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想下去,孟溪梧低头看着唇色泛白的女子,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些好奇。
……
一整夜的时间,颜吟漪都没有发热,守了许久的孟溪梧在晨光熹微时稍稍眯了会儿。睡了没多久,柔和的阳光透过轻晃的树叶洒下,落在脸上。慢慢睁开双眼,瞧见艳红的旭日已东升,泛黄的落叶片片掉落,折射着耀眼的晨光。
脚步声从身旁传来,随后两块还沾着水渍的果子递到了面前来,文竹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没什么吃的,就摘了几个能吃的果子。公子你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咱们再赶大半天的路,就能抵达青州边界了。”
到了青州,就正式踏足昌平府了。也不知到时候郡主是直接找上昌平知府,还是先在周围打探一番?
如此想着,文竹也低声问出了口。
孟溪梧咽下一口甜果,正要回答,便察觉到睡在腿弯处的女子微微动了动,低头一瞧,女子纤长的睫羽晃动,慢慢睁开了眼。
“醒了?”孟溪梧避开她受伤的手臂,极为轻柔地将她搀扶着坐起,又递了另一个果子给她,“肚子饿不饿?待会儿还要赶路,你稍微吃点?”
伤势被妥善处理,又经过一整夜的沉睡休养,颜吟漪恢复了一些精神,但唇色依旧苍白,似雪的脸蛋上也显出几分憔悴,纤长的乌发堆砌在身后,愈发衬得她整个人像是风中的枯叶,焉巴巴的,十分惹人疼惜。
意识到自己竟是靠坐在孟公子怀里,似有若无的清香一直包裹着她,强撑着坐起,双手用力揪着衣袖,强忍着心中的慌乱,她默默摇了摇头:“多谢孟公子好意……我现在没胃口。”
孟溪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精神好了许多,不像昨夜那般虚弱无力,便让文竹打了些水来,让她润了润干枯的嘴唇,“那咱们先赶路,大约中午就能到下一个城镇了。咱们在那儿停留两日,你好好养伤。”
又休整了半盏茶点的时间,文竹从树林里牵出马匹,但在看到尹一包扎好的右手臂时,有些犯难。骑马要拽住缰绳,可她右手受了伤,怕是使不上力。
“尹姑娘要如何……”
文竹迟疑的话未说完,颜吟漪便以为,在得知了她女子身份后,这人怕是会觉得她是个不好处理的累赘。低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后,她颤抖着身子,抬了抬左手,略微急切又不安地说道:“我可以用这只手扯住缰绳,我不会拖累你们。”
轻柔的微风拂动树梢上的枯叶,潺潺的溪流沿着蜿蜒的河道流淌向远方,明媚的暖阳扑洒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一派温柔和煦的氛围中,战战兢兢的颜吟漪显得格外柔弱无助,但她眸光坚韧,咬了咬牙后,慢慢走向她的马驹。正要费力地爬上去,一阵熟悉的幽香袭来,手腕被人捉住,她回头看去,是孟公子抓住了她。
“孟公子?”
“得罪了。”孟溪梧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自己的马匹旁,另一只手熟练地搁在了她细软的腰间,稍稍使力,便扶着她上了马背,见她清润的眼凝视着自己,似乎很不安,便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紧紧抓住了缰绳,将她护在了怀里。
“你身上有伤,一人骑马不方便。”
说着夹了夹马腹,在文竹一言难尽的神色中,慢慢往前赶路。
一路上,顾及着尹一的伤势,孟溪梧将速度控制得不算太快,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怀中之人略微挣扎的姿态。
以为是太过颠簸,她又降了些速度,只是尹一的身子仍旧僵硬,又往前稍稍挪了点儿距离。
“怎么了?”孟溪梧直视着前方越来越泥泞的小道,微微侧头,瞥见了女子通红的耳尖。
细嫩的耳廓上有一些细小的绒毛,耳轮分明,优美的弧度十分匀称,耳垂小巧又白嫩,只是这会儿像是染上了天边的朝霞,白里透红,玉润可爱得紧。
孟溪梧才反应过来,她与尹一的距离太近了,只要她再往前靠近一些,鼻尖便能触碰到女子的耳廓……
不动声色地往后直起身子,女子柔弱的声音便飘进了耳里:“孟公子,你……你硌着我了……”
孟溪梧:“?”
她硌着她了?哪里硌着她了?
随着女子扭动着腰肢,又往前动了动,孟溪梧脑海中灵光一闪,低头一瞧,就看到自己腰间打的结好巧不巧正抵在女子的后腰处,并且她每一次顺着马匹跑动而上下起伏时,这个结就会与尹一纤细绵软的腰碰撞一次。
……这个位置实在是尴尬,怪不得尹一会误会啊!
