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石破天惊逗秋雨
当天夜晚。别人都老实交卷了,只有束仇还像是在乱写答案。
其实他早就交代了,当初死刑犯坐牢三年重获新生的事实经过。根本不是因为顶不住检察院的讯问压力,只是好像不太把坐牢当回事。眼见刑期临近,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而且上一段吃牢饭的经历,他在里面当大哥前呼后拥有滋有味,以中有足乐者。谢谢越洋抓人的哥几个放虎归山,坐牢的道行大着呢,他就是吃这一碗饭的。牢里头地位高低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就是剩余刑期的长短,越长越没人敢惹。天生我材,他即将荣归他的猎场。让他再深造几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去香港干他何峙几票敢不敢?还真不好说!
束仇的案子案情很简单,过程早已查清,证据也很充足,法律规定也很明确,可是审理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沟沟叉叉呢?因为束仇前言不搭后语,因为他对何意羡的一片流连倾慕之心,当然想把何律师从犯罪链条摘出去,智力上却办不到。要命的是他还不甘当个傻瓜,脑子里想的话从嘴里出来就大大变味了。其两次审讯之间的证词的波粒二象性,让审讯员很崩溃,问他你怎么不干脆搞个八十集电视剧来说明问题呢?
直到白轩逸来用设问句,以向下兼容的方式去访谈,通过“是”或“不是”的回答搜集信息,才摁住了束仇这个整桩案子中的致乱之源。
束仇当着执法记录仪的面,带着摩拳擦掌的兴奋,几次非要让白轩逸正面回应敏感问题,毕竟束仇就只能看到一分为二的世界,非黑即白的思考。如果你不支持反恐战争,你就是支持恐怖分子。如果你今天不画押歃血说你护得住何律师,那何律师还是跟我。你可别窝囊他,你发誓你为了何意羡就是把这破乌纱帽扔了也得保他过关。只要你对小腰大屁股好生养白脚丫子的小何律师好,让他跟着你只吃鸡巴不吃苦,你说跳火海我就跳火海,你说上刀山我就上刀山,决没二话,要是三心二意我就是狗娘养的。否则老子就是不配合,看你能把老子的鸡巴咬下来!
白轩逸说:“我办案的初衷只有一个,就是将应该上审判席的人送上去。比如束若悦。”
三个字不动声色就收回了主动权。束仇头低得像一只要探到河里饮水的雕,声音也沉了下去。事发以后,他设想过种种可能性,想得脑袋麻木神经疲惫到了极点:“有话好说,你看你这个人,咋这么掉价,说那是啥话。我什么罪都可以认,但请你照看一个人……”
白轩逸:“别说得像留遗嘱。”
束仇一下从审讯椅站了起来:“你以为我跟你逗闷子是不是?我很认真,非常认真……其实,我姐比我早进去,都是给我害的。”
白轩逸好似也不关心这句话的内情,只是说道:“在违法犯罪的方面她比你细心,心眼也比你活泛。但是凡是上了庭务会的案子,庭长一律按合议庭的意见办。”
束仇:“啥玩意?啥会?啥庭?你别糊弄我啊,何律师可说过,法院大楼高又高,里面都是大草包,判决书是揩腚纸,审判员是粘豆包!”
白轩逸听笑了:“他还说过这个话。”
“是啊,何律师说点脏话咋了,脏话说出来心就干净了!你就撂句话,打个保票,你能帮我姐不?”
白轩逸:“这个案子经过移送,应该换人,最好换个水平高,能力强的人,我也确实忙不过来。”
审讯员附议:“可不是嘛白检!一会推回来一会退回去,穷折腾,你说这移送通知书怎么写?就写这个案子我们管不了,还给法院?”
换人?换你妈的大头鬼!白轩逸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候补姐夫,束若悦犯了再大的错,什么国事?都是家事。想到徐局长那张阴沉沉蜡黄色的尿脬脸,束仇的气就泻了,按捺住想要骂白轩逸龟孙的冲动:“那等你不忙了!”
白轩逸:“刑事诉讼法对案件的审理期限有明文规定,可是你知道久拖不判的案子有多少?”
