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被迫内卷 第43章

“回陛下,臣以为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所有涉案人员都不无辜,所以不管杨诠、冯谦还有所有涉及到此案中的小厮、仆役都应该投进刑部大牢再行拷问,”吕励微抬眼,正对上齐子元分明带着考量意味的目光,不由一顿,“至于宋清宋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按律不得随意刑讯,只革职拿问就可以了。”

“原来吕大人还记得大梁的律法,”齐子元发出一声低笑,突然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整个掀到了地上,“朕今日才知道,你们刑部平日里就是这么断案的!”

瓷制的杯盏落到地上,清脆而又刺耳,温热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

“陛下?”

站在正前的吕励下意识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看见沾到手上的水滴才回过神来,抬头发现室内的其他几人已经跪倒在地,急忙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都起来吧。”

齐子元从怀里摸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掉刚才溅到手上的茶水,才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起身的几个人。

这是他自继位以来第一次在人前发脾气,甚至还摔了个茶盏。

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在场的几个,甚至连从刚才起就一脸事不关己的周济桓都明显吓了一跳——毕竟先前不管是齐穆棠的事儿,还是宋清的事儿,不管朝臣们如何坚持,如何反对,都没让齐子元又一丁点的失态。

但正如齐让所说,朝堂中的这些人,若压不住他们,便要被他们掌控。

“朕以为吕大人任刑部侍郎多年,会比朕清楚……”齐子元随手把蹭脏了的锦帕扔到桌案上,“酷刑之下必出冤案。”

吕励一滞:“臣……臣只是觉得,此案关系着此次春闱的结果是否公正,须得尽早查清,才能给所有参考的举子甚至天下的学子一个交待。”

“吕大人也说,得尽早查清,”齐子元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吕励跟前,微垂视线,看着他的眼睛,“既然这样,便该想想该如何去查,而不是全指望着靠着严刑逼供就去获得真相。”

明明还是少年人的形貌,却莫名其妙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势,迎上那双平日里总是微微弯着带淡淡笑意的眼睛,吕励第一次生起了畏惧之意。

“陛下教训的是,”他又躬了躬身子,拱着手回道,“臣知错。”

知错?

齐子元在心底发出一声嘲弄的低笑。

不止这个吕励,在场、甚至全朝堂的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揣测圣心,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自己要是信了才是天真。

挥了挥手,算是把这件事掀过去,齐子元转过视线,看了一眼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的孙朝:“虽然找到了这封信,但此案疑点重重,须得仔细查证……既然杨诠告到了京兆府,那此案就由京兆尹主理,大理寺和刑部协理,御史台监审,列位大人不会有异议吧?”

孙朝有一瞬诧异,回神后也不推脱,毫不犹豫地开口:“臣遵旨。”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后,也跟着应声:“臣等并无异议。”

“至于涉案的人员如何处置……刑部大牢是什么样子,朕略有耳闻,还是先在京兆府内找几间空屋子将他们分开安置吧。除了派人看守限制出门外,饮食起居上不能有任何苛待,”齐子元微顿,抬眸扫了吕励一眼,才继续道,“未经朕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审涉案的人员,更不得有刑讯逼供之事。”

孙朝有一瞬迟疑,而后抬眼看向齐子元:“陛下,包括宋清大人吗?”

“他既涉案,也只能如此,”齐子元闭了闭眼,“在此案查清之前,暂停他在中书省的职务。”

孙朝点头:“是。”

“既然杨诠怀疑冯谦中举也是靠舞弊,便连带乡试一并查起,朕会另外下旨命闽州太守、学政等相关人等全权配合,”齐子元说完,目光从面前几人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务必要尽快找到证据,查清事情真相。”

众人齐齐应声:“臣等遵旨。”

“那几日就先到这儿吧,折腾了这大半日,列位大人也辛苦了,尽早回去休息吧,”齐子元揉了揉额角,看向孙朝,“孙大人稍候。”

其他人得了令,纷纷施礼告辞,只留下孙朝还留在堂内:“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早彻查此案,还无辜者清白,也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你任京兆尹这几年,素来公正严谨,朕自然放心,只是此案毕竟不是寻常的案子,牵扯的……”齐子元沉默了一瞬,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不光要在案情上费心,所有涉案人员的安危,也务必要保证。”

孙朝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着齐子元:“陛下的意思是……”

