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木雕钩
杨意心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人,被窝里暖烘烘的,被褥面料很是柔软,贴合着皮肤非常舒服。
他睡得不好,一晚上满脑子的梦,校园时代的记忆穿插着血淋淋的画面,温馨美好之中又有自己狰狞可怖的画面。
美梦混杂着噩梦,让他分不清现实,心里压了沉沉一块难以呼吸,把脸埋在枕头里缓了好一会儿睡眠带来的低沉感才渐渐消退。
杨意心闻到了牧靳呈的味道,属于男人干净沉稳的气息,昨晚睡着后的记忆模糊不清,他们应该是谁在一起的,好像牧靳呈抱着他。
但下一秒便立刻否定这个想法。
杨意心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着头,蜷缩着身子把自己锁在被窝里。
没多久卧室门被打开,脚步声靠近,一股蛮力掀开被子,将缩成一团的人暴露在日光之下。
杨意心被明媚的光刺得睁不开眼,早晨的阳光明亮度很高,晒在身上也不烫。
牧靳呈的卧室落地窗在东方,每天朝阳升时第一缕光便会洒进来,充盈房间。
杨意心习惯在暗处生存,家里的窗户随时随地拉得严实,封闭昏暗的空间能带给他安全感,不仅是为了囚 禁牧靳呈才密不透风。
他用手臂挡住脸,过长的头发散在床上,状态低迷到极点。
“醒了?”牧靳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床,洗漱。”
杨意心没动弹也没回应,连牧靳呈都不想看,只想一个人待着。
牧靳呈不会由着他要不要,一把将杨意心拽起来,“下来,我要铺床。”
杨意心四肢无力,跌跌撞撞地被赶下床,与阳光打了个照面,分明室内有空调,但他却觉得皮肤又烧又痛,灼烧感加重了心里的郁结烦躁。
牧靳呈理好床铺回头就看杨意心在挠自己,很用力,当即在皮肤上留下刺眼的抓痕。
他蹙眉握住杨意心的手臂,厉声问:“你干什么?”
杨意心呼吸急促,“……我不舒服,把窗户关一下。”
牧靳呈回忆之前杨意心多次出门并没有把自己捂得严实,也没有表现出惧怕阳光。
应该是抑郁期的心理问题。
牧靳呈拉着杨意心进洗漱间,“洗脸刷牙,别让我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杨意心看向镜子,里面的人神色萎靡,眼下乌青,微微驼着背,既没力气又没精力的模样,感觉几百年没睡个好觉了。
“给你十分钟洗漱,”牧靳呈下命令,“十分钟后我不介意亲自帮你刷。”
昨晚粗鲁的喂饭历历在目,杨意心现在都觉得胃撑得慌,实在不敢让牧靳呈动手。
他被盯着被迫高效率一番,刷牙洗脸结束只用了八分钟。
牧靳呈把两三个瓶瓶罐罐放在杨意心面前,“擦。”
———是护肤品,和杨意心在家用的一样。
牧靳呈见杨意心老半天不动,不耐烦地问:“擦不擦?”
杨意心没心思擦的,抑郁期整个人提不起劲,之前在家待着的时候若非必要出门连脸都不洗,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实在饿极了才会去拿在狂躁期储备的面包啃两口。
这五年没人照顾他,每次躁转抑或者抑转躁都是自己熬,把熬得只剩皮包骨,好几次晕倒在家里无人发觉再自己醒来去弄东西吃。
在抑郁期的杨意心活得很糙,能省略的步骤基本省略,只有在狂躁期的时候精神处于亢奋状态才会想着梳洗打扮。
“不想擦。”杨意心说。
牧靳呈:“你看不到自己脸干成什么样?”
杨意心脸蛋缺水紧绷得不行,嘴里却说:“又死不了。”
“……”牧靳呈把水乳面霜挨个给杨意心摸上,动作粗鲁又蛮横,把杨意心的脸蹂躏得发红,名副其实的巴掌脸,比牧靳呈的手掌还小点。
杨意心闭眼皱眉,“你弄疼我了。”
“自己不动手就别挑刺儿。”牧靳呈冷着脸说,“当真给你惯的,既然要活就活个人样,要死不活的给谁看?”
杨意心不想争辩,耷拉着眉眼,脸颊滋润过白嫩了一些,又被粗鲁地拉着去餐厅吃早餐。
他记不起来上次吃早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混乱的作息让他每天只吃两顿,把牧靳呈关起来的时候也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缠绵,饿了就吃,不拘于时间。
面前的小米粥很是清香,一片煎蛋,一份三明治还有几个煎饺。
牧靳呈在杨意心对面坐下,旁边放着电脑,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看资料。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杨意心拿起勺子小口喝粥,流食并不撑胃,反而食道和胸膛都暖和起来。
“你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牧靳呈严苛道。
杨意心问:“为什么?”
“早餐不能超过八点,否则容易引起胃部疾病。”牧靳呈言简意赅,在忙碌间看他一眼,“如果八点你吃不完,我喂你吃。”
杨意心不想再被硬塞,困得很又疲倦,半眯着眼强迫自己吃完煎蛋又去拿三明治,机械地咀嚼。
他食欲不振,但食量还是有的,硬着头皮吃真把这些吃完了。
杨意心咽下最后一个煎饺时,起身收拾碗筷,命令杨意心把桌子擦了。
寄人篱下总是低人一等,杨意心撑着桌子站起来:“抹布……在哪儿?”
