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火中火拿到,我把完整的莲灯交给你。你藏了很多底牌是吧?等到那时候,你揭露新月教,你揭露方家王朝,你洗清星火岛,你恢复神剑,你打开天门、借助天门破开那一瞬间的灵气渗透压驱动莲灯,消灭浑沦怪物,我在星火岛上做了几十年研究,已经可以通过黑雾浓度算到浑沦怪物的核心点在哪里,那里就是它的命门,在决战前我会把算法交给你,这一切都是你可以做到的。等到那时候,你和齐免成都是这个世界的英雄,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吧?”
宁明昧语速很快,毫不打磕,将一切都交代清楚。很显然,用灵气压差驱动莲灯这件事宁明昧已经构思很久了,如今只是把事情彻底地说出来。
连城月低头看着手中的莲灯。轻微的光彩照亮他的脸。他就在那一刻道:“好的,事情流程如此,那师尊你呢?”
“你不用管我去哪里。”宁明昧冷冷道。
“你要回你那个世界去,这是你的想法,是么?”
宁明昧顿了顿。
“是又怎么样。”宁明昧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宁教授,不是什么宁仙尊。在星火岛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回去的,只是当时钱没拿够,而且还欠几个弟子的毕业证没发。”
“……”
连城月低着头不说话了。这一刻他不ai,也不“哈哈”,更没有装可怜说什么挽留的话、又或是打什么机锋、变什么病娇之类的。可他这样的态度,让宁明昧忽然火大。
他好像从来京城之后,就总是变得很愤怒。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里太贪婪了,对我的要求太多了。要新的秩序,要新的目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贪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要求。一个没完还有第二个,而且动不动就表示失望……你在听我说话吗?”宁明昧说。
连城月仍然握着那把莲灯。可他轻轻道:“师尊,不是这个世界对你太贪婪了。而是……”
“你对这个世界,太愤怒了。”
“……”
就在那一刻,宁明昧听见了风吹过花园的声音。
“师尊,你有过很多想要追求的东西。你想要成为最优秀的学者,你想要拥有十四岁的你求而不可得的研究的自由与崇高的地位,你想要不被前辈理论压制、不为生计发愁,做一个无人可拦的学者,做人上人,做一个获得最高分数的人生执行者、优秀毕业生、执行最优计划、精致地往上爬,做一个让十六岁时的你崇拜的人,建造属于你高塔。而且,你不敢承认,你还有一个希望——你想要姚教授不失望。但你认为,你如果让他不失望,就不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他所说的那种道德高尚的成功学者,只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虚无的尖碑。”
“——高尚和成功,是一对反义词。”
“……你在教我做事吗。”宁明昧最终说。
“不是的,师尊。”连城月摇头,“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建立怎样的丰功伟业,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建设怎样的秩序,而你也没必要去建设这样的远大目标。我们不崇高,也不高尚。”
“但你很愤怒,师尊。你非常、非常地愤怒。你为这个世界的倾轧愤怒,为自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达到那样的目的而愤怒。你为人人将其视作理所当然而愤怒。你更为新月教顶着星火岛之名,最终变成了这样而愤怒。”
——就像你曾为了图书馆下的那声“咚”,感受到烧入骨髓的愤怒。
那年你二十岁。你站在公司代表的长桌对面,你站起来振臂疾呼。你质问他们,挺直了胸膛,想要迎接狂风暴雨,哪怕让他们在你的胸口开一枪——然后,你就可以让全世界看见,你的心脏在跳动。
那年你二十二岁。你站在人人趋之若鹜的实验室你。你对老板发起质问,你要问他科学的殿堂为何成为牟利的工具,你要问他为何明知那人学术不端却还要与他们合作。
那年你二十五岁。你从送别学妹的宴席上回来。你在唱完一首《送别》之后,又唱了一首《夜奔》。最终,你看着异国漆黑的夜色,忽然想起了二十二岁那一年的询问。
其实你早就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早已意识到,那样的询问,有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
