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要饭,既要又要,那是大忌中的大忌。但何意羡说:“我左嗓子。”
好在秘书忙和孟长庚对唱了。下一首歌,却躲不过去。
当孟€€找来的时候,便见到何意羡戴着他那个半盲墨镜,嘴角的笑,含着见者有份的贞洁的样子。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最亮的一颗!
孟长庚献唱,响着裤腰上的钥匙串手舞足蹈。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肉,孟€€抄起酒杯,当着一众机关叔伯姑婶的面,泼了他爹一脸。
第38章 宜在玉人纤手里
人人的眼睛都是探照灯,聚光灯下孟€€拽走了何意羡。
下降的电梯里,填充的不是空气,而是尴尬。
几年前,他们也曾经常顺着人流并肩走出了航站楼,面对黑黝黝的黄浦江将梦想说给它听,希望黄浦江能记得这还在发芽的梦想。喝酒就去衡山路,都是酒吧,有球赛的时候气氛超级嗨。孟€€也感到自己一如解说员所说,还在前场不知疲倦地奔跑, 如果说他是英格兰的亚瑟王的话,许愿最纯洁的圆桌骑士兰斯洛特永不离开他。南非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那场,何意羡与他碰杯,说,你!孟€€,也像乌拉圭人一样,只要你胸怀坚定的信仰,保持高昂的斗志,这个世界说不定,说不定,就会揭开它冰冷的面纱,向你露出灿烂的微笑!
醉了,何意羡醉了,王尔德言,如果你见过那双眼,你就会知道究竟何为诗人笔下那种“燃烧的慵懒”,“他的整个灵魂都倾注在这撩人的匈牙利旋律之中,但凡血液没有被嫉妒和衰老冻住的人,都迷醉在他的音乐里。”
当然,每每会说一些男人之间能够会心一笑的话头,一直到烧烤店的老板浇灭木炭收了摊。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为海派的繁华托底的人,这个城市有多忙碌?黄陂南路到合肥路连橱窗灯都没有给人彻底的独处机会。孟€€现在回忆,这样整条线的马路压下来是挺长的,他和何意羡每一段都走过。但是从来没有连起来走过。
时到今日,二人早已没有故旧之感,坐回车里的气氛就像红白喜事的饭局上,互不相识的两家人坐到了一起。
这沉默里,何意羡是毫无心事的,只是他作为公检法系统的知名社会活动家,经历了一点不美丽的小意外罢了。何意羡反倒觉得,孟长庚落到实处的用,也就一咪咪,检察长么,遍地都是,孟€€才是盘活这局棋的关键人物。
何意羡刚要开口,孟€€说:“我特傻逼,是吧,你觉得。”
何意羡温柔半两,从容一生:“抛开事实不谈,你是对的。”
两人又一言不发了。车停下来,孟€€说:“你先下去,我静静。”
静静好,当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所有外界的能量都会源源不断地回到身体里。如果能够真正静下来,能量是非常大的。安静,最能触摸到你本自具足的智慧。
今天下午,孟€€去了趟医院,拿何意羡的化验单子,但遇到以前孟€€母亲的主治医生。
医生说,你妈妈生前有本日记,落在这了。
孟€€父母的结合,起初如那鸳鸯蝴蝶派的童话,才子一无所有,佳人倾其所有。后来孟€€的外公落马,母亲抑郁症自尽。孟€€当时人在国外,疾控原因,航班熔断,葬礼甚至都是何意羡一手张罗的,孟€€前前后后怎知根底。
但是那日记里说,结婚第二年起,孟长庚便与同性情人出双入对。这些,母亲早都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
深夜他的心最后过滤成一种寂静澄明,孟€€忽想,下辈子他要当一只猫,不投胎人了,要找到他孤独绝望的妈妈,陪陪她。只是一只猫,就不会像从前的他那样既叛逆,又懦弱。
他的懦弱体现在,现在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而这一拳,刚才为什么没有砸在孟长庚的头上,让这个食尸鬼一样的父亲满脸是血?人在极端发怒的时候耳朵也许特别清亮,总之这拳头孟€€自己听来,响得可怕。
