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是不是月底有雨,但农历七月就是后世阳历的八月,季风怎么也该过来了,就算过不来,大不了就是他水平低,预测错了嘛。
元宏收到这张纸条后,心里便有了数,没再搞绝食的事情……否则要是老天让他下不来台,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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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本是雨季,洛阳附近的河南之地却依然无雨。
黄河以北,一条沟渠直直向北,引黄河水北流,这便是当年曹操修筑的运河——白沟。
如今,因着天旱,河沟无法引水,运河自然也处于干涸之中,一边的大堤坝已经被堵住,大量光着身子的民夫在泥潭里,挖土推车,挥汗如雨。
修筑运河之事,已经正式开始。
河道之中,民夫们一挑一挑将河泥倒入不远处的板车,板车之下,铺着两条硬木板,直直通向上岸边。
因着挖出的河泥太多,河道底部自然渗出了一汪汪积水。
这些积水也被挑了上岸去。
在岸上,也有民夫,将河泥堆砌,其中的石头被一筐筐捡出,就近用来修筑地基。
另外有上千民夫,选了一处地势稍高之处,挖出地基,一筐筐石头放在水中洗净,引水将岸边的一些粗粝河沙收集起来。
忙碌许久,随着岸上铜锣声响起,河底的民夫们长舒了一口气,纷纷拿着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眼睛上的汗水,疯狂地冲上岸去。
岸上有一大片棚子,其中,有四个最大的棚子,正冒着缕缕青烟。
斛律明月人虽然有点矮,但站的位置却是最高的。
他中气十足地喝道:“列队!结阵。”
上岸的民夫们还有许多头顶着肮脏的小辫子,十分熟练地两两排成一队,分出十个阵形。
很快,其中两百人的阵形结队完毕,第一个出列,稳重又整齐地从斛律明月面前走过。
斛律明月点头,没有叫住他们。
这两百人便保持着阵形,来到一处大棚面前,每人都在汗巾上把手尽量擦干净,接过一个盛着几片野菜汤的竹筒。
汤并不热,有一点淡淡的盐味,他们几口将茶汤喝光,又去了下一个棚子,拿出喝光的竹筒,接过了递来的黄白色汤饼。
汤饼很烫,但对有着厚厚手茧的民夫来说毫无伤害,他们拿着汤饼,小心翼翼地从中间扳开一条缝隙,再一万个小心地去了下一个棚子。
这个棚子里放着数十个大桶,一位民夫捧着被扳开缝隙的饼,虔诚地将双手递了过去。
一勺巴掌大的煎豆腐被倒在饼上,有一滴粘稠的汤汁从缝隙里流了出来,那饼主人几乎是立刻伸出舌头,在它将要滴到手掌之前,把它舔食干净。
于是,随着队列一个个排好,河堤垒起的碎石上,便坐满了民夫,啃着白面馍馍,对着豆腐,大快哚颐。
等吃完了,他们这才去了第四个棚子,用竹筒要了一筒水喝。
有盐的水只能再喝一筒,至于无盐的生水,却是管够的。
“真是太好吃了。”斛律平用饼夹着豆腐,感慨地对弟弟道,“我还担心族里的儿郎被怎么虐待,不成想,却是来过好日子。”
草原上的牧民并不是每天牧马放羊无所事事,他们要挤奶,看管羊群,收集牛粪——这他们最重要的燃料,还要储备过冬的干草,更不要说转场时带着牛羊走几百里寻找草场。
如果草原上的雨水不足,那些季节流便要改道,必须给牛羊寻找水源……
而真正伤人的,是饥饿。
牛羊是不能轻易宰杀的,他们的奶水并不丰足,只吃奶根本无法生活,需要南方的粟米,混着奶清一起煮食。奶皮子是家里的干活的人才能吃,成年男人若是分不到足够的牛羊,便只能去给大户当奴仆。
“我劝过君泽了,”斛律明月也很愁,“本来见他用豆子和麦来供应粮草,我都已经打算好好杀几十个不服的镇压了,结果他居然把豆子和麦子都磨了,做成汤饼和豆腐,这哪成,他岂不是赚不钱了?”
磨面是很损耗石磨的,以及,君泽居然还用豆子榨油!
这些人,每餐饭里,都有一小勺豆油!还加足了盐!!
岂有此理,怎么能给这些民夫吃油呢?
不止如此,君泽原本准备拿这些河泥修砖瓦房来供人居住,不过他烧的青砖质量实在太好,很多人向他求购,想用来修筑佛寺,于是他便将第一批青砖卖了个高价,并且决定洛阳那边的青砖都用来卖。
但有一个条件,这些砖不收钱,只收豆子。
这个条件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问题不大,洛阳并不缺粮食,豆子本身就是马的草料,于是,加上预付款,他很快便收集了近一万石的豆子。
他又在河阴之地做了几个水磨坊,每日要磨一百多石的豆子,做成豆腐,说是人体大量劳动,一定要补充什么蛋白质,不然会累死……
斛律明月觉得不可思议:从古至今,修河哪有不累死人的?
“他是聪明人,”斛律平寻思道,“这么作,难道是为了笼络人心?”
斛律明月歪了歪头,疑惑道:“我还用他笼络?”