你还会往上爬。你会压抑着愤怒,往上爬,用他们的方式往上爬。可爬着爬着,你始终没有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模仿他人的方式是最好的镇痛剂。而你怕你爬上去的那一年,你已经忘记了愤怒。
那年你倒在学院的大草坪上,心脏停止跳动。那一刻,你忽然发现,你的心脏不痛了。
而且你好像很久之前,已经忘记,什么是愤怒了。
你忘了。无论是那年吹过“congratulations”的冷风,还是在用刀切开推荐信时,手指上留下的伤口。
而你也骤然想起来。
十九岁那年,你站在警戒线外,你没有看见那具尸体,没有立刻找到任何人质问。你压抑住了那时的愤怒。
二十二岁那年,公司代表没有把子弹射向你,因为他知晓你的无能。你也没能将拳头挥向他,你低头站在走廊里,压住了自己的愤怒。
二十四岁那年,你在所有人离开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挑灯夜战,想要依靠努力获得更高的成就。可你忘了,你在他的实验室里,你的一切成果,都最终顺着已有的秩序与逻辑,归他所有。
所以——
你没有成功发过火。
你一次都没有。
“你要怀着这样的怒火,回到那个世界吗。在那之后,你也会忘记此刻的愤怒,就像你忘记曾经的愤怒一样。或许你没有忘记那一刻,而是忘记了它的痛,被火烧过的痛。”
那一刻,宁明昧看着连城月,也是在看着他自己。他将自己心里的话,假装用连城月的嘴说了出来。
你回不去了,落下灰尘的走廊,公司代表面前的长桌,人来人往的实验室,属于毕业生的餐桌。即使你回到那个地方,当你向那些十年、二十年后的人发泄怒火,他们只会在多次提醒后,才想起十年、二十年前的事。
然后他们“诶——”。
你怎么还在愤怒?
但现在,你有个机会。你有个机会让这里,这些,那些操蛋的人,被你的火狠狠地烧一次……
就在他们做出这些蠢事的此时此刻!
而你,已经做了三百年的准备!
即使怒火只会让人一败涂地。你依然不会成为最终的胜者,成为老教授说的……那名高尚的胜利者。
高尚的失败者吗?
“……我从来没有建造过高塔。”
荷花池边,宁明昧轻轻说。
连城月蹲下身。他认真地抓住宁明昧的手,这次他没有再ai发言了:“不,你有。”
是说那些缥缈峰的弟子们为了讨好建造的、缥缈峰建立一百周年的金色高塔么?
“那不是高塔,是康庄大道,是终南捷径。”宁明昧说着,睫毛微颤,“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在稳操胜券之时,去做一件冲动的事呢?”
连城月握住他的手:“师尊,我都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愤怒。”
片刻后,宁明昧道:“你说得对。”
“是时候,去发发火了。”
第332章 火焰
“这一处,是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这里,是朝元门,是大臣觐见之地。”
“这片是浮鹤亭。青水碧波,仙鹤来回。每到夏天,这里的景色可是美不胜收啊。”
“这里,是寻梅园。踏雪寻梅,梅园后就是皇族子弟们修炼之地……”
桂若雪跟在宁明昧身后,对他传音入密道:“三天了,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这些皇族的人倒是有雅兴,整天带着我们到处吃到处逛。”
“或许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吧。”许窈说。
唐莞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她脸上戴着易容,从始至终努力维持平静。宁明昧瞥她一眼,希望她能借着这些场景想起点什么。
前几日,在宁明昧下定决心,向众人制定自己的计划后,唐莞也下定决心,石破天惊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薛离和我说,永远不要逃避命运。我一直没有很好地做到这点,比起去其他地方,我总想跟在她的身后。”唐莞说,“但这次不行了。”
“我记得我过去,应该是皇宫中的一名皇女。”
宁明昧听见那句“应该”后,就觉得此事玄妙。什么叫“应该”?
“因为,我不是很能记得清过去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唐莞说,她记得她的母亲是一个被皇宫中人视为“卑贱”的浣衣女,也记得自己枕在母亲的腿上,听她哼家乡的歌曲。她也记得母亲因一场风寒去世,她跑遍了皇宫,太医院的所有门户却都紧闭着。最开始那并不是一场足以夺去人的性命的风寒,可所有太医仿佛都长了同一双手一样,拒绝救治。也有人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就像是说——这是你母亲的命中注定。
而她也记得,她跌跌撞撞跑回院子,去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时,她见到的,还有一名身穿红白服饰的少年。
那样红白的服饰,不该是宫中之人会穿的服饰。唐莞骤然想起,那衣服她在后山曾见过。那是监天司的服饰!
