如你看到的这样,都很好。”
林简还是不敢去看沈长谦夫妻的表情。
而刚刚一顿疯狂输出的艾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有些手足无措地向林简解释道:“对不起啊我林,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知道,所以才€€€€”
“这孩子,别绕小简了。”丛婉好笑地打断外甥女的语无伦次,而后走到林简身边,很温柔地再次拉住他的手,轻声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也……别觉得不自在,好不好?”
手背上的温度顺着手腕游走于整条胳膊,而后转了个弯妥帖地流经心脏,林简慌乱跳动的一颗心逐渐平息下来,但随即一涌而起的,便是漫天盖地愧疚。
他动动嘴唇,半晌,才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来:“……对不起,我€€€€”
“说什么傻话。”沈长谦转动轮椅,来到妻子身边,面对着林简的时候,后者下意识地蹲了下去,与他平时。
沈长谦叹了口气,忽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发顶,这个小动作让林简登时一愣,因为哪怕在他很小的时候,刚来沈家时,沈长谦都未表现过这样亲近的举动。
或许就连沈长谦自己都不习惯于如此辈直白地向小辈表达亲昵,掌心在林简发顶停留两秒,就被他神色不太自然地收回,但随后,他温声对林简说:“你这孩子道什么歉呢,和谁道歉呢?”
林简喉结滚动,却不再遮掩隐瞒,哑声说:“当然是向您和奶奶,我€€€€”
作为从小被这老两口宠着长大的孩子,林简在他们身边得到的温情与爱护实际上不比在沈恪那里得到的少,但是现在,这个他们护着宠着的人,却将他们的儿子一把拽入这软丈红尘之中,私心扣在自己身边,不死不休,固执得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