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女人刚得到沈吉,就已能开始夸下海口了,还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在的。
江之野装出惊讶:“这话怎么说?我知道原来洪少爷和白二小姐是有婚约的,但白二小姐已经失踪了,那白大小姐又在牢里打个半死不活,难不成——”
洪夫人厚着脸皮保证道:“打伤了可以治,再续前缘不就好了?你放心,白老头死了,以后桃川的瓷业都是我洪家的,只要你拿得出银子来,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烧。”
江之野表现得很痛快,立刻让自己带来的马家仆人打开了两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马福留下来的金银,灿光夺目,立刻让洪夫人瞧得目不转睛。
江之野挥挥手,仆人又把木盒关上。
江之野道:“自然是两种都要,以便分摊风险,有问题吗?”
洪夫人像急着解决他的要求一般,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还是你要再回去考虑?”
江之野继续拖延:“我只担心一件事,目前我手里就这点闲钱,您若是再食言,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该老谋深算的洪夫人并没有多费口舌:“放心吧,我是正经做瓷器生意的,又不是土匪。如果我无法供货,你也能拿到赔偿,绝不会吃亏,契约可议。”
见她如此干脆,江之野更担心沈吉是否真的已经遭了难,或者这洪夫人当真只盼着赶紧把自己打发走。
趁其吩咐下人准备契约的同时,他刻意提及:“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桃川为何连年有人失踪?我表妹和妹夫都不见了,白二小姐不见了,就连我从白家买来的那个小厮也不见了,实在是离谱至极。”
听到这个,洪夫人不在意地弯弯嘴角。
江之野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洪夫人可有什么门路帮忙找人?只要能找到,我必有重谢。”
无论如何,洪夫人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继续笑说:“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劝劝江老板,日后来桃川做生意时多带点儿人手,保证好自己的安全,那不该去的地方呀,可半步都不要去,人一旦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难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江之野默默地瞧着她,脸上的笑意也很纯粹,根本就不像来试探或兴师问罪的模样。
*
尽管已经极力浪费时间了,但馆长也只拖住洪夫人一个多时辰。待她忙碌完毕,便又回到了仓库,命家丁给沈吉泼了好一盆冷水,然后便搬来椅子坐在他面前,怡然自得道:“等到中午,那窑就能开了,你可清楚如果烧不出照骨来,你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沈吉没什么力气,说话费劲:“当然知道……无论是照骨还是鸡玑瓷……都是可以给夫人赚钱的……如果烧不出照骨,我自然就要变成玑瓷了……”
洪夫人笑起来:“原来你知道啊?可是你给我的方子与白家瓷场的方子没有本质的不同,白家烧不出照骨,难道我这窑便有什么法术不成?”
沈吉努力说:“您是烧瓷高手……温度、时间、配比……绝对不会有差池……何必和那些工匠相比?他们是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怪白小姐没有把全部的方子告诉他们……简直可笑至极……”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洪夫人将信将疑的眯起眼睛,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默默地打量着沈吉。
几秒后,她轻声叹道:“那你可清楚,如果我得到了照骨,此生也便没有其它的追求了?”
沈吉默默忍受着痛苦,没有回答。
梦傀:“卧槽卧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语气词?文明点,再这样子,就不让你胡乱上网了。”
梦傀:“我用词怎么啦?你又不是六岁小朋友,我们是成年智慧体之间的正常交流!”
沈吉实在虚弱,懒得与它胡扯。
梦傀又把话题兜回到正事上:“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快要得偿所愿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快得偿所愿了呢?因为她知道你是谁!这女人分明就是个心印猎人在炫耀啊!她就是强行打开副本的那个人!可恶!”
沈吉倒是不慌,淡定分析:“如果她得偿所愿,只会成为心印的傀儡,并无法得到心印。就算她不是普通的玩家,我也不认为她是我的竞争对手。”
梦傀立刻冷静下来:“也对啊,吴家不会派出这么蠢的猎人,也不会刻意为了培养一个傀儡而耗费精力来跟你作对,不过还是有一点很危险——”
沈吉问:“什么?”
梦傀道:“你别忘了照骨的力量,是让傀儡夺得自己嫉妒对象所拥有的能力,如果她不是正常玩家,她嫉妒的是你这种侵入者呢?”