“朕既已被迫答应彻查此案,你们又在宋府找出了冯安平的信,杨诠今日费尽了周章地搅和就算是成功了,也就是说……他的使命完成了,”齐子元垂下眼眸,“但如果煽动了这么多的举子陪着他来控告当朝官员的杨诠出了意外,别说宋清这个本就涉案的主考,你这个判案的京兆尹,还有朕,都不可能再摘干净了。”

孙朝微哽,立刻明白了齐子元话里的意思。

如若杨诠死了,这些随同而来的举子只会觉得是朝廷维护宋清这个主考,杀人灭口,到时不管再拿出怎样的证据来证明宋清的清白,也不会再被相信。

整个朝堂,甚至于齐子元这个皇帝将会失去这些举子乃至于天下学子的信任。

所以派人看守不仅是限制出行,也是保护好他们的安危。

“臣明白了,”孙朝连忙道,“不止杨诠,臣会派得力的府役负责每个人的安危,请陛下放心。”

“人在京兆府,朕总归是放心的,”齐子元抬手捏了捏前额,“时候也不早了,朕差不多要回皇城了……宋清现在哪,朕要见他一面。”

第五十九章

京兆府大概是整个都城办事效率最高的地方,只这一会的工夫,宋清已经安置进了京兆府后宅内的空屋里。

两个府役守在屋门外,远远地瞧见有人走近,立时戒备起来,直到看清走在前面的孙朝的脸,才缓缓放开了握在刀柄上的手。

“大人!”等人到了近前,二人才发现孙朝后面的齐子元,连忙又躬身,“参见陛下。”

孙朝回过视线,见齐子元面上并无不满,便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府役让开门口的位置,上前推开了紧闭的屋门:“陛下,宋大人就在里面。”

不知是不是孙朝有意安排,这屋子虽然不大,里面的东西却还很齐全,不仅有床、有书案,甚至还有整整一架的书。

齐子元进门的时候,宋清正站在那架子前,专心致志地翻找自己想看的书。

“瞧见你这样,朕倒是放心不少,”齐子元弯了眼睛,唇边难得又带了笑,“还想着让你借着这次好好休息一阵,结果还是闲不住。”

“陛下?”宋清从书架前回过头来,拱手施了一礼,“天都要黑了,臣以为您已经回皇城了。”

“一会回,”齐子元回手关了门,眼见屋子明显变得昏暗,皱着眉走到书案前点燃了上面的红烛,“总得见见你才能放心。”

“是臣无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宋清说着话,扫见齐子元比平日里明显低落的神情,突然躬身,深深一揖。

“朕是来看你,想跟你说说话,又不是想来听你反省,”齐子元找了张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宋清入座,“再说若要反省也该朕反省……春闱进行的如此顺利,朕居然一点怀疑都没有,还在那儿沾沾自喜。”

宋清刚坐下,听见齐子元这话又要起身:“陛下要是这么说,臣简直羞愧至极,臣身为……”

“好了,打住吧宋大人,难道你打算在这儿跟朕对着反省,然后抱头痛哭吗?”齐子元笑着拍了拍宋清的手臂,“其实皇兄说得对,从筹备春闱到最后张榜,我们做了能做的所有,但有些事是没办法预料的,想生事端的人总会有由头和办法。”

宋清微顿,迎着齐子元的目光沉默了一瞬,也跟着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是,是臣在这儿钻牛角尖了。”

齐子元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也放松下来:“所以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是,”宋清应声,“陛下想聊什么?”

“冯安平那封信是在你书房里放拜帖的盒子下面找到的,”齐子元看着宋清,略有迟疑,“这地方其实很隐蔽,又偏偏在京兆府的人去查看拜帖的时候能轻而易举的被发现,所以朕想着……会不会是你府里人所为?”

“臣平日里有带公务回府的习惯,因而早有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书房的规矩,”宋清回道,“而且,我府里人口单薄,包括管事在内的几个老仆都是在闽州时的乡亲,都还算可靠。”

“这么说来,也可能是有人摸进你府里将信藏了进去……”齐子元轻轻点了点头,“但为了以防万一,你府里还是要仔细查一次。你放心,朕已经下过旨,严禁任何刑讯拷问,提审时三法司须全部在场,所以不会伤害到你府里的人。”

“陛下……”宋清看了齐子元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封信毕竟是从臣书房里找出来的,您今日瞧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是那信真的是冯安平写给臣的呢?”

