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垂, 山林苍茫。
细密的雨线如帘幕般笼罩天地,蜿蜒的溪流勾勒出青白的线条,远山的翠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然而如此闲逸景致中, 却是一派肃杀气息。
一队两辆马车的队伍被模样凶残的劫匪抢杀, 看那周围护卫抵挡不住一二的模样, 便知这队伍要护送的人大约并无什么身份。
只是这几年流年不利, 种下的庄稼大多颗粒无收,很多怕饿死的百姓只得揭竿而起,离得近的就抱成了一团,组成山贼, 专门在占据的山头下的官道和小道上隐藏着,若有过路的人€€, 便要打劫一番。
所以, 不论是否富庶,这些山贼都不想放过一个铜板。
尤其是这座山头的贼匪,离京较远,人€€数众多,已经截杀过好几次车队, 无论是商户的还€€是底层官员的,到现在€€都没有官兵来收缴他们,倒是更加养大了他们的胆子€€。
眼见着护卫快要灭完了,此€€次劫掠的山贼头子€€抬了抬手, 示意另一队人€€马迅速冲进马车,抓紧时€€间将财物抢出来。
“二当家的!有两个女人€€!”灰衣山贼拿刀划开€€车帘, 定睛一看,竟看到幽暗的马车里有个女子€€战战兢兢地瞪着他, 双手大开€€,呈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另一名模样俏丽的女人€€前面。
那二当家的闻言,在€€马背上直起了腰,下巴一抬,鼻梁上的刀疤就耸了一耸,“把€€人€€带到爷的跟前来。”
那山贼嘿嘿一笑,拿刀指着那两个女人€€,吹了个口哨:“不想死的话,就快点下马车。”
听二当家的意思,应该是想把€€人€€收入房中的,所以他这种小人€€物也就只能看看,调戏一两句了。
虽说他不敢直接上手触碰这两个女人€€,但见她们都蜷缩在€€角落里,他也犯了难,立马横眉冷竖道:“不要给脸不要脸啊!快点下去€€!”
挡在€€前面的女人€€瞧出了贼匪眼中的精光,心想着这一次怕是难逃死劫了。她重重喘着气,忽然一把€€向前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挡下贼匪。
泛着冷光的利刃划破了她的手掌,但她顾不得疼痛,狠狠压住没反应过来的贼匪,往后喊道:“小姐,你快跑!”
可她到底只是个世家后院里的小丫鬟,力气哪里比得过刀尖上舔血的山匪,更何€€况马车外€€还€€有山匪的同伙,即便是逃出马车,也会被€€抓住。
果不其然,见马车里有异动€€,周围的山匪围了过来,见自家兄弟费力挣扎时€€,便也顾不上要留下女人€€性命了,举着长€€刀就要劈过去€€。
直起身子€€的另一名年岁稍小的女子€€见此€€,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手中胡乱摸到的滚烫的茶壶扔到了山匪的头上,又狠狠一脚将那人€€踹到。
做完这些,她已经筋疲力尽,还€€好反应过来的年长€€女人€€一把€€抱住了她,试图冲出去€€。
可惜山匪倒下时€€手中长€€刀不小心砍在€€了马屁股上,马吃痛,受了惊吓仰头嘶鸣后,便撒开€€马蹄朝前奔去€€。
山路崎岖,并不平坦,马车晃个不停,本就在€€马车外€€的两个女人€€抓不稳,就这么摔了下去€€。
还€€好一开€€始的速度并不快,两人€€倒地时€€只感觉到擦伤的疼痛,并未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势。
只是她们还€€没松一口气,后边的山匪已经追了过来,拿着刀齐刷刷地指着她们,不许她们再逃跑。
年长€€女人€€护着身子€€抖个不停的人€€,看着周围凶神€€恶煞的贼匪,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悲戚地同怀里的人€€低语道:“小姐……我们怕是……跑不掉了……”
她只是个南家的丫鬟,为了小姐死不足惜。可小姐还€€要上京议亲,怎么能落入这些人€€的手里?!
若是没了清白,小姐只怕也没法再活下去€€了……
南竹萱浑身僵硬地缩在€€丫鬟秋梨的怀里,惊惧的双眼在€€围过来的山匪看去€€,他们眼里的东西让她不寒而栗。她明白自己和秋梨一旦被€€抓上山去€€,迎接她们的恐怕是她们无法承受的。
可她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从府里离开€€,能上京去€€寻外€€祖父,她还€€没做完她想做的事,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儿?!
可上天不长€€眼,她和秋梨今日大约是寻不到生€€路了。
那便……那便在€€死之前先拉几个垫背的吧。
南竹萱控制住抖动€€个不停的双手,缓缓摸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盯着靠过来的人€€,一旦他们松懈下来,那她就用发簪狠狠扎过去€€!
