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 第26章

然而人家并不是等他进店,而是从店侧面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拎着两个黑色的大袋子,走到老板面前,张开其中一个袋子,说:“今天到的灯笼椒和二荆条都挺好,我买了好多。”

老板笑起来看着男人,说:“是吗,今天什么价呀?上回那大爷也太黑了。”

许南珩没想太多,只觉得是俩人合伙开店呗,看热闹似的也瞄了眼那大袋子。由于许南珩是从台阶上过来,他刚好站在拎着辣椒袋子的男人的侧后方,男人并未察觉许南珩的存在。

接着,那男人上前一步,在老板额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今天便宜多了,进屋吧,冷死了。”

许南珩怔愣住。

老板也不动了。

紧接着老板迅速后撤一步,脸红得像是烧开的水壶,感觉马上就会从俩耳朵冒出烟。老板说话有点打结:“你搞、搞什么你,有有…有客人!”

这时候男人才回头,看见了许南珩。

一阵寒风吹过,三人沉默。

许南珩想说点什么,比如没关系的他并不在意,但又一时间组织不出语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带了些谨慎地探头问许南珩:“那个,你……你还吃吗?”

许南珩反应过来了,他大约是怕自己介意嫌弃。

许南珩赶紧说:“吃啊,我吃,我饿死了。”

“那请进吧。”老板抿着嘴笑了一下。

店里很暖和,如棉被般厚重的门帘隔绝了所有冷意,在餐馆里圈起一块温暖的,像寒冬森林里烧着壁炉的小房子。

“你随便坐。”老板招呼他,“扫码下单,茶水免费,茶水单在最后一页。”

老板的口音听上去不像藏族人,许南珩没问,应了声。没第一时间扫码,他先看了眼微信,方识攸回复过来了。

他说:方便吗?方便的话给我带点儿吧,到了给我电话我出来拿。

方识攸和他一样,从凌晨到现在没吃上口饭。许南珩回复道“好”,然后扫了菜单。还没下单呢,老板就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放下。

许南珩抬头,意识到这是老板送的,连忙说:“不不,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吃不完呀。”

“不是的。”老板说,“就是……感觉吓到你了,很抱歉。”

“哪儿的话。”许南珩笑笑,“我没被吓到,真的,我……这人包容度很高的。”

然而老板还是觉得内疚,有些不善言辞,只将果盘推了推,说:“无论如何,你就当是我们表达一下欢迎,你是外地人吧?”

“啊,是。”许南珩点头。

老板趁机狂点头:“嗯嗯那就,就当做,我们县城欢迎你。”

“可您看上去也是外地的。”许南珩这贫嘴。

接着,“哒”一声,又一个盘子放来桌上了。方才门口拎辣椒的男人穿着围裙,端来一盘炸鸡块。

好嘛,许南珩低头看看自己手机屏幕里的菜单,开玩笑地说:“您二位这……这让我再下单个米饭得了呗?别这么夸张,真的,老板,你这样我良心不安了都。”

虽然这炸鸡闻着格外香,许南珩咽了一下,瞄了一眼。

刚出锅的,盘子被放下的时候有两块滚落到盘边,脆壳发出了“咔”的一声,许南珩想起了北京,炸鸡外卖送来全是软塌塌的,许南珩想,外卖也不是十全十美嘛。

“总之……”老板说,“你慢用!”

原以为这样就行了,大哥又问老板:“那后边那个凉皮还拌吗?”

耿直的大哥。许南珩差点急得站起来,赶紧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您二位,我真心的。”

老板无奈地看着耿直大哥,说:“那就不拌了吧。”

许南珩不知道方识攸的口味,桌上已经一盘水果一盘炸鸡,他至多再点两个菜,点了个辣的,和一个不辣的。下单后,他支着下巴,用签儿戳了两块蜜瓜。

外面积雪厚,很冷,店里只有许南珩一个客人。窗外,视线看出去,有人在路上扫雪,有人在积雪的地上甩着毛毯,目的是清洁。

县城很安静,这里没有很高的楼,可以轻易看见环抱四周的雪山。小城的运作几乎是透明的,从外边运到市场的蔬菜水果,再由市场的人蹬着三轮运送到商铺小店。

在这里什么都急不得,不堵车,但什么都要耐心地等。许南珩看着外面用雪清洗毯子的人再扛着毯子回家,接着,又是那个人,拎了一个桶出来,舀起地上干净的雪。

“那是取雪烧水的。”老板端来他点的菜,给他解释说,“这里大气干净,雨雪也都很干净,烧开了之沉淀一会儿,上面一层自己喝,下面的用来洗衣服啊拖布什么的。”

“噢!”许南珩回神,笑了笑,“谢谢啊。”

听老板这么说,可以笃定他们也是外地来的了。许南珩拿起筷子,顿了顿,问:“请问您这儿有打包盒吗?”