她看见其他下人被遣散,自己母亲苍白瘦弱的手捉着少年的手臂。这让她吓了一大跳……然后她听见母亲说:“求你,答应我……不看在当年那顿饭的份上,而是看在我替你试命的份上……我试过了,试着早半年、早一年去死,可我都失败了……我还是在今天……死掉……”
她在说什么?唐莞脑袋一片空白。
“我是个失败的实验品……但求你,用我的女儿再试一次……试试让她活下去……从皇宫里出去……”她听见母亲喃喃道,“进这里由不得我,出这里也由不得我……”
母亲死了。
她枯白的嘴唇再也吐不出好听的儿歌,瘦弱的手臂再也抱不起唐莞。少年用手合上她的眼,最终,他滴下一滴泪。
“我没有叫你这样试过。但你的勇气震慑了我。用自己的性命去斩断皇家的锁链。我钦佩你的勇气。”少年说,“我会尝试的。”
在那之后的回忆,都变得断断续续。
最终的记忆断绝在荷花池之夜。唐莞落入了荷花池里,落入了许久,可她没有死。少年偷天换日般地把她换了出来。她苏醒在一家仙门里,不记得自己是谁。直到后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想起那时的回忆。
监天司的少年……宁明昧有了个联想。他说:“那名少年和吴旻长老长得像吗。”
唐莞摇头。
宁明昧正要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唐莞接着说:“但我见过,他和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十分要好。那名少年,我觉得,长得很像吴旻长老。”
这下事情可不就巧了。只是宁明昧一下子想到一个有点可怕的猜想。
“你见过吴旻?怎么回事?”
“我……在母亲死后,我就常常去后山周围观察,甚至试图混进监天司里。他们关系要好,我很容易就能看到的。”唐莞小声说。
唐莞记得吴旻的脸,那吴旻是否也记得唐莞的脸?在唐莞坦白之前,宁明昧记得,他们两人大概有过两次同处一地的机会。一次是集体上飞舟时,一次是集体下飞舟时。吴旻不会早就发现了吧?
宁明昧联想到吴旻在飞舟上突如其来的“荷花池里溺死的皇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怕是遭了狐狸了。”他心想。
吴旻应该是在上飞舟前就看见唐莞了。在过去,唐莞被藏在后山里,他从来没见过,如今一见,他竟然如人脸识别系统一般识别出唐莞的容貌来,看来过去对唐莞是真的印象深刻。吴旻心思玲珑,一下就想到宁明昧在监天司和皇宫中另有所求,否则绝不会将好不容易逃出皇宫的皇女也带上。所以……
“当时在飞舟上,即使我不向他提问监天司的事,他也会想办法对我说出‘荷花池的皇女’这段暗示。可惜,是我先开口了,反而失去了那时的主动权。”宁明昧在心里琢磨,“如今他按兵不动,看来是在等我主动去找他呢。”
唐莞敏感地发现宁明昧的表情变化。她小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宁明昧道:“不,收拾你的心情。之后要用到你的时候还很多。”
能给唐莞母亲作出承诺的少年在监天司里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若没有点天资和能力,谁又能在少年意气下说出如此狂妄之语。此人曾和吴旻形影不离,吴旻后来离开监天司,说自己背叛了朋友……看来个中纠葛,已经不言而喻了。
或许会有人因此觉得,带唐莞出来是个大麻烦。但宁明昧却觉得自己带她出来真是对了。要论对监天司内部的了解,谁能比得上吴旻?吴旻就好比那螃蟹,唐莞就是撬螃蟹的勺子,宁明昧早晚会让他给自己打工。
想到这里,宁明昧在人群里去看吴旻。吴旻跟着为他们介绍风景的王爷,伸着脖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如今这情况下,还真是宁明昧要更心急一点。黄竹桃这两天找人探过,监天司的守卫极其森严。更关键的是,他们修行着一种别样的法门。这让黄竹桃的许多仙法手段在他们面前也不好施展。
这倒是奇了怪了。黄竹桃的偷袭者小队里各个种族的手下都有——换做天下任何一个势力,也不能像宁明昧一样收集齐这样多种多样的手下。可所有的手下都表示,人界监天司的人深居浅出,极少与外人交手。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这法门是什么。
吴旻肯定知道其中关窍。宁明昧又看了吴旻一眼,琢磨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不花钱地从他的身上套出机密来。
正在这时,连城月的声音传来:“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