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深侧过脸,额头轻轻和他的碰在一起,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只能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为什么要忘呢,你们之间只剩回忆了不是吗。”
“因为……他是我害死的。”
霍深呼吸一滞,心脏由内而外地坍缩。
沈月岛的嘴唇颤动着,看起来非常痛苦,仿佛说出这些话就如同把他给剖开。
“父母去世后,他成了我的全部。但是我太无能了,我保不住他。”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分手就没事了,我离开他,那些人就不会再找他,但是阿勒看到了报纸,他看到我被人欺辱,想要来找我,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去世了。”
“我没找到他的遗体,警察说、说……”他紧紧攥着手里霍深的衣角,声音变得嘶哑而艰涩,“说他常年打猎,身上猎物的气味很重,野兽闻到那些味道,把他叼走了……”
霍深闭上眼,把脸埋进他颈侧,心脏疼得开裂。
“他连遗体都没有,一块都没有……下葬的时候棺材里只有一张弓和一身衣服,那片土地里没有他的根了,你知道这对于贝尔蒙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霍深没作声,贴着他的脖颈呆呆地望向窗外,心里响起的答案和沈月岛的话音重合:“意味着他的灵魂永远回不来了。”
“他要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游荡在出车祸的地方,没有人能把他带回来,他连亲人都没有,他只有我,他只是想来看看我,他只想看看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我当年要招惹他……我们都分手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跳越快,呼吸越微弱,抓着霍深肩膀的手已经刺进他还没愈合的伤里。
霍深想起他那天在车上突发的后遗症,赶紧把他从怀里抱出来伸手捂住嘴:“好了小岛,别说了也别想了,你心跳过速了,乖,看着我,别再想那些事。”
沈月岛望着他黑沉的眼底,莫名其妙的,呼吸慢慢和缓下来。
他自嘲地笑笑:“你看,我想起他就会变成这样,不忘了他我什么事都做不了。”
“叔叔们嫌我疯疯癫癫的,出去只会给沈家丢人,我还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管,还有血海深仇没报,还有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弟弟流落在外面,我不能真疯了。”
“除了吃药,我没别的路可走了。”
他说完这一句,霍深的心彻底沉入海底。
从东渡山回来的当天,他就派人去查了布汀希覃的药效以及副作用€€€€通过扰乱神经来忘记痛苦的往事,代价是失去正常的睡眠、五感逐渐消失、凭空出现幻觉,甚至寿命减损。
所以他不在的那三年沈月岛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噩梦常伴,精神错乱,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承受无尽的谩骂与诋毁。
那时他还不到十九岁,十九岁啊……别人家小孩儿可能连恋爱都没谈,刚刚结束高考忙着享受世界,他呢?两个月,他失去了所有亲人、爱人、快乐和自由。
除了吃药他还能怎么办?他根本就无路可走。
霍深收紧手臂,抱着他翻身扣在床上,右手紧攥着枕头一角,拼命压下翻涌的情绪。
沈月岛没察觉他的异样,语调轻快起来:“那个药真好啊,我每天都吃很多,它们把阿勒从我脑子里剃出去,放到一个小箱子里封存好,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报完该报的仇,就把药断掉。”
“随着布汀希覃从我的血液中代谢出去,阿勒会作为全新的血液填充进来。”
到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离他远去,而他承载着有关阿勒的所有记忆。
“填充进去,然后呢?”霍深眼底湿红一片,声线也在发颤:“你打算怎么办?”
“然后……然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啊。我会带着有关他的记忆,回到他的草原上,他下葬的墓里,放着的是一口空棺。”
霍深瞳孔骤缩,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你要干什么?”
沈月岛笑起来,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
“我会躺进去,做他的遗体,让他回来和我团聚。”
【作者有话说】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上强度,实在是罪过,先给大家道个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本文呢就这样,霍深和小岛现在有多甜,阿勒和小伽伽的回忆就有多酸。
本来按我原定计划这一块在过年前该写完的,但因为有事断更它就正好被卡到现在了。
好在回忆写到这儿基本就完事了,接下来要甜很长一段时间,bb们放心!