“那信当然有可能是冯安平写给你的,他费劲心思给冯谦带了那么多东西到都城来,写封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而且这信很可能不止写给了你,所有他送了东西的朝臣家里说不定都有,”齐子元摊手,“但他写信是他的事儿,就算这信你收了也拆开看了,朕还是不信你会帮冯谦在春闱舞弊,更不信冯谦那篇文章是你写的……你有更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才不屑于在这种事上折损自己。”

“臣……”宋清张了张嘴,最后干脆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死而无憾!”

“呸呸呸!”齐子元也跟着起身,扶住宋清的手臂,“朕现在可听不得这样的话!”

宋清直起身子,瞧见齐子元的样子,不由失笑:“是,臣不该说这种话,臣答应陛下会保重身体,待此事了结后,帮陛下筹备好殿试。”

“你还记得就好,”齐子元弯起眼睛,“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当朕给你放了个长假,在这里好好休息一阵。”

说着话,他朝四周看了看:“这屋子虽然小了点,幸好东西还算齐全,饮食起居上你有什么需求也尽管跟孙朝开口。”

“臣平日里和孙大人素无交集,倒是没想到他……”宋清说着,摇了摇头,“这间屋子是孙大人平日里在京兆府的住处,现下让出来给臣了,他便要每日赶回孙府住了。”

“孙朝平日里住这儿?”齐子元多少有点意外,不仅意外孙朝平日里居然就住在京兆府这间小屋子里,更意外他为了安置宋清,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他生性虽然孤僻了些,行事倒是和你有些相似,这案子他来做主审,朕确实放心不少。”

“臣倒是到了今日才发现,”宋清想了想,“待此案了结,臣该好好谢谢孙大人借住之恩才是。”

“那到时候朕在仁明殿摆宴,请了孙朝一起,”齐子元立刻道,“不醉不归!”

“好!”宋清应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眼见天要黑了,陛下早些回去吧。”

“朕也确实要走了,”齐子元伸手,轻轻拍了拍宋清的肩膀,“你早点休息。”

虽然几经保证后,汇聚在京兆府里的举子们终于散去,但为了以防万一,齐子元依然是从侧门离开的。

马车早早地候在了偏巷里,训练有素的宿卫警觉地侍立在一旁,观察着四下里的动静。

齐子元朝孙朝摆了摆手,一边上马车,脑海里还在回想这一整日的种种,还有自己的处置和应对,生怕有什么纰漏。

然后他就被本该空的马车里莫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什……”

惊诧只停留了一瞬,借着手里的灯笼散发出的昏暗光线,齐子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白日里一个人在永安殿无趣,去江家待了一阵,”齐让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正好来接你一起回去。”

来接你一起回去。

有那么一瞬,齐子元竟然觉得,那个冷冰冰的充满束缚的皇城好像有了那么一丁点家的感觉。

有齐让陪着的话,回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天已擦黑,临近宵禁,街面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影,目之所及多少有点寂寥和萧索,却因为齐让的出现,让齐子元没来由的心安下来。

明明齐让也没做什么,更是话都没说几句,但好像只要他坐在这里,就能安抚掉压在齐子元心头一整日的纷乱和忧虑。

这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应对,却又忍不住地担心——担心这案子后面还藏着更多的始料未及,更担心自己没有办法还宋清清白,没办法给天下的学子更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就好像又回到了刚穿过来那一日,整个人茫然又惶恐,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但又不一样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皇城走去。

齐子元偏过头,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齐让的脸

“在看什么?”少年的目光毫不掩饰,即使光线昏暗,齐让依然有所感应,“才过了一日就不认识我了?”

“没,”齐子元收回视线,长长舒了口气,“就是觉得这个时候能看见皇兄真好。”

“饿了吧?”齐让轻声道,“我从江府拿了吃的,要不要吃点?”

话说完,察觉到身边人的迟疑,齐让又笑了一声,补道,“不是阿瞳做的。”

“那要吃点,”齐子元立刻应道,“先前心里有事,这会放空下来还真觉得饿了。”

“因为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拿了些糕点,”齐让说着从旁边拿出个精致的盒子,“江家的糕点是赶不上尚食局的,你将就吃口,等回去了再好好用晚膳。”

“好,”齐子元应了声,从盒子里拿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糕,直接塞进嘴里,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我可能是真的饿了,觉得比尚食局的好吃多了。”

“那就多吃几块,”齐让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水囊,“这车里不方便带水盏,只能用这个喝水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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