“操你姥姥的!我上哪知道?”
“具体数字我也说不清楚,只能用成千上万堆积如山来形容。”
束仇眉毛都打结了,他一急,讲话跟泄洪似得。白轩逸需要适时地疏导,方才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外交部、公安部、监察部、司法部五部门近期再次联合发布通知,中纪委全力封堵贪官外逃灰色通道,然而,束家就是一个典型失败的案例。
法网之所以称之为网,就因为它有漏洞。束家的人早有潜逃准备,从上个世纪就开始侵吞、瓜分国有资产,不显山不露水地转入自己的钱包,给个机会他们连圆明园都能再卖给八国联军一次。在此,选取何意羡某一个类案的辩护词:走私不走私,定义都是政策下的,政策都是人定的。这个定义现在还没人来定政策,但就像本来没厕所,人们随地大小便,后来修建了厕所,现在有的人找不到厕所就不会撒尿了吗?啊?你说卖国贼?国耻的象征?首先,千年沉疴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而且大中国又不差那一件铜首半件龙衣的,挂在那就是永远是强盗的证据,中国已经复兴崛起,文物留在大英博物馆让世界都来见证日不落帝国的由强转衰。
总之,通过各种途径将不法资金偷偷转移境外,利用留学、移民等渠道把子女、配偶先行转移出境。树挪死,人挪活,提前办好出国手续,一有风吹草动即迅速出逃,待执法执纪部门立案查办时,早已杳无踪影。并且家族名下,六家公司全部注册在开曼百慕大等地方,专为避税和资产转移而设计的架构,股权信托离岸托管。除了收割中国经济发展的红利外,就是帮助列强对中国企业进行残酷的打压,充当国外资本的带路党。
然而,这艘聚敛财产-海外安家-资产转移-择机出逃-隐蔽不归的巨轮,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捎上束若悦。束若悦的叔伯兄弟早已头也不回地走掉,分别逃往美国、新西兰、坦桑尼亚等国,就像水花融入大海一样,目前尚无一人被追回。
但是束若悦出不去,因为她一走爸爸就变裸官。组织部对于这种干部严格限制使用,不仅提拔晋升大受影响,原处于重要或特殊岗位的还必须要调离。
故而,束若悦从一出生,就如同娘家培养的质子,随着长大那绞索越套越紧,唯一的作用就是扮演着一大家子的替罪羊,也要学着游走在名利场中裱糊四处透风的政治残墙。想象你所处的环境是假的,你所信奉的信仰是假的,你所被迫接受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堪一击的……要是还不为自己谋个强大婆家的靠傍,那么一辈子牢底坐穿。中华大陆到处都是绝人之路,时刻准备着成为家族的献祭品,你不知道那半条毒虫是否被自己吞咽下腹,只能惴惴不安地活在等待毒发身亡的恐惧之中。
康沃尔公主号上,罗刹娑俘虏了本按计划出海跑路的束仇,要挟束家。束家舍不得香火,出于质子守恒定律,交换了束若悦的把柄换回束仇,属于自刀一下求太平了。后面估计两方谈判崩了,罗刹娑回旋镖不打脸,直接爆头,束若悦就突然暴雷蹲了看守所。这就是束仇所说,我姐都是为了我。
不管束仇多么口沫飞溅,白轩逸淡淡的态度就没变过。导致束仇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录制好的画面,或者是一张AI合成的人脸:“喂,喂?”
