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客厅看了一眼,餐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垃圾都带走了,然后她抿抿唇,去洗手间。
开热水洗手,苏唱撇一眼旁边的马桶,愣住了。
走到洁白无暇的器具面前,她低头仔细看。
几个小时之前,右侧壁上,有她更换卫生巾时不当心弄上的血渍,她当时看到了,但实在太疼,想着好一点再清理,现在就是好一点的时候。
然而……
没有了。
咯噔,咯噔,咯噔,苏唱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抿了抿嘴角,打开旁边的垃圾桶。最上方有几张纸巾,上面有一点血迹,还有一张消毒纸巾。
垃圾桶合上,苏唱有一会儿没说话。
和因为工作而上门清理的阿姨不一样,甚至她和于舟也还没有成为亲密的至交好友。
她感到自己心底在发麻,淡淡的,迅速的,轻轻的,重重的,像是运转良好的部位突然陷入瘫痪,又像是死亡已久的脉搏重新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给于舟发消息:“卫生间,是你清理的吗?”
于舟回得永远那么快:“嗯,对,我看见了,就顺手清理了。”
苏唱没言语。
于舟的消息过来:“你好一点了?”
苏唱没回复。
于舟的电话过来。好像刚上电梯,有门关闭的轨道声:“怎么了?”
有点忐忑,是不是没有分寸感,让苏唱不舒服了?她以为苏唱没注意,又难受,所以才弄了一下。
苏唱沉吟片刻,终于出声:“脏。”
于舟听了这话,轻轻笑了,细声安慰她:“都是女孩子,这很正常,不脏。”
听苏唱依然沉默,她又说:“真的,我最近上网,老看到大家说不要月经羞耻,真的,不脏。”
苏唱没有月经羞耻,月经本身不脏,但于舟这个举动,让苏唱不舒服。
不是被冒犯了的不舒服,她仔细回想,在垃圾桶前,她有一秒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想让于舟对别人这么好了。
不想。
第14章
结束对话,苏唱头一次觉得耳朵胀胀的。
这种生理反应很特别,一半是尴尬,另一半,说不上来。她虽然朋友不多,但绝对不是没有享受过照拂,相反,她得到过不计其数的帮助,但于舟的不一样,听她的语气,甚至不知道苏唱发现了这个小污点。她每一次为苏唱多问的那一句,多抽出的那张纸,多看的那一眼,都像是顺手。
甚至还为别人发现了而窘迫,而尴尬,而生怕有失分寸。
她总是想让别人舒适一点,似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以至于苏唱会想要探究,“别人”里到底包括哪些人。
苏唱是一个各个圈层分得很清楚的人,什么样的人处于什么样的距离。但于舟不是,她是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发光体,只要有人处于她照料的范围,她就不吝惜温暖。
墙上的时钟片刻不停地走,是不知疲倦的夜旅人。
苏唱在夜里醒来,一看时间十一点半。她起床喝一杯温水,换了个卫生巾,坐回床上。身体好很多,看来止痛药确实很有效。
但她拿过手机,觉得反常。
因为于舟没有再给她发消息,没过问她是不是好一点了,也没有嘱咐她止痛药要怎么吃。
苏唱垂下睫毛,轻轻扇动两下,给她发微信:“睡了吗?”
十五分钟后,于舟才回复:“没,怎么了?”
往常她不会回得那么慢,但苏唱也不知道说什么,迟疑着打下三个字€€€€在干嘛。
在、干、嘛。这三个字很平常,却从来不会从苏唱手中发出,她对别人的动态没有太多探索欲,也向来不习惯用这种类似于没话找话的句式。
苏唱不适应地删掉,好在下一句于舟的话来了:“还在不舒服?”
“没有。”
嘶……于舟把拖鞋一踢,坐到床上,这对话,有点让人费解啊。她咬咬指甲,觉得苏唱应该是无聊了,所以回她:“那,聊会儿?”
十秒后,收到苏唱发来的语音电话。
呃,倒不是说这种聊。
不过于舟挺开心的,又进步了粥,她和铁子火锅就是这样,打着打着字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煲电话粥,这个鱼粥粥算擅长。
她接通电话时躺进床上,耳朵和话筒贴着枕头,语调也变得像填充的鹅绒:“还不睡啊?”
那边的苏唱愣了一下。很少,或者说印象里没听过这么亲昵的开场白,她能听见于舟躺下时轻哼出的气声,还有她头发摩擦被单时悉悉索索的动静。
“你呢?”苏唱问。
于舟笑了:“刚躺下。”说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仰卧。
“所以你刚才是,洗澡去了?”
