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橘色的灯光从西窗的缝隙罅漏,一日一夜不歇的低喘和啜泣声, 也终于低落下去。
小狼从大白狼身上抬起脑袋, 舔舔嘴唇、伸了个懒腰后, 又将自己的脑袋拱到了大白狼的怀中。
大白狼抬起自己的左前腿,用爪子更紧地将小狼拢在怀里, 伸出舌头舔舔它的脸, 自己也跟着倒下去。
小雪山狼们撒欢地在院中跑了一圈,扬起地上干透的雪片,而雪昆带领狼群巡逻一圈后, 终于转身朝着北方天穹长啸。
经历过一场雪崩后的圣山, 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清浅的白色月光下, 山峦起伏、峰石耸峙。
雪昆长啸两声后, 扭身看着披着一条熊皮袄出来、斜倚在门框上的赛赫敕纳。
一头蓬松的长卷发被他随意地撩到脑后, 身上就随便裹了条毯子在腰间,露出的结实胸腹上——全是鲜艳泛红的抓痕、吻痕。
凸起的锁骨上, 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牙印, 而他环臂抱在胸前的双手手臂上,更是布满了齿印和勒痕。
雪昆墨绿色的瞳孔缩了缩, 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冲赛赫敕纳嗷呜嗷呜叫唤两声。
“我喜欢, 怎么了?”赛赫敕纳炫耀似地抬手晃了晃,“你不要自己讨不到老婆,就酸别人的。”
雪昆呲牙,俯下身冲他低吼。
“不是,我是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趁早找个香香老婆,然后明年开春也好有一堆小小崽崽。”
雪昆瞪他一眼,转过身去,用后腿狠狠地扬起一大片雪,然后长啸着、带着它的狼群离开。
“诶喂?”赛赫敕纳这才站直,“这就走啦?恼羞成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回应他的,只有狼群在雪地里夜行的脚步声,以及那些蓬松的大尾巴抹去它们爪印的沙沙声。
赛赫敕纳勾了勾嘴角,正色目送着雪山狼群消失在山峦深处,这才转身、关门、回屋。
炕边地上,堆着那些不知染上什么的金色链子,上头的红宝石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到最后,顾承宴的那根衣带都被扯断了,他们两人的手腕上也都留下了一道深红的勒痕。
赛赫敕纳俯身,在顾承宴脱下来的衣衫堆中翻了翻,终于摸到了那个长颈白瓷瓶。
他拨开瓶塞检查了一番里面的药丸数量,然后轻叹一声,又将瓶子放回原处,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到灶膛边搓了搓手,打开盖子检查烧着的一壶水还没涨,赛赫敕纳便走过去将屋内的一片狼藉收了收。
顾承宴静静躺在榻上,眼尾染红、唇瓣咬破,颈项上更是交叠落上了他好几个牙印。
拉旺抱来的几床锦被都是西域购置的上等蚕丝,轻薄保暖还不重,只是被面的颜色鲜艳,不是大红就是大紫,衬得躺在里面的顾承宴肌肤胜雪。
赛赫敕纳长叹一口气,觉着自己做狼很难——需要看着漂亮乌乌在面前,吃不得动不得,一年只有一季的欢愉。
做人就更难——就不知道顾承宴给他讲过的那些圣人们,有没有这种本事能看着这样的漂亮媳妇还不生妄念。
房间收拾好,灶膛上的水也正巧烧开。
赛赫敕纳兑好了温水,端铜盆到炕边,绞了巾帕替顾承宴清理、擦身。
青紫、深红的痕迹几乎布满顾承宴全身,手臂内侧是赛赫敕纳忍不住时啃咬的齿痕,外侧则是顾承宴趴着的时候、实在不想发出求饶的声音自己咬的。
至于其他地方……
啧,赛赫敕纳转头深吸了两口气,将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帕子一下扑到自己脸上,仰头长叹一口气:
他果然还是做不了人。
漂亮乌乌勾勾手指,他就只剩下兽|性|了。
忍下那阵燥热的劲儿太难,烧好的一壶水用完,赛赫敕纳自己倒闹了个面红耳赤、浑身冒汗。
他端起铜盆收好,别别扭扭走了两步检查过灶膛上的火,然后就猛地闯出门去,一脑袋扎进积雪里。
在院子里嬉闹的小雪山狼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头头瞪圆了眼睛,想上前又不敢地远远看着他。
正当一头胆大的小雪山狼想要凑上前检查,赛赫敕纳又猛地一个翻身从雪地上坐起,不管吓没吓着这群小东西,自己长啸一声,就在雪地里跑起来。
——再不跑,他就要像是山顶的黑|火|药一样,轰隆一声爆|炸了。
雪山小狼们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跑,但看着他一圈圈围着院子跑圈好玩,不一会儿也撒欢地跟着加入。
如此,当敖力带着消息漏夜赶到时,就看见这么一副奇景——主上竟在领着一群小白狗……不,是小白狼在跑步?