这时的白轩逸在接另一个电话,黄妙妙那边正等他去解决。何意羡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这可真谓个补天的工程。所以最后跟束仇说的话也简洁有力。一个小时以前,束若悦确认脑死亡。遗容令人费解她怎么保持的一边嘴角乱抽一边歪着个头的。好在被超速卡车撞飞的过程几乎不存在疼的感觉,也没有时间来让她回想自己的一生,她就那样毫无准备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第90章 骊山举火戏诸侯
晚上八点半,不算太晚,白轩逸致电申城市人民政府办公厅。有意乘各位委员神志清醒,精力充沛的时段讨论这个案子,以免煮一锅夹生饭。谁知市委市政府先他一步,乱成了一锅大杂烩。
原本,市电视台正举办清风廉韵润申城文艺晚会。《廉€€洁》《廉€€正》《廉€€颂》《廉€€爱》四个章节刚走到一小半,中纪委的人突然来了。秘书长李林慌不择路,沿着外水管从高楼爬下,水管无法承受其重量,坠楼而亡。彼时各单位代表陪同常务副市长,正在外景当街即兴创作《清风正气》书画作品,引发居民围观,人头攒动,掌声阵阵。一声巨响天上掉下个李林。分会场的摄像头直播到全国十八个台,七个网络平台。警务直升飞机上的高音喇叭放出来的歌传到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风口浪尖上闹出这种事故,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巧合。束若悦惨死一事,已引起极大程度上的重视。傻子都知道有人设计了一场伏击,伪造成事故。水泥车司机撞人以后径直冲进江水里,打捞上来时都要肿成巨人观了。而且一切都发生在两个警务岗亭的眼皮子底下,简直是狂得没边了,谁竟敢叫嚣在中国的领土上对中国公民进行打击?当地派出所紧急研究,警察们回想那个车祸的画面,充满了晕车之后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有人嘀咕了一句,这不就是完全在搞香港社团风气?
广东这边,马立东被关押了两个礼拜,苦不堪言。今晚狱警奖励他看一个小时的彩色电视。正好就在晚会混乱的这十五秒钟,马立东摁了好几下遥控器,能收到的台都处于黑屏或者花屏状态,他都要怀疑是天线的信号收发问题了。还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大型突发事件,导致国家广播电视出现这种大纰漏?
嗳,有了,香港的翡翠电视台还能看。果然特别行政区“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翡翠台正在进行赛马直播。
香港人对赌马溺爱,赌马是香港老少咸宜的博彩项目,“唔赌会病,大赌无命,惟有赌细€€吊住条命。”人手一本马经,每场间隔的十五分钟可以下注,大屏幕上会循环轮播马匹和骑手的信息,黄色的数字就是它的赔率。下注之后紧盯住自己选中矫健精壮的马儿,从听到枪鸣马匹冲出闸口到冲过终点,只要不到两分钟时间就能目睹冠军出炉,但足以让肾上腺素在体内冲刺几个来回。
三重彩、四重彩、三选一、€€T、单T、€€宝、三宝、独赢、连赢玩法五花八门,但若论人均投注额和场均投注额,它是当之无愧世界第一的马场,然而现在的香港赛马会已经和澳门赌场性质完全不同了。香港人赌马,赢了开心,输了也就当作捐钱,做善事。赛马会每年把超过九五成的税后盈余捐献出去,它在全球慈善机构的排名与洛克菲勒基金会相近,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就是这么兴建起来的。