沈吉在心里惊了下:“这心印有那么大的能力吗?你可是说过的,只有沈家的血脉才能成为侵入者。”
梦傀犹豫:“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行,我有点乱,你让我再去想想!”
扔下这话,它居然不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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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吉脑内对话的同时,洪夫人显得非常胸有成竹,一直坐在他面前喝茶、翻书,好像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个血淋淋的狼狈少年,而是在什么环境优美的花园里欣赏着怡人风景一般愉快。
正在这时,晴天白日的桃川忽然响起了放烟花的声音。遥远的爆炸声吸引得屋内外的打手和婢女都凑过去去看起了热闹,给周围带来了小小的骚动。
沈吉也想看,无奈窗户挡住了所有,他只能凝望着这间肮脏的仓库和毫无希望的一切。
洪夫人似乎很讨厌那吵闹声,骂道:“谁吃饱了撑的,大白天放这些东西?把门关上!”
婢女听话照做,烟花的声音顿时变小了些,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回音。沈吉躺在原处,越听越觉得微妙,不禁悄悄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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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缓慢推移。洪昊那家伙竟在外面浪荡到正午才返回家来,他直接走到仓库外和母亲请安,对自己所见到的这幕并没有任何吃惊之意。
这家伙,果然是了解洪家一切罪恶的,一直只想坐享其成。
洪夫人没兴趣多骂他私会俞卿,只道:“你若再不注意影响,我便不准你出家门了。”
洪昊满脸喜气,得意洋洋地瞪了眼狼狈的沈吉,而后朝母亲招手:“您若知道我带回了什么?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快过来瞧瞧。”
洪夫人不耐烦地起身:“你少找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逗我,我劝过你多少次,要把心放在正事上。”
洪昊得意地打开手里的盒子:“这难道不是正事吗?母亲?您好好看清楚。”
沈吉艰难抬头,惊见他盒子里竟然躺着一个雪白的玉净瓶,正是本该属于白老爷的白家镇宅之宝!
洪夫人显然也被这东西给惊到了:“这是……”
洪昊眉飞色舞:“这可不是白冬青烧的,是白家几百年前的那个,值多少钱您可比我清楚。我忽悠了俞卿一夜,她才拿来给我,还有这个……是白家的书上写的照骨烧制方法,句句分明,怎么样?我立功了吧?”
洪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接过儿子手上誊抄的宣纸,认真看了几眼,又快步走到窑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洪昊做这些,当然只是为了向母亲邀功,他趁机走到沈吉面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怎么落到了我娘手里了?你不是跟着那个姓江的跑了吗?”
沈吉实在不愿与他废话,甚至气都不气,只眯着眼睛装死,盼他赶紧离开。
但他越是如此,洪昊越是不服,甚至踩在他的伤口处:“装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惦记我洪家的钱?”
沈吉无奈承认:“是……只可惜大少爷看不上我……希望我下辈子配得上您吧……”
这话在洪昊耳朵里听得很怪,明明卑微,却又像在嘲讽。
好在洪夫人不喜听儿子如常聒噪,皱眉骂道:“安静!不然就赶紧离开这里!”
这洪昊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并不怎么在意沈吉的死活,对他也不存在太多爱恨情仇,只想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罢了。
听到母亲的训斥,他故意朝沈吉吐了口水,又赶忙跑到母亲身边挑拨道:“怎样?这小子是用照骨来招摇撞骗的吧?对比下我的真本,他是不是撒谎了?”
洪夫人迟疑了片刻,说道:“没有,你抄写的方法与白家瓷场的方法、还有沈吉说的方法全是一模一样的。如果照骨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白冬青折腾了那么多年才成功呢?这不合理。”
技艺不精的洪昊自然回答不出来。
洪夫人喃喃自语:“难道真的像沈吉所说,一切都要分毫不差才行吗?那失败的风险会非常高,但白家当年,可是批量生产照骨的啊。”
洪昊失笑:“这烧瓷,所谓配比、时长、温度只能是个大概,每窑瓷都不同,如何做到分毫不差?”
