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入阴林之中,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白日时走到这里未曾察觉出不对,如今一到深夜,显出原本模样。
只见森林深处,深色泥土堆积犹如血浸,人体残肢汇聚在一处,相融组成了一团不知名的邪物,黑惨惨的散发着阴气,以人手作为足肢移动,掌中生长了密密麻麻的人眼。
似是人形太岁,污祟之物,无数只足肢缓缓爬行,尾部由人身拖曳而成。
“啪嗒”一声,只一瞬间,人形太岁朝着狸珠而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转眼之间到了狸珠面前。
面部由数张扭曲的人脸拼凑而成,翻白的双目朝向他,浓重的血腥之气冲天。
“砰”地一声,狸珠立刻翻掌出剑,一道剑光迎面劈过去,将人形太岁劈成了两半。
残肢在他面前散落,落地之后缓慢地移动,两半残肢拼凑在一起,重新恢复原样。
狸珠握剑的动作顿住,不知是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复又补了几剑,剑刃翻转之间,人形太岁被分成了数半。
残肢在地上蠕动,似心脏跳动的声音,缓缓地融合在一起,重新组合再现。
这种邪祟最为头疼,需抓住它的破绽,在他愈合的那一瞬间出剑,斩去它的愈合能力。
狸珠被人形太岁拖住,待他处理完邪祟已经天亮了。
他从阴林离开,如此算了一番此邪祟的破绽,下次再遇此邪祟,兴许能一剑斩之。
他回去时便在院子前见到了人,车夫不知何时醒来,正在院门前守着。
见他归来,车夫未曾言语,他们二人继续行路。
“我今日碰到了人形太岁,你在凡世可听闻过?”狸珠问道,他一瞬不眨地盯着车夫看。
“先前听闻过,此等邪物多在乱世出现………小公子清晨时分可是前往斩杀邪祟?”车夫嗓音温和动听,不似在凡尘里。
“正是,我倒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邪祟杀不尽……哪怕用刀剑将其分尸,它们还会再次愈合……好在我方才找到了它们的破绽。”
狸珠:“这种邪祟大多是人体尸身堆积而成,出现一地,想必四地已起,我已将此邪物的诛杀办法写出来,四下散到修士手中,如此可抵四方人形太岁。”
他说着,靠坐在马车旁,晃了晃手中的纸张,虽说花了些时辰,得出来四时一刻便是人形太岁的斩杀线。
“……”车夫不懂这些,只对他道:“小公子着实厉害。”
狸珠没有接话,他只盯着车夫的后脑勺,对方察觉之后侧过来。
“小公子可是有话要跟我讲?”
“……没有。”
“有些想我兄长了,想快些回去,去见我兄长。”狸珠开口道。
他们二人到了临近的城池,狸珠把人形太岁的诛杀办法贴到了告示榜上。
“来啊来啊——路过来看一看,九州新公开的邪物榜,请诸位小心提防,非必要不要出城……”
“四时一刻……人形太岁斩杀线?这是真的假的?”
“假的吧!先前多少修士栽在人形太岁手里,那玩意儿太恐怖,看着慢吞吞的,不经意间就能冲上来给你一下。”
“听说它喜欢生吃活人,待修士无力反抗之后,从脸开始生啃。”
“都散了散了。”
两日之后。
“喜报——南境离州世子传来的消息,薛世子斩了南天作妖的魍魉,附有各类邪祟弱点,此为薛遥传给九州修士的简讯,还有百姓们如何规避邪祟之策……”
有人进行对比,其中人形太岁,薛世子特此注明,斩杀线四时一刻。
狸珠在下一座城池便收到了薛遥的天下诏书,看到熟悉的字迹,他不由得感叹,还是薛遥有办法,他们二人想到了一处。
只是薛遥做的更全面一些,路过的邪祟分类进行描述,作恶喜好与弱点都标明,修士与百姓都能进行规避。
“薛遥。”狸珠忍不住念出这两个字,如此倒想快些与薛遥汇合。
等他便是。
他数日之间已经发现,这车夫随隔着斗笠,却总喜欢窥探他的神色。
“薛世子……可是当世天才?”车夫问他道。
方才偷看他半天,现在问他这个问题,狸珠不由得反问,“你未曾听说过薛世子?既在明镜台山下,怎会不知薛世子是灵法君座下徒弟。”
“我先前避世,久不见人……许多事情并不知,在山下未曾听过薛世子名姓。”
“先生既已避世,为何又出来?可是为了家中妻女?”狸珠眸光偏转过去。
“正是,小公子当真聪慧。”
狸珠抱剑未曾应答,也不知信没信,说到底当世之下,在外对陌生人袒露自己底细才是不妥。
满口谎言说不定能保护好自己。
方出城,前路之中有女子求救,这回是怀孕的女子,孕肚已有八个月,挺着大肚子,在路途之中诉说着丈夫如何抛弃她,她已临近城门。
“小公子可否能帮帮我,我入城的通牒被他拿了去,没了通牒何以入城……若不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我不必四下求人通融我入城,我在城外生死随意。”
女子说着便朝着狸珠下跪。
狸珠未曾应声,他察觉出女子肚里一团血水,说是死胎,却依旧有心跳声,兴许生下来会是鬼胎。
先不说城中严查,何以送女子入城,鬼胎若留下来,兴许会反噬其母。
“先生,此番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狸珠看向车夫道,“此女子肚中鬼胎,兴许她尚不知情……你如何看?”