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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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络人心?”萧君泽不满地瞪面前的君主一眼,“那你还吃什么,不怕被我笼络了?”
“这个好吃,”元宏一边给冯诞舀了一大勺撒了葱花的肉沫豆腐,一边道:“这不是听说你新出了吃食,过来尝尝嘛。”
“又是那个王肃说的?”萧君泽冷哼一声,“你把他打发出去,反正他要南征,不然别怪我机会毒死他!”
元宏安慰道:“又不是他一人说,他们不知君泽你生性良善,朕和阿诞却是清楚明白,你那学生、工坊匠人,都吃得不错。”
“不错,藜藿之羹(豆子和麦饭),一者刺喉,一者伤胃,本是粝粢之食,寒苦之家方食。给父母吃都算不孝之举,”冯诞也哄道,“全凭你一双巧手,方能变成如此美味之物。”
萧君泽冷笑道:“夸我也没有用,反正这仇我记住了!”
“好好好。”元宏道,“我正要让他去淮北之地,探察敌情,这两三个月,必不在你眼前碍事。”
萧君泽这才作罢:“那你这次来,又是为什么?”
来就算了,明明没备他的饭,还亲自来他的工坊,看他的工坊是怎么做豆腐。
“当然是推而广之,”元宏叹息道,“朝廷每年都劝农人种麦种豆,收效甚微,若你这磨坊能开得多些,可比朝廷劝说更有成效。”
麦子的产量在粟米之上,尤其是秋种夏收,能在收割后立刻补上一茬豆子,充分利用土地和节气。
如此,不但农人粮食能收更多,而且不怕夏季雨水伤粮,麦秆豆子也可充作马匹粮草。
不过,麦饭吃起来割喉咙,难以下咽,而豆子煮熟废柴禾,不煮熟,那吃肠胃是真的难受。
但元宏刚刚看到了,豆子不但可以出油,还能做成豆腐、豆皮等食物,不但味道鲜美,老少皆宜,而且对劝农大为有益。
“器具这些倒是不难,”萧君泽摇头,“只是推磨太过辛苦,哪里会有多少人耗费时间去做呢?”
元宏不以然:“这世上,庶民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朕会多派人推广此物,我朝三长之制,不就正派上用场么?”
萧君泽一时无法反驳:“也算有理。”
元宏也满意点头,继续给自家司徒舀豆腐,一边挑三拣四道:“这肉沫放得少了些,当以一半为宜。”
“那岂不是成了臊子!”萧君泽轻蔑道,“烹调一道上,你还是别指手画脚……”
“我不是看阿诞喜欢这道菜么,”元宏说完,转头满眼温柔对身边人道,“平日在宫中,大鱼大肉都见你不吃几口……”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低头吃自己的东西了。
“对了,”元宏又抬头道,“君泽,如今你入宫总不是不便,便领一个太子少傅如何……”
“不去,我应了彦和,回头与他一起去修河,”萧君泽喝了一口海带豆腐汤,“还要带上的我学校中的学子老师,一起去做这场课外实践。”
元宏见鱼不上钩,皱了皱眉头,突然道:“我家几个孩儿不知疾苦,也想出门,不如,你再多带两个?”
萧君泽随意道:“我可不会当他是皇子……”
“无碍,彦和会照顾好他们!”元宏做下决定,顺口道,“朕可以再给你两座矿山!”
行,既然加价了。
萧君泽点头:“好!”
元宏目的达到,又硬是在君泽这里挖走一个点豆腐点的最好的匠人,这才满意带着司徒走了。
……
萧君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这位还是惦记着南下啊。
虽然朝廷不稳,但他的一举一动,在平稳朝局的同时,还是在为着南征准备。
但历史上,他只是拿下了洛阳南方的南阳盆地,并且没两年就病死在这反复争夺的南阳盆地里。
他暂时还不能死,至少在修通运河前活着……
可惜,生死之事,却不是他能做主的。
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军队,也要准备起来。
将来,北魏之所以在汉化之后飞快灭国,就是因为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握。
在乱世之中,没有军队,那下场不言自明。
他如今的潜伏,就是会为将来的乱局积蓄势力。
这也是他把斛律明月派出去监工的原因。
他修筑运河,不只是为了发展工商业,也是为了拉拢人心。
他不需要让三万民夫都变成自己人,只需要三五千就够了。
工人,无论是农民工还是牧民工,总之,一群训练有素、常年做体力活的工人,在长期被上官当成人来认真对待后,都会形成恐怖的凝聚力。
只要时间合适,主官震臂一挥,他们便能为了生活,披上重甲,征战四方。
他有足够的铁坊,需要时,便能打造铁甲与大量兵器。
更何况,这些工人来自草原——都会骑马。
完美!
第69章 人死债消
整个七月,萧君泽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筑运河之事上。
挖一条宽二十米,适宜通航的水深在两米到三米左右的运河,按一期六百公里的河道长度算,需要挖出两千四百多万立方的泥土。
一个健康的工人,可持续的挖土,因为河泥属于是软土,不需要废太大力气就能挖出,所以一天能挖五立方米左右,就算是没有偷懒了——中途还要给工人休息和喝水的时间。
如果直接用数学来算,两万人的队伍,每人需要工作1400天,也就是三年多,加上冬季泥土封冻,要三个月年假,按理来说,四年就可以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