在明光熠熠的少年时期,少年不识愁滋味,孟€€那时见过许多争鲜斗艳的美,也许被打动过,也许没有。但是母亲去世之后,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金玉的缕衣变成粗布的灰装,那么那些曾经的名利炙盛之地,也会霎地变成雪窟冰窖。有的人爱得太短,有的太长,有的人把爱卖掉,有的买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可以亘久的?每一件芥蒂小事都令人感到惊惧。孟€€是这样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了。
孟€€的上一个女伴是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上的舞蹈演员,作为巴西美丽的象征。但没有谁能够强烈、自私、狂热地占据他整个心灵的感情产生过,孟€€眼中那总是没有香气的花朵,绫罗绸缎裹的死尸,胭脂水粉搽的猪肉。
静了十来分钟,上楼进门的时候,这房子是刚毕业没多久,借了个首付买的,本来就小麻雀€€似得,孟€€便一眼看到何意羡在厨房偷东西吃,怪鬼祟的,感觉对于人类的仪态还不太熟练。
孟€€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他叫了甬府的外卖。何意羡打开电视,光嗑了会水煮南瓜子,馋是一码事,实际行动上能吃几口又是另一码事,满盘珊瑚似的红膏呛蟹,冷成了胶冻质感。光是闻到虾油的味道他都反酸、烧心。
孟€€说:“不吃倒了。”
何意羡说:“我现在没胃口,我缓一会。”
孟€€说:“我是白轩逸你就有胃口了。”
何意羡正好在浏览检察院官网,点开白轩逸的蓝白底履历照,那可真是上报国家下安黎民的一张好伟大的脸,这可是证件照,一点氛围感不带沾,人帅,就是24K纯帅。真正的大帅哥满足一切控,手控身高控下颌角控有色瞳发量王者要啥有啥,甚至还是学霸,学霸的腹肌还能开瓶盖……而且这完美不是只存在于2D平面的,何意羡曾在法大表白墙匿名,但鉴于羡神只有法学大脑,没有艺术细胞,留言如是:广播站的白学长声音非常棒,真的非常厉害,只要是个人的耳朵就能听出来的好,真的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何意羡把手机搁到孟€€面前,挡着他的脸,这么立着,一边夹起整条迷你带鱼一口吃了,说:“怎么不是呢。”
徒然的憎恨伤不了孟长庚一根寒毛,只能把自己的日子弄成了炼狱。悲欢离合总无情,人又不能回头看。所以孟€€静静完之后的平和,保持到了现在:“你昨晚去哪了?”
“变成蝴蝶飞走了。”
“嗯,你会飞。”
何意羡想到法庭上嘲弄白轩逸的那句话,憋了一会,湿巾擦嘴巴的时候,实在不免笑了出来:“我当然会飞~”
小狗喜欢一个人尾巴就是藏不住的,给孟€€看得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孟€€筷子碰了碰,说那鱼肉一碰就散了,不新鲜,菜碟连带何意羡(展示、炫耀白轩逸)的手机,都给收了。何意羡连忙护住一碗无骨鲫鱼。
收拾厨房的时候,孟€€听到动静:“你在干嘛?”
何意羡从墙边探出一个头:“洗个澡呗,一起还是一块?”
孟€€说:“你先吧。”
但是地方小,隔音不好,那断断续续的水声太清楚了。孟€€想到一块在北大上课同吃同住的日子,何意羡这个人时不时展露一下小家子气,他洗澡从来不浪费水,只要在打浴液搓泡泡,就一定要关闭水龙头,好像多流一滴水就是在放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血。仔细想,何意羡有些地方确实不大像个男孩,他会说,你喝水吧,走了那么远的路,你吃饭吧,我煮的粥。他是男生宿舍唯一一个不使用开水泡衣服策略的男生,他身上总是玉露泠泠地香着。
何意羡洗好了,眼睛亮的,皮肤有水色,端的菩萨面孔:“对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站住了。你知道吗?束若悦今中午来求我拉她一把,下午你猜怎么,投案自首了!”
