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圆说:“嗯嗯都听何律师的。”
“吃啊,吃吃吃。”何意羡把茅台上的金属带一拉,开始轮着圈倒酒。孟长庚看不过去,叫王瑛璐来,王瑛璐不动。
束若悦却说:“轩逸平时不喝酒,今天也是开车来的,就别给他倒了。”
何意羡跳过他的座位:“行。”
束若悦又说:“可是无酒不成宴席,要不还是来点吧,一会我给他叫代驾。”
不论束若悦说什么,何意羡都有一点事不关己似的陌生化效果,心平气和地返回去给白轩逸倒上了。
白轩逸回到包厢的时候,何意羡正慷慨地倒了个满。
束若悦努一下嘴叫了他一声“轩逸”,白轩逸却只是看着何意羡的手,他怎么像倒啤酒似得倒一会等一会泡沫消失,看出了点有趣,白轩逸不禁说:“你在干吗。”
何意羡说:“怎么,这么点喝不了?说你开车来的,开的什么车,宝宝巴士?”
白轩逸看了眼周围,孟长庚心满意足,刘梦圆垂首不语,王瑛璐双手托腮两眼盛满星光。白轩逸看了看束若悦,再看何意羡:“你怎么了。”
何意羡轻飘飘飞了他一眼,白轩逸却看出了对他实施身体攻击的企图,比如标指锁喉。何意羡说:“你不要管,看你们当官的,不知道要操多少空心,也不嫌麻烦。你管,我好死了。”
王瑛璐吃老醋海蜇发出咯吱声响,说:“对!你死啦死啦。”
“瑛璐,怎么能这么说何律师呢?”束若悦说,“何律师,刚才我说久仰,可不是虚伪的客套。你看我们和孟叔叔、梦圆、瑛璐、轩逸都算是祖上有过亲,今天可真像是个家庭聚会呢。咱们这那五口人中,我之前有四个已经跟你有点熟了,而且,似乎都和你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关系。无视不等于不存在,装傻未必就真傻。我的耳朵边、脑子里可是常常被你的各种事儿给占满了,被你骚扰呢。”
何意羡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得向你道歉。其实我和他们相识,只不过是比你早一步罢了。既然现在我们也算熟了,说不定以后我直接找你聊天了。怎么了,现在的律师看来确实不太受欢迎,大家不是老说要防火防盗防律师嘛?落得不是的只能是律师,那我就得替我们这帮律师向你道个歉,多担待担待我们这个群体怎么样?握个手,成为朋友如何?”
他两邻近而坐,束若悦当然大方伸出手来。
握住她的是个律师,但不姓何。
这一切发生时,束若悦甚至完全没有知觉,难道是来人会穿墙之术移形换影?
其实只因她过度震惊失色,人面如菜。孟€€一只手与她浅浅握完了事,另外一只手却始终搭在何意羡的肩膀上。五指拢得有些紧,堂皇众目之下,亲密得过了逾。
第29章 三寸之舌芒于剑
束若悦活像没穿衣服在沙尘暴里捱风沙。但这不妨碍着一大家子别人热闹,何意羡奇道:“你怎么来了?”
孟€€就在他旁边找服务员加了张椅子,坐下来:“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你说来,我说不了,一个人又不认识,狗肉上不了宴席的人物,坐那难受,既吃不饱也吃不好。但是你说不行,你得去,到外面社会上闯荡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混个人圈子吗?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条沟么?”
何意羡叫服务员,把菜单给孟€€:“那加个人加道菜。”
孟€€说:“你来吧。”
何意羡说:“点大菜宰你,万儿八千的。”
孟€€说:“你的事能叫宰吗?叫你准许我付出。”
孟长庚眼见亲儿子不邀来了,感觉就像在高速上还没起步就被一脚狠狠地刹车一样:“菜就不要加了,别破坏小何律的好寓意,啊,人家点了四凉八热六荤六素一共十二道菜肴。这个菜肴数目在厨师里也是很有讲究的,叫作四平八稳六六大顺。”
何意羡说:“怪不得说孟检是内行,食商高,听说天天在家吃进口的蜂胶和冬虫夏草,黄芪人参,市里别的领导都说您真会保养。”
孟长庚摆手笑道:“我都老气横秋啦,哪有你们年轻人青春靓丽?”
“点吧。”孟€€漫不经心打断道,“本来就我点的。”
何意羡却说:“听你爸的。”
孟€€把菜单一合:“那听你的。一个人主内,一个人主外,一直这样我们俩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争个是非高低。”
束若悦挂着一副垂帘听政的微笑,说:“孟叔叔,依我还是加两个菜吧。不然岂不是像吃农村的流水席了,吃完一拨来一拨,而那场饭局却是前边的还没吃完,后边的人却不断加入?”