“嘿嘿嘿,二爷,你看这两个女人€€模样还€€不错,尤其是那个小的,身上穿的也好看,像是个官家小姐诶!”有山匪拿刀尖挑起了秋梨的下巴,看了看后又往她怀里护着的人€€看去€€,顿时€€就眼前一亮。
山匪以打劫为生€€,手上自然是有些功夫的,南竹萱的反抗在€€他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刀背劈在€€女人€€皓白的手腕上,他轻松地就打掉了她拿在€€手里的发簪,将沾了尘土的手伸了过去€€。
不愿受辱的南竹萱紧紧抓着秋梨,闭了闭眼后,颤抖着身子€€,准备咬舌自尽。
“嘭€€€€”利器相接的声音刺耳,随之而来的是阵阵马蹄声。
南竹萱下意识睁开€€了眼,看到了蜿蜒的官道远处赶来了一队人€€马,马蹄溅起污泥,摔打在€€了两旁的杂草绿叶上。
“妈的,什么人€€?!”山匪头子€€低头看了一眼被€€打掉在€€地的大刀,心中气恼,扭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来的大约有二十几个人€€,为首的人€€一身玄色衣衫,长€€发高€€束在€€头顶,随着向前奔来而拉成一条直线,气势昂扬得姿态几乎晃花了山匪头子€€的眼。
他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个女人€€,虽然浑身煞气,但模样太过美丽,让他心中盘旋的气恼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这一次带下山的有三十几个兄弟,刚才一阵混战后,只损失了一个人€€,所以他有自信也能拿下正赶过来的一队人€€。
他招了招手,示意兄弟们先将那两名女人€€扣押起来,再随他去€€拦下飞驰而来的人€€马。
可他估计失误,那群看起来很普通的人€€竟然十分勇猛,在€€听到为首女子€€冷声轻喝一句“杀”后,便如洪水般将他和他的兄弟们包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兄弟们尽数倒下,他也被€€砍下了一只胳膊,从马背上跌下,混杂着泥泞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尽力睁开€€眼,恍惚之间看到一双黑靴踏着泥水,来到了他的旁边。
“你们山上还€€有多少人€€?”女子€€的声音很清冽,像是清晨露水从嫩绿的枝叶上划过,沁人€€心脾。
可山匪头子€€再不敢起一丝一毫的邪念,只是费力地梗着脖子€€,忍着伤口处的疼痛,大吼道:“想让我出卖兄弟?你做梦!”
楼修蕴的注意力被€€另一边瑟缩城一团的两名女子€€吸引了过去€€,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副将,便踩着泥泞的路,朝女子€€那边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副将继续审问€€的声音,她没有理会,稍稍弯了弯腰,将手递到了两名女子€€的面前,“此€€处山贼已经剿灭了,你们安全了。”
嗓音有些冷淡,但在€€南竹萱听来,便如天籁一般。正要感谢这人€€的救命之恩,可身后方才还€€护着她的秋梨却一下子€€软了身子€€,向后倒去€€,吓得她立马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可冰凉的触感让她身躯一颤,慌忙侧身看去€€,“秋梨?!”
楼修蕴见此€€,索性在€€旁边蹲下,帮着粉衣女子€€扶住了这名叫秋梨的女子€€。
指尖摸到了手腕处微弱的跳动€€,又简单检查了一下秋梨的伤势,没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别担心,这位秋姑娘只是昏睡了过去€€,只要将血止住,服了药后,大约明日就能醒过来。”
只是现在€€还€€下着小雨,得找个地方避雨才行,不然受了凉,感染了风寒,会加重伤势的。
好在€€她们的马车还€€有一辆勉强能用,楼修蕴帮着粉衣女子€€将秋梨送了进去€€,又让陈仙这个军医给秋梨看了看。
雨点打在€€马车棚顶,噼里啪啦,愈发急促了。
南竹萱缩在€€一旁,静静看着圆脸女子€€给秋梨处理伤口,又将目光往外€€投去€€,穿上了蓑衣的高€€挑女人€€已经重新坐在€€了马背上,正在€€对另一名男子€€说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女人€€稍稍侧头,朝她看了过来。
漆黑的眼眸大约是沾染了雨水的水气,显得有些朦胧,看不清里头的神€€采。
即便是第一次相见,她却依旧猜出了女人€€的身份来€€€€
元陵朝虽然已经风雨飘摇,但皇室的广宁公主骁勇善战,在€€平定了边关€€战乱后,如今在€€外€€四处剿匪,威名在€€外€€。
再看这人€€虽然眸光冷淡,似乎有着肃杀之气,但通身气派矜贵,一举一动€€都带着上位者的孤傲,想来……她便是传说中武力与智谋都不输儿郎的广宁公主了吧?
雨下得大了,接连赶了两日的路,方才又拼杀了一阵,楼修蕴想着让亲兵们休息一晚,顺道给那两位寻些药草来,便派人€€去€€找一处合适的地扎帐篷了。
马车内的视线过于炙热,她稍稍扫了一眼,便拉着缰绳,来到了马车外€€,询问€€着还€€清醒着的那名女子€€,“二位可是要上京?”