孟€€一边脱掉了上衣,一边说:“该的。资源都给了这些人,普通老百姓,都分不到什么了。”
何意羡说:“干嘛这样说,大家和气生财。”
孟€€走过来,停下来,看着他:“那我和气,你就让我生财吗?”
何意羡拽开浴室的门,一把将他推进去:“我看你门都找不到边。”
孟€€出来的时候,何意羡正开着盏小夜灯在床上看书,慢慢翻过去一页,说:“明天我还要去拘留所,你一起。”
孟€€说:“不可能。”
何意羡说:“那你别在这睡了!”
“这是我家。”孟€€淡淡说,“你可以去法院睡,你今天不也是想开庭就开庭,想休庭就休庭吗?北京的最高人民法院也跟你家的床差不多了。”
“哦!知道的以为我在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猴山了。别给脸不要脸,人就对你说的话要负法律责任。”
“我的脸要不要没关系,反正我的脸十个也没你的脸那么漂亮。我的脸当不了钱花,法官看了、庭长看了谁也看不上。”
何意羡把书啪的一合:“不对啊,孟€€,你一天到晚怎么想我呢,啊?你在?”
孟€€说:“我没有想你。”
何意羡被子掀开一角:“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那你进来不进来?”
被子有好几床,枕头都三五个,因为房子虽然是孟€€买的,其实钥匙连杨柏都有。有时候谁应酬喝多了,就来睡一晚。他们律师办重要刑事案子的时候,一般不敢随便下榻一个酒店。
孟€€睡下来,熄了灯,但是背对何意羡。已经数不清是今夜多少次沉默了。但孟€€不是白轩逸,天底下只有白轩逸的沉默,可以威慑到何意羡。白轩逸的沉默会听得何意羡腰发软。
何意羡说:“孟€€,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孟€€听着声音也不困:“我账面上躺着几个亿,怎么睡不着。”
“你现在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你现在是真的融入金融行业了,金融行业男男女女都乌烟瘴气。”
“现在和当初有什么关系呢,有一点关系吗?”
何意羡其实知道,孟€€明天早班飞机去香港出差。所以在这竞速呢,怎么会放孟€€睡觉,又把话题拉回束若悦,说起她怎么样违法犯罪,讲这段的时候何意羡用了七个“天呐!”然后感叹:“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是害怕韩其亮拉她下水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说真的,我也害怕。”
孟€€说:“你不要怕。你多的是你很确定会在被警察局法院撬开嘴之前为你去死的人。”
“你还聊不聊了?你还要不要聊了?”半天挖掘不到一点价值信息,何意羡急于求成。
孟€€只说:“人心是肉长的。”
昨夜里,正常情况野外深潭只有些小鱼,麻不溜秋的那种。何意羡也不知道是被小鱼咬了还是蚊子叮了,听了没接话,顾着挠了好几下腰和大腿。
孟€€依然后背对着他,所以这动静听来,就像何意羡一点都不耐烦了,要下床走了。
这些响动,在孟€€这儿持续、极慢速地穿脑刮擦。
何意羡惊呼,双手被按在枕头两边。
孟€€紧紧压在他身上,注视着那就不应季的淡红果实般的嘴唇:“昨天晚上,他干你干得爽不爽?”
