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言少语的韦范也冷冷开口,他眼底都是阴郁,再加上他那可怖的脸,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骇人。
余自图不逞相让,“大帅让我去,弄他娘的,看老子弄不死他们。”
余自图有些咋咋呼呼,一辈子都是满口粗话改不过来,孙岐山也放弃纠正了,就随他。
楚湛始终没表态,毕竟他就是个管后勤的,他手下都是一帮做饭养马或者负责采买的杂兵,这带出去怎么打?让这几位调几万人给他?别做梦了,所以他没开口。
孙成建也站起来请求带兵回去剿灭那群逆贼。
孙子柏一动不动的站在孙岐山背后扮演一个合格的随从,而孙岐山则是等他们吵够了才一拍桌子,“都给老子闭嘴吧。”
“那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吗?做什么梦呢,说什么胡话,没有圣旨你们他娘的谁能回城?还带兵回去,哼,你们想死可别带上那些无辜的将士们。”
他话一出口,几人顿时闭了嘴。
不想孙岐山随即又抛出一个让他们震惊的点。
“匡义军余孽刺杀我孙儿已经发生二十余日将近一月,本帅现在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消息到现在才传到本帅耳朵里!”
孙岐山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城的消息传到这里,最快十日最迟也就二十日,而如今天气原因消息传来应该不超十五日才对,可是,孙岐山却始终没收到苏城的消息,要不是孙子柏亲自赶来,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这正常吗?
不,这不正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送消息的驿卒吗?亦或者是驿卒送到了西南,只是那消息被并没有如实送到孙岐山手里。
那么,究竟是谁压下了这则消息,目的是何?
此事的严重性,丝毫不亚于匡义军余孽的出现,众人当场惊疑不定。
第六十七章 爷孙对话
“爷爷, 您觉得身边有谁是绝对可信之人吗?”
当夜,爷孙俩再次对话,此时身边没有任何外人, 孙子柏被老侯爷以思念孙子为由留在了身边,楚湛虽然心里疑惑, 还是一个人退了回去。
“那种可以将性命交托,哪怕是抵上整个侯府以及四十万大军的生死, 都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去信任的人, 爷爷心中有没有?”
孙岐山本来张口森*晚*整*理就要说, 可是对上孙子柏严肃的目光他顿时就迟疑了。
这话若是放在三十年前,不, 哪怕二十年前的话, 他都能毫不迟疑的点出来一堆兄弟的名字, 可是此时他却犹豫了。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包括人心。
曾经那些跟在他身边连饭都吃不饱,他指东绝不会往西的兄弟, 如今再差也是统领几千人的将军, 更别说韦范余自图两人, 他们曾经是孙岐山的左膀右臂,他们对他最为衷心信服, 可是如今, 他们也是统领万军的大将军, 一呼百应啊。
倘若事关他们的性命, 他们的利益或者地位, 孙岐山忽然就很难下定论了。
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 拥有的越多反而畏手畏脚,越不愿失去了。
看到老侯爷的迟疑, 孙子柏反而放心了几分,怕就怕老侯爷还用几十年前的情义来评判现在身边的人,这才麻烦呢。
“爷爷,此事关系重大,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您可千万要想清楚啊,尤其是您身边这些兄弟,到底谁可信,谁又可用,如何用,谁可大用谁可小用,爷爷您心里可都要有杆秤才行。”
孙子柏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架势,老侯爷郑重的点了点头,脑子里不断审视着孙子柏这些话,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他一巴掌拍在孙子柏的后脑勺上,眉目微挑。
“你个龟孙,竟然教训起爷爷来了。”
想他孙岐山戎马一生,见过的风浪多了去,吃过的盐都比这小子吃过的饭多,放眼整个大尧,谁见了他不是又敬又怕的啊,这倒好了,屁大点小子跑到他面前来教他如何做事呢,还头头是道的。
孙子柏冷不丁被他得了手,很不服气的样子,不过老侯爷嘴里骂骂咧咧,可那勾起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明明一脸的得意样却偏偏又要板着脸做出一副发怒的样子,看起来就有几分滑稽。
“您老要是长点心,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孙子跋涉千里来'教训'爷爷啊。”
“哎你个孙子。”
老侯爷一见他这样伸手就要再拍一巴掌,可孙子柏头一歪就躲过去了,老侯爷顺势来拧孙子柏的耳朵,可孙子柏早有防备,身子往旁边一倒就将老侯爷的手躲了过去,老侯爷再追他再躲,结果孙子柏直接一个翻滚。
下一秒,啪的一声,孙子柏哎哟一声惨叫,竟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孙岐山当即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捶腿,到后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让你躲哈哈哈哈……爷爷就知道你小子会吃瘪哈哈哈摔了吧哈哈哈……屁股开花了吧哈哈哈……”
老侯爷笑得前仰后合,孙子柏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瞅准老侯爷哈哈大笑的嘴,趁其不备一颗苹果就塞了进去。
“呜呜呜~”被堵了嘴的老侯爷半天才把苹果扣下来,“你个龟孙!”
