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时候他们还算稳重,纷纷出来以木棍水泼打火。
而这时,萧君泽吹燃一个火折子,点燃了身边的一个个球形灯草。
干燥的草芯明灭了一下,起了一点小火,便滚动出去。
四个人一起工作,不到三分钟,就点燃了一百多个灯球。
而这时,已经有军卒发现灯火,大喊着什么人,飞快寻了过来。
但有些晚了,那些点燃的灯草已经借着燃起火焰,飞快滚来。
军卒本能地躲避,但飞滚过来的实在太多,他一时险些吓尿,弃了火把,转身就跑。
他惊呼引来更多的士卒,但新的士卒刚刚聚集过来,便看到带着火焰滚过来的灯球,一时面色大变,纷纷逃亡,害怕被沾上火星。
翻滚的火球遇到毡毯帐篷,便被阻挡,顺势将富含羊毛脂的毡毯点燃。
点燃的毡毯火势熊熊,又将帐篷里军卒惊醒,一时间,军中大乱,逃出帐篷的军卒看到飞卷的灯草,也慌忙逃窜。
这给了萧君泽一行人更多时间,将剩下的草球一一点燃。
这种点火——放灯——看着对面抱头鼠窜的感觉,简直前所未有地上头。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的释放,魏知善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离经叛道的人物了,但如今遇到小公子,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种感觉,像是从心里打开了什么枷锁,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飘起来。
跟着小公子,真是跟对了!
能有这样的人生,她根本不在意小公子是人是妖,所学何来!
旁边,青蚨手中的火折最短,很快烧完了,他面前还有一大堆灯球,魏知善等人却已经点完,见此情形,立刻嗷嗷叫着去点青蚨的灯。
本来万事不萦于心的青蚨顿时急了:“不要点我的,不要点我!这是公子给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许琛反应最快,一挥手就连点三个,“我这是在帮你!”
“就是,别不知好歹!”魏知善斥责了一句,把剩下的几个也一起点了。
“行了行了,玩够就走,别让人发现了。”萧君泽挥挥手,带着他们一起退到上风口。
四人一起在远处,围观着那熊熊燃烧的军营。
许琛还忍不住喝道:“大风起兮草飞扬,安得猛士兮,逃四方!”
他自兄长死后,无数的憋屈与难过,似乎都在这场大火中,释放开来!
没忍住,他抱着小公子,转了一圈。
萧君泽没有斥责他,而是看着他将自己放下,带着泪水,跪在泥泞的土地上,重重叩首。
“愿为公子效死!”
第26章 好可爱的孩子
萧君泽扶起了许琛,看着这青年眼中野狼一样凶性,还有看向自己时那无比的顺服,微微一笑:“不必如此。”
他们坐在草堆里,看着这野火焚烧,直至天微微亮。
于是相互从地上捡些湿泥涂抹,显得自己在昨天晚上十分狼狈的样子,纷纷相视一笑。
魏知善觉得小公子还是太干净了,想再往他脸上敷点泥,被青蚨阻止了。
许琛对他们这些人露出不屑之色,然后在泥里滚了一圈。
眼看局面要控制不住,萧君泽忍住笑:“好了好了,快回去吧,该收拾残局了。”
于是一行人这才控制自己,从芦苇丛中回到那几乎已经烧成废墟的荒滩,许多灰头土脸的士卒正在收拾残余的粮草、毯帐、军械,还有许多巡逻的士卒,一脸杀气。
魏知善看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立刻拿出自己令牌。
“魏道长,终于找到您了,快快,郡王的病情又重了!”那将领一听是魏知善,立刻将他们带到一处新搭建的营帐。
拓拔璨正在帐中,看到魏知善来了,顿时眼眶一红:“魏大夫快来看看,昨晚南人夜袭,父王受了惊吓,强撑着稳住大局,如今又昏迷发烧,其它医官都束手无策,只能请您出手了。”
萧君泽和魏知善对视了一眼,萧君泽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递给魏知善。
魏知善秒懂,微笑着应了一声,上前探脉、按额,然后露出深思之色,随后又将小瓶打开,用瓶中的细棍沾了几滴药液,滴在了病人鼻孔中。
拓拔璨焦虑道:“就这么几滴药,这能行么?”
魏知善安抚道:“这是我这一脉所配的密药,对退烧有奇效,我等下再以金针安神,必能退烧,将军莫要焦虑。”
拓拔璨伸手重重撞在帐篷主柱,恨恨道:“可恨的南人,可恨的广平王!”
魏知善试探道:“昨夜事出突然,我与阿弟惊慌之下躲入了芦苇丛中,不知纵火之人可拿到了?”
拓拔璨摇头道:“贼人恶毒,只烧了营帐,便退走了,想来也是,淮河之上有我水军夜巡,必然是小股敌人,看到我堆积在河滩上的苇草,方才放火。”
“这……”魏知善迟疑道,“有没可能是军中有不慎,引发火势呢?”
“一派胡言!”拓拔璨斩钉截铁道,“必然是南人趁夜袭击!”
