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谈不上惊艳,但看着颇为清爽顺眼。对这个年纪的成熟男人来说,如果没有邵禹那种天生优越卓然的五官加持,能做到气质温和不油腻,是挺难得的一件事。
意外的第一眼过后,邵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系列胸肌腹肌的照片。他蓦地深呼吸,将乱七八糟的联想赶了出去。都怪白翎,简直魔性。
脑海中一阵飓风卷过,当南弋走到面前的时候,邵禹那点儿不耐和烦躁烟消云散。
“对不起,还来得及吧?”南弋因为快走了百八十米的距离,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散发的热量扑面而来。
邵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来得及,现在进去吧。”
提前到场,音乐会过程中保持安静,是观看这类演出的基本礼节。
两个人接过门口服务员递过来的节目单,几乎是踏着开场前最后几分钟昏暗的灯光,找到位置坐下。随后,致敬中国观众的国风乐曲激情开场的瞬间,他们俩短暂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邵禹装模作样地打开节目单,一首一首看过去,其实他没什么文艺细胞,纯属赶鸭子上架。这所剧院位置在市中心,建筑风格古朴大气,有些年头了。座椅是木制的折叠椅,空间不大,两个成年男人挨着坐,小幅度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很难避免接触。会场里通风条件一般,有些闷热。即便是这样,邵禹好像也能够感受到身边人比空气还要热上几度的体温。他走了一会儿神,南弋身上有一种木质的淡淡香气,不知道来自香水还是沐浴露或是什么别的玩意。
对于一个五音不全,乐器也不认识几个的理科男生来说,坐不住是常态,心无旁骛是强求。身边的一切细节仿佛都鲜活起来,比台上艺术家的卖力演奏更有吸引力一些。
邵宇想,如果这时候南弋低声地不打扰别人地跟他讲几句话,他大概不会觉得失礼,也乐于回应,毕竟,他找个人作伴,就是为了不至于太过无聊。他目不斜视地仰望舞台,关注点只是貌似在那个肤白貌美的首席小提琴乐手身上,实际上并没有聚焦。他耐着性子等过了三首、四首、五首乐曲……
实在忍不住余光一瞥,南弋居然歪着脑袋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邵禹难以置信,侧过头缓了缓眼神,又大幅度转身看过去。这一次,他确定,南弋是真的睡着了。
邵禹脸色五彩斑斓,一口怒气腾空而出,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人不回他信息他原谅了,差点儿迟到他也不计较,为了和环境相配避免他再掉链子,邵总安排人从头到脚准备好了穿搭送过去。
结果呢?
他居然在这种场合睡着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百无聊赖听不进去,也不至于睡着。最起码的礼貌和教养总要有吧?!邵禹收回自己之前对这个人所有的改观,果然就应该相信第一印象。
邵禹忍无可忍,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南弋动了动,却没醒。邵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舞台上的演奏中……五分钟之后,他又怼了一下。这次南弋被他碰得脑袋垂了下来,由于呼吸不畅,居然打起了小呼噜。声音不大,存在感极强。邵禹心虚地前后左右环视一圈,收获数道鄙夷的目光。
“起来。”邵禹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
南弋蓦地一惊,倏然睁开双眼。他怔忡了几秒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连轴转了三天晚上,每天睡眠不到四个小时,铁打的也扛不住。昏暗的灯光加上闷热的空气,格外催眠,他坐下来之后,已经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次抵御瞌睡虫。谁知道,好巧不巧,第三首曲子正好是他父亲擅长的催眠曲,他曾经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和瘟疫肆虐的雨林里无数次被清唱的旋律哄睡过,此情此景之下,他下意识精神松懈了一小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眯了过去。