孟€€说:“也行,那让意羡加。”
何意羡说:“还是你自己加吧,你看谁好就加谁,我加的你不满意我还得落埋怨。”
孟€€说:“反正是给别人加的,爱谁是谁,只要你陪我就行。”
话到这里,大局已是定了。孟长庚的国字脸方得不能再方了,他知道孟€€与何意羡是患难之交,也想过即便现在没有什么事儿,有事也是迟迟早早的,但自觉儿子贼心大贼胆小,而且友谊之于人心,犹如芳香之于花,其美在于淡雅。淡而不浓,其情更长久,其味更令人怀念。现在更不是当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感觉自己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世界不是咱们的还能是谁的?
岂料今天给他呈现出这种景致?
孟长庚话题一转:“白轩逸同志啊,韩其亮那案子移过来归你管?”
白轩逸:“有这件事。”
孟长庚问:“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孟€€笑了:“两位控方,咱辩还在这呢,说这些。”
孟长庚说:“孟€€!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啊?一个律师,不是你副眼镜戴戴,弄身西装穿穿,弄根领带扎扎的就能当好的,穿得西装革履整天笔挺模仿南极的大企鹅。今后你再借着由子请客送礼寻欢作乐,我饶不了你。啊,关心韩其亮,你是不是想以这种方式搏出位?你工作将近十年了,怎么会出这种风头?总而言之,法院那边的事用不着你张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梦圆觉得头晕目眩,就像风暴袭来时,人的眼睛根本睁不开,就算能睁开,也是黑天昏地都看不清,满耳朵都是风暴的鬼叫。到了那种时候,你才能明白,人啊,有时候真不如一块石头,一节木头。
服务员新端上来一个酒杯,何意羡要给孟€€倒上,孟€€知道何意羡胃不好,前一阵喝了点生水都受凉,便顾不上回孟长庚的话,先忙着说:“上瓶红的。”
何意羡好笑道:“你能喝多少?”
孟€€说:“你多少我多少。”
孟长庚直挺挺地板着脸说:“孟€€啊,这种骄气现在已经在中国很不流行了,你是留学的恶习学会了美国人那一套,行不行也要显得自己很行。而且怎么非要喝红酒啦?”
孟€€把头一偏向着白轩逸:“说的对,那可不,我也就烦那种挂块尿布当联合国旗,自以为是个洋人了。”
何意羡立刻说:“酒就别折腾了,赶紧加菜。”
孟€€:“那来盘青菜,咱爸爱吃嫩草。”
孟长庚呆若木鸡的嘴角随着王瑛璐的喷水声抽搐了一下。王瑛璐倒不是领悟了什么爬灰的深层含义,说甚龙争与虎斗,他刚刚一直埋头在吃,小脸烟熏火燎的,花椒卡嗓子里呛到了而已。刘梦圆眼皮好像拉绳坏了的窗帘,耷拉着掀不起来。
中国人最高的境界是一句话就讲完了,切记,胜者要表现得无所得,败者要表现得无所失,这便是最佳的风景。所以孟长庚只能倒驴不倒架、瘦驴拉硬屎、为了面子活受罪。
束若悦却温雅道:“大驾光临又是加菜又是换酒,动静可不小,况且人又周到又温柔体贴。我看啊,竟比上次何律师请过来的三陪小姐还好,不过今天只有两陪,陪喝酒,陪唱歌,孟律师,别的可不陪吧?”
这话一说,大家都有些惊色。一个大官家的娇小姐,这种词汇该从你嘴里出来的吗?
孟€€却对答如流:“对,我连两陪都不是,我是何律师的一陪。”
刘梦圆好奇:“什么叫一陪?”
孟€€一笑:“一陪到底么。”
孟长庚板着脸但底线似乎又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孟€€这些话,讲他离谱吧,倒也不出格,上了酒桌称兄道弟拉关系太常见了,一个装大爷高兴,一个装孙子窃喜,事就容易成了。所以这种中华陋习永远祛不掉,那种喝高了唯我独尊,吹牛受人追捧的感觉足矣抵消酒精过度带来的伤害。
就算孟€€搂着何意羡的肩膀说:我们两个,是当下社会的两朵奇葩,爸,如果害怕,你现在最好退出,可以去生场病,你告老还乡吧!这也是或可理解的场面话。
其次,孟长庚做贼心虚,要表现出有点不豫之色了,反倒显得他立场怪怪的,老虎吃天无处下爪,所以只好暂时不讲话了。官越大越迷信,碰到点什么异常,总要往命和运上挂靠,孟长庚认为他今天犯太岁。
无人说话冷冷清清,相信这顿饭大家吃得都会不自在。但没关系,束若悦还在,她酒过一巡拿着空空的杯子,把杯口对着孟€€,既是给他检验,又像是给他小小的示威。
刘梦圆说:“悦悦,你少喝点……”
束若悦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干,大家都干。孟€€,来……”
她认识从前的孟€€,那时的他还没有熟练说“不”的能力,尤其是对女人说不,对孟€€来说,更是一个几乎出不了口的字眼,似乎那个“不”字只要对女人说出来,就是一句脏话。孟€€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最受不了南国女儿般的妩媚。但如果她变成一颗高高在上的禁果,他受到的诱惑一定会更强。
但今时今日的孟€€却说:“干不了了,吃头孢了。”
何意羡因见事情发展大大偏了,白轩逸很正常很淡定,动筷子的速度都很平稳。倒是束若悦,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她自个儿就扛不住了?便夹了雕花的梨块给孟€€,让他差不多得了:“那你就多吃点。”
束若悦却说:“对,吃吧,没到手的梨都是甜的,一旦吃上了,再甜的梨也觉着是酸的。”
孟€€说:“有的梨我就永远不吃,供起来天天看。”
束若悦说:“不吃,梨自己也会蔫,到时候就怕你连看都懒得看。”