敖力身后还有好几个王庭勇士,那日见到赛赫敕纳骑狼而至,已经让他们很惊奇了。
如今看见这幅人和狼亲密嬉闹的场景,他们更是二话不说下马跪倒在雪地里,喃喃念起了萨满教的祷文。
率先发现有人来的,当然是窝在小屋里的小狼和大白狼,本来大白狼要出去看看的,但被小狼咬住了耳朵。
外面的雪山狼也有几头停下来,发出了警告的低呜,似乎是将敖力等人当成了侵略领地的敌人。
赛赫敕纳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回头瞥见敖力他们,便低吼两声阻止了敌意戒备、准备攻击的小雪山狼。
其他勇士更惊讶了,没想到他们的狼主还能和狼群沟通,一个个都傻愣在原地。
倒是敖力深吸一口气上前,先躬身拜下行了大礼,然后才抬头道:“主上,科尔那钦已被不古纳惕部生擒,但朝弋逃脱了。”
用中原话来说,不古纳惕翟王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他会为了一时之气去跟斡罗部合作,自然也会为了往后部落长远的发展转头帮助王庭。
有伊列国攻打斡罗部的老巢,那科尔那钦他们自然就只能南逃到不古纳惕部寻求帮助。
依着科尔那钦的性子,当然不会防备他本来就瞧不上的盟友,被生擒是迟早的事。
只是朝弋逃脱……
赛赫敕纳压下心中那点不快,“他人呢?”
“不古纳惕部已经派人押送过来了,朝弋……西北三部也在寻找,剩下的斡罗部族人或逃、或降,已经溃不成军。”
赛赫敕纳点点头,“札兰台部如何?”
“乞颜部前日传回消息,如您所料,鄂博山祭事败后,就瞧见他们鬼鬼祟祟派了人越过边境,直奔汉人在两州的屯田所。”
敖力沉眉紧蹙,还有露出几分担忧:
“主上,虽说汉人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但若他们举全国兵力来犯,我们……”
赛赫敕纳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原皇帝若能调动举国兵力相抗,那昔年,乌乌也不会被迫嫁来草原了。”
敖力想了想,又追问道,“可是朝弋逃脱,若是他在西北重新汇聚了斡罗部族人举事,南北联合,我们不是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了么?”
“这个啊……”赛赫敕纳没回答敖力的话,只是勾了勾手指、让自己这位挪可儿靠近,“我有个消息,要你传给老梅录。”
敖力靠上前,附耳过去。
赛赫敕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与他说了一通,惊得敖力眼珠都快掉出来,忍不住打断喊了声:
“主上!”
“去吧,”赛赫敕纳深深看他一眼,“这事我和老梅录商议过,腾格里生长草原万物,没道理我们自己苛待同族。”
“可是……”敖力还是犹豫。
“他们的祖先或许曾经犯错,但中原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古纳惕翟王我们不也给了他同样的机会?”
