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先前给母亲看病已欠了许多债,就算他问郭大师傅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月钱,仍然补不上天大的窟窿,刚才正在为往后买药的钱从何而来苦恼万分。
“大夫说……说娘亲的病得长期将养,少说还要吃上几个月的药,可每日的汤药钱就要二十文,”何来说着又哽咽起来,“我、我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借钱了呜呜……”
路时拍拍他肩膀,“哎呀没事没事,我刚好还有点余钱,可以借给你应应急,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要多少?先给你这些够不够?”
说着他摸出怀里的钱袋,伸手掏出一把碎银子,塞进何来手里。
路时打小锦衣玉食,过惯了富足生活,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对朋友也大方得很。借钱不过是顺手的事,根本不需要深思熟虑。
更何况他现在傍上王府这条大腿,不用担忧生存问题,更是一颗心都扑到任务上。
钱财嘛,身外之物!
但小杂役何来可不这么想。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能遇到这样素不相识的好心人。
反应过来对方真不是随口说说,何来猛吸一口气,嗷儿一声扑上前,响亮地哭起来:“路大哥你真是个好人!!谢谢!谢谢你!何来给你磕头了!”
路时尴尬得手忙脚乱:“哎呀别、别!快起来,不过就是随手的事……”
何来爬起来,眼泪汪汪地吸溜鼻涕:“路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要是有什么用得上何来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不用不用,我……”路时刚摆了摆手,突然一顿,摸摸鼻尖,“唔,好像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
得知对方只是想找一处物美价廉的卖菜商铺后,何来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为自己能帮到恩人开心,“路大哥这你可问对人了!”
“我有个住在城郊村的叔叔,特别会侍弄庄稼!他家里有几亩薄田,也养了些牲畜,都是平日里留给自己家吃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瞧瞧?别的不敢说,菜蔬瓜果都保管鲜灵可口!”
路时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他家要价会不会很贵啊?”
何来挠挠头:“这个我也没问过……不过叔叔一向嫌市集收取的摊点费太贵,说给不起,都是在村里随便卖卖。应当、应当要比在城里卖得便宜吧?”
路时立刻一蹦三尺高,推着何来起身:“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看!”
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边,路时心花怒放地和人出了门。
另一边,膳厅里。
七王爷面无表情地从其中一只碗里夹出一块浑身裹满厚厚白糖的,不知名片状物。
指尖的银筷轻轻一抖,上面的糖粒儿就哗啦哗啦往下直掉,跟下雪一样在碗底铺了厚厚一层。
糖霜下,隐约露出点黑糊糊的颜色。
“这次是什么?”栾宸心如止水地问。
韩扬一脸悲愤:“……回主子,他说是烤……馒头片。”
栾宸:“……”
他冷静地咬了一口,待咽下去后,才接着淡声道:“为何换筷子?”
这回过了半晌,韩扬才憋屈地说:“银针没用。”
试毒可以,试人没用。
那小子每次都像个睁眼瞎,也不知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单纯的……傻。
-
第二日,郭八珍一踏进后厨院子,就见那姓路的小关系户急不可耐窜到自己面前,像是等待已久,双眼发亮地望着他。
“郭师傅早,你终于来啦!今天的菜我已经买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郭八珍不耐烦地拨开他,顺手把垃圾桶扯到面前,“怎的?你今日买的破烂和昨个儿有什么与众……”
郭八珍蓦地住口,细细翻检起来。
还当真与众不同。
良久,郭八珍直起身看向路时,神色复杂:“这些都是你自己挑的?花了多少银子?多出来的部分账房可不会支给你!”
这些菜品相个顶个的好,和平时王府采买的也差不离,若是路时自己去市集买,必然会贵上许多。
路时像是就等这句话,笑眯眯地摸出两粒碎银递给郭八珍,自豪地说:“没多花,还省下来这些呢。”
何来的叔叔太客气了,拿他当城里来的贵客不说,听闻他帮了何来大忙,又特地给他打了折,比市集上可便宜多了!
更让他开心的是,对方不仅十分乐意长期给他供货,还愿意手把手教他辨认食材,这简直是天降任务救星!
郭八珍拿着银子,面上皆是愕然,一时不知道该为对方突然开窍而震惊,还是为他竟然如此老实本分,没趁机将省下来的钱据为己有而动容。
他清了几回嗓子,好容易才不情愿道:“今天……还不错,往后继续……坚持。”
“谢大师傅夸奖!”路时笑弯了眼,清脆响亮地回道。
郭八珍看着他纯粹澄净的笑颜,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刻意刁难的人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嘟囔了几句“我可没夸你”,逃也似地走开了。
路时没在意,兴冲冲地跑到后院洗菜的水池旁找到何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小来,这次可多亏了你和你叔!谢啦!”
何来举着湿漉漉的手被他晃来晃去,也很高兴,“是该我谢路哥才对,叔叔得了笔大生意,还跟我娘夸我呢!对了路哥,我叔还奖励了我五十个铜板,今晚我请你吃饭去!”
“你那点钱请什么客,留着给你娘看病吧,这回先算我的!嘿嘿,正好今晚王爷不回府吃饭,咱早点溜……收工!”