短短几分钟总投注金额过亿。如演唱会一般的半环形看台跟足球场观众区差不多,密匝匝塞满了人,多国语言夹杂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享受的就是人潮涌动,赛马呼啸而过声浪轰轰隆隆的冲劲,万人喝采将玩马狂欢的气氛推至高潮。
观景大楼一共有七层看台,公众席只要十块钱,内地游客凭港澳通行证免费入场。上面的价格随着楼层水涨船高,进入二楼和三楼有着装要求,必须正装。按照马术的专业着装来讲,女士去看赛马一定要有帽饰。票房一侧有一个小间,出租高顶礼帽,不过数量非常有限。有人戴着印有英国国旗的羽毛帽,造型相当华丽。还有很多把花园甚至埃菲尔铁塔戴在脑袋上的富太太。不乏在帽子上大作文章的人,比如把向日葵顶在头上,还贴心做了蜜蜂配饰。别看奇葩,它们基本出自大师之作。总有人愿意将第二三层就想象成一个《唐顿庄园》里的世界,衣冠鬓影,绅士淑女。谈笑之间上流社会的八卦轶事,政坛资本圈的明日格局,大致确立。可只是除去那身和时代脱节的行头,这跟在鸟笼中举办的草坪派对,和纽约任何一家夜店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会更糟。
因为往上从第四层开始,才是极具神秘色彩的独立厢房。一浪盖过一浪的汹涌声潮,尽数被抵制在顶尖权贵阶级的署名包厢之外。第七层的会员和董事厢房,含蓄得几乎看不出任何装饰。造型简单的单人雾霾蓝沙发半新不旧,只有象征着尊荣的奖杯陈列柜、走廊两边的生动逼真的淡彩绘画,定格赛马运动力与美的精彩瞬间,中间柱身上绘着的马主战袍,创意室里三面巨大的色板墙呈现赛马会几十年制作彩衣时用到过的七万五千种颜色,在这里可以用家族的姓氏或人名来命名它,就像爱马仕橙。以及陶瓷瓶里精心准备的新鲜插花作品,才让人想起出入此地的人们的身份。虽然同样有投注机器,但这里与楼下看台最大的不同,是惊人的静谧和淡淡的香气。观景阳台拥有最佳视角,全景式居高临下,马场俯瞰如一只雄姿勃发的猎鹰。而这里的观众却似乎是在聆听歌剧,而非观看一场激动人心的赛事€€€€无论是他们的穿着规格,还是举止神态。
港人对马术的热爱,除了一点点始源于英国贵族阶级宣扬的运动品格,更多富人让自己的小孩训练马术,目的其实是拉郎配,寻得一个同样有钱的亲家。所以马场里隐藏在比赛背后的,是阶层,这才是最刺激灵魂的地方。不在乎什么运动,只在乎谁在玩,有的人是风向标,有的人是韭菜,现代社会分工非常地明确。
所以在香港,精英人群的身份彰显除了豪华游艇和私人飞机,一定还得加上一条:拥有香港马会会所的会员身份。马会门禁森严,新人必须由一位遴选会员提名,并获得另一位遴选会员附议,再列举三位准备支持其加入马会的普通会员,才可能被马会董事局考虑接纳。看看那一份二百人的名单,其中许多香港人耳熟能详的人物,他们名字后谁不带着各种爵士勋衔的简称。
有的人还在娘胎时便被塞入了哈罗伊顿的预备名单,祖祖辈辈的雕像矗立在国宴厅外,平时爱惜备至的是一枚家族纹章戒指。就是这么一类人物,从去年起便不断申请赛马会的遴选资格,作为会员的他连续参加了五年赛马会,终于取得了推荐人一封的简笔信。至今被拒门外。极端情况下,你甚至要等某一位会员故去了,才能补位进入。
但有的人,天赐的福气永不知享,鬼门关都走了一遭,还就是不上道。
何意羡当初在港怡医院恢复得很不错,每周二周四,哈琦都会带他来马场散散心。
