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时候苏骆沉也迟疑的开口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况且我最后也无事,母亲也无大碍,大哥他一定不是有心的,您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没人注意到苏宴之眼底隐藏的阴鸷之色,他只是依旧冷声道,“他做了便是做了,事实如此,我早便说过苏家再无苏瑾言,这也是事实。”而后他又温柔的安抚着王嫣然,“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就算你生的儿子也不行。”
王嫣然顿时哭笑不得,“夫君你真是……”她摇头叹息,随即又揪起了心,“听苏栾那孩子说,他……他的腿……”
王嫣然说到这里又抑制不住的伤心起来,眼看着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苏宴之急忙安抚,“不是你的错,都是他咎由自取,嫣然你不可以自责也不要难过知道吗,这便是他大逆不道的报应。”
房里的闲杂人等已经在王嫣然醒来的时候就全部退了出去,只有王嫣然的贴身丫鬟静静的候在一旁,所以刚刚的谈话就他们一家三口并无外人,此时苏宴之心疼的安抚着怀里的妻子,苏骆沉见状也识趣的退了出去,只是没人注意到他眼底的阴狠之色。
事实上,亲密如斯的一家三口都是心思各异,可他们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退出房的苏骆沉,面上的恭顺谦和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而后他便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王嫣然的院子,很快,苏骆沉便出现在苏栾的房间里。
多日的折腾让苏栾精神恍惚,肩膀上的伤更是反反复复,此时他刚从高烧中醒过来,恍惚间却猛然感觉到床边一道阴郁的视线正死死的锁定在他身上,让他无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苏栾猛然惊醒,却对上苏骆沉关切的目光,“四哥,你好些了吗?”
苏栾整个人精神都是紧绷的,匡义军杀手们一次次的截杀早就让他的精神绷到了极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出一声冷汗。
苏骆沉当即愧疚的皱起了眉头,“四哥,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我没想到这一趟竟会如此凶险,若是早知如此我宁愿自己去也不愿意四哥去冒这个险,所幸四哥你活着回来了,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也没脸面对大伯父和大伯母。”
苏骆沉说得真诚,苏栾也终于从那种惊恐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只是依旧不知道说什么话。
“四哥,你说我大哥他与那小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苏骆沉皱着眉,“大哥他那般天之骄子,如何会与那等废物好色之徒走在一起呢,这着实让人费解啊。”
他这么一说,苏栾又立马变得激动起来,“孙子柏他要害死我们,是他逼着我们出来送死的,就是他!”
“可是世人皆知那人好色无知,就是个废物纨绔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苏骆沉疑惑的问。
“是苏瑾言!”苏栾有些激动道,“是三哥,一定是他,他讨厌我他怨恨苏家,他回来报仇了,一定是他在背后指使孙子柏的,一定是他。”
苏骆沉见他激动得激烈喘息,眨眼功夫嘴唇泛了白,浑身都在颤抖,他急忙安抚的拍着他的肩膀,“没事了没事,四哥放心,剩下的交给我即可,不管是谁要害四哥,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这时候苏栾的小厮也冲了过来,他感激的看了一眼苏骆沉,随即便和几个下人手忙脚乱的安抚情绪激动的苏栾,苏骆沉则不声不响的退了出来,而门外正好站着面色慌张无措的苏叶珈。
对上苏骆沉带着笑意的眼神,苏叶珈无端打了个寒战,他慌忙低下头绞着手根本不敢看他,“哥哥。”
苏骆沉依旧笑着,却在他耳边道,“不要这么叫哦,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苏叶珈立马浑身一僵,面色也白了几分,“五哥。”
“其实我更愿意你不会说话,因为你的存在本来就挺恶心的,”苏骆沉不无遗憾道,“不过现在,还真需要你说话才行。”
毕竟里面那个废物被吓得神志不清,如此他的话也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苏叶珈被带到苏骆沉的书房,而后将他们在苏城的每一件事,包括所见所闻全都事无巨细的全部给苏骆沉讲了一遍,包括他们第一次找到苏瑾言是如何被拒之门外,苏瑾言又说了什么话,而后是被世子拒之门外,山阳郡的事,秋猎之前世子的宴请,荒唐的打赌,再到秋猎苏瑾言的惊艳出场,匡义军余孽的刺杀。
