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们成为了心心相惜的朋友。
他们有相同的经历,同是被逼无奈,同是为了守护家人;他们也有相同的志向,尽自己一份力庇佑百姓,让尽可能多的人在这糟糕的乱世存活;他们甚至连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了解都一样。
那时候匡义军的声势已经相当浩大,一度威胁到了京城,整个大尧噤若寒蝉,仿佛随时有可能变了天。
当时的章鸿天义博云天。
然而没过多久两人的分歧就逐渐显现了出来,孙岐山发现章鸿天的初衷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随着匡义军逐渐壮大,他的目标不再是曾经为了守护一方百姓,为天下百姓谋生存,什么扶危济困匡扶正义,什么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什么给百姓们创造一个太平盛世,都没了。
不知什么时候章鸿天变了,他会为了拿下一座城池而毫不犹豫的选择献祭一整座城的百姓,他也会为了避免奸细入城而将几万流民拒之门外,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绝望而死。
章鸿天被权势迷了眼,他的目标不再是救民于水火,而是京城那个他们曾经怨恨想要推翻的宝座。
孙岐山眼睁睁看着好友逐渐被野心吞噬,而章鸿天对于孙岐山人马的野心也肉眼可见的露了出来,当时的情况是,只要他们联手,直接打到京城,打到皇室换个天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章鸿天错估了孙岐山的坚定,他倒不是全无野心,而只是他的野心始终没有盖过他的初心。
匡义军疯狂发展,所向披靡,可他们的手段也逐渐变得残忍,逐渐走向违背初衷的道路,章鸿天甚至自封为王,称要替天行道,讨伐皇帝,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可他却逐渐踩着天下百姓的尸体扩张领土,他滥杀无辜,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早已不问对错,不论原由。
孙岐山因此跟章鸿天发生了很大的争执,不仅决绝拒绝他吞并的野心,同时两人也因此选择了分道扬镳。
孙岐山很清楚,这样下去的章鸿天只会比京城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倘若章鸿天当真带着人马杀到京城,杀入皇室,如他所言的踏平京城,碾碎世家,斩尽皇族,那将是大尧真正的炼狱,而章鸿天这样的人统治下的大尧,只会比先前糟糕百倍。
那才是大尧国真正的灭亡啊。
然而那不是孙岐山想要看到的,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决定,他主动投靠了朝廷,并主动替朝廷平定匡义军。
他为此背上了几十年的骂名,他被全天下人诅咒,被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误解,最终还落得个亲人两隔,几十年不得见,如此依旧如履薄冰的下场。
什么封侯拜相,世人根本不知道,孙岐山在这背后承受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他的一双儿女被迫压在京城三十年不得见,他的妻儿子孙全都在苏城,他与他们同样多年不得见,而他们还要因此而陷入危险,陷入算计,他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责当年的选择,可每每回首,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不回家确实是回不了,他也无颜面对妻儿老小,尤其是因为他而被迫留在京城的一双儿女,还有死去的儿子。
他没脸见他们,孙岐山有愧于所有亲人。
孙子柏心里感触,老侯爷或许对不起他的家人,可他对得起天下百姓,这样的大义孙子柏由衷佩服,毕竟不是谁都能为了大义而做出这样的牺牲,况且当时的老侯爷其实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很近,不夸张的说,他舍弃的绝对不是家人那么简单。
孙子柏有心想要了解当年的真相,于是有意无意的套着老侯爷的话。
当年究竟老侯爷是如何与章鸿天决裂的,又是如何在万军之中砍下章鸿天的头颅,这件事孙子柏很好奇。
毕竟老侯爷与章鸿天的关系到底如何,事关那封能让孙岐山万劫不复的书信,他必须弄清楚。
这些隐秘之事按理孙岐山是打死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他刚刚亲眼见识了这孙子运筹帷幄的模样,那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着实将他惊着了,于是便也不再隐瞒。
当时两人已经彻底决裂,尤其孙岐山选择投效朝廷之后,昔日好友已经成为完全敌对阵营的死敌,且双方已经交手数次,孙岐山对匡义军明显有压制之势。
很快,孙岐山方势如破竹,而章鸿天则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可是某一日章鸿天忽然一改先前的激烈态度邀约孙岐山前往抚州的祁蒙山上见面,他在信中隐约露出对以往激进之法的悔恨,并且隐晦的表达出他也想效仿孙岐山投效朝廷,给手下兄弟留一条活路。
与昔日兄弟刀剑相向本就不是孙岐山的本意,更何况他们曾是朋友,得知章鸿天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孙岐山比任何人都高兴,所以即便当时身边的人都极力反对以防有诈,可孙岐山还是坚持去见了章鸿天。