毕竟当赛马会还叫英皇御准香港赛马会的时候,他们就已是显赫的马迷世家了,拥有港岛毋庸置疑最大的马厩。尤其是何崇玉,二三十年前的报纸上常常出现他与家人笑呵呵牵着头马的形象。赛马圈的人无不对他五体投地。他们说,何崇玉可以把大象控制在离一颗花生一寸远的距离,直到规定喂食的时间。他有一种天赋的独特预知能力,好像活在超前任何人的二十秒之处。他的马匹状态神勇,一代名驹在香港经济最低迷的时候横空出世,二十三连胜振奋了马民的心,每当它出赛,马民们为它而来,为它下注,随着何崇玉的马“尖叫三分钟”,甚至有一些人赛后选择不兑换丰厚的奖金,收藏对应的马票作纪念。只因他闪电一般驰过赛场的时候,无法让人不心如风动。
然而他的小儿子何意羡,一来马场只会在看台那几个廉价色素饮料吧的小桌子前挤来挤去。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女人可以穿得鲜艳与否和家族的地位息息相关,这是在遵守和突出权力结构。何意羡的女伴一身粉色配上金发,有点真人芭比的感觉了,全场唯一的焦点。你以为何意羡动作很多,交游很广,是那种能力很强,极具有政治野心的人。其实他两人凑一块迪士尼电影感很足。
哈琦每次要与他聊点什么,他就十分地傲慢与抗拒,对于家族的生意漠不关心,家族的历史更是非常抵触。何意羡说,香港一个殖民地能有什么历史底蕴?我的评价是不如祖上八旗的老北京。香港人说的是中国话还是外国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还给哈琦大取绰号,魔人布欧。说他长得像大富翁游戏里的反派。何意羡的时间都花在发明俏皮话或有色笑话上。
何崇玉自小爱马如命,自称对马的爱融入了血液。问以何意羡为什么没有获得这份荣耀传承,他一开始还委婉,说现代赛马让他有种回到60年代,听刚出道的披头士现场一样,直白了,他说有种坐直升飞机去上学的脑残感觉。
哈琦想带着他到七层去,进入上流阶层社交场景,何意羡就爱呆在人群里吹口哨,说不了,我一个普通人去那里有点膨胀。何峙听说了以后道,如果感觉麻烦,那就在外面尽尽兴也不错。谁知何意羡出了马场直奔一家东北人开的搓澡店,教导哈琦,当你就像是站在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风暴中心,钱算什么,车子房子算什么,领导算什么,不过都是蚂蚁尘埃罢了,这时候贵族之旅才真正要开始了。洗浴中心就是艺术家们前来寻找灵感的地方,你知道川端康成的雪国的故事发生地是哪吗?就是在日本的洗浴中心里。
但禁不住哈琦的热情,邀请何意羡出席赛季开幕的传统醒狮点睛仪式,还请他代表主委会颁奖给最后总排名的冠军颁奖。可能是感化成功,何意羡也入乡随俗开始小买了一点。有人说新手都走运,何峙跟他说过盲人买马的故事,买了赔率99的马居然中了,然而好像并没有在何意羡身上灵验。十几场下来他邪买中了几把,但总体结果还是赔了很多。何峙说,因为你下小了,好的运气向来都是在大钱上面。何意羡看一看所谓的名家贴士,把注翻番,又赔个没本,都怪你想出这招臭棋!何峙提醒他,要有hedge的概念,没有保险的单边下注非常危险。何意羡听得反感,模型来模型去,你以为你在教什么费马大定理?何峙笑了道,那么刚才的话都不作数,现在的你重新抽个签许下心愿。于是接下来的何意羡点石成金,得他青眼的赛驹必然一马当先。变成了人肉印钞机的何意羡,好笑地问,讲句公道的话,你这是什么道理?何峙说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又使乜讲道理。
何意羡赌马赌多了,跃跃欲试要亲自赛马。体重半吨的赛马负重一人奔跑速度超过60km/h,碰一下能把你撞飞,何意羡还是正在复健期的病人。何峙因此说过,骑师的日子都过得又苦又瘦,从成为骑师的第一天起,人生就一头冲向危险与不确定。而且往往早夭,不是命丧于马蹄之下,就是崩溃于职业压力,在可怕的重压下陨灭了。何意羡回,念叨两句得了,还没完没了了,而且你说的当骑师感觉和给你当律师也没两样!