“……”隔着斗笠,车夫的目光似有若无,沉吟了一番,回复道,“我并非修士,此等难题不应问我。小公子但凭心迹。”
“如此,甚好。”
狸珠俯身,他和女子持平,对女子道:“姑娘,你腹中鬼胎不可留,现下两个选择……一,我为你除了鬼胎,可通融你入城。二,为你留下食物和药物,你在城外将此胎儿生下来,若你执意要它,便不可踏入人城。”
“……你怎知是鬼胎?我肚中胎儿我日日能梦见他同我咿呀学语……我怎知你并非骗我。”女子低声言语,往后闪躲,并不信任他。
如此便是凡间诸多因果之一,救人浮屠,未必会受到感恩,兴许会被反噬。
狸珠并不受这些桎梏,他对女子道:“如此,我没有办法证明,只看你选择,若你执意,我自不会平白帮你入城,不会放邪祟进入。”
“还望姑娘莫要责怪我。”
女子当下眼眶便红了,对他道:“是不是鬼胎……生下来才知晓,为何不能让我入城,若生下来之后他是鬼胎,到时任凭处理便是。”
“如此,未尝不可,我可以为姑娘写一封信,若是此地城主情愿,到时姑娘前去便是。”
这便是折中的办法,狸珠当真写下来一封信,命城中士兵送给城主,他出示了令牌,以明镜台弟子的身份。
顺带着为女子留下了药物与食物。
“小公子既已知晓她腹中鬼胎,为何不直接为她除去?”车夫问他道。
“若是不问她的意愿,我为她除去,岂不是只凭自身心迹。”
“因我会法术为修士,所以能不过问她替她处置,虽说结果是好的,但兴许并非她情愿。”
“我觉得不应如此,”狸珠说,“何以为之,借由好意,如此将自身意愿强行加在他人身上,岂不是另一种强迫。”
“按照小公子的说法,若有人想要往非利之地,自甘堕落,岂不是也要纵容任由。”车夫缓缓问道。
“………”狸珠,“并非如此,若是我,我兴许会好言劝说,若他依旧如此,便纵容许之,日后除之便是。”
“还有一事,先前未曾告知先生。”
“纵容许之,自然是有其能力,比如可看穿对方。”
一把银剑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车夫颈侧,狸珠眉目清明,他翻转长剑,长剑之下出现一道悄无声息的黑雾。
“我先前已见神佛,万千鬼相再难入眼。”
话音落下,狸珠一剑了之,车夫在他面前倒下。
“啪嗒”一声,剑刃只沾染些许黑雾,车夫的身形消失不见,一只木头雕刻而成的傀儡小人儿掉落在地。
狸珠收了剑,他俯身捡起傀儡小人儿,雕刻的无面男子,只能看出来刀功了得。
自从随车夫一路,一路多为试探,碰到的邪祟次数多的巧合,好像刻意让他遇见。
“……”倏然,他察觉到依稀有一道无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转身向后看去。
身后什么也没有,如同错觉,狸珠却知晓他的直觉不会出错。
……
接下来他驱车自行前往江州,路途之中碰到邪祟的次数少了许多,只是越往南,邪祟似乎越厉害,此地百姓几乎闭门不出。
城池之间各不通行,诸城避难,只有修仙弟子结伴而出。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薛遥那边,看来南方要比北方乱一些,离州又在最南,和瑶州比邻。
白天赶路,夜间偶尔会停下来休息。
狸珠杀了对方的一个替身,傀儡小人儿他觉得晦气,路途之中扔掉了。自从感觉到窥伺目光的那一日起,总是不经意间便能察觉到。
似有一道无形的目光,隔着半空在注视着他,穿透他肌肤每一寸,观察着他的行为举止。
狸珠感到不适,却无可奈何,若能做到如此,想必修为比他高。
修为比他高的邪祟,不说几位鬼王,若是鬼魅魍魉成型,必定是十分棘手的存在。
十日之后到达江州。
狸珠在抵达之前已经写了信回去,给秋落锦和宋阿姊,那边没有回信,他担心江州出事,紧赶慢赶,因为路途之中的邪祟,还是耽误了。
“可是狸珠公子?近来夫人病重,小公子的信已经收到了,夫人命我前来迎接小公子回府。”
江家派了人过来,如今是梅雨季,今年的莲花开的不好,江州大片的荷花枯了尽数,河堤的淤泥上泛,堆积在岸边。
狸珠随人回府,领他的童生脸色苍白,在踏入江府时眼底隐约带着畏惧,狸珠看在眼里,他未曾出声询问,只跟在童生身后。
“我奶娘呢?她如今在何处?”狸珠问道。
“小公子说的是宋阿姊吧,宋阿姊一年前被送到乡下,小公子若想去看看,晚些我带小公子前去便是。”
“府中气氛凝重……自三年前便如此,二公子他……以身伺邪,夫人也随着病倒了,小公子又不在,江家无人问津。”童生絮絮叨叨地说着。
狸珠闻言道:“……如此,是我来迟了。”
他在幻境之中耽搁了三年,三年时间,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昔日繁华的江州,如今府中荷叶凋零,金叶牡丹褪色枯败,殿中零星下人,已是萧瑟之景。
“领到此便是,我回府是要取些旧物,晚些我自会前去看夫人。”狸珠开口道,他看出来了童生似乎畏惧见到秋落锦,越往前步伐越慢。
闻言童生如释重负,对他道:“如此,小公子若是有任何吩咐,传唤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