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元宏想看到的事情,所以,萧君泽觉得,可以另外开一剂药。
别的不说,暂时可以止痛啊。
于是,他在元宏期待的目光里,微笑道:“交流,能最快让胡族融入汉族……陛下就算镇压了此次起事,却难以压制人心,到时必然还要亲临平城,安抚旧族,对否?”
元宏微微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穆泰陆睿这些,都是废物,看不清前路,但他们支持者却非常多,尤其是北方六镇,虽名为镇,所辖之地,却远胜一州之地。
当年,那里是临近国都、争取军功的根基所在。如今,迁都之后,却成了罪犯流放之地,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
“陛下,要治理一地,最重要的事情,您知道是什么吗?”萧君泽循循善诱地问。
“请讲!”元宏在请教他人时,无论对方是谁,总是非常谦和的。
“是收税!”萧君泽果断道,“所有国家的治理的基础,就是在收税,并且为他们做事!”
元宏微微皱起眉头:“朝廷不正是如此么?”
“不一样,”萧君泽微微摇头,“朝廷当年,在草原边地收税,用他们对付柔然人,也征掠草原,收税同时,他们也获得了你征伐草所得的牛羊、草场。”
“所以,他们认同朝廷治理,而当迁都洛阳后,怕是二三十年,都不会再对草原用兵,但税收却不会少,”萧君泽轻声道,“除非朝廷继续南下,然而,无论如何,草原人跨越淮河,南征齐朝,于他们来说,都得不偿失。”
元宏惊讶道:“此话何解?”
萧君泽淡定道:“陛下,行商之中,有一词,名为本钱,所指便是人行事凭借的之物,草原之众,越过高山大河,行两千里之外,一路耗费粮食、钱财,便是能抢到财物,送回草原,一路耗费,也不比本钱少,得不偿失。您若想以南朝之利,偿北方之失,怕远远是不够。”
古代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运输不便,草原人抢什么,最重要的就是抢粮食,布帛与金银珠宝虽然也抢,但那玩意,普通人根本没有,草原要想抢也抢不到。
而粮食,从河北平原抢,运回去很容易,但若是从江南抢,在没有大运河的情况下,几乎都在路上损失光了。
“朕可以幽州之粮补之!”元宏对此有解释。
萧君泽微微摇头:“陛下,粮食不会自己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人地方,只要有运送,运输耗费的总量不会变,只是用朝廷的钱补偿草原罢了。”
“那又有何不可?”元宏笑道,“皆是朕之子民。”
萧君泽微笑不语。
元宏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日子久了,朝廷便不会补偿了?”
他盘算了一下,不得不憋闷地承认,确实如此,天长日久,草原六镇,怕是在朝廷君臣眼中,怕是会成了一群穷亲戚,不可能不克扣。
“那以你之意呢?”元宏于是问策。
“人会自己寻找出路,无论是柔然、高车还是零丁、契丹,所求的都只是活路罢了,”萧君泽幽幽道,“咱们需要的,是如三长之策、均田之策一般,给草原人另寻一条出路!”
元宏认真地听着。
萧君泽缓缓道:“所以,可以招草原部族,各成一军,但这军,却不急着南征,而是用于修河、挖矿、入坊、筑城、修路……”
元宏摇头道:“筑城、修路,皆有民夫丁役,何需耗费国库,用这些部族,耗费国库?”
萧君泽解释道:“陛下,粮乃国之本,使丁役过多,民便不安,民不安则农不兴,农不兴则国不稳,胡人南来,吃食、习俗、语言皆要求于汉人,岂不是融于其中?”
说到这,他微微提高音量:“天长日久,只需一两代人,天下便皆为一族,何分胡汉?”
元宏顿时大悟,在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君泽的脉络:“不错,钱财也好、土地也罢,皆是为了治理天下,若能收天下人心,且不扰民,又何必在意这一点钱粮。”
“正是如此!”萧君泽趁热打铁,“若无足够粮食,草原必会不稳,但若是白给,也太过浪费,不如以工代赈,得了益处,又显了恩德!”
“所以,你将他们带去修河、筑路,便是此意!”元宏抚掌笑道,“以工代赈,此言甚妙,当为国策!”
萧君泽点头:“正是如此,但有一条十分关键。若不推行,怕是反而会弄巧成拙,生出乱来。”
“快讲!”
“既然将他们千里迢迢,从草原召来,那我朝给的吃食,便不能太差,”萧君泽认真道,“至少,不可让他们累死在此地,否则,一波人死了,便不会有下一波了!”
元宏点头:“有理,当以此行之!”
“可若如此,”萧君泽叹息道,“必有人言此为收买人心之举。”
元宏微笑道:“卿大可放心,朕非妄信之君,君泽也你不是任人拿捏之臣,有你想助,如有孔明,子房。此是朕之福,也是卿之幸,你来北朝,不就是看不上那萧鸾么?”
萧君泽微微挑眉,承认道:“这倒是,如今这天下英杰,也就陛下你能入眼。”
元宏顿时朗笑出声,先前知晓平城叛乱的郁悴一扫而空:“朕就爱听这说真话。”
元勰在一边,看完整个过程,忍不住小声问冯诞:“这、是否太过了些……”
冯诞倒不介意:“无碍,陛下与君泽知晓轻重。你我皆是中人之资,追随便是。”
元勰思考半晌,觉得有理,不由对司徒感觉到敬佩。
那边,萧君泽已经和元宏商量着,可以趁农闲时让汉人也参加以工代赈的办法,刺激经济。
经济是什么?