按照约定双方大军不动,各带一千人前往祁蒙山会面,然后各带一百人上山,见面之后也如章鸿天在信中所言,他向孙岐山表达了想要投效朝廷的意愿,而他希望孙岐山来做这个牵线人,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匡义军所有兄弟从反贼身份转为朝廷正规军,改头换面,绝不计较他们原先的所作所为。
孙岐山对他的选择自然是欣喜的,不用打仗,双方的命都保下了,不过他也清楚京城那位对于匡义军的忌惮,所以他并没有答应,只是允诺会替章鸿天传达意思,并且会尽其所能的达成此事。
两人说好之后都很高兴,不禁回想起昔日相处的愉悦,两人仿佛又恢复了好友。
然而孙岐山从未想过,昔日的朋友自从被权势迷了眼,他早就一脚踏入权势的泥潭再也无法抽身了,章鸿天根本就不是想要投效朝廷,而是给孙岐山设了一个圈套,他要孙岐山有来无回死在祁蒙山,他要吞并孙岐山那十万孙家军。
当时的匡义军在孙岐山的打压下节节败退,原本发展到二十万的军队逐渐溃败,死的死散的散,眼看着匡义军逐渐溃不成军,章鸿天他便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孙子柏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果然,真相往往被大多数人淹没。
“他在我的酒里下了毒。”
即便过了几十年,提起往事孙岐山的面上还是一脸沉重悲痛。
原本谈的好好地,可就在孙岐山开心畅想未来之际,他毒发了,而对面的章鸿天则原形毕露,隐忍的恨意和藏起来的野心也全都喷薄而出。
孙岐山身心受创痛苦不已,然而他不能死,对那十多万兄弟的责任让他拼死抽出了剑。
可是章鸿天早有预谋,孙岐山只带了一百人上山,而山上却埋伏着几百匡义军,早在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孙岐山带上去的人就已经被悄无声息的诛杀殆尽,当时孙岐山身边就只剩下两个贴身护卫。
孙岐山中了毒,很快他们就被包围了,即便那两位随从武功再强那时也无济于事,所幸章鸿天为了让孙岐山投效于他,且他需要控制孙岐山让那十万余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归顺于他,所以他给孙岐山下的并非是立马就死的毒。
“当时情况危急,其实他不知道,我在决定与他会面之时便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已经与几位兄弟商议好,一旦我在祁蒙山上出了事,十万余孙家军将由韦范和余自图两位负责。”
“所以我死了根本无济于事,他绝对不会得逞的。”
“可是……”
孙岐山说到这里眼底忽然露出疑惑之色,那是困惑了几十年的疑惑。
就在孙岐山必死无疑的时候,章鸿天忽然毫无征兆的倒地吐血,鲜血从他口中毫无征兆的喷出,他整个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身体摇摇欲坠。
就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时候,章鸿天就不甘又愤怒的瞪着眼睛,死了。
他竟然就那么死在了孙岐山面前。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还处在懵逼状态,章鸿天的部下一瞬间陷入群龙无首的慌乱之中。
当时别说章鸿天的人一头雾水,就是孙岐山也弄不清楚状况,不过瞬息之间孙岐山就明白,这将是他们逃脱的唯一机会。
孙岐山一个眼神示意,他的一个随从立马冲过去制住了章鸿天最得力的副将,而另一个随从则是眼疾手快一刀砍下了章鸿天的头颅,威逼利诱之下,那副将也知道匡义军大势已去,于是茫然又痛惜的交出了解药。
孙岐山因此捡回一条命,等到章鸿天的人发现不对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首领的头颅已经被高高举起,孙岐山一声呵斥他们顿时慌了手脚,很快,一直在山下警惕着的孙家军们也收到信号赶了来。
如此,瞬息之间,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而后,孙岐山第一时间吩咐手下控制住山下所有匡义军,他则被护卫们带着迅速返回了孙家军大本营,谁都清楚,在匡义军余部发现首领阵亡之前,这时候想要拿下匡义军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还是出了纰漏,山下的匡义军漏掉了一个,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防止那人逃回去报信,孙岐山不得不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直接带人直奔匡义军总部。
孙家军不动声色将他们包围,而孙岐山带着那副将深入进去,直到他将章鸿天的头颅高高举起,趁乱拿下匡义军几个主要将领,匡义军也彻底乱了阵脚,走向灭亡。
剩下的不用老侯爷多说孙子柏也明白了,想来正是那个漏掉的小兵报了信,才让两个部将紧急逃离,遂有了这么多年还阴魂不散的匡义军余孽。
不过,孙子柏没想到当年除了那般危险紧急之外,竟然还有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而这真相竟然是老侯爷几十年都还未弄清楚的。
当时章鸿天为什么会中毒?谁给他下的毒?目的又是什么?
老侯爷表示绝不是他身边的人,更不可能是孙家军的人,那么从整件事情来看那人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帮了孙岐山天大的忙,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提前结束了惨烈的交战,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命。
所以难道是章鸿天的仇家?又或者是另一方势力的什么阴谋?
