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 第27章

所以他会梦见中学教室环境里的方识攸。这个不带任何目的靠近他的人,纯粹地照顾他,无论生活还是情绪,并且开解他,以最感同身受的方式。

许南珩看向餐桌上的两个玻璃杯,一只是方识攸自己的,另一只是他刚买的。

回头,沙发背后的窗户看出去,雪后夜空甚是晴朗。他真的有点想抽烟,犹豫片刻后,拿上钥匙、烟和打火机,出门下楼了。

年轻的支教老师蹲在楼下的自行车棚前边蹲着,叼着烟托着下巴,整体看起来,又痞又无辜。

他咬着烟的滤嘴,微信对话框还是他们的支教群。这个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本校的支教岗大群里才是所有支教老师,不过那个群没人闲聊,都是发通知。

这个群里的苏雨、谭奚、许南珩是去年考进来的年轻老师,戴纪绵比他们大个三四岁,是有些资历的老师,他们四个平时比较聊得来,所以拉了个小群。

谭老师发了国庆当天北京升旗的视频,感慨着他考到北京之后,开学的第一天就跟他几个室友一块儿去看了升旗,同时也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许南珩点开视频,是央视的视频,视频里北京的天刚刚亮起第一缕阳光。

时间真的走得很快,他都来西藏一个多月了。苏雨说:存了存了,等假期后放给学生看,他们总问我北京什么样,我都答不上来。

许南珩也被问过这问题,他虽然北京出生长大,但他宅得可怕,不爱逛街也不爱玩,他只知道哪家的煎饼果子是天津来的老板开的。

于是许南珩把视频存下来,等假期结束回去给他们放一遍。

戴老师说等回了北京,他们四个一块儿去哪吃一顿。这次支教,他们四个的支教岗最偏远,设施最落后。比他们好点儿的支教岗,有的能买着肯德基,有的宿舍有全天热水,再好点儿的,教室里甚至有投影仪。所以他们四个能聊一块儿去。

谭奚:好啊,等回去是夏天了吧,去吃个俄餐?他家奶油冰淇淋特好吃。

苏雨:我这儿已经冷得哆嗦了,我看着‘冰淇淋’这仨字儿我都寒颤,我现在贼想吃顿涮羊肉,海底捞也行。

许南珩幽幽地回:我想吃麦当劳。

戴纪绵:……

太冷了,许南珩灭了烟上楼。下午睡了一觉并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许老师有着同龄人艳羡的睡眠质量和入睡速度,以及方大夫这哆啦A梦的毯子手感相当不错,最后无意识地把毯子全部拽进被窝里抱着睡着了。

而方大夫,终于在六个小时后结束了手术。

清除破裂肿瘤、重建腹主动脉,病人血压回到100mmHg,郭主任才松了口气,下了手术台。接下来就是一些缝合工作,留给方识攸他们这些年轻医生。

手术全部结束后,病人回去ICU,他们之中只有旺姆医生会说藏语,她负责去跟病人家属说明手术情况。方识攸和杨郜丢掉手术服后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医院就是这样,突发事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空手接白刃。

“呼€€€€”杨大夫伸懒腰,“真是要了老子半条命。”

方识攸笑笑:“行了明儿早上不用加台了。”

“哎几点了。”杨郜抬头看了眼办公室里的挂钟,“我草,快三点了都。”

方识攸不打算回去是因为他还要看篇文章,反正都是不睡,回去的话还打扰许南珩睡觉。并且,他承认了,他尚没有办法妥善处理自己的感情。

他比许南珩大几岁,年岁带来的不仅有更成熟的心智,还有瞻前顾后的瑟缩。方识攸在办公桌坐下,他太矛盾了,他很害怕在凌晨三点这种脆弱的时间里,自己会没办法保持理智。

他对许南珩的状况同样不够了解,譬如是否单身,他的性取向。大家都只露出冰山的一个尖角,藏在水下的部分才是完整的真实。

方识攸从保温箱里拿出许南珩给他带的饭,还温着,只是炸鸡软掉了,不过没关系。

餐盒全部拿出来后,还有一张被蒸汽浸湿的字条。许南珩练过书法,笔迹俊逸漂亮:不知道你口味,凑合吃吧方大夫。

方识攸是饿的,饿得其实挺狠,闻着饭菜香味竟一时没动筷子,倒是看了会儿这张字条。

旁边杨郜端着泡面回来,看见他桌上的餐盒,顿时眼神都不对了:“你……你这哪儿来的?!”