那之后他们就被苏州都尉府的人监守了起来,关于苏瑾言和世子的关系也都是外界传言,直到世子最后一次见他们,但那次苏叶珈没去,只知道苏栾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面色很差,似是被逼着冒着极大的危险,不得不返回京城。
苏骆沉全程静静的听着,直到苏叶珈说完,他只在意三点。
一就是那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孙子柏的绝世高手,若是他的身边能有这样的绝世高手存在,何愁大事不成。
二是山阳郡的事到底有没有苏瑾言的手笔。
现在看来,孙子柏这个人和大家先前所掌握的资料有些割裂,完全像是两个人,但若他的一切改变都是发生在与苏瑾言相识之后,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而且很巧的,苏瑾言也是近来才在苏州冒头,如此就是时间上也完全对得上。
再就是白子玉的态度。
这次去的几人当中无疑就白子玉一个有点脑子的,其他都是不中用的废物,那么白子玉对那小世子的态度就至关重要,这关系着他对整件事的判断,对苏瑾言以及对那小世子是否是真废物的判断。
当然,对于苏骆沉而言,那平南侯世子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对他没有多大影响,但若苏城的整件事都被定性为苏瑾言的报复,这件事就变得有意思了。
苏骆沉眯着眼睛,完全不似外人面前的那副谦逊恭顺,反倒是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阴狠,只听他对身旁的苏叶珈悠悠道。
“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苏叶珈的头低得更低了,他微微咬着牙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五哥。”
当晚,足以让任何一位国君为之震颤的四大世家家主就聚在了一起。
萧家家主萧元赫,白家家主白景荣,苏家家主苏宴之,还有温家家主温缙,同来的还有白子玉,苏骆沉,苏叶珈,以及萧家下一任继承人萧蓦恒,温家的继承人温北姜,以及满脸抓痕狼狈不堪的温浅。
当然,苏叶珈与温浅的出现全是因为他们是这次的亲历者,且是能坐在这里正常发言之人,否则他们哪里有资格,两人说完话之后就被遣退了出去。
萧元赫面目严肃,苏宴之和温缙更是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细看竟只有白景荣面色要好些。
“温老弟,节哀啊。”
温家死去的是温缙的嫡亲侄子,温北冥在温家算不得什么出众的人,不过终究是温家二房的嫡子,现在二房那边哭天抢地正闹得厉害,温缙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哼,还是请白世侄先给我们讲讲吧。”
苏叶珈和温浅毕竟知之甚少,他们只能说出他们的所见所闻,其他关键事却是一无所知的。
温缙有些没好气,他们几个从小便你争我斗,如今也斗了几十年了,不过在大事面前他们比谁都团结,四大世家就是如此,相互之间争斗不止,可一旦涉及共同的利益他们比谁都团结,世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否则他们如何能在皇权至尊的背景下存活百年依旧屹立不倒呢?
宫里的事他们早已知晓,这两日就等着白子玉几人将确切的消息带回来,当然,如今去的几个也就白子玉能说话了,其他几个都是不顶用的,温缙几人自然有些后悔当时的轻慢决定,可惜后悔也无用,如今先机就掌握在白家手中,他们也只能从白子玉这里听取有用的东西了。
白子玉也不隐瞒,将他们到苏城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简明扼要的跟在场之人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自己的推测,以及与孙子柏私下交易的事。
几人听完面色都不好,且不说那匡义军潜伏在西南之久,如今规模着实令人头疼,就是那小世子竟也如此滑头吗?他究竟是得高人指点还是一直藏拙至今,不过似乎,两种情况都有点糟糕啊。
“子玉啊,依你所见,那平南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与传言如何?”萧元赫开口问道。
白子玉却一副纠结的模样,“回萧伯伯,说实话,很难评。”
“倘若他真是深藏不露之人,只能说此子非常可怕,城府如此之深,从小就懂得藏拙,将全天下的人都玩弄于鼓掌,而且,他可谓臭名昭著,如此能屈能伸也是世间难寻,为此,他甚至不惜以整个侯府为代价,差点就让那匡义军余孽乘虚而入将整个侯府掏空,将他封地的百姓逼入绝境,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白子玉很纠结,毫无疑问,倘若那世子真是扮猪吃老虎之人也太可怕了些,要知道,侯府这些年被偷去的粮食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倘若封地百姓被逼造反,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大错。
所以,一个小小年纪就丧父,又没人管教,被一个无知老妇娇宠着长大的纨绔世子,他当真有那么大的魄力和心机吗?
