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煋狡猾,若你们常说汉人狡猾,那凌煋就是汉人里面顶顶狡猾的那一个,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必须答应我——要告诉我知道,你才能做决定。”
赛赫敕纳一顿,看向顾承宴。
“怎么样,答不答应?”
“乌乌是预感到什么了?”赛赫敕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目光一瞬不瞬。
顾承宴想着前世凌煋连他都能算计,赛赫敕纳这点计谋心思,在凌煋那里,根本就是不够看。
他是怕小狼崽吃亏。
没想到,赛赫敕纳竟已敏锐到往后想了这么多。
“……不是预感到什么,是怕你被人骗过去卖了,然后你还倒帮人数钱呢。”
赛赫敕纳点点头,啊呜一声,“那我答应乌乌。”
顾承宴暗中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凌煋用他身上的毒做威胁,要联合科尔那钦或者草原上其他人算计小狼什么。
与其回到凌煋身边,得到解药生不如死地活着,顾承宴倒宁愿在草原上,身上痛一点是痛一点,但身边陪着的人是他最爱的小狼崽。
想到这,他忍不住情动地转头亲了赛赫敕纳一口。
懵懂的小狼崽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嗷呜一声扑过来,一下将他掀翻在毡毯上,伸手就扯他腰封:
“好哇!这回是乌乌你先招我的!”
顾承宴躺在地上舔舔唇瓣,勾起嘴角攥住了他的腰带,给他投过去挑衅一眼,然后拆下了他腰间的猎刀。
之后,所有想要来找赛赫敕纳禀报事情的人都被敖力站在毡帐外一丈远的地方拦下。
可怜敖力偌大个小伙子,婚事的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先与众多不明真相的牧民、官员解释为何主上和遏讫会白日滚在一起。
其他陪着他的勇士想笑不敢笑,一个个瞧着他们素日里严肃冷峻的大哥,在初晴的深雪天里烧了个大红脸。
○○○
特木尔巴根要留在乞颜部过年,那牙勒翟王传了鹰讯到王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穆因能回去过年。
草原戎狄没有中原除夕守岁、大年初一这样的概念,但到岁末也时兴一家人团圆,坐一起吃饭。
有的小部族还要在冬十二月里举行些以祭祀为主的祭典,拜祭过长生天后,大家又要载歌载舞欢聚一回。
那牙勒翟王言辞恳切,说他的长子不日就要举行婚礼,希望穆因能够回来聚一聚,也帮帮家里的忙。
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可穆因这小子混不吝,直接撂下一句:“不去!”
老梅录只当这孩子还跟父亲闹别扭,帮着劝了两句:“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兄长宽厚,更不会嫉恨你上回害他被抢亲的事。”
穆因一下涨红了脸,“爷爷你还提!”
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两件事不回去,父亲和他早把话说开了,兄长待他极好,他唯有愧疚、更愿意帮忙。
只是……
他心里馋顾承宴说的中原习俗,有点想留下来守过岁再回到极北草原上,他、他还从没吃过饺子呢。
这话不好说出来,说出来好像是他不懂事,只知道贪吃贪玩,办不了一点儿正经事。
不过这回,他跟着特木尔巴根南下,一路上都十分谨慎听话,甚少与人发生冲突,办事也稳中了许多。
特木尔巴根都忍不住在信上止不住地赞他,说那牙勒的小少爷成长不少,将来肯定也是独当一面的草原巴图鲁。
穆因没惊动札兰台·蒙克,和特木尔巴根一起,带了几个乞颜部熟悉地形的勇士暗中探查——
那位索葛察官自然是被蒙克收买,在札兰台部的应有人数上瞒报了不少,明明还活着的人,都推说是死在了战场上。
蒙克还卖出一副可怜模样,对索葛察说他们部落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用银子。
然而一边卖惨,一边却能大盘夜宴招待索葛察,还暗中送上了美女和白银一整匣。
穆因摇摇头,“真亏他好意思,这种诓骗人的话也说得出来。”
老梅录点点头,心想蒙克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年札兰台战败,他就是这么收买大萨满的。
而顾承宴却敏锐地抓住穆因话语间的字眼:“你说是……整一匣的‘白银’?”
“嗯,是啊,”穆因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瞧着那索葛察回来自己偷偷看,是整整齐齐的、白|花|花的。”
顾承宴想了想,形容了一下中原银锭的模样,然后教小狼崽识字形成了习惯,顺手就蘸了水在桌上画:
“是不是这模样?”
“诶?!”穆因眼睛瞪成铜钱那般大,“师父你竟然知道?!”
得到他的肯定后,顾承宴却沉下脸,先看向赛赫敕纳又看老梅录,最后才看回穆因:
“这是中原的银锭。”
札兰台·蒙克能用这种东西贿赂索葛察官,说明他已经收到不少来自中原的银两。
不说一定是凌煋,但至少证明这人和中原关系匪浅,已经有所筹谋、不得不防。
老梅录当即沉了脸,给特木尔巴根回信,让他提醒乞颜部翟王戒备。
穆因眨眨眼,看向顾承宴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崇敬——“师父,你这样我更不想回去了。”
只是银锭二字,就能想到这么多。
这次,不等顾承宴说话,赛赫敕纳就不客气地从后踹了他一脚,“看什么看,再厉害也是我的。”
穆因嗷嗷怪叫两声,最终只是嘻嘻躲到顾承宴身后,“师父,你看师娘,他欺负我!”