“啊有的有的。”

许南珩又看出去,舀雪的人身边追出来俩小孩儿,小孩儿拿着玩具铲子在帮忙把干净的雪铲进桶里。

大哥应该是这家湘菜馆的大厨,许南珩点的菜上齐之后大哥就从厨房出来了,看起来大哥想再收银台另一边的窗边抽根烟,被老板乜了一眼,把烟收起来了。

许南珩能感受到老板和大哥之间相处得很舒服,大哥看着凶巴巴,手腕处有纹身的线条,一看就不好惹,偏偏老板一个眼神他就怂。

挺……怎么说呢,许南珩觉得还蛮可爱的。

当然,这不在许南珩的知识储备里,如果戴老师或苏老师在附近的话,会告诉他,这种‘可爱’它叫做‘好嗑’。

他吃饱之后,把带给方识攸的部分打包好,老板让耿直大哥从后厨拿了铝箔纸层层包起来,再装进袋子。许南珩好好道了谢。

农牧区的藏民们仰仗天地而生活,淳朴的藏民会因为杀牛羊吃肉而心有罪孽,他们放生的牛羊耳朵上会穿上一个标识,藏民不可杀它吃肉或剥皮,从此这只牛就只能因病痛或天敌而死去。

这里是自然的,这里的人们顺应自然而活。

天降雪,大家就取雪,牧场长草,大家就放牛。生老病死,往复循环。仿佛这里真的是被神笼罩的地方。

许南珩坐了个三轮到医院门口,他发了条消息给方识攸,说自己到了。三分钟左右后,方识攸从门诊大门小跑出来。

目光迎上的瞬间,两个人在忙碌的门诊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向对方。方识攸伸手接过袋子,拎过来后说:“这么沉,太多了吧,你自己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沉是因为有老板送的水果。”许南珩说。

“是吗。”方识攸说,“你冷吗,进来坐会儿暖一暖。”

他说完,没给许南珩反应的时间,换了只手拎袋子,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握住许南珩的小臂,将他牵进来。

门诊旁边就是急诊,冰雪天气容易出交通事故,今天送来的大多是外伤患者。天是深灰色,与那些青灰的高山仿佛浑然一体。

拐过走廊两个弯,方识攸推开一间医生办公室的门,说:“进来坐一下,我给你拿车钥匙,你开车回去。”

进来后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杨郜。杨郜一见他,笑起来:“哎许老师。”

“杨大夫。”许南珩也打招呼。

接着杨郜和另一位医生一起站起来。方识攸说:“郭主任在2楼,那个腹主动脉瘤的做不了腔内了得开刀,吕主任刚才在急诊收了个出血将近2000毫升的病患,你俩谁过去帮忙。”

“得嘞。”杨郜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我去吧,旺姆医生你都三十个小时没休息了,明天早上你也别来了。”

和他一同站起来的旺姆医生“啊”了下,说:“那、那就没有麻醉了呀。”

方识攸:“没事,明早市里会过来一个麻醉医。”

办公室空了下来,方识攸把袋子放在他自己的桌上,没着急拆,先拎起地上的水壶给许南珩倒了一杯水。

“你赶紧吃呀。”许南珩说,“一会儿凉了。”

方识攸把袋子打开,一盒水果拿出来,剩下的放进了保温箱里,显然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他先把车钥匙给许南珩,说:“今天急诊忙,我等另一个医生来上班再吃,你坐下喝点热水。”

许南珩手里还端着他倒的水,他坐三轮儿过来的,一路上那个风差点给他吹面瘫。许南珩两只手捧着水杯:“嗯。”

他刚在方识攸的桌前坐下来,方识攸正伸手从笔筒里抽笔,忽然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非常用力地推开。

护士喊道:“方医生!十床那个主动脉瘤的破了!”