何意羡第一次上场比赛那天,大夏天阳光有点太强烈了,把他的白皮肤晒得过曝。他的比赛品德实在差劲,落后时就抓住前方马匹的尾巴或鞍布,替自己的马省点力气;他挡住想超过他的马,伸腿勾住其他骑师的膝盖,或出脚吓唬旁边的马,或直接勾引两匹马相撞把对方推下马;比较没创意的时候,就彼此推,捶,抓缰绳,还抄小路穿越内圈直奔终点,一项曾经的皇家运动,已经沦落为暗巷掐架了;他的比赛能力却不好说,因为大家都默契地把配重多加挂了好十几斤,十拿九稳地以指定速度跑完一段距离。
那一次香港最昂贵的单日赛事,被誉为一场至高无上的荣誉之战,同时也是嘉年华的核心焦点,其精彩一定令全城屏息!马经在大赛前一天都是这么写的。那天热闹如小学运动会,何意羡爆了有史以来最大之冷。一分前人家看他是无名怪胎,如今却敬他为一代宗师。正直的一名骑师气得当场宣布退休。
何峙那天竟在看台,引得很多人不敢打量。散场以后,何意羡迈着盛装舞步,马背银镜一般的座垫和踢蹬,他答答地走马过来。纯属编造地问,你刚刚是不是也叫了,还非要喊一嗓子?何峙却说,怎么不能?这是我人生最高兴的时刻。何意羡说你看着可一点不激动,像个没事人似得。何峙说,可你对马匹奔跑节奏的掌握,精确到最后一秒才一跃获胜,让人心跳容易停止。何意羡发现,我感觉你有点讽刺我骑术不精啊?他胯下的天之骄马,也高高仰着头,丢给何峙一个完全不是此种智商级别的动物该有的戏谑眼神似得。何峙只是笑了不语。
骑师几乎是蹲在马儿翻滚的背上,往后整个人翻倒,再往坐前几寸就必定坠马。很像站在一辆车上,疾速驶过一条羊肠般满布坑洞的高速公路。纯种马的脖子虽然很长,侧看却意外地扁,就像鱼的身体,奔跑时上下摆动更加不易抓扶。所以赛马是特别消耗体力的运动。许多骑师跑完第一场就腿软了,下马后连马房都走不回去。何意羡更夸张,他累得说自己今晚想在马背上梦周公。何峙没有要抱他下来的意思,何意羡就当场表演一个什么叫手脚冰凉一阵阵无力,一上马就从另一边摔下去。何意羡像经历过一场高速车祸倒在地上,问依旧看似无动于衷的叔叔(何峙的慷慨一向这么地有限度),何意羡不笑,微微地咬着嘴角问道,你在想什么?何峙说,我只是在想,要过多久,我才能把这个小孩真正地扶上马背。
真的要扶他,何意羡突然又不要了,拿喂马剩下的半截胡萝卜敲何峙的头:闪开,马仔闪一边去!给马脖子的鬃毛上抹好了润滑剂就一个人回家了。何意羡的恶意不问皂白,只找把柄。当夜据说他的舌头给芝麻汤圆里的热猪油烫了一下,何宅上下不宁。大半夜他要摄影师来,脚步在太平山顶发出恶毒的回响:你们知道我胃里有个大气泡的,气泡说破就破,我这条命说走就走的。我怎么也不放心,趁着身体还行,就为自己准备一张新鲜的遗照吧!他要的人飞快来了,他又说自己没病。得的什么癌?乳腺癌。何意羡说完自己也笑了。总之那个春夏频频爆发战争,无事蓬蓬火又燃。
一晃现在进入了冬天,就连维罗利亚港也安眠了下来。何峙站在阳台朝下望去,马场上的欢笑声吵闹声活像一出话剧。
身后的厢房里有三位客人,一位是纯血马经纪人,因为昨天何峙在拍卖会一掷千金,只是买了一块蹄铁,他说买马唔好信拍卖官,信缘份两个字。一位是以色列钻石交易所的创办人之一,这一次亲自带来的血钻和粉钻,何峙都不大中意。钻石商是个老港,笑叹叹。确实千奇万珍,唔及掌珠一颗。最后一位是香港知名议员。就在一个小时前举行的听证会上,他还毅然愤慨地坐在何峙的对立面,支持特区政府依法施政。
第91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听证会上,何峙被指控枪,并被多方怀疑与黑社会联系。经过研究讨论,法官认为现阶段没有羁押必要性。不少年轻人举着旗帜,拿着传单,在法院门口喊口号,看不惯何峙看上去就有种彪炳权势的感觉。其中一个抗议分子甚至戴着面具,丝毫不敢露出自己的真容。他们认为此次听证会的最终官方解释和香港法完全相悖,为什么法官直到最后,也没能举出具体犯罪活动的任何一个例子?