南弋在心里默默叹了一息,他没打算解释,可道歉的话到口边,邵禹已经起身向外走去。
南弋随即站起来,朝旁边的观众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跟了上去。
邵禹身高腿长,走得很快,南弋慢了半拍,小跑了两步,才在大门口追上。
“抱歉……”这两个字一出口,南弋自己也挺难为情的,满打满算见面这几次,他始终在出状况,真是见了鬼了。
邵禹停下脚步,自我调节了这几步路的工夫,他已经平静下来。可能是最近烦心的事儿太多,导致肝火旺盛,他竟然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工具人而动气,也是有够无聊。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他自己,明知道对方的品味和层次,非要强人所难,活该添堵。
“算了,”他扫了南弋一眼,“既然这么累,先回去吧。”
南弋咬着舌尖,咽下了多余的话,“好。”
“走吧,我的车在停车场。”邵禹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善于给人难堪的人,他不热情也不热心,边界感和警惕性很强。但对于暂时划入自己势力范围产生瓜葛的对象,又天然存在着隐晦的责任感。大约是十几岁成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从而催生了身为顶梁柱的自觉性,长年累月下来,习惯成自然。
“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南弋属实愧疚加歉意满满。
邵禹挣扎了一下,这人显然对本市的交通状况缺乏清醒认识,一次两次的不长记性。周末的市中心,等他叫到车,估计邵禹都该到家了。最近的地铁公交没有直达医院方向的,邵禹有理由怀疑,这人弄不好能把自己坐丢了。到时候,人是他叫出来的,多多少少总有责任在。要是再被白翎知道,免不了受唠叨。
对了,今天这事儿得好好跟白翎掰扯掰扯,说不定艺术家一听,就主动免了他的逢场作戏。这么一想,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
“别€€嗦了,这里打不着车,我送你顺路。”邵禹扔下一句,自己继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南弋再要推辞,就显得过于不知好歹了。于是,他闭上嘴,老老实实跟上。
南弋关上副驾驶的门,邵禹一脚油门开了出去。连晚饭都没吃,他后知后觉有点儿饿,却完全没有胃口。邵禹侧过视线,阖口不言。南弋作为过错方,也一声不吭。倒不是他端着或者脸皮薄,只是没哄过这种高岭之花,一时不知该从哪入口才好。再把人惹炸毛了,给他扔到大街上,多尴尬。
邵禹暗自盘算着,要是顺利说服白翎的话,他直接把钱付了,提前结束协议,一拍两散,再好不过。
这个念头在心底划过的同时,他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了,太阳穴隐隐地不消停地一汩汩地跳。
拐过一条小巷,邵禹猛地一个急刹车,一个人影扑到车前,差点儿没撞上。
邵禹第一反应不是下车查看,而是转头瞪了南弋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太阳穴为什么跳了,那是他潜意识的预警,这人根本没那么容易甩掉。只要跟他沾边,就什么状况都有可能遇到。
真是百试百灵,邵禹直接被气笑了。
第13章 小心眼的自我反省(中)
邵禹的车被逼停,扑到车前的老太太双手拍打着机关盖,又扭头焦急地指着前方。南弋赶紧下车,抢过去将人扶起来。头发花白的老人几乎声泪俱下,“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豆丁,狗贩子开车跑了。”
南弋回头,用眼神征求意见,邵禹已经从另一侧下车,没法装看不到听不到。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这边一摇头,南弋即刻就能领着老太太徒步去追。
他纠结了一个呼吸的间隙,但凡求助的人再年轻一点儿,抑或是没有听到“狗贩子”三个字,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上车。”邵禹点头,认命地充当司机。