老侯爷的脸被憋得通红,可他这张已然布满沧桑沟壑的脸却从未有过的红润,老侯爷一边咬下一大口苹果一边感叹,“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要不是见你小子来了老子都舍不得拿出来,得等到过年才能拿出来啃两口呢。”
老侯爷说着嚼了嚼,口中的苹果清香又脆甜,甜得他腮帮子发酸,这个季节的苹果格外的甜,但也带着一股冬天的冰凉,老侯爷老了啊,冰凉的东西吃下去即便再甜也感觉牙齿一阵酥爽,但老侯爷还是重重的感叹了一句,“真甜。”
孙子柏忽的只觉得鼻头一酸,随即一股莫大的心酸涌上心头。
他们这帮人啊,为了百姓为了大尧真的付出了太多,可是他们并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待遇。
老侯爷大半辈子都与家人相隔两地,可是谁又愿意与家人几十年不得见呢?谁不想享受天伦之乐呢?尤其是随着年纪渐老,有家人陪伴,妻儿守在身边,儿孙承欢膝下,那种寻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在他们这里却是可望不可即的。
而这对于四十万大军统帅的老侯爷而言更是奢望,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
老侯爷笑着笑着眼底就有了泪,但他望着孙子柏的眼睛却越发的透亮,那几乎要溢出眼底的宠溺让孙子柏又是感触又是心酸。
孙岐山他真的,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过,孙子柏的到来,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慰藉。
笑闹之后爷孙之间的感情明显又增进了不少,孙子柏再次回归正题。
“爷爷觉得,李石达大将军这人怎么样啊?可信吗?”
孙岐山知道孙子柏是想了解他身边的这些人,所以事无巨细,尽量毫无保留的让孙子柏对这些人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并且尽量的全方位,以免孙子柏对他们的判断受到自己态度的影响。
“石达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我在一个村子里捡到的,”老侯爷回忆道,“他爹娘都得病死了,一个村子的人有一半得了病,另外一些饿的饿死逃命的逃命,大概也没几个能活下来,饥荒年嘛,大家都不容易。”
“当时石达十一二岁,不过看起来皮包骨似的,我还以为他顶多八九岁呢,他无父无母可怜兮兮的蹲在路边,任何一个人都能把他吓得瑟瑟发抖,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大伯。”
孙子柏觉得,这个大伯应该是指在京城做人质的那位。
“他跟你大伯年纪相差不多,后来就被我带在了身边,他跟着我南征北战,跟着我平定西南,又跟着我来到西南,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这孩子感恩,一向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东他绝不往西,同时还要限制别人也不能往西,前些年边陲邻国犯境,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去,从来都不惧艰险也不怕死,不过,”说到这里老侯爷皱起了眉,“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孩子性格莽撞,遇事冲动,也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冲锋陷阵的话,李石达无疑是个好手,但一旦遇到敌方善用计谋或者战术的,李石达很快就会暴跳如雷被对方比如绝境。
老侯爷原先想着让他慢慢改改性子,不过现在看来有的性格那是天生的,刻在骨子里的,并非轻易就能改变的东西。
总之,用他得慎重,得善用,否则很容易酿出大祸。
孙子柏心里了然,也难怪原著里李石达会当场抗旨不尊了。
再就是军中最德高望重的韦范,说到他老侯爷又叹了口气,“你别看他吓人,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韦范与老侯爷是同村的,可谓元老级人物,一开始他和余自图就是孙岐山的左膀右臂,他们一个勇猛无敌,一个冷静稳重,韦范就是冷静稳重那个,甚至很多时候他能在孙岐山冲动的时候及时提醒他,孙岐山因此对他很是看重,即便到了现在都敬重他几分,并非因为他年纪比孙岐山大的缘故。
而他之所以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是惨事一桩。