“啊。”方识攸把字条放进抽屉,说,“许老师给我带的。”

杨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泡面,一股强烈的心酸感过去之后,杨郜质问道:“方大夫,你俩是不是,那个了。”

“哪个?”方识攸看着他。坦白讲,方识攸有点明知故问了。

“谈对象。”杨郜稍稍压低声音。

方识攸摇头:“没有。”

杨郜笑了下,端着泡面到自己桌上,放下,用叉子搅了搅:“€€,我还以为你俩早就两情相悦了。”

“你别。”方识攸揭开餐盒盖子,“别在他面前乱开玩笑。”

杨郜嗦面,边嚼边问,“€€,这有什么,许老师看着很通情达理的人啊。”

方识攸叹气:“这和通情达理没关系,人都是有底线的。”

杨郜耸耸肩:“你看你,又轴起来了。”

方识攸这人社交简单,优秀但不出挑,而且有些轴。方识攸是一个围绕着医学的人,杨郜从没见过他工作以外的样子,他被医学占据了大部分,上班、坐诊、手术,下班看文章,看手术视频。多数时间比较沉默,杨郜的另一个同事说他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再说了,就算真的同性恋又怎么样呢,这不都是人类基因产生的自然差异吗。”杨郜说。

杨大夫的话很正确,同性恋、异性恋,都是自然差异,他们学医,合该更加明白。方识攸低了下头,没回话,安静地吃饭。

杨郜见他沉默,啧啧摇头,笑了起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109国道深夜一见钟情?”

方识攸依然没有说话。

那时候许南珩咬着烟,眼睛一眯,以为自己特狮子大开口地要了五百块路费,像张牙舞爪表达着自己超厉害的小猫崽。接着那一路相处起来很舒服,也只觉得许南珩是个有涵养又礼貌的人。

拉萨匆匆一别的那天,他也悔恨过没要个联系方式,但其实那天方识攸记下了他的车牌号,他想着如果有缘,回到北京之后或许还能再遇见。再不济,请人问问过来支教的老师里有没有姓许的。

结果就在小医院旁边的学校遇见了,他起初是真心觉得许南珩初来乍到,离家三千多公里,对他处处照顾。照顾他是真心的,只是这份真心慢慢地有点不太纯洁了而已。

他觉得许南珩是个很明亮的人,在星空下,在球场上,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抬眸看着自己。

还有许南珩对补课的执念,许老师真心地希望每个孩子都能走出这座山,乘风万里。在方识攸眼里,许老师哪都好,太好了。

杨郜吃完了面,搁在一边,心下了然。他笑眯眯地晃两下鼠标,唤醒电脑屏幕,说:“方识攸啊~你就直接上去问,有什么好憋的,回头憋出病了。”

“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单身。”方识攸说。

杨郜:“那更简单,兄弟我去给你打探一番。”

“别。”方识攸再次强调,“你别乱说话。”

杨郜失笑:“好好好,不像你,你都把人拐家里去了。”

“我那是没辙。”方识攸反驳。

“你有理你清白。”杨郜打趣他,“哎€€€€我去睡觉喽,你在这儿琢磨吧。”

第28章

国庆假的第三天,放晴了。

方识攸清晨九点回来家里的时候,许南珩正在打电话。青年长身玉立,站在半开的玻璃窗前。

阳光折射着积雪,许南珩穿了方识攸的一件圆领白色毛衣,肩膀那里稍大了些,塌下来一点,导致袖口遮住一半手背。

方识攸开门进来,许南珩电话还没打完,他指了指手机,示意了一下,方识攸点头,迈步进来,关上门。

方识攸买了早餐回来,放在餐桌,接着去厨房烧上水。方识攸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厨房里的碗筷杯子都是一人份,正想着要不拆个桶装泡面,把里面的叉子拿出来用的时候,他看见灶台边上两只瓷碗和两只木碗。

“我买的。”许南珩打完电话走了过来,“你这房子里的硬件设施,别说多个我了,多条狗你都没东西给它喂水。”

“……”方识攸笑了下,“吃点东西?”