经济是人的需求,你听我给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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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天气渐渐寒冷。
几乎同时,草原的商队也到洛阳。
草原商队本身就是在秋天出门,夏天被肥美牧草贴上秋膘的牲口能在这个时候卖上一个好价钱,同时,他们也要购买粮食,熬过草原最难熬的寒冬。
而这次,他们带来大量马匹,除了给朝廷上供,还带来了大量皮袄——因为要在冬季时,将他们河工、朝廷承诺的货物等全部带回草原。
这些东西里,有铁锅,有盐,有布,有药,有粮食……
斛律明月一脸心疼地带着父亲和氏族里的酋长们,挨个清点货物。
“契胡族秀容部,铁锅一百口,”他吩咐着库管将货物清点出来,“羊毛卷一百匹,细盐两千斤,茶叶二十斤……”
“慢!”尔朱部的酋长忍不住道,“我族没要过茶叶啊!”
斛律明月淡定道:“这是赠品,这次不要钱,明年才要,你若不喜欢,我取消便是。”
秀容部的酋长脸色立刻变得温和起来:“上官说笑了,这是朝廷嘉奖,怎能不要,多谢、多谢!”
斛律明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秀容部此次出行,有儿郎一千三百人,与他们一同回去?”
“正是!”
斛律明月点头:“下一个……”
“我等是鲜卑宇文部……”
“我看看,”斛律明月翻开本子,“你们部族出的人不多啊,就三百人,按规矩,这次能分的不多……”
“我等知晓,所以明岁开春,想带三千儿郎过来,您看合适么?”
“不合适,人太多了,回头朝廷要开一场大会,等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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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沟,一名少年正混在河工之中,拿着一块牌子,领着新物。
萧君泽提前给这些河工们兑现了这次南下的货物之一,羊毛斗篷。
洗羊毛的重要产品,草木灰并不难找,整个洛阳数十万人,每天消耗的草木灰都是天量,虽然很多富户已经换成了更方便的煤,可大量贫民还是要以柴禾来煮饭做菜。
这次的羊毛斗篷并没有做成外套的模样,而是四四方方一块布,三尺宽,半丈长,厚软厚实,每人一块,用以在这深秋御寒。
这笔支出并不大,两万人的河工,也就是一万丈的布,总共一千匹羊毛卷,对于改进过梳毛机的工坊而言,也就是三个月的产量而已。
给批货的主官查了腰牌,见上边姓名籍贯无误,便点头,给他裁好的羊毛布。
少年领了布,目光闪动,伸手抚摸着那微微有些刺有的布匹,感觉到那厚实的后感,忍不住把头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拿着布匹,他跟河工一起,回到了镇上宿舍。
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长宽各有一丈,以砖石砌成,他忍不住上前抚摸了一下,那石头坚硬如铁,摸着便让人感觉到沉稳,进入其中,用泥砖砌了一排大铺,挤一挤,可以睡下十个人。
“少主,要吃晚食么?!”周围的都是他们部族的人,有人问道。
“要去,你回族里吃吧!”少年正好奇这个镇子呢,一点都不像族人说的,刚刚建了三个月。
“好,”族人沉默了一下,又提醒道,“少主,你去吃食,万万不可去澡堂洗澡啊!”
“洗澡?”少年怔了一下。
“对,只要一分,镇上有澡池,”给他腰牌的族人抓了抓头皮,“我如今有三十多分,能换上一斤细盐,剩下的,您拿去用就是。”
于是少年好奇地点头,去镇上逛了。
然后便后悔了……
回到秀容部时,他的父亲尔朱新兴顿时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皮肤白皙,容貌精致秀美,一身衣服干净得像个汉人的少年,真的是他儿子吗?满头辫子、油腻袖口去哪里了?
“阿宝,你这是……”
尔朱容小声道:“被骗了。”
说是只要一分,可是进去后,便被拉去拆了头发,洗烘了衣服,又让人梳了头发里的跳蚤,还被搓得像只剥皮的羊。
结果一付账,三十多分,全没了,连晚食都没得吃!
“汉人果然狡诈!”尔朱新兴气得直拍大腿。
尔朱容低声道:“那是斛律部开的铺子!”
“又是那斛律小儿!”提起这事就来气,尔朱新兴怒道,“阿宝,你也留在洛阳,为父打听清楚了,如今那什么学校,正是斛律小儿起家之地,我等虽晚了一步,但绝不能让他独占此良机!”
第73章 你在想什么?
白沟从武渉引黄河水北流,向北,一路过滑县、内黄、魏县、馆陶,通过利曹渠入清河,全长六百里。
虽然只有两万民夫,但在河水封冻之前,这条水渠,已经疏浚了三百余里,快修到了馆陶县境内。他们原本预计是要修三年,但如今看来,最多明年五月,就能去疏浚下一条水渠。
十月,霜降过后,秋风萧瑟,河工们开始收拾行囊,被南下的族人招呼着,开始返回北方草原。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牵着小孙儿,守在码头,等着河工下工。
她面前的箩筐里,正放着一个个捂了霜的柿饼,看着便红艳艳地惹人心喜。
一名穿着皮袄的青年正和她讨价还价:“这么一筐柿子,要换五斤盐?你怎么不去抢!!”
那老妇人面色亲切,热情道:“咱这柿子没有虫眼,个个都有糖霜,你刚刚也吃过一块,是不是甜得紧,听说大侄子你们都是草原来的,那里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果子,这么甜的东西,你给家里人带些回去,他们这个年能过得多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