牧靳呈在厨房刷碗:“自己不会找?需要我递你手上?”
杨意心撑得慌,慢吞吞地往洗手间走,看到在墙上挂着一排毛巾,他估摸着黑色是抹灰的便抬手取下,挂钩让他的手臂僵半空。
———那是一个木雕,上面刻着大笑的表情。
记忆纷乱回笼,杨意心把所有毛巾摘下,一排挂钩暴露出来,每个都是木头的,上面雕着不同的表情,有哭有笑、有可爱也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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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靳呈,这个送你。”杨意心递给牧靳呈一个小玩意儿。
牧靳呈看了一眼:“这什么?”
杨意心挺得意地说:“挂钩啊,你可以贴在桌边挂东西,也可以贴在墙上。”
牧靳呈:“不用,丑。”
杨意心习惯了牧靳呈的口是心非:“那你还我。”
牧靳呈没给,低头写卷子假装没听到。
“我爸爸不准我玩雕刻,把工具给我收走了,我偷偷在被窝里刻的!我最近在练习表情,你可以攒攒,等攒够十二个的话……”
牧靳呈问:“就怎样?”
杨意心看了一眼四周,同学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他们,于是笑嘻嘻地小声说:“就可以得到一个亲亲。”
牧靳呈笔尖一顿,在试卷留下一道墨水痕迹,抬眸看向反坐在椅子上冲笑的人。
“怎么啦?”杨意心问,“你不愿意?”
“好。”牧靳呈说,“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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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钩一共是六个,杨意心做这种小物件儿很快,每天晚上在被窝里做好一个第二天带去学校,当着同学的面光明正大交给牧靳呈。
大家以为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礼物,没人知道小物件儿背后属于他们的暧昧约定。
只是牧靳呈没等到杨意心把后面的挂钩做好,少年约定落了尘埃,推迟五年仍遥遥无期。
杨意心不敢轻易回忆从前,那些画面像毒药一样侵蚀五脏六腑,疼得他病入膏肓,唯死才能解脱。
他没想到牧靳呈还留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更没想牧靳呈会使用它们,只要拿毛巾就会看见,睹物思人,那个食言绝情的混蛋天天出现在眼前。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迅速传遍全身,疼得杨意心直不起腰,抱着一堆毛巾蹲在地上,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牧靳呈见许久没出来过来看他情况,见杨意心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样子,神色一凛,蹲下问:“你又怎么回事?”
杨意心一把拽住牧靳呈的手臂,汗津津的手臂迸出青色的血管,难过到极致反倒是哭不出来,嗓子卡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牧靳呈见他怀里的毛巾便明白,想扶杨意心起来但人不配合,哀切的双眼含着泪光,于是问:“你想说什么?”
杨意心一手攥着毛巾一手拽着牧靳呈的胳膊,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哑声开口:“你……先前说不要提以前。其实……你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前,对不对?”
牧靳呈凝视着他,没有接话。
“那些东西……你都留着。”杨意心紧迫追问,撑起身子朝牧靳呈倾过去,“你是不是还……”
“我是都留着,”牧靳呈接过话,漠然又冷淡,“说实话,以前你做的一些东西是挺实用的,我没扔。”
“不但没扔我还天天用,随时让它们出现在眼前。”他问,“知道为什么吗?”
杨意心的眼里窜起些微细碎的光,“为什么?”
“因为我要记住这个教训,记住被人抛下的滋味,记住这份付出真心后又被碾碎的感觉,”牧靳呈紧盯着杨意心,看到他黯淡下去的眸光和一寸寸白下去的脸,心中滋起难言的报复快 感和强烈的灼痛,“并且提醒自己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利剑刺进杨意心的身体,鲜血迸溅,血肉模糊。
他呆滞地望着牧靳呈许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秒,宛如濒死之人感知不到时间。
杨意心松开手,低头的瞬间一滴泪落在怀里的毛巾上,晕开在藏蓝色的布料上看不见痕迹。
“没错,你做得对。”他自嘲般的轻笑一声,强撑镇定却不知颤抖的尾音暴露一切,“就该这样。”
第40章 做本分
过往种种成了二人的禁区,一个不想一个不愿提。
郁期的杨意心每每回忆过去就心痛难忍,恨不得将心脏挖掉。
他没有亢奋时名不正言不顺却又理直气壮的勇气。
他做不到明知牧靳呈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不顾廉耻的贴上去。
记住教训就对了,他们都应该记住教训。
杨意心说得很艰难,被无数利剑刺痛强忍痛楚,尽可能稳住声线:“我……我还没和你说一句抱歉。”
牧靳呈瞧着杨意心颤抖的眼睫,压在心头的愤恨有一瞬间的释然,漠然道:“如果你是为当年的不辞……”
“打扰了你的订婚礼我很抱歉。”杨意心抱着一团毛巾,试图压下怀里的空虚感和不安,“我……我当时不清醒也不冷静,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