“嗯。”许南珩点头。

方识攸买了包子和奶茶回来,是藏式奶茶,有偏甜的和偏咸的,方识攸怕他喝不惯咸口的,买了甜的。

坐下后,许南珩说:“市里有个支教岗会议,本来是假期后开,但贡嘎那边的支教岗因为气候调整了一下假期,他们十月五号就上课,所以只能明天过来开会,然后刚刚问我们能不能明天到山南市。”

方识攸拆开袋子,说:“明天上午吗?”

“下午。”许南珩说,“你明天要用车吗?能不能把车借我。”

“我明天上午市里有个手术。”方识攸说,“一块儿吧。”

那巧了,许南珩点头:“好。”

方识攸吃完饭后得睡一觉,许南珩想出去溜达一圈,所以他吃完后站起来主动收拾袋子什么的,等下就带去楼下的垃圾桶了。

“你戴个墨镜吧。”方识攸说,“雪积起来了,出去刺眼。”

许南珩兜起来袋子:“我差点儿内裤都穿你的了,还墨镜,你看着我像有墨镜的样儿吗?”

方识攸是熬了个通宵脑子不太灵光,恍然:“哦对。”

然后才……

内裤都穿自己的了…啊不,差点儿。

方识攸脱口而出:“那你穿我的,我给你拿。”

“不是。”方识攸差点闪着舌头,“我是说,戴,戴我的,墨镜……戴我的。”

许南珩端详着他:“你是困了吧,你都说胡话了。”

“是。”方识攸凌晨下了手术看文章来着,看了篇顶刊的文章。其实按他以前的工作强度来讲,今天属于一般,他完全招架得住,但回家后看见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许南珩,一下脑子就不转了。

两个人身材相仿,只是方识攸骨架稍大,许南珩拎着垃圾去玄关拿外套的时候,方识攸指了下:“那个柜子第一个抽屉里有墨镜。”

“好嘞。”

接着方识攸看见许南珩不仅毛衣是自己的,下边的运动裤也是自己的。运动裤有抽绳,许南珩抬手拿外套的时候露出前边系着的蝴蝶结。

方识攸实在不敢看了,起身回去卧室,快速地说了句“我先去睡了”。

许南珩出去就是为了买内裤。

他当时站在衣柜前边,手都伸向方识攸的内裤了,伸了两回,最后还是缩回来,决定挂空挡。

他不是有洁癖不穿别人的,只要干净的就行,但方识攸的就让他有点……他丢掉早餐的垃圾,县城里没有很大的商场,他昨天找餐厅的时候看见了几家超市。

买了一次性内裤和剃须刀之类的东西,还有几罐咖啡。他想着要找个维修工去帮自己换门锁,刚好超市出来对街就有个铺子,过去要了个联系方式。

其实到这里,他出门要做的事儿就做完了。许南珩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拎着袋子在街上发呆,这要是在北京,他门都不会出,直接叫个外卖。他不爱出门,所以细皮嫩肉,本科时候偶尔去打个球,打完得在宿舍躺三天才能养回来。

像这样呆呆地站在大马路上,实在是生平头一回。

县城人口少,很安静,积雪被清理到路边。他忽然灵机一动,有了目的地。

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昨天来过的湘菜馆门口,台阶上的雪已经被清掉了,门没上锁,但显然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许南珩走上去,摘掉墨镜,轻轻推开一个门缝,向里面看,问:“您好?”

收银台老板抬头:“您好,不好意思现σw.zλ.在还没€€€€诶?是你啊。”

老板看见许南珩之后,眼神明显变幻了好几下,颇有一种‘社死被提醒’的绝望感。但老板面子上还是很温和,他站起来:“请进,现在吃饭吗?后厨还没准备呢可能要多等一下。”

“啊不是。”许南珩摇头,走进来,带上门,说,“上回您请我吃了水果和炸鸡,我刚好路过,给你们带点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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