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笙对着两侧泾渭分明的衣服,怔忡了一会儿,清醒过来。
这是不公平的。
无论是对已经离开的秦骥,还是鲜活的秦禹苍。
从秦禹苍给他挑选的那些衣服里,选了套藏青色的西装穿好出来,就看见秦禹苍在门口等他,已经穿戴整齐,只是没系领带。
见他出来,秦禹苍把领带拿起,看着他。
夏泽笙走过去,问:“要我系领带吗?”
“要。”
于是夏泽笙给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衬衫,扣上衣领上的扣子,再抬手拿着领带从他脖子 后面绕过去,用另一只手接住。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
像是在调情一样。
秦禹苍的眼神追着他看,夏泽笙假装镇定地给他打了一个温莎结,就当他要放下双臂的时候,秦禹苍揽住了他的腰,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吻住他,研磨他的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秦禹苍才放过他,揽着他在怀里,从穿衣镜里看了看,在他耳边说:“你的领带打得比我的好。”
像是欲盖弥彰的解释。
反而更让人窘迫。
秦禹苍开着那辆二手途观带夏泽笙上了高架,路上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目前九霄的情况很糟糕,董事会对秦飞鹏和秦勇的意见非常大,对于九霄的未来不看好,实际上在我们去缅甸的时候,他们就开完了董事会,要求秦飞鹏尽快填补股东的金额漏洞……所以他们不得不寻求卖家。”秦禹苍边开车边说,“现在秦飞鹏的开价是20个亿,出售九霄49%的股份。”
20个亿。
夏泽笙也忍不住因为这个数字感觉到心惊。
“我们没有二十个亿。”秦禹苍继续说,“我的钱还在压在股市里,继续给九霄带来压力。唯一手头能动用的资金只有你手头卖掉原石的那笔钱,扣税后三个亿出头。”
“你有办法,对吗?”夏泽笙问他。
秦禹苍点了点头:“我们并不真的需要这笔钱出现。只需要初步达成收购意向,并交付定金。这样在四天后,就能够以九霄实际控股人的身份,主导九霄与臻美的合资。剩下的钱,可以迟点再给……”
“但这也是一笔巨款。”
“有意九霄珠宝的也不只是我们。还有别人。最近我们去缅甸后,就是他们在接触秦飞鹏。今天,也是以他的名义发出的邀请。”
“是谁?”
秦禹苍笑了笑:“你到了就知道了。”
还是在白云居。
只是此次前来,与年前那次再来,已经有了大的不同。
李管家站在门口接了他们两个人进去,从天井走过,穿过后面的起居室,进入书房。便看见书桌两侧已经有人在沟通。
左边是脸色不好看的秦飞鹏父子。
右边除了之前见过的童昊,还有何甄。另外一个人,竟是骐骥集团的钟文彬。夏泽笙看到钟文彬的时候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有些理所当然。
现在除了背靠骐骥集团的钟文彬,还有什么人既拥有大笔流动资金还对九霄集团感兴趣?
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秦勇便跳了起来,质问钟文彬:“他们怎么在这里?要收购九霄的不是你吗?”
“如果我直接说要收购九霄集团,你还会坐在这里跟我谈判?”没等钟文彬开口,秦禹苍已经问他。
“你——”
“况且以你们现在的情况,真的有资格挑选下家吗?”秦禹苍问,“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一笔资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往九霄珠宝这个火坑里扔。”
秦勇被他怼回来,憋得脸都红了,他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秦飞鹏咳嗽了一声。
“好了,不要再做这些意气之争了。”秦飞鹏道,“无论是谁,什么公司,只要有意向,都可以坐下来谈。继续吧……”
童昊看了一眼秦禹苍,对秦飞鹏道:“秦总,我们这边开出的价格刚也和您提到了,十五个亿,75%的股份。这是一个公道的价格。”
“这相当于让我把九霄拱手让人。”秦飞鹏道。
“九霄再这样下去将不复存在。”童昊提醒他。
秦飞鹏笑了笑:“那也不一定。我并不着急要卖。”
“所以你在等什么?”秦禹苍问他,“你是不是在等秦骥的遗产落袋为安?九霄已经炸锅的情况下,你还是依旧开出这样的价码,不过是寄希望于继续能够控股九霄,未来秦骥的遗产到手后,就可以再重新把九霄买回来。”
秦飞鹏看他,反问:“怎么?难道不理所应当吗?”
“现在要收购,怎么可能不算到你这一手。”秦禹苍转而看向何甄,“何律师今天到场,想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今日是被钟总邀请过来作为顾问。当然也是有些事情要告知秦老先生。”何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告知函,“您也知道,自书遗嘱的字迹对比比较复杂。上次方建茗先生手里的秦骥遗嘱,有您提供的相关字迹作比对,本可以确认为真迹,但是上周钟文彬先生提交了秦骥先生在工作中的签名资料……与方建茗先生的那封遗嘱略有不同。”
“一个人在不同的年岁,字迹自然有所改变。方建茗那封遗嘱来自近二十年前,与近几年的字迹不同,才是正常的。”秦飞鹏道。
“是的。”何甄点点头,“所以我说,还需要时间,再请专家就两份字迹做详细比对。”
“……还需要多少时间?”秦飞鹏的脸色凝重起来。
“不长。三个月。”何甄道。
“三个月?!”秦飞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他脸色铁青地看向何甄,然后缓缓扫视过钟文彬、童昊、夏泽笙,最后停留在秦禹苍的脸上。
“你这是设好的局,是违规收购,是欺诈。”秦飞鹏咬牙切齿地说。
“哪一条违规?”秦禹苍反问他,“何甄律师就在现场,我们可以咨询一下。”
“我并不是非卖公司不可。将你这种行为在董事会上公开,我还可再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
秦禹苍道:“我建议你不要再去董事会上做什么小动作。”
“你拦不住我。”
“不是我拦你,只是董事们现在并不知道秦勇痴迷赌石,花光了你秦飞鹏的钱还不够,竟胆大到用九霄的公款去缅甸挥霍。”秦禹苍问他。
“你、你没有证据!”秦勇慌了,“你血口喷人。”
“你猜我为什么去缅甸?”秦禹苍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在缅甸时秦勇赌博的照片,还有那些高利贷借条的复印件,“巧得很,光是这利滚利的高利贷,算下来是不是正好够秦勇在九霄的借款?”