白子玉看似很难评,实际上已经给出了诸位更偏向的答案。
不合理啊,非常不合理,如此一人,与他们先前掌握的那个纨绔小世子完全对不上,这完全就是割裂开来的两个人,非常的违和。
只听白子玉继续道,“不过,若是他身边有什么高人指点,此人的手段也着实令人称赞。”
白子玉话音刚落,几人不约而同的转向了苏宴之,这个高人是谁不言而喻。
苏瑾言嘛,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苏家消失了五年的那个苏瑾言在苏城出现了,虽然很遗憾成了残废,但是脑子没残就还是那个惊才绝艳的苏瑾言。
这样整件事就显得合理了,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也都说得通了,而且刚巧那小世子色名远扬,花心无度,尤其对于相貌好看的男子那真是毫无招架之力,众所周知苏家消失了五年的那位苏三公子可不正是天下无双的容貌吗?
如此,再加上他极聪明的头脑,想要拿捏一个好色纨绔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倘若是这样,那么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四大世家对峙孙子柏的本质也变成了对峙苏瑾言,不,确切的说,根结在苏家这里了。
苏骆沉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心里大概有了判断,倒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只是,白子玉所言真的可信吗?让白子玉都难以定论的人,当真是个简单的人?
“看来此事似乎是苏老二你的家事呢。”
萧元赫不误讽刺的道,“感情用事难道是你苏家的传统?”
谁不知道苏宴之爱妻如命,一旦涉及王嫣然之事苏宴之就毫无理智可言,做事更是感情用事一切以王嫣然为先,这几位也是没少调侃他,不过此时苏宴之却黑沉着脸冷冷扫视了他一眼。
“萧元赫,太早下定论对你没什么好处,不过若真是我苏家的家事,我自然会处理好,不劳诸位操心。”
“哼,那就拭目以待了。”
不过不管孙子柏那厮如何,想要通过他作为西南的切入口这个可能性都为零了,更何况如今匡义军卷土重来,这是所有人都预料之外的事,好在这对于打破京城的局势而言并非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且不说皇子的争斗将从这件事正式浮到水面上来,西南那四十万大军也必然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动,到时候不管那边有什么变动,其实对于京城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指不定那边就会从这件事中露出什么破绽来,而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有的话根本不必说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各自心里都有了盘算,于是四大世家领头人的难得一次会面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然而即便他们的会面是如此的草率,可第二日的朝堂风向还是完全因他们而变动,他们的一举一动,任何意向都会在朝堂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上,臣以为那韦范老将军合适,此人经验丰富,三十年前就曾多次与匡义军交手,且此人性格孤僻冷傲,带兵更是狠辣,想来只有他能将逆贼余孽诛杀殆尽。”
西南军中人尽皆知,此人手段狠,孤僻难以接近,就算是大帅孙岐山的面子他也常不给,他练兵的手段也狠,可谓人人惧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与孙岐山之间常常发生分歧,两人因此多次闹出不愉快之事。
但立马有人反对,“不可,皇上,这韦范和另一位余自图都是跟随平南侯几十年的老人,他们从落草为寇的时候就在一起,那情谊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当然,此刻讨论的是谁能镇压住逆贼,所以这位大人急忙补充道,“皇上,此人刚愎自用,且年纪太大又大字不识一个,那匡义军余孽隐忍蛰伏了十多年之久,根本就不是他这种腹中无墨的莽夫可以对付的。”