这个时间点,城市中心尚且车水马龙。性能强悍的改装G63如猛兽出笼却囿于凹凸荆棘,难以提速。前面逃窜的小箱货俨然是干惯了这种勾当,在夜色中穿街走巷,专挑两边不好错车的窄道走。可惜,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今天他们算是遇到了克星。邵总当年亲自跑业务推销的那几年,几乎用一双脚反复丈量过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
于是,在一条目测无法倒车的街口,邵禹看准了时机,打了一把轮,拐到大马路上绕了一个大圈,冲到尽头直接头对头地将货车堵住。
“您留在车上别动。”南弋朝后嘱咐了一句,随即推开车门。对面也是几个虎了吧唧的玩意,一路被追得急赤白脸,见无路可退,索性驾驶舱两侧车门同时打开,两个又粗又矬的凶神恶煞似的小平头拎着棒子跳下来。
当先一个瞟了一眼邵禹的车,似乎有点儿顾忌。
“少管闲事,不想开瓢的话就把路让……”他挥舞着手上的棒子比划,最后一个“开”字还没出口,被南弋当胸一脚直接踹飞在同伙的身上。
“我艹你祖宗!”两个人爬起来,再没有废话,猛扑上前,手里的木棒朝南弋的脑袋狠狠砸下来。南弋俯身一躲,又一脚正中膝盖踹趴下一个,借着俯低的动作将另一个撞到他肩膀上来的傻B过肩摔得眼冒金星。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邵禹多安抚了老人家一句,锁车下来,晚了半分钟而已,只赶上侧面瞄到南弋眼中一闪而过的果决狠戾。地上两位人仰马翻,半晌缓不过劲,仅剩哼唧的能力。
邵禹无处插手,正要回后备箱取绳子,埋伏在街角的同伙暴起试图偷袭。
“小心。”南弋惊呼。
邵禹面无表情地一闪,反身扭住来人胳膊,将小毛贼砰的抵在墙上。
“诶诶诶,疼疼疼,大哥,大爷,放手,胳膊断了……”黄毛小贼叠声求饶,冷汗眼泪齐飙。
南弋大踏步过来,明显长出了口气。“没事吧?”语气关切而温柔,一如既往,好像邵禹适才瞥到的冷戾完全是夜幕下的错觉。
邵禹似笑非笑,“看不出来,身手不错嘛。”
南弋失笑,“你也不赖。”
邵禹从后备箱拿出绳子,他车上常备各种实用工具。南弋接过来,动作麻利专业地将几个小毛贼捆得结结实实。中间嫌外套妨碍动作,脱下来搭在车上。等邵禹将老太太扶下来,见到的就是三个偷狗贼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南弋跨步站在街巷正中,脸上蹭了一道不知哪来的血痕,袖口挽上去几道,露出小臂流畅紧绷的线条,衬衫扣子崩开了两个,精壮的胸肌若隐若现,活脱脱一副野性难驯的古惑仔形貌。转过头来,跟他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又自然而然的谦和温吞,邵禹禁不住好奇,这人到底有几幅面孔?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阿姨,咱们稍等一会儿吧。”南弋弯腰,平视着与受害人说话。“您不是通知管片民警了吗,我也打了110,一会儿会有流浪狗救助站的人来帮忙。”
“谢谢,谢谢,小伙子,能不能帮我把豆丁抱出来啊?”老太太围着车厢打转,“它胆子可小了,里边的狗会欺负他的。”
南弋凑过去,听声音,里面至少有十条八条狗。他为难地挠了挠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邵禹。
邵总合理怀疑,这人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踢了地上的毛贼一脚,从其中一个人的兜里摸出钥匙。他示意南弋捡起棍子握在手里,自己小心地将车厢拉开一条缝隙。
“汪汪汪,汪汪……”顿时有两只大型犬蹿了过来,南弋用棒子威吓,捅了捅,给吓了回去。邵禹忽大忽小的关门开门,南弋来来回回撵来赶去,终于在缝隙中瞥到一只灰色的小泰迪。
“豆丁,过来。”南弋的呼喊不起作用。两人对视一眼,南弋将棍棒递给邵禹,后者开大车厢的空隙够一人进入。邵禹一手把着门扇,一手用棒子来来回回的掩护,南弋单膝跪上去,伸手一把从车厢边上把小泰迪捞了出来。
邵禹断后,确认再没有小型犬,“咣当”一声,迅速锁上车门。
南弋将豆丁递给急得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她把小狗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啊。”