洪夫人毕竟是个烧瓷高手,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回答道:“靠磨练……我这窑瓷,应该是烧不成了。”
说着她竟然朝向沈吉目露凶光。
沈吉已经料到洪昊的出现会害自己如此,脑袋飞速转动——事实上,白冬青的确没有隐瞒过照骨的烧制方法,事实正像他向洪夫人说的那样,只有通过夜以继日的磨练、当真将这方法烂熟于心,能够做到分毫不差,才有可能烧制出和那玉净瓶一样奇妙的照骨。
而洪夫人一旦意识到这确实就是真相,自己也便没有存在价值了,以她的性格,恐怕当即就要斩草除根。
趁着洪夫人朝仓库走来时,沈吉赶忙开口道:“你这窑瓷确实很难烧出来……按照白冬青烧制的多年经验,很可能是瓷片不够透亮……”
洪夫人声音冰冷:“所以呢?”
沈吉继续道:“她当时召集瓷商去白家展示照骨时,也说了,自己对烧制是有改良的……无论是材料还是时间都更有性价比……这点奥妙……其实在于要反复烧制两次……并把每次的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三成……”
在中学时,沈吉曾经看过些关于瓷器的科普读物,知道像骨灰瓷这种东西是二次烧制而成的,所以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天马行空,但当真是现编的。
洪夫人不信:“你现在才讲,是故意戏弄我吗?”
沈吉苦笑:“我知道夫人不会放我走……但我不想死……故意拖延一下有错吗?”
洪夫人毫无感情:“早死晚死,对你有什么区别?”
沈吉小声:“夫人若落到了我这般田地……便会知……道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和那些优柔寡断的角色不同,洪夫人没再与他继续废话,而是立刻吩咐道:“熄火,抓紧把瓷窑冷却,重新准备材料再试一次。”
洪昊疑惑:“这窑应该也快烧完了,不等等看吗?”
洪夫人:“我不相信我有白冬青那个天分,我也不相信自己一次就能烧成,不必心怀侥幸。”
洪昊很不屑:“她真有天分吗?她只是很努力。”
洪夫人的表情好似十分鄙夷自己的儿子,甚至懒得与他多说,拂袖道:“你没别的事就把瓶子带到宝库,然后去书房读书,三日之内不要再找俞卿浪费时间!”
洪昊没得夸奖,反而又被训斥一通,只能讪讪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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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知不觉便黑得透顶,失血过多的沈吉奄奄一息,他见没有任何人给自己送水送菜,便更知洪夫人的杀心已决,好在这次本就是有备而来的,也并未因此而心有波澜。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艰难的抬起头,偷看向热火朝天的院落,那洪夫人刚刚把瓷窑再次烧了起来,开始二度加工照骨,本人多半是准备要去吃晚饭了。
沈洁等她带着婢女离开小院后,忙靠着意志力拖动着几乎破碎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到门口,找了个木板把这仓库门从里面卡死。
梦傀重新冒头:“那烟花真的是臭猫在给你传递信息吗?就算他在别的副本里很能打,在这个副本也是不好使的。难不成还能说动了官府来抓人?”
沈吉否定:“姚大人虽然也破案,不过他只要是没看到铁证,是绝对不会随便犯错误的。”
梦傀:“所以臭猫找什么人来救你?”
沈吉:“不清楚。不过他既然用烟花给我发信息,便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再说走到这一步了,必须相信他。”
梦傀哼哼:“这么强大的心印,要是不能带回博物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哦!”
沈吉全身疼到快要崩溃,就连意识也有点迷糊了,不由在心里无奈笑道:“知道了,我尽力。”
梦傀紧张:“你给我清醒一点,可不准昏过去!”
就在沈吉和小机器人对话之际,原本还算安静的洪家大宅已经准时准点地起了乱子,和烟花摩斯密码传递的时间和方法分毫不差。外面不仅传来了厮打和吵闹之声,甚至还有大量火光突兀出现,将门缝映得泛红。
沈吉努力地扶住门板,暗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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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的确是江之野,他一袭夜行黑衣,带着镖局那些蒙面的兄弟冲进了全无防备的洪府,虽手持长剑,顺利砍翻了两个试图阻拦的壮丁,却能鲜明地感觉到:副本在极力压制他的体力和能量。
好在关注之前化作白猫时已经将这座大宅的地图研究了遍,在外围故意制造混乱的同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指挥着那些黑衣人直冲向烧瓷小院。
听到异动的洪夫人被儿子搀扶出来,震惊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竟敢抢劫本府,来人!拦住他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官啊!”
说话间,又几名家仆受伤倒地,洪昊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料到治安还算不错的桃川竟然会发生如此血腥之事,以至于扶着母亲的胳膊都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