可惜当时章鸿天死的极快,根本来不及多问,而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孙岐山几十年,至今他都没弄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二章 五大将军
提到往事, 孙岐山难免一番怅然若失,人尤其在老了之后最是喜欢回忆了,孙岐山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然而他身边的孙子柏却是思维飞散,眨眼功夫脑子里已经转了很多个想法, 他忽然抓住了什么重点。
那封信,原剧情里被秦默找到交给萧亦焱, 并最终定了孙岐山谋反大罪的, 不会就是那封信吧?
孙子柏忽然激动的抓住老侯爷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 “爷爷,那封信呢, 你放在哪里了?”
孙岐山正在感伤忽然被拉住有些没回过神, 而且这是重点吗?关键这重要吗?
孙子柏却立马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 “爷爷, 那封信毁了吗?除此之外,您与那章鸿天之间还有没有其他书信往来, 都毁了吗?”
孙岐山见孙儿面色凝重, 也不禁心里发起怵来。
“其他书信往来倒是没有, 你也知道,爷爷曾是个土匪出身, 小时候家里穷哪里有读书的机会, 所以大字不识一个, 后来当了首领才学得几个字, 但那章鸿天却是识字的, 而且还是个秀才呢, 他……”
“这些不重要!”孙子柏无情打断。
“额……”孙岐山见着大孙子越发严肃的表情,心里莫名忐忑, “那封信我还留着呢,想着毕竟朋友一场,他如此惨死,我留个念想来着。”
孙岐山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因为他发现孙子柏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现在可以说是黑沉了。
孙岐山抓耳挠腮,他这是做错什么了嘛?
不想孙子柏直接一个捶胸顿足,“爷爷你糊涂啊,太糊涂!你差点酿下大错!”
孙岐山差点没被这龟孙吓得站起来,他惊慌又茫然的看着孙子柏,他是读书少,是不聪明,但是留着一封信就怎么了?况且他这都留了几十年了也没怎么着啊。
“什么大错?你小子可莫要大惊小怪的。”
“我曾看过一个话本,说有一个大将军一生戎马战功无数,他一心效忠皇帝,一辈子都在守护百姓,他成了国之战神,可是功高震主啊,皇帝对他逐渐猜疑,最后这大将军以谋逆大罪被判满门抄斩,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全部被斩首,惨不忍睹啊。”
孙岐山差点拍案而起,“这他妈什么狗屁皇帝!有病吧!”
不过骂完孙岐山就僵住了,这什么话本怎的跟他如此相像。
孙子柏继续道,“爷爷您知道话本中给大将军定罪的证据是什么吗?”
“就是一封书信,一封想念妻儿想要跟妻儿团聚的书信。”
“那皇帝认定大将军要造反,要举兵回城与妻儿团聚,而信里大将军对妻儿的思念之情也全成了大将军对皇帝的不满和怨恨的表现,欲加之罪啊。”
“这……荒唐啊,这话本……”孙岐山张口结舌,这不仅荒唐夸张,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可孙岐山想到自己的处境终究说不出口了,面色也变得黑沉起来。
“爷爷,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章鸿天那封书信落到皇帝手里会如何?章鸿天可是皇帝最痛恨的逆贼啊,皇帝本就忌惮西南忌惮爷爷,如此皇帝若是认定那便是爷爷与章鸿天为同党的证据,到时候爷爷该如何解释?”
皇帝若是发了疯不讲理,老侯爷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无从辩解,而即便皇帝讲理,那样一封书信在也足够他将老侯爷定个死罪了,况且皇帝还多疑,那封书信是在老侯爷投效朝廷之后才有的,老侯爷在投效朝廷之后却与最大的逆贼首领私下见面,且关系匪浅,他还将书信保留至今,如此那书信的内容都显得不重要了。
孙子柏想到原剧情,萧亦焱就是凭着这封信得到皇帝的信赖,皇帝太想除掉孙岐山了,而那封信就是最好的证据,萧亦焱还借此顺利拿下四十万大军,可见这封信的重要。
孙岐山一听也有些慌了,“应该不至于吧,那信我上次带回了苏城,就放在家里。”
“万一有心之人有心要到侯府去找证据,偷偷潜入爷爷书房呢?”
“我放到了密室,一般人找不到。”
“密室?爷爷你竟然在家里安密室?快告诉我密室在哪里,等我回到侯府第一时间就毁了它。”
孙子柏面露急切,眼底还隐隐有些兴奋,若非老侯爷再三确定这货确实就是他的嫡亲孙子,此时此刻他真要怀疑这小子是什么奸细,或者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有心之人”了。
这难道不是在套他的话吗?不仅问出了那封要命的信,还把密室也套了出来。
孙子柏见老侯爷目光狐疑,干脆起身,“爷爷是否要再确认一遍我屁股上的胎记?”
“罢了。”
孙岐山扶额,这是他孙子没错的,况且孙子柏身为平南侯世子,侯府之事理应在他的掌控之中,于是便将密室的具体位置和打开方法都告诉了孙子柏,那封信,现在想来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得亏孙子提醒的及时。
而孙子柏心里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确认那封信没有被偷走,此事就算是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