她忙解释:“尹姑娘别担心,硌着你的是我腰间打上的结,不是……不是……”
颜吟漪闻言,彻底羞红了脸,低低“嗯”了一声,不再乱动,也不敢再搭话,生怕自己一开口,满腔的羞赧便会被身后的人察觉。
第5章
一路无话,抵达昌平府边界的梧桐县时,已到晌午。
此地远离发大水的长风河,几乎没受到水灾的影响,不过此地已经有众多逃难而来的灾民聚集,县令让人支了篷布,架了几口大锅煮粥,暂时将灾民安置在了镇外。
马蹄声渐近,一脸麻木的难民们倚靠在篷布外,下意识扭头看去。但瞧见只有两匹马到来,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火光又扑灭了。
孟溪梧扯着缰绳,控制着速度,慢慢来到了县城门口,回头看着毫无生机的人群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有热气腾腾的粥食果腹,便低声问文竹:“此处的县令叫什么名字?”
文竹在出发前就已经做足了所有功课,这会儿瞧见门口的县城名字后,便立马想到了此地的县令,“叫刘旭,是兴安七年的进士,在京中没有势力,所以这些年一直外放,都是做七品县令小官,从未升迁。”
孟溪梧记下了这个名字,骑着马入了城。
……
县城内并无寻常热闹的气氛,街道两旁几家商铺稀稀拉拉地开着门,也并未见到有什么客人,凄凉得很。
“公子,这儿有家客栈开着门。”文竹翻身下马,走到了客栈门口,接过了孟溪梧手中的缰绳。
先一步下了马,孟溪梧朝尹一伸出手,“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两日。”
眼见孟公子自从入了城,便不大安乐,颜吟漪不愿再给她多添麻烦,忍着心中的不自在,将手虚虚地搭在了她的掌心,由她扶着,慢慢下了马。
好在客栈的房间比较多,一人一间绰绰有余,不用像上一次那般,两人尴尬地同住一屋。
夜半时分,穿戴整齐的文竹轻轻叩开了孟溪梧的房门,就着跳跃的烛火,来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回禀着:“郡主,这是上次遇刺后,咱们的人查到的。”
孟溪梧坐在桌边,幽微的火光映在她沉稳的侧脸上,在浮动的尘埃中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文竹递来的密信。
“所以郡主猜得没错,那伙人要刺杀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位尹姑娘。”
文竹感到有些费解:“只是我们的人只查到买凶的幕后之人是昌平府的人,没有那人的详细身份,甚至……甚至连尹姑娘的身份也没有定论。”
他眼睛微微眯起,疑惑地开了口:“尹姑娘若只是普通官家贵女,怎会招来杀身之祸?属下以为,或许尹姑娘与咱们要查的水患一事有什么牵扯?”
不然,他不明白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怎会招来数十人刺杀?总感觉背后隐藏着什么极大的阴谋……
孟溪梧将手中的密信点燃,燃烧的火焰没一会儿便吞噬了整张纸。最后一点痕迹被她的指腹捻住,轻轻一拂,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好好保护好尹姑娘,说不定到了昌平,她能帮我们大忙。”嘱咐几句后,她从袖兜里拿出一块描着金凤的玉佩,放到了文竹面前,“你拿着这个,暗中找刘旭一趟……”
交代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窗户处忽然传来什么燃烧后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后一阵浓烈的木炭焦味从半掩的风口处透过,袭向鼻尖。
夜里风大,没过许久,客栈楼下火光冲天,灼热的气息如浪潮一般涌上来。
“走水了!”文竹来到窗边,往下一瞧,烈火浓烟直冲上天,笼罩在火花里的墙壁脱落,碎屑和残片翻飞,接二连三的闷响中,令人窒息的气味蔓延开来。
这着火的速度太快了,从刚刚察觉到现在,仅过去一息的时间,竟然就已经如此势大,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啊!
孟溪梧可不想当烤红薯,忙拿起行李,便与文竹一道出了房门。方才只瞧见外院有火光,大堂内并没有燃烧的痕迹,大约火势还未蔓延到楼下大堂,得趁着这个时间先脱离火海。
颜吟漪自然也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火势,听到隔壁动静,她也收拾好了行李,拉开了房门。
滚滚浓烟中,她瞧见孟公子与文公子竟是从同一间房里一前一后走出来,顿时有些惊异。可这会儿情况紧急,逃命要紧,她便压下了心中的错愕猜测,与他们一道飞速下了楼。
然而拐过长廊,走下楼梯后,周围也已处于熊熊烈火之中,上窜的火苗越来越旺盛,燃烧的房梁倒塌,一下子拦住了前边的路。
“公子,火势太大了,前边没路了!”文竹眼见着自家郡主的衣角已沾染上了星火,顿时急得不行,弯下腰使劲拍打几下,扑灭了那点火花,“趁着二楼还没倒塌,咱们从上面跳下去吧!”