说到这,这少年眼中显几分威胁之意:“魏大夫,你这话是说我父治军不严么?”
魏知善谦卑地低头:“小道岂敢,方才是我胡思乱想了,请将军勿要怪罪!”
拓拔璨这才作罢,但看到被一起带过来的少年,轻哼一声:“好好为我父治病,这孩儿是你弟弟?”
魏知善低声道:“他是我义弟君泽,父母早亡,由我照顾着长大,随我行医。”
拓拔璨冷哼一声:“让他先跟着我,你做好自己的事。”
魏知善有些担忧道:“是!”
于是低头,认真为广城郡王施针。
那药果然有效。
不过一个多时辰,广城郡王的高烧便退了下来,人也不再抽搐。
让其它医官看了,也纷纷惊叹这位魏大夫的医术。
见此情景,拓拔璨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吩咐魏知善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后,这才带着萧君泽出去。
……
萧君泽跟着拓拔璨走出帐外,这少年怒吼一声,便在这冷风之中弄了一简易棚子,开始处理军务。
他在一边听着,很快就分析出了局面,昨天晚上,兵荒马乱中,许多鲜卑将士因为踩踏、大火等因由,损失严重,广城郡王病倒后,军务本应由副将代理,但副将昨晚受了伤,还未醒来,于是便只能让拓拔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处理。
但拓拔璨到底经验不足,处理得手忙脚乱,还要给朝廷写报告,证明这次袭击是南齐的徐州刺史萧惠休做的,父亲因为徐太医走了病情反复,加上诸军出来的匆忙,群龙无首,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反正一句话,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萧君泽坐在一边,小小地打着哈欠。
对这种情况,他一点也不意外——放火之初,他就知道魏军不但不会追究纵火人,还会制造足够多的理由把原因扣在南齐头上。
不然要怎么对朝廷交待?
说是几个贼匪就差点火烧连营了?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想被朝廷问罪吗?
但如果是敌军干的,那就没关系了,郡王都撑着病体主持大局了,才击退敌人,你还要人家怎么样?
他缩在帐篷的角落,裹紧了衣服,脸上泥污也挡不住那清纯无比的美貌,一晚没睡,萎靡的小孩让偶尔一眼瞥过去的拓拔璨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
于是他闷闷道:“后边帐里去睡,别在这打扰我。”
萧君泽乖巧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出去,然后消失了。
拓拔璨看着空空的角落,又有点后悔,皱眉之后,继续处理军务。
……
晚上,终于得空歇息的拓拔璨让人送来晚饭,他大口吃完,先去看了父亲,见他情况稳定,便松了口气。
于是又去见了那小孩,见那叫君泽的小孩合衣睡在草垛里,便蹲到他面前,捏了捏小孩子的脸,那手感很不错,然后便推醒了他。
刚刚清醒的小孩子眸光锐利了一瞬,又重新清纯,怯怯地看着他。
“别怕。”拓拔璨闷声道,“不会吃了你,我只是、只是想待在你身边,让你给我解解闷,就像、像我以前养的狸奴那般。”
萧君泽歪头看他:“将军说我,像狸奴?”
拓拔璨嗯了一声,伸手揉了小孩的头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倒在那新铺的床铺上,许久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道:“这次出兵,太急了,从南朝萧鸾篡位,出兵南征,只有一月时间,我父毫无准备,生生累病了。”
“他要迁都洛阳就罢了,还要禁穿咱们鲜卑人的衣服!消息一出,军心不稳。”
“咱们鲜卑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学汉人那一套?”
“西郊祭天他也停了,都也迁了,他还要降爵!不许鲜卑勇士继续入军!”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能这样做!”
“明明,他刚刚继位时,大家都很放心!”
“他给太后哭丧,哭了整三天,不吃不喝,大家都觉得他会像太后那样稳重!”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他是要挖我们部族的根!”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少年将军在床上咆哮着,低吼着,甚至都不敢在自己军中说得大声些。
还能是什么原因,你家陛下觉得自己可以,想融合胡汉,一统天下,鲜卑也好、汉人也好,都来维持他拓拔家的统治,你们这是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知道么?
萧君泽一边想着,一边面露好奇地起身,坐到他身边:“小将军,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他的声音悠扬清亮,十分好听,让拓拔璨忍不住坐起看他。
“你不懂,你还小。”拓拔璨叹息着,把自己无处发泄的苦闷向这小孩儿倾述,“我的国家,越来越不像以前的模样了。”
萧君泽歪了歪头:“那,以前是什么模样啊?”
“以前啊……”拓拔璨停滞了下,有些恍惚,“我也说不清楚,哎,从我出生,朝廷就在改制,又是三长令,又是俊田令,还裁撤了侯官……这么说来,陛下有所变动,也……”
他神色复杂,看着少年,忍不住抱怨:“小时候也有大改大变,但我都没觉着不对,可是如今又是大改,怎么就觉得太过份了呢?”
萧君泽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小将军,你可以去问知道的人啊。”
“我能问谁,”拓拔璨露出不平之色,“他一直相信的都是汉臣,什么冯诞李冲,什么杨津王肃,我们这些亲族,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