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孙子柏只见一个胡子花白,一脸冷峻严肃的高大老人快步从远处走来,那高大的身躯在盔甲的武装下显得越发威严高大,老人胡子花白,面色偏黑,脸上额上的沟壑也尽显岁月,可是那双眼睛却黑黝黝的透着精神矍铄的光。
他眼底有些兴奋,脚步稳健快速,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与期待。
“快快快,让老夫看看那龟孙又给老夫带什么话了。”
孙子柏:“……”
不用怀疑,这位就是他那便宜爷爷了,他与孙子柏想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孙子柏本以为老侯爷是个严肃冷峻一举一动都透着威严之人,亦或者举首抬眉之间尽显杀伐之气,却不想是个风风火火的老头。
孙岐山一双眼睛来回搜寻了两圈,视线很快锁定在孙子柏身上,然后在看到孙子柏那张脸之后孙岐山明显怔了怔,接着脚下猛然一个顿住,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孙子柏眼疾手快几步过去就给他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恭敬递上世子手信。
老爷子明显满眼的疑惑,视线甚至有点移不开,他紧蹙着眉头,不过终究抵不过孙子的信来得重要,于是他急忙将视线落入手中的信上,他几乎迫不及待的当着楚湛几人的面就拆掉了信。
然后,老侯爷忽然一个瞳孔震颤,浑身都在那一瞬间绷得笔直,只不过除了观察细微的楚湛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老侯爷的异样,而且,老侯爷的异常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恢复如常,三两眼扫完信上的内容,而后就哈哈笑着将孙子柏从地上提了起来。
“好好好哈哈哈。”老侯爷嘭嘭嘭往孙子柏肩膀上招呼,“真是好孩子啊哈哈。”
众人不知道世子跟老侯爷说了什么,但似乎老侯爷肉眼可见的高兴,只有孙子柏知道老爷子分明是在报复。
他肩膀都快给他拍折了。
老侯爷身边原本还跟着几个将军,而楚湛只带了孙子柏进来,老侯爷这一高兴竟直接带着孙子柏回了房,连他的贴身侍卫都不让跟着,只说要好好跟这位小朋友叙叙旧。
众人只见老侯爷目光慈爱,想必是因为这小公子跟小世子年岁相当勾起了老侯爷的思念之情,况且这位又是世子的朋友,想来老侯爷这是想念世子了,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而楚湛虽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带孙子柏进来之前特意对他搜了身做了检查,而那两个武功强的护卫也被留在外面,想来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老侯爷,心里因此也放心不少。
却不知孙岐山刚一关上房门就变了脸色,锐利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朝孙子柏射过来,那凌厉的气势夹杂着杀伐冷冽的攻击,瞬间让孙子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到底是谁?”
老侯爷声音低沉,却透着迫人的气势,果然,老爷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孙岐山在得知孙子又让人给自己送信的时候无疑是欣喜的,毕竟原先那小崽子几年也不会给他这个爷爷送一封信,就是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然而前不久意外收到他就很意外,如今再次派人来他难免期待。
可直到他看到那张脸,孙岐山猛然就惊了一下,太像了,那眉眼,还有这身姿,除了面目过于白皙秀气之外,那气势跟他年轻时候实在是太像了。
因为京城那位过分的猜疑忌惮,孙岐山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苏城,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孙子是在孙子柏五岁的时候,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孙子柏,只是那时候森*晚*整*理的孙子柏并没有这么好看,而且臭小子极其顽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缘故,那孩子很是畏惧他,根本不敢靠近,当时的孙岐山就唏嘘不已,心里很是不得劲。
可那是他唯一的嫡孙,他如何不想念疼惜呢?
十五年未见啊,与他生死与共的老妻,远在京城的一双儿女,还有年纪轻轻边已经死去多年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想他们?可这些都是三十年前他选择投靠朝廷而要付出的代价,既然是他的选择他就必须得受着。
也正是因为日思夜想,所以只第一眼就把孙岐山给惊着了,这小子的眉眼很像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儿媳妇,气质也像年轻的他,也就是说,这小子也忒像他那不争气的龟孙了些。
然而不等他张口,孙子柏就跪在他面前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孙岐山兀自惊出一声冷汗,得亏没问出口,否则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却万万没想到,打开信之后几个大字差点没把他当场气死。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爷爷,你的好大孙来看你了]。
孙岐山当时就瞳孔地震了,身体一瞬间僵硬绷直,他差点没惊得当场将那信扔出去,再把这不知死活的龟孙回炉重造。
所幸他活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总归没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疑惑和惊惧将孙子柏带进屋里来。
事实上,他在走到房间的这一路上已经在想着到底是今天就造反呢,还是明天就割了自己的脑袋送到京城去。
总之,完犊子了,要被这龟孙害死了。
天杀的龟孙,以前不学无术混账无能也就算了,毕竟那样也算是阴差阳错的让京城对他放了心,不至于小命不保,可现在竟然胆大无知到擅离封地,好吧,擅离封地也就算了,竟然跑到边陲来,这他妈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他孙岐山要造反了吗?