这女子€€一看就是世家贵女,而带着一众护卫在€€外€€行走,必定是有要紧的事。
楼修蕴想起前些日子€€收到弟弟写来的信,说是他们的父皇终于从寻仙问€€道中分出了一丝心力来,嘱咐皇后为几位还€€未成亲的皇子€€选妃,只要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要入京参选,务必为皇子€€们选定合适的正妃、侧妃。
这个消息一出,一些京外€€的官家小姐便在€€家中护卫的护送下启程前往京城。
想来这位贵女便也是如此€€。
只是她大约在€€家并不受宠,所以在€€如此€€世道下,家中给她准备的护卫并不多,仅仅只有二十人€€。
也不知她是谁家的女儿。
楼修蕴如是想着,目光仍旧冷淡,并未流露出分毫情绪。
“小女子€€是江南盐运使南家嫡女,要去€€京城外€€祖父家中做客。”因着皇上要为皇子€€们选妃并未下明确的旨意,所以大家都没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南竹萱身为闺阁女子€€,自然更不会将嫁娶之事挂在€€嘴上。
“不知……不知您可是广宁公主?”虽然有所猜测,但南竹萱还€€是要确认一番。
楼修蕴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很是自然地承认了。并且她还€€从南家小姐明澈的眼眸中看出了哀求的意味来,略微思索,便读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上挑的眼眸晕开€€一丝笑意,楼修蕴问€€:“南小姐是要问€€我会不会回京?能否和我一道?”
被€€人€€看穿了心思,南竹萱抿了抿唇,掩下心中蔓延的羞耻之意,落落大方地轻轻点头:“殿下也看到了,臣女的护卫都没了,只有秋梨还€€在€€。单凭我们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京城的。所以……所以若是殿下恰好要回京,能不能带上我和秋梨一起?”
这一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楼修蕴本就是要回京城的,所以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小事。而且若她记得不错的话,江南盐运使南家的岳丈家是皇商明家,明家富庶,又忠心耿耿,颇得父皇的圣心。
所以这位南小姐恐怕会在€€这一次选妃中十分受人€€看重。
她得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去€€京城,如此€€有了这份恩情在€€,或许明家会比较关€€注她的皇弟也说不定……
如此€€,心思各异的人€€一同踏上了回京的路。过了一日,昏睡的秋梨醒了过来,从南竹萱口中得知了楼修蕴的身份后,便彻底放宽了心。
有着两名伤员,一众人€€马走得并不快。如此€€走了十来日,还€€未到京城。
深秋时€€节,寒风阵阵,越往北上,气温愈发寒冷了。
这日途经一处山脚,周围高€€大的林木上忽然跳下数十名瘦弱的男人€€,大喝着向车队袭来。
可看到人€€数差距过大后,这些人€€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为首的清瘦男人€€有些不甘心地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才不情不愿地挥手,让小弟们让开€€了道路,“算了,今天爷高€€兴,就不打劫你们了。”
楼修蕴拉住了缰绳,俯视着退到了两边,快要消失不见的山匪,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兵不许放过他们。一路行来,她已经随手剿灭了几波规模不算大的匪徒,所以这一遭也打算顺手灭了他们。
而清瘦男人€€见此€€,忙从草堆里跳了出来,慌张地大喊道:“大人€€别杀我们!我们山寨里的人€€都没杀过人€€!我们不是坏人€€!”
楼修蕴挑了挑眉,朝副将使了个眼色,便把€€这里的事交给了她来处理。
没有杀过人€€的山匪她也见过,大多都是被€€迫做此€€生€€计的苦命人€€。所以若当真如这人€€所说,那她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剿灭他们。
最后在€€副将的主导下,这山上盘踞的山匪都被€€招安了,划到了楼修蕴的军队里。
而这群山匪一听说他们的上司变成了广宁公主,顿时€€摩拳擦掌,十分兴奋,表示一定会好好效力于殿下。
清风徐来,烟雨朦胧。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南竹萱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车帘,神€€色意味不明。
“小姐,公主殿下她还€€真如传说中那般,很有威势呢!”身子€€好了许多的秋梨递了一杯热茶给她,眸中还€€有一丝艳羡的光晕,“那么凶神€€恶煞的山匪,一听说殿下的名头,就缴械投降了……”
南竹萱眉眼低垂,默不作声。
是啊,广宁公主确实就是皇族中名望最高€€的人€€,所以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其庇护之下,才能好好地活下来,甚至有了和四皇子€€争斗的实力。
只是可惜了,她的父亲暗中是四皇子€€一脉的人€€,在€€她离家之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四皇子€€面前失仪,所以……她注定是要给四皇子€€做侧妃的。
恐怕等回了京,她最好就不要再与广宁公主有太多来往了,免得被€€四皇子€€知晓,胡乱揣测他们南家是否有一身侍二主的嫌疑。
……
楼修蕴收了百来个人€€入军营后,又带着南家小姐一起,先往京城赶去€€。
不过她隐隐察觉有些怪异,似乎南小姐对她的态度冷冷淡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热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