秦飞鹏盯着那些材料,脸色变得惨白,然后抬头看向秦勇,恶狠狠问:“让你收手,你竟又去赌?”
秦勇慌乱:“爸,我……”
“你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要求查账,还保得住你这一屋子家业吗?”秦禹苍又问。
时间变得漫长。
屋子里只剩下秦飞鹏咬牙切齿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好,我答应你们,十五个亿75%的股份。”
他话音一落,夏泽笙只觉得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瞬间放松了心情。
可是他去看秦禹苍。
秦禹苍没有答应的意思。
他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锐利着秦飞鹏,道:“那是十分钟之前的价码。”
这一次,秦飞鹏真的慌乱了,他吃惊看向秦禹苍。
“我仔细想了想,这太便宜你们父子了。”秦禹苍看了一眼夏泽笙,“内人之前在白云居受到做公公、做叔叔的不少‘款待’,怎么不得回报一二。”
“你什么意思。”
秦禹苍冷冷笑了:“15个亿,出让75%的股份,其中包含你、秦勇、秦如南,以及秦家家族信托所有股份在内共计53%所有股份。我要你们秦家,从此清除出九霄。”
“你这是趁火打劫!”秦飞鹏声嘶力竭拍桌子。
秦勇的反应更加激烈,他已经口吐白沫,指着夏泽笙骂道:“夏泽笙,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就知道你嫁给我哥没安好心,我哥一死你随随便便就改嫁!你人尽可夫!”
夏泽笙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秦禹苍护在身后。
“不止如此。”秦禹苍看向秦勇,补充道,“我要秦勇,为他嘲讽、作弄、为难夏泽笙的过往事迹,跪下道歉。”
“你可以选择拒绝。”相比秦家父子的癫狂,秦禹苍显得异常冷静,“但是所有物证,我将递交相关机构。到时候,不光是九霄珠宝破产,以这个金额,秦勇的牢饭,至少要吃上十年。”
他们在起居室坐了一会儿,留下秦飞鹏父子进行讨论。
所有人都坐得离秦禹苍远远的,连童昊都露出敬畏的表情。秦禹苍见惯了别人对他的畏惧,并不在意。
不得不承认,当一步步走到现在收网的时候。
在对面的敌人是秦骥的父亲的时候。
他从未有过的心力交瘁。
肾上腺素让他心跳猛增,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耳边还能听见自己的血流声,脑子里尖锐地痛着。
他靠在沙发上,仰头闭着眼,用拇指在自己的眉心揉压。
直到有人握住他的双手放下来,然后按压他的太阳穴,茉莉花香淡淡地传入鼻腔。他睁开眼睛,夏泽笙正弯腰,用手指按摩他的额头穴位,帮他放松。
夏泽笙的指腹柔软温暖,像是有着奇特的功效,让人心神平和。
“这样能感觉好一些吗?”夏泽笙问他。
他仰头就能看见夏泽笙那双眼睛。
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
“继续。”他说。
于是夏泽笙维持着那个姿势,缓缓继续按摩。
书房门一直关着,想必探讨出个结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秦禹苍没有着急,他一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其实,不用加最后的条件。”夏泽笙道,“我不需要谁给我道歉……嫁给秦骥,嫁入秦家,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听我父亲提起过,秦骥的亲生母亲。”秦禹苍突然说。
夏泽笙愣了一下:“瑞叔吗?”
“秦骥的母亲以前也在加工厂里做工,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她是技工专业毕业的,做起事情来又好又快,厂里的人都喜欢她。自然很快就让秦飞鹏看上了。”秦禹苍道,“他那会儿可能是真爱,每天都不辞辛苦地去加工厂接秦骥母亲下班,还从家里让阿姨煲汤给她喝。年轻又英俊,家里有钱,还出国读过大学,痴情又热烈……那个年代,谁能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可是啊,结婚后就好景不长,秦骥母亲怀孕的时候,秦飞鹏就在外面有了二奶。秦骥母亲才去世半年,他就把二房还有两个私生子接回了家。”
秦禹苍笑了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真爱,全是谎言。连自己老婆都能骗的男人,你觉得他有什么道德底线,他的儿子又有什么道德底线,值得你为他们求情。”
夏泽笙语塞。
正在此时,书房大门开了。
秦飞鹏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似乎老了十岁,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禹苍,就按照你的条件,我出让所有股份,从此不再插手九霄的事务。”
不知道何时,秦飞鹏的头发已经白了,露出了如此的老态。秦禹苍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刻的心软,然而最后他依然说:“我记得我的条件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