当年韦范跟着孙岐山投效朝廷,而后就展开了长达几年的平定匡义军之乱,因为匡义军分布在各处,他们不得不转战多地,所以当时将士们的妻儿都被安置在家里,韦范没有父母,他的妻子和两个年岁小的儿子都在家里,他们就是他的全部。
有一次,他们刚好途经韦范家,韦范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家,却不想却撞见家里有另外一个男子,而且当时那男子与他妻子举止亲密,韦范当场就脑中轰鸣作响陷入了暴怒之中。
韦范认定是妻子背叛了他,在他四处征战不知生死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偷了人,暴怒中的韦范甚至怀疑小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他的种,他妻子起初还试图解释,不想韦范根本听不进去,她越解释韦范越怒。
暴怒中两人发生剧烈的争执,韦范更是冲动的要去杀了那个陌生男子。
事情就在这时候陡然发生了逆转,那男子忽然趁乱暴起,朝着韦范刺来一刀,然而争执中的韦范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可韦范的妻子注意到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扯开了韦范,但是她自己却因为惯性直直撞上了那把淬了毒的刀。
韦范的妻子几乎当场毙命,那人见一朝失手转身要逃,最终被韦范的手下乱刀砍死。
别看韦范外貌吓人又是粗野出身,他其实内心细腻,尤其对相依为命的妻子感情格外深厚,但也正是因为感情太过深厚才过于在意,他关心则乱之下最终导致妻子惨死怀中。
事后经过调查韦范才知道,原来那男子竟是匡义军的奸细,不知其如何打听到韦范妻儿的所在,于是装作受伤之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谎称跟韦范是好兄弟,一同在孙岐山身边效力,韦范妻子见其对韦范的底细一清二楚,就连她不知道的事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又见其是个伤者,于是便将其留在家里照顾,没想到韦范会突然回去,且好巧不巧的就在她给那人换药的时候出现,这就误会了。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那人原先确实是韦范手下之人,只是身份低微韦范并不认识他,而后那人被匡义军俘虏加入了匡义军,又以其身份便利企图隐秘在韦范妻子身边,有朝一日寻找机会刺杀韦范,砍掉孙岐山的左膀右臂作为加入匡义军的投名状。
得知真相后的韦范痛不欲生,后悔得疯狂自扇巴掌,甚至恨不得提刀自裁跟着妻子而去,好在被拦下了,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这幅寡言少语生人勿进的模样。
“老韦的遭遇也确实惨。”
深爱的妻子给他留下三个儿子,结果小的那两个后面也死了,原因是被投了毒,而凶手就是那个人。
孙岐山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痛恨,这也是他当初坚决不与章鸿天同流合污的原因之一,这些人早就变了,他们已经变得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他们从保护百姓的初衷变成了残害百姓,所以即便没有朝廷的命令,孙岐山也会将这群人消灭殆尽。
韦范只有一个儿子带在身边,不过在孙岐山与章鸿天会面的那一次也死了,孙岐山带上山的那一百人中就有他,所幸他给韦范留下一个孙子。
就是那个韦戈。
孙子柏心里了然,难怪那人如此嚣张,想来韦老将军没少宠惯着他。
孙岐山因此一直觉得愧对韦范,对他除了敬重之外也无意识的宽容许多,孙子柏倒也能理解。
再就是余自图,说到他的时候孙子柏不自觉就警醒了两分,毕竟原著剧情里这位可是在孙岐山被定罪之前就投靠了萧亦焱的,也就是说,孙岐山最后的死跟他脱不开干系,萧亦焱能如此轻易掌控这四十万大军可能也与他有关,然而原剧情里萧亦焱的背后是萧家,萧家的手可不是萧亦焱让他们伸进来的。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现在的余自图就有可能已经生出了异心,亦或者已经与其他势力存在勾结行为,却不想老侯爷对他的评价让孙子柏很是意外。
“老余啊,他就是个直肠子,什么都写在脸上。”老侯爷脸上都是笑意,“他就是亏在没读过什么书,总是一口粗鄙之语让人听了生气,不过他对我的衷心是不用怀疑的。”
孙子柏心里微动,“爷爷就那么信他?”