龟孙啊龟孙,孙岐山脑瓜子嗡嗡的,又怒又慌之间,六十多年来竟然第一次有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感觉。
第六十一章 当年真相
“爷爷冷静, 听我说。”
孙子柏也知道自己跑这里来有多吓人,于是急忙给老爷子做了个言简意赅的解释。
直到听到孙子柏说到侯府十年来被欺上瞒下偷走了不知道多少粮食,以及秋猎的刺杀, 孙子柏差点脑袋开了花,孙岐山这才呆愣住, 躁怒相交的他像是被一瞬间冻住。
老侯爷面色黑沉,暴怒之火被猛浇了一盆凉水, 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孙子柏望着面色凝重的老人语重心长道。
“爷爷, 天下要乱了。”
老侯爷一瞬间陷入混乱的头脑风暴, 记忆也被孙子柏一句话勾回了三十年前,那个朝野动荡, 内忧外患, 匪患四起, 起义军遍地的混乱时代。
他不禁想起那些民不聊生, 尸横遍野的画面。
是啊,天下要乱了, 狗皇帝不做人, 一边希望自己的江山永固, 一边又不服老,越老越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势, 于是他一边放任他的狗崽子们互相撕咬以决出最强继承人, 一方面又防贼似的防着他们, 生怕别人觊觎他的龙椅, 即便是他的狗崽子一旦生出觊觎之心就会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除此之外世家当道, 所以这天下迟早要乱的。
狗皇帝现在就是这样的矛盾, 可惜他不能长生不老,所以他就在这样的矛盾中陷入越来越癫狂的境地, 他扭曲,矛盾,可他不仅折磨他的狗崽子们,他的纵容和多疑也将致使整个天下乌烟瘴气,眼看着,三十年前的悲剧又将上演了。
孙岐山的心逐渐沉重,他无意识的后退了几步,高大的身形都晃动了几下。
孙子柏将他扶坐下去,这才认真的说出他此次前来西南的目的,一是了解西南的情况,他必须对这边的形势有一个掌控,同时与这边建立一个明确又清晰的联系,方便他随时掌控全局,再就是让老侯爷也了解一下苏城的情况,了解一下如今这天下的局势和西南即将面临的一切。
匡义军余孽,四大世家,四大世家背后的皇子,还有皇帝,相府……
孙子柏说得不急不缓,包括他对山阳郡的处理与担忧,以及对白子玉的算计,对四大世家的算计等等,此刻的孙子柏哪里还有半分纨绔色胚该有的混球模样,他虽然说的简洁明了可孙岐山还是轻易从中窥出了惊险和绝妙,而且这一步步走得看似随意实则环环相扣。
孙岐山从一开始眉头紧蹙到逐渐舒展,而后又紧蹙,疑惑,恍然,又舒展,愤怒……
总之反反复复一阵精彩变幻,等孙子柏讲完的时候,他发现这老头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咳咳,有什么问题吗?我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孙岐山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关的事。
“看来闻淮卿那老东西也不是全无优点的,他总算是干了一件人事。”
“嗯?”
什么意思?孙子柏没太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孙岐山却自顾自道,“你不知道,那狗东西忒讨人厌,狗眼看人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嘴巴跟淬过毒一样臭不可闻。”
孙子柏:……
说话就说话,怎么忽然开始人身攻击了呢。
“不过老夫不得不承认,那狗东西生了一副好皮囊,脑子也好使。”孙岐山一副不屑的样子,有莫名其妙的一脸得意,“他也就这点好了,这不,两样都通过闺女传给你了。”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闻淮卿哈哈哈哈……”
孙岐山忽然双眼发光的看着孙子柏,仿佛刚才的乌云密布、躁怒非常都是幻觉。
“小子,你不错,我们老孙家终于出了个聪明人。”
而且还非常聪明,相当聪明,反正比他这糟老头子聪明百倍,而且他这孙子比他那短命儿子好看百倍,肤白俊美天生一副富贵相,这不就是那个瞧不起他的闻淮卿带给他的吗?
