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程愿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他是贾银落喜欢的人,还是因为贾银落喜欢的人偏偏是他。
如果是前者,那假如贾银落喜欢的是其他人,他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许时悬便随便拉出一个程愿不熟悉的人,诓骗了一句:“贾银落更喜欢段星敛。”
“什么?”程愿不防许时悬突然这么说,他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但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了,他闷闷地应,“噢。”
许时悬说:“没什么,突然想到了。”
程愿点点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许时悬见他这反应,嘴角终是控制不住地牵起了一丝笑容。
看来果然是因为后者,程愿并不在乎贾银落是否喜欢别人,只在乎贾银落喜欢的人是他而已。
因为是他,所以不被允许。
其实从前许时悬一直不确定程愿是否爱他。
如今,他好像终于窥见了一丝程愿喜欢他的证据。
这个认知让许时悬先前的烦躁渐渐熄灭,他打量似的看向程愿,既然如此,他干脆也把先前的雷一并给爆了。
许时悬反问道:“那照你这么说来,还真是跟我玩玩的了?”
谁知程愿听到此处,浑身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而听他这么说,程愿便可以确定,许时悬果然听到了那个录音。
他的心终于结结实实地沉了下去。
这话原本是他时日不多之余说出口的,却不想许时悬竟然在此刻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而绝症虽说是可以解释的乌龙;但这件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为他是真的这么想过。
并且这样听来,许时悬的理解并没有错误,他一开始那样的想法,性质不是玩玩又是什么。
原本他是再打算跟许时悬接着说一下生病的事,把所有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要怎么样,他都随便许时悬发落。
可话题突然这样一勾连,他再多说,就很像是在为自己找补开脱。
相比之下,其实绝没绝症,也已经不重要了。
而许时悬的反问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一寸一寸地消磨着他。
他说不出‘是’,但又无从否认。
他想,许时悬既然这么问,以他这么骄傲的性格,这次大约不可能再原谅他了,就算勉强和解,心里也始终会有疙瘩吧。
反正换作是他,他没办法做到毫不介意。
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愿突然有点受不了,他试图自己给自己行刑。
于是程愿深吸一口气,说道:“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留下的信,所以……”
许时悬一听这苗头不对,连忙想制止他的话。
可程愿的嘴巴不知道怎么这么快,他紧闭着眼一不做二不休道:“我们分手吧,许时悬。”
程愿终于成功地说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但耳边却久久没听到许时悬的回应。
不仅如此,恰在此时病房门又忽然被敲响,只听医生在门外疑惑地说:“这门怎么打不开了?里面有人吗?”
说完又再度尝试着按压门把手。
程愿闻声一惊,心有余悸地睁开了单只眼,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许时悬。
入眼便瞧见了许时悬黑如锅底的脸色。
许时悬随之再度抬手,程愿吓得条件反射似的又闭眼缩了一下。
许时悬狠捏了捏他的脸,咬着牙,强势道:“你真的敢,你给我等着。”
接着许时悬退后两步,顺势把反锁解开,并且按开了顶灯。
医生随之进门,一进来看见两人神色有异,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眼神在他俩中间转了个来回,看样子还以为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好在他没多说,只让程愿回到病床上,看了看他的状况,叮嘱道:“今天出门了?这几天要多休息。”
“不过适当出去走走也可以,你恢复得也不错。”医生说,“好了,先输液吧。”
程愿此刻心思不在这边,几乎都忘了他回来是想干什么的,只点了点头。
而医生出去的时候,顺手拉开了房间的窗帘,窗外的阳光顿时倾泻,白日天光下,也下意识叫人行事收敛。
“适当通通风也好。”医生出门的时候,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紧盯着患者的许时悬,他终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个,病人最近体虚,不宜剧烈运动。”
程愿:“……”
而不待他回答,许时悬便对着医生浅笑了一下,应道:“谢谢医生,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程愿悄悄望向他,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很快护士又端着输液瓶进来了。
程愿只能暂时闭嘴。
等护士输完液出去之后,室内陷入了安静。
可许时悬已经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支着脑袋,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模样。
大概也要再想想吧。
程愿一时便没再开口,收回目光,阖上了眼睛。
随着药效发生,他又有些困,但他没有睡着。
脑子里思绪翻涌。
刚才那些话他原本打算带进土里。
毕竟世间确实唯有生死才是大事,从前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想的是无论他做过什么、想过什么,应该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再不济死后一捧尘灰,他也不会再知道身后事。
但现在随着他无法死去的结局,他是健康的、周全的,那也就意味着,他曾经有过的那些卑劣想法是不能在忽视中得到谅解。
他的隐瞒只会辜负许时悬曾经对他的好。
还有就是……程愿微微侧过身,背对着许时悬,脸颊深深陷入了枕头里。
他以前从未想过和许时悬走下去的可能,除了当时自以为绝症之外,他也并不觉得许时悬会如何喜欢他。
因为完全没有理由。
在燕城之前,他和许时悬不过几面之缘,这足够叫人非他不可吗?顶多只是有一点兴趣吧。
程愿深知自己没有这种魅力,也没有任何值得被深爱的优点。
他自己都找不出一点许时悬喜欢他的理由。
与此相对的,许时悬虽然一直对他好,但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所以他亦是觉得,对许时悬而言,或许‘喜欢’也是一件很珍贵很正式而不可轻易言说的事情。
既然不对他说,那么便是他还不够。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
他和许时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就好比鸿沟天堑。
若不是当初在南城那一夜偶然,他这辈子恐怕都接触不到许时悬这样身处云端的人。
就拿最基础的消费来说。
过去那半年他其实并没有花过很多次钱,许时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因为这真的只是他的日常而已。
可仅仅如此,便花光了程愿几乎所有的积蓄。
那是他过去几年省吃俭用、加班加点才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花许时悬的钱,许时悬告诉了他密码。
并且许时悬毫不在意这些。
但他却无法不在意,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和他本身并不匹配、仅由许时悬提供的优渥条件。
否则的话,难道他就真的理直气壮地去成为攀附在许时悬身上吸取养分的藤蔓吗?
当然在外界看来,他确实只是许时悬的附庸而已,他此前一切自由嚣张的行径,也都仰赖于许时悬。
相比之下,他却无法为许时悬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帮助。
他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没有许时悬,他什么也不是;他丝毫配不上许时悬。
当然这些对程愿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因为这是事实,他自己也这么想。
他确实配不上许时悬。
可那时他尚且能够避耳不听。
但现在既然他已经得知了所有真相,那么他过往自欺欺人的那一场梦,便也该清醒了。
所以提出分手,亦是一条摆在两人面前、回到各自世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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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液完毕之后,护士来给他取了针,程愿立马坐了起来。
“再休息会儿吧。”护士体贴地建议道。
而程愿终于想起了正事,他跟护士说:“请问医生在吗?我要出院。”
护士有些惊讶:“你还得再输两天液呢。”
程愿摇了摇头浅笑说:“没事,我感觉好多了。”
护士不再劝:“那好吧,医生这会儿查其他病人的房去了,你得等半小时左右。”
程愿便点了点头。
护士出去之后,他一回头,不知何时许时悬也抬起了头,直直地望着他。
应该是想好了吧?
程愿坐在床边回望过去,他浅浅笑了笑,堪称平和地说:“之前真的麻烦了你很多,我真挺内疚的,如果再来一次的话……”
程愿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发现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他也并不知道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