第39章 罗衣宽彻肌削玉
市中心小区楼王的位置,太安静了。呼吸急促紧张,城市的灯红酒绿都变得黑白明晰。距离近得,随时可以亲亲他的耳朵,闻闻他的头发。
可这种事一旦有过一次,便仿佛放进显影液里的感光纸,一张纸上面显现出来的影像日后怎么也抹不去了。毕竟界限就是关系的灵魂,好的界限让人长久愉悦。
气恼更是傻瓜蛋和娇小姐的软弱表现,可孟€€早已变成了一口盛满水沸腾不已的锅。何意羡却就大方地让他维持这个姿势:我动一下干嘛,我干嘛动一下?不用太给小鱼小虾面子。跟何意羡调情,明明白白就像往粪坑丢石头。
“你真的去找白轩逸了,我说对了。”孟€€昨天几乎彻夜都在找他,但何意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幸运孟€€并没有见到那原始野蛮下的文明败退。
何意羡任你血雨腥风,我自静若处子,甚至有种垂怜感地道:“孟€€,天塌不下来。”
孟€€说:“你自己送过去,免费让他干你。”
何意羡嘴角微微惊奇地扯了一下:“怎么不讲反过来?”
“也一样。”孟€€说,“再烈的马,只要骑了一次,就可以一直骑了。”
“哦!但有没有可能啊,我说一种可能性,你能骑到的马,都被驯马师训过了。该是你的马,你随便骑,也不会把你摔下来,鼻青脸肿,让你粉身碎骨。别人的马别瞎骑,孛儿只斤铁木真,成吉思汗一辈子骑了那么多马,还不是让马咬死了!”
“其实,还在于技术,要是技术好,就能一直骑,技术不好,就一次性的。法律这行本来就是边干边学。”
在商业社会中,止损人人都会,但孟€€是一个非常善于止赢的人。他永远不赚最后一个铜板,最后一个铜板,就是那个让你丢掉所有身家性命的铜板。不能止赢,就没办法下赌桌,不下赌桌,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输。
可作为一个人来说,心中如果没有真实的愿望,也就等于地上没有空气。
孟€€俯视着那性感特区上面的金属小环:“穿了什么感觉?走路,办公室坐着不动都很刺激?”
那里的创口已经完全愈合,看起来没感染,也没留下疤痕,通常不影响正常的母乳喂养。而且,打孔时间距离开始喂奶时间越长,对喂奶影响越小……
男人的这里又不是什么看不得摸不得的软肉,何意羡甚至炫耀口吻似得:“我还有脐钉呢。”
孟€€这一瞬间的僵冷,骗不了人。
之前医生说,幸亏发现得还算中晚期里早的,不然过几个月之后,癌细胞把胃给堵死了,或者出现转移了,再回过头来就迟了。瘤体消耗了大量的营养,所以人会消瘦,才有了这瘦€€€€的一搦楚腰,娇滴滴的颜色方妖。
脐钉不就在肚子上么,孟€€不能不联想到,很早以前,何意羡不管在家还是办公室,都要用个热水袋捂着肚子一直揉。起初只是胃炎,发作的时候满头大汗,甚至下了法庭疼晕过去。何意羡牙齿好看,身体板直,有些人高但是仪态不好就看起来很不怎么样了。这些细节才是能决定一个人的气场有多强大。所以何意羡胃疼,虾弓那样子太罕见了,对孟€€来说鲜亮如昨。胃病大都是拖出来的,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让他重视起这个问题,哪怕是饭局上多帮他挡两杯酒呢?这是孟€€心底里的一处硬伤,可以想象到事情哪怕过去好几年了,一想起来还会觉得既愧疚,又窝囊。
“什么时候穿的?你那么怕疼,都是谁让你穿的?”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也听起来与对方一样无所谓,“说话,再不说话我要米兰达警告了。”
“宪法也要求我告知你以下权利:孟€€你是聪明人,现在放开我,我当做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你先告诉我是谁,或者说,你根本不敢说。”
何意羡奇道:“我敢说你敢听吗?”
一时死寂。何意羡说:“那不就结了吗?”
孟€€说:“那你觉得宪法能判我死刑吗?判不了等于没判。”
何意羡懒得和他聚在一起互相刺猬,想要自己翻身过去睡觉了。而孟€€按着他的肩膀,不禁会想到,昨夜里是不是他和白轩逸也是这样,俩人做完了爱还都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抱了又抱,吻了又吻,缠缠绵绵扭扭捏捏等把何意羡送到家已经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