第31章 La liberté
沈月岛那句话说完很长一段时间,卧室里都没有声音。
霍深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扣在他肩上,右手从后面伸进去,抓着他后脑处的长发,几乎是采着他,抓了很久,抓得也很疼€€€€他在用力但自己没意识到。
沈月岛没吭声,他享受这阵疼。
此时此刻身边任何一个活人的动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救赎。
他一个人被这些事折磨了太久,太久太久,久到当他只是对别人说出只言片语,都觉得浑身一轻。
后面霍深放开他的头发,改用掌心在他额头轻轻地刮。
才刮两下,沈月岛就睡着了。
怀里人的呼吸变得安稳、绵长,霍深抬起头来,垂眼看着他。
卧室没开灯,他只能看到沈月岛的轮廓,孱弱的一小条,侧着脸贴在自己胸前乖乖睡着,睡得那么好,可霍深却只觉得疼。
眉骨上的旧疤在突突地跳,身上所有的伤都在犯劲儿,比他被火烧时还要疼一百倍。
他下床走出卧室,坐在阳台上点了根烟。
只抽了一口,剩下时间都在发呆,烟烧到手了才回过神来,去浴室洗了把脸换上睡袍。
刚回到床上沈月岛就醒了,黑暗中朝他眨了两下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可怜的小狗儿。
霍深解开睡袍带子,看着他。
沈月岛愣了一会儿,眼睛又湿了,爬进来钻进他睡袍里面。
什么都不必说,霍深就是知道他在怕。
“我刚才还以为你走了……”他小声嘟囔。
霍深没说话,拿睡袍裹住他,双臂拥住他,下巴抵着他发顶的旋儿。
沈月岛没有衣服穿,之前汗湿的那身都被霍深扒了,连条小内裤都没留,他现在完全是赤条条地和霍深肉贴肉,呼吸时喷出的热气烘着他胸口一小块皮肤。
除了阿勒,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离他这么近过。
“你怕我走吗?”霍深问。
沈月岛不知道怎么答,他不想困住霍深,他身上背着太多的债,霍深早晚会被他牵连。
“不管你怕不怕,我都不会走。”
“可他们都走了。”
“那些事,吃了药也忘不掉吗?”
沈月岛摇头:“忘不干净,总是会记得几个片段。”
“电话响一下,叔叔告诉我爸妈没了,再响一下,老额吉告诉我,阿勒也没了。然后我就进了医院,住了好几个月,那时候我特别怕电话再响,甚至仪器轻轻滴一下我都会犯病。我总觉得那些声音会把我身边的人都带走,它每响一下都是在提醒我,我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总是苛责自己。”
“不是的,你不知道,他临终前,给我打过电话……两次,都没打通……”
这是沈月岛这辈子最悔恨的事。
阿勒出车祸时他在应酬,手机响起来他听到了,但是没管,等到应酬完再打回去就是老额吉接的,他恨沈月岛,很直白地告诉他:阿勒死了,你不用再打来了。
霍深的眼睛变得潮湿,泪慢慢积蓄,像一场粘稠的雨。
沈月岛在他怀里哆嗦,一下一下抽抽儿着哭,他心里的疼已经变成具象的,实质的,变成一把刀,一根刺,通过相贴的皮肤全部传到霍深心头。
“对不起,队长……都怪我……”
“我怎么能连你的电话都接不到……”
“我连最后的念想都没给你,是我把你害死的,如果我接了你就不会死了,也不会找不到。”
住在医院精神恍惚的那几个月了,每次听到手机响起的声音,沈月岛都忍不住去想:阿勒临终前那个电话是想要和我说什么?
“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或许躺在那个要了他命的大巴车上,或许躺在满是血的石头上,他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才拨通我的电话啊,他一定很期待我能接通,期待我能听他说话。他或许想说他想我了,要来接我回家。或许想说他恨我,恨我无情无义说要给他一个家又抛弃他,或许想说他很疼,要我救救他。或许、或许是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想再听一下我的声音,可我、可我€€€€”
“好了小岛,不要说了。”
霍深听不下去了,他颤抖着捂住他的嘴,捂住他的眼睛,仿佛一颗装满悲伤的核弹在心田上引爆,那些压制不住的痛苦和仇恨全在此刻奔涌出来。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嗯?”
他低下头,去吻沈月岛的眼睛,吻他的脸颊,对于他们来说,连这个亲吻都是疼的。
沈月岛没说想,也没说不想,一动不动让他吻。
“我想,他不会说他想你,也不会说他恨你,更不会说他自己有多疼。”
“……为什么?”
“因为一个快死的人拿出生命仅剩的最后几秒来找你,只会说一句话。”
沈月岛瞳仁微颤,心口酸到极点,他看向霍深,霍深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七年前濒死时,想要亲口告诉他的话:“小岛,我很爱你。”
生命的最后一秒是拿来吻别的,没人会用最后的时间去诉说怨恨。
那一刻沈月岛几乎透过霍深的眼睛看到阿勒在对自己说话,他眼里的疼惜和爱与阿勒分毫不差。
“可你不是他。”
沈月岛清醒又糊涂。
“你不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我把他的心伤透了……”
霍深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不管你做过什么,在那一刻都一笔勾销了。“
“鲜血流干就要死去的时候,哪还会记得什么仇怨呢,我只会找到我最想要的人,逼他对我发誓,这辈子都要乖乖等着我,不许和别人好。我就是死了,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回到他身边。”
他许下的承诺,他都做到了。
这话太“霍深”了,沈月岛流着泪挤出一个笑:“你太霸道了,你都死了还要人家为你守寡。”
“不应该吗,他招惹了我,合该这辈子都归我。”
“那被你看上的人可真倒霉,一旦移情别恋一定会被你整死。”
“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