这是个法子,事不宜迟,三人再次上楼。
颜吟漪受伤之后还未好好休养,还很虚弱,有些跟不上有功夫在身的另外两人。她咬了咬牙,拼尽全力瞪着小腿踩上楼梯,下一瞬却被人搂进了怀里,熟悉的清香冲破刺鼻的味道,缭绕在她的周围。
被人打横抱起,脚尖离开地面,失重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抬起没有受伤的胳膊胡乱抓了一通。触碰到滚烫又细嫩的肌肤后,她惊慌失措地抬头。
竟是孟公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别动,我带你离开这里。”孟溪梧抱着浑身僵硬的尹一,随着文竹来到了二楼窗户处,在房屋倒塌前一瞬,运转内力,脚尖一点,飞身逃离了这个火势凶猛的客栈。
刚在街道落脚,就看到掌柜和小二哭丧着脸,正与其他人一起拿着木桶往火光里泼水,试图泼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啊!您三位居然出来了!”掌柜眼见,余光瞥见了一身狼狈的三人,喜极而泣:“老天保佑!还好你们没事!不然老朽可要怎么交代啊!”
今日住店的人不多,仅有他们三个人,所以看到他们毫发无伤地出现在面前,掌柜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文竹接收到孟溪梧的眼神,朝掌柜迎了上去,打探着这场大火的缘由。
亲眼见到孟公子和文公子之间眼神交换,那种独属于两人之间一个神色便能领悟对方心思的默契氛围后,颜吟漪心中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又冒了出来。以往她只听说过有些贵公子会选几个小侍,明面上是贴身伺候的奴仆,实际上是暖被窝的小郎君,倒是从未亲眼见过。
如今这情形,莫不是……孟公子与文公子便是这样的关系?
若当真如此,也难怪之前文公子对她看不顺眼,总是将她和孟公子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了。
颜吟漪在脑海里胡乱想了很多,但她不是长舌妇,不爱论及别人的长短,便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还在孟公子的怀里,顿时一惊,推搡着站在了地面上,又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与孟公子保持着一个比较远的距离后,朝她行了个礼,表达了谢意。
“多谢公子又一次救了我。”此时的她并无能力,暂时无法回报孟公子和文公子,但若是他们二人来昌平的目的是水患,或许她便能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了,若不是……便只有等她平了父亲冤屈,再为孟公子和文公子做牛做马了。
孟溪梧怀中一凉,周围热潮涌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怎么的,她竟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将手负在身后,磨蹭指腹,看着火势渐消,她将声音压低,说出了方才文竹查探到的事,“尹姑娘,上一次刺杀,那群黑衣人是冲着你来的。”
颜吟漪神色一凛,搅着宽大的衣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孟公子忽然同她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别害怕,我只是想说,这次失火是人为,或许也是冲着你来的。”孟溪梧从女子急促的呼吸中瞧出了她的不安和无力,但她不大会安慰人,硬邦邦地安抚几句后,便又说起了她的想法:“那些人的身份和目的,我不清楚。但如今你跟着我们,我们自然是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就不知尹姑娘你现下是什么想法,是想继续跟着我们去昌平,还是先躲上一阵?”
第6章
初秋时节,细雨纷飞,淡黄的落叶随风飘落,铺在了潮湿的泥地里。
两道打扮得破破烂烂的人影慢慢走在层层枯叶上,被踩碎的叶片发出吱呀呀的响。萧瑟的风吹动凌乱的发,中年男子扮相的孟溪梧拨开飘散在额前的几缕碎发,看了一眼远处渐落的日头,扭头问扮做中年妇女的尹一:“今夜大约又要荒野地里歇一晚了,前边河边有几个帐篷,应该有人,咱们先去那儿问问路?”
那一日她询问了尹一是否要与他们同路后,尹一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和他们一起回到昌平。
而在文竹在没有查出放火之人后,就拿着那枚玉佩秘密找上了刘旭,所以这些天他便暂时留在了梧桐镇暗中帮助刘旭安置越来越多的难民,并悄悄收集水患更精确的消息。
孟溪梧和颜吟漪则为了更安全地抵达昌平,便扮成了寻亲的中年夫妇。如今他们已经抵达了青州地界,汹涌的洪水已经消退,但四处都是水患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以及不愿背井离乡逃难的灾民。
河道旁边平整的岸上,扎着几个破烂的帐篷,前边架了一口吊锅,下面还留着一些燃烧过的黑灰。
随着帐篷内传出低低的话音,孟溪梧牵着尹一的手,如同跋涉千里后疲惫不堪的中年人,慢慢走了过去。
帘子被一只干枯的大手掀开,随后一个络腮胡大汉探出头来,灰蒙蒙的眼朝她们看了过来。
“这位大哥,敢问此处可是青州梨儿镇?”孟溪梧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涂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淳朴又疲惫的笑来,同那大汉打了个招呼。
“这儿是青州,不过梨儿镇还要再往前走上一天才能到。”忽然见到生面孔,大汉眼里有些防备,但还是好心地指了路。
日头渐落,已是暮色四起的时候。
“多谢大哥。”孟溪梧扶着颜吟漪来到河边,拿出水袋准备装些河水,“那看来今天我和内子是做不到梨儿镇了。”
闲谈几句,她才瞧见河水很是浑浊,且隐隐有股莫名的味儿。
络腮胡大汉见她那水袋的手迟疑了,也知道她在惊讶什么,便重重叹息道:“兄弟不是从青州逃出来的吧?发了大洪水后,河里的水一直很浑浊,而且因为泡了很多死人死牲畜后,味道也很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