这是因为那迦有一套严密的组织体系。何峙在他本人和实际执行人之间建立起好几个缓冲层。每次下达指令,指令层层分发下去,旁边基本没有第二个见证者。需要一级一级向上背叛才有可能发现他的一点犯罪痕量。
还没等废青们走几步喊几句,一位大爷就听不下去了。误以为他们是港独分子:“你建咩国呀,你建咩国呀......你系中国人嘛,你建咩国呀!”直接冲过去给了领头那人几个大嘴巴子。尽管大爷很快被警察拉开,但那年轻人已经被电棍击晕在地,不省人事,没法继续口出狂言。
以上,只是香港近日乱象的一角。为了反对“23条立法”,六月份起,香港反对派和一些激进势力借和平游行集会之名,进行各种激进抗争活动,暴力行为不断升级,社会波及面越来越广。
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基本法第23条规定,香港特区需要自行制定国家安全法,但是由于境内外反华势力合作阻挠,港府一直不坚定等等原因,回归以来,23条的要求从未落实。这样的港府无法可依,肆意践踏社会的稳定。现在的特区立法机构不作为,司法权独立,立法权真空,行政缺乏法理依据。
国外媒体报道,综观全世界,在过去三年里,关押政治犯的速度比香港快的国家,只有缅甸和白俄罗斯,但与香港不同,该两个国家几乎没有法治可言。
事实情况是,暴乱近半年的时间,两千多平民与警察受伤,特区政府逮捕了八千人,结果刑事起诉的只不到一千人。香港的保释制度非常完善,绝大多数人直接交钱就回家了,打砸抢烧,一天牢不用坐。这哪里是游行?这明明是黑社会的暴力活动,或者就是西方世界培养出来的打手。有香港高等法院和终审法院给他们撑腰,外国人占据的法院不可能形成有压迫力的判决,带头的学生被判有期徒刑两周,缓刑三年。特区政府在处理暴力犯罪时束手束脚,面对暴恐分子的时候甚至是头痛医头。
从2000年开始,港府便推动立法,法律界却认为政府提出的法案将限制港人的言论及集会自由,奋力反对。许多议员现身街头,向市民派发传单呼吁反对法案的画面,打动了不少港人。大众未必完全明白国家安全立法的争议,但他们信任这群有专业操守“舍身成仁”的精英。这一次港府强硬拒不撤回23条法案,成为触发八十万港人上街游行的关键。
前日,主管香港公共秩序的保安局称,现在是23条立法的最佳时机,并称正在研究立法细节。希望在今年,最迟在明年上半年可以完成整个工作。当然香港一些自作聪明的反对派又在表演法学了,比如某末代港督,现在都卸任快三十年了,还念念不忘吃香港这碗旧饭,隔三差五跳出来刷存在感,有点时间就要对香港留连忘返。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堆公知怒骂侵犯香港人权,或者干脆用一国两制、港人制港、高度自治作为挡箭牌。
现在厢房里的这位高议员,就是其中一员。他是一个英国人,却是香港的前大律师公会主席。也就是在这个英国人的苦心孤诣之下,大律师公会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乱港甚至是港独组织,要么归英独立,要么港独建国。
他们构建了一套完整的论述,既有敌人的塑造,又有主体的打造,还呼吁政策的跟进。最重要的是,它已经一反上百年来的传统,将“香港人”与“中国人”全然对立起来,使它们成为两种完全异质的身份,甚至煽惑年轻人“留案底的人生更精彩”,迅速地催熟了一种由反对派来左右香港治权的政治土壤。今年初,高议员当选中国香港特区的立法会议员,从之前的以律师身份或明或暗地影响变成直接赤膊上场。可见英美西方势力与港独团伙勾结之深,完全超越广大民众的认知。
高议员已经在香港政坛里爬得很高了,绝对是角逐下届特首的黑马。站起身来,欢迎了何峙:“周末愉快。”
“来自赛马会的小小伴手礼。”哈琦让人把箱子搁在地上,提手处附加一串神秘的代码。他们有一套约定好关于政治献金的口令,姓名字母用数字代替,而金额数字则用字母代替。
高议员双手握住哈琦的手:“看着这礼物就高兴。谢谢你,何先生。我能和你说几句悄悄话吗?”