“不是,早就洗了,刚在视频,火锅要去酒吧跟crush约会,但她说她家的猫快生了,她怕今晚有动静,就说把监控开着,我帮她盯着。”
哦,原来真的是对所有人都这么热心,甚至包括一只临盆的猫。
苏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于舟沉吟片刻,忽然说:“下午的事,不好意思啊。”
“嗯?”
“我看监控时其实想了好一会儿,觉得那样挺不好的,你发现的当时肯定很尴尬。”所以一晚上都没再找苏唱,哪怕她确实担心。
而苏唱想的是,自己有一点了解于舟了,她果然在怕给自己带来不便。
于是苏唱低声回应:“比起那个,你道歉,更让我不适应,”停两秒,又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要总是对她那么忐忑。
然后她听见于舟愉悦的笑声,细细短短的:“是啊。”
她和别的朋友,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上大学时,室友有时甚至还会弄一点到地上,见她拖地,只会给她一个隔空猪亲,说于舟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于舟就杵着拖把说她绝对不会嫁一个不懂收拾卫生间的女人的。连垃圾桶满了都不晓得倒,懒得要命。
回忆完毕,两人陷入沉默。一秒,两秒,三秒……于舟和朋友也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像在纵容什么东西滋生。
十来秒后,于舟“扑哧”一声笑了。
“嗯?”苏唱抛出短暂的气声。
“我觉得咱俩好神奇,真的,我吧,经常一个上头觉得咱俩挺好了,你看都冲上你家了。但又偶尔尴尬,感觉没熟到那份上。”于舟把免提开着,手机放在枕头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那,”苏唱忖了忖,提议,“下周把今天的饭补上,或许会熟悉一点?”
于舟摇头:“不了吧,我总觉得咱俩每次吃饭都会出点状况,不适合,要不去看电影。”
“我不太爱看电影。”
“啊?”于舟侧身看通话界面,“可你第一次约我,就是去看电影。”
苏唱眨眨眼,更深露重中带一点鼻音:“通常我对合作伙伴送的票没什么兴趣。但当时我正在准备参与一个百合项目,之前听说过X战警的主题有隐喻性少数群体的挣扎,想去感受一下,算……做做功课?”
于舟耐心地听她解释,很少听那么长一段,声音真是好听得要命。她等尾音下沉完毕,才琢磨着问:“百合项目,姬佬啊?”
“嗯。”
“你要研究这种,通过隐喻的电影分析也太委婉了,去les吧走一圈呀,跟人喝喝酒,问一问,不比那个直接?”
“emmm,”于舟很快自我否定,“感觉你去也不太行,我觉得你气质很姬,可能会很招人。”
“气质很姬?”苏唱的反问十分特别,漫不经心地把别人的观点再带一遍。
“对,”于舟在脑海中勾勒苏唱的形象,清冷、温柔、自信、从容、不疾不徐,“就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类。”
“是吗?”
这一句更轻,和在车上于舟说帕拉梅拉的尾翼很帅时,苏唱的反应一模一样。就那么不在意地从鼻腔里一抛,虽然是问句,但好像并不需要人回答,好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确实如此。
很莫名,于舟的耳朵红了。
因为她听见苏唱问完后,又习惯性地笑了笑,嗓音里的钩子出来,轻轻地点了点于舟的胡思乱想。
“嗯……苏唱,”于舟又体会到了捉摸不透的感觉,于是她咬咬下唇,翻身侧躺对着手机屏幕,脸颊枕在手背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那天我问你喜不喜欢跟我做朋友,其实我问了两个问题,你为什么只回答了一个啊?”
苏唱淡淡笑:“因为我只想回答能够确定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听起来会像一个我随时有空的承诺,但实际上不是。我经常很忙。”所以……
“明白了。”于舟说。
她深吸一口气,看看时间:“挺晚了,咱睡了吧,你早点休息。”
“好,晚安。”苏唱说。
“晚安。”
第15章
于舟总觉得,五月是勤劳的一个月,大概是以劳动节开头的关系。至月底,她也收获满满。领导交给她的新项目完成得很顺利,她将穿着职业装去做汇报PPT,当年幻想过的女强人事业旅途,似乎也并不遥远。
忙碌的一周中,和苏唱成为了微信聊天搭子。
周一,于舟发朋友圈说周五要做个PPT,但她一穿职业装就很土,万能的朋友圈有没有抬气质一点的牌子。苏姓友人光点赞没评论,于舟忍不住找她,她说没穿过职业装。
“那你还点赞?”于舟还以为她知道,略失望,因此语气里带了微薄的怪罪。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