顾承宴被他俩逗乐,却拍拍穆因脑门:“你要是下午帮我揉面,我就劝你‘师娘’待你好些。”
“揉面?”
“你不想回极北草原,不就是念着我给你说的饺子么?冬日天亮,我做些你带回去跟你家人分着吃。”
穆因眼睛一亮,刚准备拍手乐,身前的师父就被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赛赫敕纳将顾承宴紧紧箍在了自己怀里,凶巴巴瞪着穆因,“揉什么揉,不许揉,我都还没吃过呢!”
先前他们在极北,物资短缺,能吃上一回酥饼子都算不易,那里来多余的面和面做饺子。
所以即便过年,顾承宴也是就着赛赫敕纳猎回来的东西煮一个古董锅,和大小狼崽子门一同吃了。
如今在王庭要什么有什么,气氛也好,顾承宴便想着给穆因带些,倒没想到又惹了小醋精发起病来:
“……那你帮我和面?”
赛赫敕纳点点头,“我还要先吃。”
顾承宴:“……好好好,你先吃。”
明明是在说南部草原上的札兰台部,一番周折最后却变成了大家要一起包饺子——
老梅录瞧着新奇,没走,也拢袖在旁边看热闹。
敖力拗不过,被跟着他的一班小勇士们推进来,理由是——大遏讫做饭好吃,让敖力进来先学。
穆因一看人这么齐全,干脆将小黑卓也拉了过来。
经历大萨满那件事,小黑卓实际上成了听命于顾承宴的奴隶,顾承宴也没安排他做什么特别的,就让他先跟着侍从官去习武。
刚开始,顾承宴还担心小黑卓胆小不敢去。
但这小家伙的小脑瓜里装的东西还真奇怪——阿丽亚是顾承宴的奴隶,她能习武,所以现在他也可以习武。
听侍从官说,小黑卓身体底子是弱,但也从不叫苦喊累,认认真真的,主人命令他做什么他就会做。
小黑卓进来之后,看见这么多贵人都在,又恢复成那般唯唯诺诺、谨慎胆小的模样,低着头躲在一角。
偏他越是这样,顾承宴就越没法不注意他,干脆将大半的活儿都交给他办——搬东西、拉面口袋。
为防小狼崽发性,当众不要脸闹出什么,顾承宴将最最重要的活儿分派给了赛赫敕纳:
“要新鲜的黄羊,不要太大的,太大浪费,要肉质刚刚好,适合煮炖的那种。”
“还要些野葱,不要被雪压湿倒伏的那些,像是你之前弄回来那种河边的就很好。”
说完,他还投给小狼崽一个“看你的”眼神。
赛赫敕纳点点头,却还是凑过去扬起脸,左边和右边脸颊都讨要了一个亲亲,才转身走入风雪里。
众人见怪不怪,都知道狼主和大遏讫要好,纷纷懂事地别过头去,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顾承宴多少有点臊,轻咳一声后,指挥小黑卓拿出大铁盆来往里面倒面。
这几袋子面粉都是铁柱送来王庭的,白细胜雪,像是穆因、小黑卓这样的草原小孩,都是第一回见。
面粉倒出来以后,顾承宴就亲自拿过锡制的水壶来倒水,然后教着两个小孩一点点给那些面糊糊搅拌成面团。
穆因素日是个爱胡闹的,但那牙勒夫人给这个孩子教导得很好,知道草原上的食物珍贵,不可嬉闹浪费。
所以顾承宴说什么他做什么,看模样竟是乖得和小黑卓不相上下。
等两人和面、醒面的功夫,赛赫敕纳也有如神助地拖着羊回来,不仅是羊,还有顾承宴要的野葱。
水嫩油绿的一把,上面还带有一点明显出自钦那河边的冰碴子,敖力伸手帮忙接了,听顾承宴吩咐去洗。
“羊照旧处理,只是前腿和后腿肉都要剁碎了。”
赛赫敕纳点点头,又钻出毡帐剥皮剔骨,拆下来顾承宴要的羊腿,重新钻回帐内剁肉。
剁肉的这把刀,是顾承宴专门管乌鲁吉买的,当时他一眼就相中了,一看就是从汉地买来的切肉刀。
刀身锋利,刀背宽厚,和戎狄人喜欢用的猎刀不同,拿来剁肉馅儿、拍蒜都很好用。
顾承宴一边指挥着赛赫敕纳这边弄肉馅儿,一边等面团醒好,就给那两团面抱出来,挨个又搓成长条。
因为刀就那么一把,这回要切剂子,就只能用猎刀,看顾承宴切了几回,穆因就跃跃欲试:
“师父,让我……试试?”
顾承宴让开来,告诉他要切多大多宽,如何翻转那个长条面团让切出来的剂子不至于太扁。
这边切好以后,顾承宴就自己拿了擀面杖,用手掌压平了剂子之后,擀出一个圆而薄的面皮来。
穆因:“!!!”
小黑卓也愕然地瞪圆眼睛。
这回,顾承宴将擀面杖和剂子往他们身边推,那两人却头摇晃成拨浪鼓,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这变魔术似的,他们怎么学得会。
顾承宴好笑,又转头看敖力,敖力更是高举起双手,“遏讫,你叫我打仗我还成,您让我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