“成,不看了。”孟€€将深深的目光从何意羡身上收回来,忽的起了身。
大家一惊。王瑛璐说:“哇,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束若悦道:“孟律师本来就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出现与消失不会有任何征兆。”
孟€€却就只对何意羡笑道:“我去洗个手,有你爱吃的虾。”
他刚走到门口,束若悦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发哑,喉咙像一锅汤似的快要被熬干了,说:“孟€€,把你的笑声换一换,我真恶心你那么笑。”
刘梦圆忙想去拉她,风暴里她一开始就爬到地上,本能地捂住头,尽量减轻风沙抽打的痛苦,不到一会儿,沙子就把她埋了,她拼命从沙堆里爬出来,耳朵、鼻子都是沙子。可是与束若悦中间隔着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瑛璐。王瑛璐作出了篮球队员防守的姿态,拦住刘梦圆。若有多余的一双手,王瑛璐恐怕会掌声鼓励。
束若悦说:“你有本事就走,走得远远的!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不是爹妈养的。你走了这里头一个个人五人六的,你走了还剩四个男的,送你三顶绿帽子多够味?”
刘梦圆:“悦悦!”
束若悦敌我不分:“再加上你算得四个!”
孟长庚原已告退,经此老脸大红。他辈分最长不控制局面也不合适,立刻把矛盾转移到儿子和束若悦上来,这样双方都有一个下台的机会:“孟€€,你个王八蛋,劳改释放犯,社会主义国家能容你欺男霸女?你给我过来把话跟悦悦说清楚。”
孟€€说:“我爹,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旺的,给你个脸你就上鼻梁,可闭嘴吧。要没我妈我外公,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赶牛屁股?”
束若悦说的一切话,只如同肥皂泡碰撞在岩石上,不在孟€€这里留下任何痕迹。还得是何意羡过去拉住他:“干嘛一口气犯蛮,你真多了,来我陪你出去转转醒醒酒。”
束若悦突然花腔高音:“何意羡!你这个害人虫!作祸精!丧门星!勾死鬼!”
酒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束若悦喝酒之前想哭,几杯酒下肚,却忍不住想笑。束若悦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痛快感,反正早晚要翻脸,为什么不早点翻?耳朵也条件反应似的开始鸣叫,汗身上湿腻腻的觉得自己是一条鲶鱼而不是人。
束若悦再也无法忍受,正要打何意羡的头抓何意羡的脸,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仿佛与何意羡隔着一道空气屏障。孟长庚也是同样傻傻地站在那里,活像让谁施了定身法。
因为白轩逸擒着了她:“冷静点。”
王瑛璐就像屁股底下装上了原子能,嗖一下窜起来:“还冷静什么?!像何意羡这样的大渣男如果落了好,老天爷就该下岗了!烂水货还带着嫖客欺负人来了?姐!支持你!打死他,摔出他的蛋黄不可!”
王瑛璐飞冲过来,白轩逸一个人没法拉两个。王瑛璐却被孟€€挥到地上,砰一下摔得屁股开花,强大的惯性作用让他差点磕着茶几的尖角。孟€€说:“你妈生你脑子给你夹坏了?找死回家跳楼去,别跑到大马路上害人。”
何意羡好言好色把孟€€拨拉着,说:“行行行,好好好,我滚了。”
何意羡要走,束若悦却抡起长句。她何尝不知最难堪的事实常常就是真相,但如果心已经很痛了,那就让它更痛一些,如此,就会醒了:“孟€€,你以前招呼都不打,今天也要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吗!你是想试探咱俩感情,但我只能感觉到你是不想要我了。别提我跟别人,就算跟白轩逸有点什么,那也全怪我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年纪一天天大了,我没办法再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种飘渺的爱情上了,我真的承受不起再输!你给我的东西就不完整,凭什么我要你对你全心全意、毫不保留?你丢下我一个人,我无依无靠,你……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让我又怎么想呀?不信你现在可以当着面问白轩逸……!”
孟€€却像一杯白开水,于她从来无色无味,无情无意。他拽着何意羡,徒留所有人一个背影。
何意羡左手被孟€€十指相扣,右边的手腕忽然也是一疼。
白轩逸攥住他:“你留下。”
何意羡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前后的力度都极大。然而何意羡下意识首先说的是:“孟€€你放开。”
孟€€却没有回过头,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有着什么样的神情。
刘梦圆紧紧抱着束若悦,束若悦看着这三个男人只能一对一地双宿双栖的画面哇一声放声哭出来的时候,哭声交汇的瞬间,孟€€猛地转过身,揪起白轩逸的领口,一拳,砸了下去。
第30章 洗手与你家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