“当然。”何峙说着,哈琦把箱子的钥匙给了议员。
高议员把钥匙揣进裤袋,转向他的随从说道:“箱子放到我车里去,留个人看着。我和我的朋友要单独待会。”
其他人都离开后,议员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皱着眉头:“好消息肯定是有,不过也有坏消息。”
何峙还是那么优雅随和:“祸福相依。”
议员又笑又亲自给他斟茶:“谁说不是呢?先说好消息吧,是个非常好的消息。现在选委会终于有意投我的票,箱子里这钱我得用来游说几张关键选票的。是八百万,没错吧?核实一下,我不是怀疑,只是按规定办事。”
“是八百万,好好利用。”何峙说道,“那么坏消息?”
高议员悲哀地摇摇头。现在港府无法话事,事事要听上面吩咐,这样的掣肘令香港失去了政治空间,是中央企图加紧对香港人的思想箝制。继续向港府抗议便没有意义。你要推得动港府,要先推动到北京。四名泛民派议员实时丧失立法会议员资格之后,一份最新民调显示,泛民政团的民意支持度在全线下跌。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你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何峙的语气有惊讶、乃至揶揄的成分,不过都在严肃的范围之内,“我一直没有想让港独坐大。小事化了,没让小问题变大。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高议员只字不差地把泛民派领袖的最新蓝图复述了一遍。他说完后,何峙付之一哂。
那八百万,只是圆满完成听证会黑脸任务的奖金。高议员过来是为了游说何峙,支持港独,毕竟他眼里香港的天还是英政府可以任意布景呼风唤雨的天,哪是这座城市全体市民和全中国人民的天?并表示,如果同意联盟,那么这次听证会上的合作算是各取所需,不需要额外的奖励。
何峙时而微笑,时而点头,丝毫没有再表露他心中的不悦。他自认是健康的忠诚反对派,一切在宪制及基本法框架内运作。
哈琦进来送客了。送走不受欢迎的客人之后,哈琦试着询问刚才的情况。何峙笑了道,他们说要是不以港独的方式来阻止第二十三条立法,就会重演九七大逃亡的历史。这套闹辞在吓唬谁,我以为是小羡请来的三流骗子。
哈琦却忧心忡忡的样子,因为所谓的九七大逃亡。对于20世纪的香港黑帮来说,无论政府的政策怎么变,他们都有生存空间。但是1997年是香港黑社会生态发生根本性变化的分水岭,回归之后,香港黑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中央政府可不像港督政府般无能放纵,联合本地警方、英国警方通力合作,严打涉黑涉恶集团。在高压和强力的扫荡和追捕中,香港黑色组织元气大伤,大量骨干成员捐款逃亡,史称“九七大逃亡”,逃不掉的人就去自首坐牢。
哈琦是个野心蓬勃的银行家,当他还在念高中的时候,大家就公认他对金融的这个分支很有天赋。他也做得不错,全身心效劳那迦的生意之后的几十年,何峙很少能找到一次斥责他的机会。年纪上来以后,哈琦渐渐变得清心寡欲,不在乎权力,对女明星也没有兴趣了。唯一能真正上心的事务,可能就是如何守好这一份基业。何氏的祖先对他有过恩。二十岁时候他就像一头狼,谁敢触犯何家的利益,那么他会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撕烂你。
见过何意羡那只想和家族划清界限,好像他的梦想一直是获得爱而不是力量,从未打算在风云变幻的权力世界里站稳脚跟的模样,哈琦日夜难安。
事到如今,哈琦不能不知道把他们捅上听证会的内鬼是谁了,这未免太大胆,太愚蠢了。他认为何峙这步棋完全走错了,以家人身份去和敌人对抗,不输都新鲜。想到半年前,就在这个房间,何意羡还说要是我告诉何峙有人逼我上马,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哈琦只觉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不禁为何意羡的演技叫绝。这个小白眼狼,应该让他尝尝一个有为的年轻人,沦落到成全世界的通缉犯、人头被悬赏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越界地对何峙说:“高议员的提议,部分考量一下呢?”
何峙燃着一根方头雪茄:“这么一句话需要两个人来跟我说?”
“那您明确拒绝了?”哈琦的意思是如果拒绝了,那就该“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