要是那闻淮卿知道闺女给他生了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大乖孙子会不会气死,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一想到那假正经装清高的闻淮卿一副便秘的样子,孙岐山就忍不住乐得停不下来,虽然几十年未见,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闻淮卿长什么样子,但不妨碍他幻想他便秘的模样。
孙子柏:……
看来外界对这便宜爷爷的评价多少也是有些真实的,别的不说,这么大年纪思维还挺跳脱。
老爷子乐得快收得也快,他很快又正色的看着孙子柏,带着几分感慨,“你做的很好,至少比老夫我强百倍。”
他不禁想,当年他若是有这样的头脑,或许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今天也就不会面临这样艰难的处境。
孙岐山一辈子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根本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但这不妨碍他了解这些玩绕的精妙之处,那么他现在的问题是,孙子柏究竟想要做什么。
比起一个不学无术的愚蠢纨绔,任谁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是个聪明睿智有大志向之人,可孙岐山也明白,孙子柏之所以能安稳活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得归咎于他是个愚蠢废物,孙岐山一直忧心的问题并非与家人两地相隔,而是这帮兄弟,这四十万大军的未来该怎么办。
按理孙子柏当承袭爵位,成为这四十万大军的新头领,可是显然,以前的孙子柏就是个废物,别说四十万大军,就是四百个孙岐山都担心他够呛,更何况如今的孙家军情况复杂,早已不是当年一条心的孙家军了。
若是让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来掌管,那结局必然是军心大乱,别说如今军中几大将军,就是小兵小将估计都找不出一个信服之人,那时候必然导致天下大乱,那对谁都是一场灾难。
所以孙岐山即便年迈,也努力撑着,只要他在,这帮人就暂时稳得住。
孙子柏的到来给了孙岐山莫大的惊喜,谁也没想到这小子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他骗了京城,骗了全天下,甚至连他也一起骗了。
倘若给他时间,孙岐山倒是放心将四十万大军交给这样的孙子柏了,可现在的问题是,孙子柏不再是废物纨绔了,京城那边就绝对不会让他掌管这四十万大军。
这对京城而言太冒险,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依旧是两难的境地。
孙岐山已经六十多了,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归了西,可他最担心的始终是这四十万大军的归宿。
他担心自己一死再也没有镇得住那几位的人,担心他们因此走上不归路,是走向混乱的灭亡还是成为某一方的刀,最终的结局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孙岐山愁啊,他觉得他有责任护着这群人的生死。
然而京城那边肉眼可见的容不下他,西南的处境每况愈下,如今不打仗反而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这叫他如何不忧心?
直到现在孙子柏出现在他面前,仿佛给他带来了一条新的路,孙岐山不由得目光灼灼,“柏儿,你打算怎么做?”
孙子柏对着老爷子咧嘴一笑,“爷爷若是信我,那咱们爷孙就大干一场吧。”
孙子柏嘿嘿笑着,明明一副不正经的嘴脸,可却轻易将孙岐山沉寂多年的心燃了起来。
那“火”一头窜起,一发不可收拾,直燃得孙岐山的手指轻颤,整个人枯槁的血液都抑制不住的沸腾了起来。
爷孙俩在房间里一直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直等得曾棠心焦烦躁,楚湛也是狐疑又莫名,却不知那爷孙俩竟意外的投缘,越说越起劲,此时正聊得火热。
说起当年孙岐山为什么忽然投靠朝廷,宁愿背负骂名几十年与亲人相隔两地也要与京城那位联手的事,老侯爷长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原因就是孙子柏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的简单纯粹,不掺杂任何的阴谋诡计。
孙岐山落草为寇实属无奈,若非老天无眼,灾荒连年不给百姓活路,而朝廷又不作为,上至皇家忙着勾心斗角抢皇位,下至官员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根本没有人管老百姓的死活,谁又愿意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去当劳什子土匪?
当时灾荒连年,百姓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一时间流民四起,瘟疫横行,偏偏官府不仅不管还要对无家可归的百姓们赶尽杀绝,一时间匪患横生,孙岐山就是在那时候带着一家老小和一帮兄弟落草为寇的。
又值皇室争权,朝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于是短短时间不仅匪患四起,紧接着大尧各地都冒出了起义军,这其中以匡义军发展最为迅猛,他们不仅有组织有纪律且一句“匡扶正义,扶危济困”的口号一下子就喊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心里,他们声称要为百姓谋活路,要让百姓人人有饭吃,家家有房住,每一个口号都砸在百姓的心坎里。
于是很快,匡义军就发展出了规模,并且逐渐并吞了其他起义军甚至是像孙岐山这样的匪寇。
事实上,在那样的情况下所谓起义军与匪寇之间并无实质性差别,匪寇摇身一变换个名号就是起义军,而起义军所为其实跟匪寇也无区别。
为了壮大自身实力,避免自己不被其他势力吞并,孙岐山同样做着吞并其他势力的事,吞并匪寇,也吞并一些没有形成规模的起义军。
于是与匡义军一样,孙岐山也逐渐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其实在孙子柏看来,当时的情形就是乱世英雄崛起,时值乱世,群雄并起,称王称霸,建城招兵,开疆扩土,而后展开群王争霸的戏码。
区别只在于当年那些起义军都失败了,所以那段历史不是群王逐鹿,开创新河,而是乱世逆贼,遗臭千古。
孙岐山就是在那时候结识的章鸿天,当时两方势力其实势均力敌,双方的每一次交锋都带着试探,带着吞并对方的目的,可每一次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打不过谁,到最后两人竟是不打不相识,意想不到的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