穿书这么久以来,路时不是在酒楼吃残羹冷炙,就是在王府吃自己做的猪食,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苦。
现在曙光初现,他也总算有心情去大快朵颐了。
“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去十方酒楼?”路时一边盘算一边问。
何来连连摆手:“太、太贵了!路哥,我晚上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保管也好吃!”
第8章
“店家!给我们来两碗鲜鱼馄饨,一个大份的牛肉清炖萝卜汤,再要一个凉拌春笋。牛肉要炖得久些的,多来点牛筋啊!”
“好嘞!您二位随便坐,就来!”
天色将黑,何来拉着路时,在一家路边摊前坐下来,熟门熟路点了一堆菜。
“路哥,你别看这摊子不起眼,味道可好了!我经常看见那些下了值的大人们也来这里买菜。若是我们再出来晚些,这儿恐怕都没座了,只能蹲地上吃……”何来兴奋地搓着手。
小吃摊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摆开的桌椅热热闹闹占了快半条巷子,这会儿却差不多都坐满了食客,足以见得生意有多火爆。
“我相信你!”
路时看着那对忙碌但有条不紊的摊主夫妻,连连咽了几回口水。
一人利落地将新包好的馄饨扔进白汽腾腾的锅里,飞速往碗里打了两勺清汤,碗底的紫菜、虾米和麻油打着旋儿浮上汤面。
另一人则打开其中一个炉子上的土砂锅,竹篱伸进去笊出几大坨牛肉和萝卜放进海碗里,再浇上一勺微黄澄亮的汤汁,洒上几颗绿白相间的葱粒。
嫩尖尖儿的春笋早在锅里焯好了水,放在冷水里沁着,只取上半截撕碎了扔进盆里,然后一应调料泼洒上去,拌匀,装盘。
不消几分钟,何来点的菜就全都上齐了。
馄饨皮薄馅大,馅肉紧实Q弹,只有浓郁的鲜味而丝毫不腥。
萝卜清甜,牛肉软烂入味,牛筋入口即化。
笋尖清脆爽口,每一次咬下去,齿间迸发的汁水都是春天的味道。
路时埋头苦吃,连何来的“好吃吗?”都来不及回应,咿咿唔唔往嘴里塞。
喝干净碗底的最后一滴汤,路时犹不满足,见摊子上还摆着十数盘五颜六色水灵灵的蔬菜,而摊主正在一口平底锅上烫春饼皮,便又去点了几个春饼。
两人吃得肚子溜圆,按说早就饱了,却还舍不得走,一人举着一个春饼,坐在缭缭的烟火气中慢吞吞地啃。
路时摸着肚子感叹:“啊,太幸福了。老板的手一定被灶王爷开过光吧!”
“路哥,你做饭肯定比他们更好吃!”何来嘿嘿一笑,凑过去小声说,“你可是征服了王爷的大厨,咱王爷多挑嘴呀!这些都是小菜一碟!说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这个荣幸,尝尝路哥的手艺?”
“……”路时嘴角抽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可以,但你必然不想。
因为灶王爷不仅没给他开光,看见他以后还紧急关门,把他手夹残了。
何来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也没往心上去,惬意地往桌上一趴,扼腕叹息:“可惜就是这儿没有酒。我有回听隔壁家的林哥说,他喝过一种酒,装在竹筒里,以鲜花入酿,制成之后花香飘百里,酒液像琥珀一样透亮,比蜜糖还甜!真想尝尝看……”
路时在现世偶尔也爱小酌,顿时来了兴趣:“当真?叫什么酒?在哪儿卖?走,哥请你喝去!”
“我忘了,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何来终于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叫酴€€春酒(1)!”
但随后他又低落下去,“可是他没说在哪儿喝到的,我也从没在城里见过……”
路时:“……”可恶,饥饿营销,更想喝了。
大概是两人唉声叹气的模样在一众食客中太扎眼,近旁有个单独成桌的男子忽然探头过来,轻声问道:“我刚才不巧听了一耳朵,你们是在找荼靡春吗?”
何来一喜:“这位大哥,你也喝过吗?!那你知道在哪儿有卖不?”
那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文质彬彬,将他上下打量一圈,目光转落到一旁的路时身上,停留片刻露出微笑:“当然,不过你们这样找可不成。小生倒是可以带路……但得付我些领路钱。”
“小公子意下如何,想去吗?”这话是问路时的。
路时新奇地瞪大眼。
嚯,什么酒这么神秘,居然还有黄牛倒卖!
“去!多少钱?”
好容易穿越一回,有热闹不凑岂不白搭!
那黄牛书生要价倒是不高,路时给了他两三粒碎银,便带上何来,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小吃摊。
跟着走了好几条偏街僻巷,路上的灯火越来越暗,离人群也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书生领着他们停在一处破破烂烂的店铺前。
店铺外头木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七歪八扭地挂着,里面只有零星一两个客人。
门口坐着一个瘸腿的老头,见到书生过来,跛着脚走过来问:“吃饭还是住店的?几个客人?”
路时震惊:什么地方烂成这样还能开旅馆?
紧接着,就听书生道:“老刘,来喝酒的,两位。”
说完他回头想示意两人赶紧跟上,却见路时拉着何来站得老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棒,正神情戒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