皇上沉思,众大臣们也是面露难色,因为两人的话都很有道理。
然而孙岐山身边就五位大将军,其中两个就是多年的老人,除了这两人就只剩下三个,但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孙成建,那可是孙岐山的亲儿子,虽然是庶子,可最该防着的就是此子。
再就是那个李石达,他算是一员猛将,冲锋陷阵绝对是好手,但从信息上不难看出此人有勇无谋,且,他是孙岐山的义子,似乎对孙岐山忠心不二。
最后那个叫楚湛的资料最少,但此人似乎最是无能,且他一个管后勤的理应第一个排除,他在能力上完全不够。
“皇上,臣支持李石达,此人勇猛非常,战功无数,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那群逆贼周旋,只有他能做最好最锋利的刀。”言外之意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最容易拿捏,好控制。
“不可,他是平南侯义子,谁知道他那些战功是不是靠着义子得来的。”总是还是在意他与孙岐山的关系,怕他跟着孙岐山造反。
“皇上臣认为……”
……大臣们各抒己见。
“父皇,让儿臣去吧。”
二皇子再次请缨,紧接着五皇子,六皇子也不逞相让。
“父皇,请让儿臣为您分忧吧。”
其实只要能保证此人能上阵杀敌即可,京城完全可以派一个有头有脑的过去,一是掌控全局,二则是形成压制。
所以不管是谁,这一次京城是务必要去一人的。
“皇上,”这时候礼部尚书万大人站了出来,他不着痕迹的与萧元赫交换了一个眼神,“依臣看来,此事交给平南侯处理即可。”
“想必没人比平南侯自己更了解他麾下几员大将的能力了,所以他必然会派出最合适之人,皇上且将这个权利交给他,坐等匡义军余孽灭亡即可。”
“臣相信,得皇上如此信任,平南侯必定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事实确实如此,无论是派谁去,派多少人去,没有人比孙岐山自己更清楚的了,况且于孙岐山而言,他们这群远在京城的本身就是门外汉,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镇压逆贼他们都是外行,外行指挥内行本就是大忌。
再者,将这个权利交给孙岐山自己,一是说明皇上对孙岐山的信任,再则是试探。
京城想要知道孙岐山到底有没有反心,会不会反,完全可以从他这次的排兵布阵中就能看出来端倪,到时候京城再派人去苏城与其一同作战,也能从中窥知一二,如此,就算那孙岐山包藏祸心,京城也能及时做出应对之策。
在场都是聪明人,且大家先前都是通了气的,此时万大人话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明白了他的意图,而且,万大人可谓很好的迎合了皇上那颗多疑的心,这可不仅仅是对孙岐山的试探啊,更是对此去西南之人的试探。
还是那句话,皇上越老越多疑了,他既想要这几个儿子为了皇位争出个一二三四,可又容不得他们对他的位置生出一点点不该有的觊觎之心。
京城的风云涌动并没有很快波及到远在西南的万千将士,但这两日的边陲同样在暗潮涌动。
那日老侯爷直接抛出了炸裂的信息,京城那位的怀疑总是最能让将士们寒心的,试想他们为了皇帝的江山舍生忘死,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这风餐露宿的鬼地方不得离开,不仅常年与家人分割两地,还必须忍受着漫无边际的恶劣环境,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看不到头,到头来那位不仅该给的不给他们,还一年到头对他们怀疑东怀疑西的,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但话又说回来,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然而那匡义军余孽何其歹毒的心思啊,竟还想方设法的挑拨他们与京城这岌岌可危的关系,实在该死。
当时几人便义愤填膺,李石达当即起身请缨,“大帅,让我去,保证把那群该死的老鼠从沟里一个一个抠出来,掐死他们!”
“大帅,让我去吧,我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