不止来了一个护士,连带刚刚去急诊的杨郜和旺姆医生也跑了回来,旺姆医生在办公桌上精准抽出十床的报告单,杨郜把手里刚收拾的东西一股脑丢在办公桌上。

方识攸看向护士:“配血,杨大夫去下病危,让家属签字准备手术,旺姆去麻醉,我给郭主任打电话。”

他边说边掏手机,接着又有人收到了通知,进来脱白大褂准备去手术。一屋子人,方识攸倒没忽视他。

电话拨出去的时间里,他扭头对许南珩说:“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别等我。”

“……”许南珩脑子轰地一声。他这话说的!?

还好这屋乱糟糟的,好像没人听见,除了杨郜,紧急状态下还投来一个惊喜的眼神。

第27章

杨郜那个表情,和“哇哦”的眼神,许南珩缓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劲来。

以至于手里的车钥匙都给他捏热乎了。

许南珩听完他那句话后如蟒蛇绕颈,也没那么夸张,反正有些难以呼吸,大概是高领毛衣穿反了的那种程度。

他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方识攸办公桌侧边就有一排暖气片,这儿暖烘烘的,许南珩膝盖朝着暖气片坐下。他是缓过来了,他不知道方识攸会不会有什么异样,他希望方识攸是淡定的,不要影响他接下来的手术。

许南珩叹了口气,如果说自己下午醒过来去摸半边床铺的行为恍若新婚,那么刚才方识攸这句话说的,简直是步入婚姻的第三年。

他放下水杯,站起来,决定先走。

他开着方识攸的车,先导航到了上次的市场。虽然今天天气不好,但市场人还是挺多的。

他来市场是为了买点日常用品,今天下午算是见识到了,这大夫是将独居的那个“独”字给贯彻得明明白白,许南珩连个多余的喝水杯子都没有。

买了只喝水的杯子,还看见了藏民们做的木碗,很精致他蛮稀奇的,买了两只,卖木碗的老板送了两双筷子。许南珩忍着心痛说了谢谢,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这个手是怎么挑的,在一众价位的木碗里,挑了300块一只的。

然后回到方识攸的公寓后,就开始有点奇怪了。许南珩把新买的玻璃杯放在方识攸的玻璃杯旁边,尽管并不是一对杯子,但非常、非常诡异的是……他好像在布置他和方识攸的家。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瞬间,许南珩坐下,打开iPad、抽出Pencil,摘表,导了两张本校的高考模拟卷开始做。

专注状态下的许南珩能够屏蔽一切元素,做题的时候尤其如此。数学带给他的是一种稳固的安定,许南珩喜欢条理清晰的东西,已知什么,因为什么,所以什么,求得什么。

做完两套卷子,许南珩放空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发呆,让大脑休息。从前许南珩很容易焦虑,他偶尔会产生休息焦虑,尤其读研考证的时候。他就是那时候一天三四杯咖啡。

后来他学会了放空自己,让神经元充分休息,思维也停一停。

首先学会放空自己,然后学会放过自己,最后变成一个潇洒的人。许南珩偶尔回想一下自己的成长,确实是比较顺遂的。以前凡事都想做到尽善尽美,初高中的时候因家境过于优渥而没有朋友,偶尔有一两个人愿意和自己交朋友,他恨不得跟人家掏心掏肺地对人家。

所以他会梦见高中时候的教室,他会梦见那间教室里的方识攸。

曾经高中有两个同学找他搭话,喊他去打球,结果只为了让许南珩把球星签名的那个篮球带出来,他们轮流拍照发动态而已。

后来渐渐地他觉得一个人也挺好,逗逗猫喂喂鱼。京城富二代的圈子倒是有几个真心实意想跟他做朋友,但他又实在不喜欢太奢靡的娱乐方式,人均三千的私厨固然不错,但麦当劳双层吉士堡亦很美味。

说到底,追求不同,注定无法走同一条路。

从前父母招待一些生意场上的人会带着他一起,为他建立些社交圈,结果他在私人酒会上一盘接着一盘吃炸鸡块,还夸人家蘸酱不错。

他会跟他爸妈开玩笑地说‘我三百万的大G怎么跟人家半个亿的兰博基尼停一块儿啊’,后来这种场合也就不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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