南弋回头看邵禹,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对方狼狈的外观上。邵禹的西装袖子被扯得开了线,索性也脱了下来,南弋的衬衫纽扣硕果仅存一两个,几乎大敞大开。俩人各自拍打着头上、身上落的狗毛,邵禹走到车前边,把南弋搭在机关盖上的外套取过来递给他。
“谢谢。”南弋穿上。
“系上扣子。”邵禹别扭地嘱咐。
南弋愕然一霎,倒也没有多问,听话地系上了纽扣。
影视剧中的警车总是在主角光环充分闪耀过后,尘埃落定之际,及时出现收拾残局。此刻,主角没什么光环,形容窘迫衣衫不整,看不出来是从音乐会上早退,更像是避难逃荒的。小片警赶到的时候,一不小心,对见义勇为的市民面露同情之色。
两名警察快速控制局面,将老奶奶和两个小贼带上警车,剩下的一个征用邵禹的大G押送,一同前往派出所。
这种偷狗的案子,案情明确不复杂,麻烦的是后续安置。后备箱里十好几只大型犬,有的是偷抢来的家养宠物,也有流浪狗。小泰迪本不在偷盗范围之内,豆丁是跟着一只金毛自投罗网的。
“真的特别感谢你们,”小片警私下告知,“王奶奶是孤寡老人,这只小狗陪了她五六年了,要是丢了,大概跟要了她老命差不多。”
口供录到一半,南弋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联系的救助站负责人风风火火地赶到。
“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警察陪着一个五大三粗,挂着大金链子的老爷们走进来。
“亲弟弟的事儿,我不来不放心。”老爷们边说边比划,进屋之后,跨步靠近,一巴掌按在南弋肩膀上,“你还活着呢?活着不知道出个声吗,不出事儿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联系你哥是不是?”
南弋起身,利索地认错:“刘哥,我错了。”
“每次都是认得快,下次还犯。群里哥几个喊你多少回,不是没空吗?怎么着,抽不出时间见老朋友,倒有闲情逸致大半夜抓狗玩?”刘哥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南弋旁边的邵禹身上,语气玩味起来,“哎呦,这不会是国外新流行的约会新花样吧?”
南弋欲哭无泪,“哥,你少说两句行不?”
“行,怎么不行,哥是来干活的,”他指了指旁边陪着的警察,“我们老熟人了,我去交接一下,你不用管了。”
“辛苦哥了。”南弋苦笑。
刘哥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视线刻意又从邵禹那边划过,凑近南弋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回头给哥介绍介绍,别总藏着掖着。”不给他否认的机会,刘哥跟民警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
南弋无语,给了邵禹一个抱歉的眼神,用口型告诉他,“老朋友,爱开玩笑。”邵禹平静地点了下头。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后续工作有人对接,老奶奶也被片警送回家,口供录完,他们两位见义勇为好市民也完事大吉。
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互看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不起啊。”南弋叹气,他也发现了,每次和邵禹见面,自己秒变麻烦体质。
邵禹低头乐,“习惯了。”
“我送你回去,”邵禹怕他拒绝,“顺路。”
南弋抬头,“你先跟我去医院。”
“啊?”邵禹茫然。南弋指了指他的手背,邵禹抬起来一看,什么时候被狗爪子挠破了一道,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邵禹啧声,“麻烦。”这点儿常识他还是有的,甭管伤口大小,狂犬疫苗免不了。
两人坐上车,还是邵禹开车,再不快点儿就要愈合的那道儿伤口不影响什么。开出去一会儿,他状似随便地问南弋,“最近一直上夜班?”
傍晚在剧院门口集合的时候,着急忙慌的没看清楚,之后演奏厅光线也不明晰,直到刚才在锃明瓦亮的派出所里边,他才看到,南弋两眼下边有重重的阴影,跟熊猫似的,状态比他上周连熬四十八小时还不如。
“哦,不是,”南弋转过头来,“赶了几天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