“那是自然,老余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了哈哈,六十多年的兄弟呢,他眼睛一睁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我与他比亲兄弟还亲呢。”
若是这样,被所亲所信之人背刺的时候,爷爷该是如何的伤心啊。
孙子柏没有说什么,又追着问起孙成建,孙子柏得叫他一声四叔呢。
老侯爷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古嫡庶之间的关系就很难平衡,孙岐山虽然出身贫寒,可在他带着一帮人落草为寇之后也免不了俗,娶了这几个妾室,生了好几个庶子,但他依旧免不得像他曾经痛恨的那些个权贵一样,对于子嗣后代的重心都在嫡脉上。
自古便如此的,人人都是如此,有些认知便也根深蒂固。
这一点孙子柏实在没法评判,时代如此。
但孙岐山自知身份特殊,很多事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就比如被留在京城的一双儿女,嫡长子作为质子留在京城,年仅十四岁的唯一嫡女也被迫嫁入皇室的一个侧房,孙岐山都不敢想他们这么多年在京城都是怎么过的,受了多少委屈,是不是在怨恨着他,总之,他没得选,因为他们是嫡子嫡女。
所以,唯一留下的孙兆尹只能是侯爵世袭之人,因为他是孙岐山唯一的嫡脉了,平南侯的封地只能由他继承,所以孙岐山的身边注定了不能有嫡脉,这何尝又不是皇帝对他的制衡之术。
只是没想到啊,那个儿子也是个短命的,年纪轻轻丢下一家老小就去了,烂摊子就压在了不过十岁的孙子柏身上。
想想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没爹疼没娘爱,孙岐山也不在身边教导,却要他撑起一整个侯府,显然很是残忍,所以以前每次收到苏城的消息,孙子柏又做了什么混账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再生气在心里也始终因为那份愧疚而选择了包容。
但是,平南侯的爵位终究会落到孙子柏手中,而到了那一日,西南这四十万大军也将会落到他手中,可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孙岐山不死孙子柏就不能离开封地,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何能掌管四十万大军呢?且不说没人会服他,孙岐山也不能将那么多人的生死放心交到这么一个废物手里啊,所以他便将两个庶子接了过来。
孙岐山的私心里,老四老五就是在为孙子柏培养的左膀右臂,将来他若是死了,别人可以完全不顾情面不给孙子柏面子,可他们是孙子柏的亲叔叔,他们有血缘的羁绊,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的,至少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侯府一大家子和几十万大军跟着孙子柏被毁吧,再加上孙岐山临死前再托个孤什么的,想来他们也会尽心辅佐孙子柏的。
孙岐山很清楚自己的心是偏的,这样对庶子也不公平,可他根本就没有选择啊。
而他这两个庶子,性格可以说是完全不同,老四孙成建聪明又有实力,他不仅每次冲锋陷阵都冲在最前面,他同样有头脑,并非完全的莽撞,而且他还懂事听话,不论是对孙岐山还是对韦范他们那样的老人孙成建都很是敬重,他几乎做的完美。
可这世上哪里有完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