敖力转念想了想,终于郑重点头,带着那群小勇士离开了雪山别院,又策马绝尘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那群远远躲在小院里的小雪山狼才探头探脑地从院墙后面钻出来,有两头大胆的还蹭到了赛赫敕纳的身边。
赛赫敕纳低头看着自己身边这两头,其中一头的脑后也有一撮怎么也摁不平的毛——很像雪昆小时候。
他勾起嘴角,轻轻揉了小狼脑袋一把,然后才转身返回小院中:天晚了,他要陪宝贝老婆睡觉了。
或许该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好觉了。
敖力带着赛赫敕纳的命令返回到临时扎的金帐内,老梅录听完了他的传话点点头,并没有提出异议。
瞧着敖力欲言又止的模样,老人多说了两句劝他,提到了阿丽亚,提到了小黑卓,提到了曾经的雅若遏讫。
“天生万物,也平等地赐予我们水草、领地和食物,就像是我们的魂灵最终还是要被使者接回天宇。”
老人笑了笑,“虽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但此法的妙用,往后你就知道了。”
敖力想到小黑卓后背那些惨烈的伤口,挠挠头,分辨了最后一句,“我只是怕,主上这么做,会引起许多白骨头的不满。”
老梅录叹了一口气,“不满,那是肯定的。但若此时不做,往后就只怕更难,有‘白狼显圣’此招,王庭还能弹压纷至的流言。”
敖力这才被说服,拱手拜过老人退下。
不日,狼主九旒令遍发草原,说是狼主亲封了在对抗斡罗部一役中立下大功的几人。
但许多牧民敏锐地发现,封赏的官爵中,有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伏纳匐。
匐官是草原官制的最后一等,原本只有一个官名为屯吐,乃是草原的普通皂吏,可通过考核任用。
除了匐官一等不问出身血统,其他四等官职大多是世袭或者赏官、封官。
但当上了匐官,就等同于有了向上晋升的空间,年长有智慧的能被奉为哥利达,勇猛善战的能成为沙罗特贵,而文辞厉害的则有机会成为乙失特贵。
许多小部落的草原牧民,终其一生都在为能当上个匐官而努力。
那这回的伏纳匐是……
牧民们再仔细看,却发现杯封为伏纳的几人,赫然都是王庭曾经的奴隶。
其中还有一名是女子,而且还是个波斯女奴。
这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传递到老梅录那里的鹰讯都像雪花片一般,支持反对的声音交叠。
但无论外界如何议论,老梅录都是泰然处之,实在被逼问急了,就直言这是狼主的决断。
没有多一言的解释,也绝不会取消这份封赏。
对于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的白骨头们来说,这消息荒唐,他们根本不明白狼主为何要做出这种举动。
但那些黑骨头,尤其是曾经也是草原勇士的奴隶们,却在得知消息后,热泪盈眶地跪倒在还有寒冬积雪、坚冰的草原上,不住地对着北方叩首。
再三日,这道狼主九旒令的效果终于显现。
朝弋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斡罗残部大乱,部落内的奴隶们联合起来,纷纷抢夺了兵器反抗。
许多斡罗勇士甚至是在睡梦中就被自己曾经鞭打的奴隶枭首,而朝弋则在自己的亲兵护送下西逃。
他以斡罗·朝弋之名挨个扣响西域诸国的国门,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一夕庇佑,然后图一个东山再起。
结果从大国到小国,无论从前与斡罗部关系多亲密,此刻都是国门禁闭,不敢给他开门。
唯一一个给迎接他进去的国主,还是妄图给他下蒙汗药,想要生擒了他送到草原,向狼主投诚。
朝弋狼狈逃出,慌乱之中坠马,反而被那匹受惊的马拖行千里,在黄沙中迷失了方向。
“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气绝了,”前来禀报的勇士如实叙说,“说是面目模糊、死状奇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