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值夜班,那也就是下了班还得忙活,还不如夜班呢。邵禹一时有点儿自责,“下次你可以跟我说,改天再约。”协议里又没写不能调整时间,还怕被扣钱怎么着?死心眼。
南弋温和地笑了笑,“那票不是浪费了吗?”
“浪费就浪费呗,又不好听。”邵禹错开视线,小声地傲娇地嘀咕。
这人……真是别扭啊。
南弋松弛地自嘲,“挺好听的,还催眠。”
这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发了一通不讲理的脾气,被大人轻描淡写无原则地安抚,“对对对,都怪我。”
邵禹一脚刹车踩重了,自暴自弃地拍了下方向盘,“靠!”
第14章 小心眼的自我反省(下)
南弋带邵禹去急诊开了狂犬疫苗,值班的小大夫很热情,“南哥”前“南哥”后地叫着,帮着跑前跑后。
“人缘不错。”邵禹没来由地心情转好,打趣道。
“主要靠脸皮厚,岁数大。”南弋耸了耸肩。
清理、注射完毕,又听医生交代清楚注意事项,邵禹拎着剩下的药和打印清单跟在南弋身后走出病房。
“需要观察半小时,”南弋说,他转头瞅了瞅急诊人满为患的走廊和邵禹蹙起的眉头,“要不去我办公室,还是车里?”
邵禹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南弋办公室估计还有其他的值班护士,他待着也怪别扭的,不如去车里。
“我去车里等会儿吧,到点就直接开走,不折腾了。”
“好,”南弋同意,“你在车里等我,我上楼拿点儿东西。”
“你不用陪我等,”邵总格外的善解人意,虽然语调还有点儿小傲娇,“折腾一晚上了,你先回去吧。”
南弋微微侧首打量他,“我像是不负责任的渣男?”
邵禹蓦地犹如被踩了尾巴,“又不是你挠的,你负什么责?”这人真是顺杆爬的性子,就不能给他好脸色,不会是朋友开了个玩笑,他就上心了吧?邵禹自顾自地脑补,如临大敌。再说了,他是纯爷们,就算喜欢男人,也绝不是需要别人负责的弱势一方。
南弋乐了,“开个玩笑,你急什么,真是小孩脾气。我陪你等到观察时间结束,你先去车上吧,我拿个药膏就来。”他办公室里有中医科室自制的祛疤膏,据说效果不错。前两天吴乐乐去要来抹痘印的,拿多了,分给他两盒,正好还没试过。
邵禹反应迟钝了两秒钟,南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头也没回地背身摆了摆手。
“说谁小孩?”邵禹自言自语,莫名不爽。
他来到比白天空荡了许多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半个小时呢,挺无聊的,他刷了一会儿手机,往医院大门口瞄了四五次。后来,干脆放倒一半座椅,闭目养神。以至于,等南弋拿了药膏下来,他已经在没上锁的车里睡着了。
南弋轻手轻脚的拉开副驾驶一侧的门,坐上去,从里边落锁。晚上院里为了节能,通往国际部的电梯只保留一台,他又在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之前来不及拿的笔记本电脑,所以耽搁了些许时间。但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分钟,这人也是心够大的。南弋颇有点儿无奈地觑着邵禹仰躺着的姿势,清朗的月色洒下来,将对方棱角分明的五官线条晕染得柔和了几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是真好。堪比男模的身高比例,肩宽腿长,一张脸帅得锋芒毕露。就算是直男,估计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何况他这个天然弯。
南弋一贯对自己很诚实,答应邵禹提出的所谓交往,至少有一半是源于对方赏心悦目的硬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什么好否认的,但也仅此而已。就好像在展览中见到唯美的艺术品,禁不住驻足观赏一会儿,却并没有产生占有的欲望。在感情乃至生理需求方面,南弋向来洒脱,不会为难自己,更不愿强求别人。他能够看出邵禹的挑剔与傲慢,虽然不至于反感,但也没兴趣挑战。对方显然对他没有多余的想法,他也无所谓。
直到今晚之前,南弋都抱着这种无可无不可的随性态度。但这一刻,他大概在不在乎之余,萌生了一丢丢好奇。他有点儿困惑,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把这位小邵总塑造得如此矛盾且别扭。明明是挺好相处挺热忱的软芯子的一个人,非要给自己罩上矫情苛刻的壳子,跟人打交道习惯性隔着一层虚伪的礼数。年纪轻轻的,偶像包袱太重,累不累啊?
他天马行空地思索了一会儿,观察时间到了。邵禹不但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呼吸渐趋平稳,睡熟了。南弋在把他叫起来和让他再睡一会儿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现在天气不冷,他将后排座椅上扔着的西装外套够过来,盖在邵禹身上。自己打开手机,正好回复邮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南弋也闭上眼,眯了个把小时。他天生睡眠少,只要不是连续熬夜,问题不大。而且只要插空补上一小觉,精力恢复得特别快。用导师的话来说,就是天赋异禀,天生适合干这一行。
南弋在凌晨三点多醒过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了热点,继续处理工作。院里下个月要负责接待美国AACC的交流团,年底还要配合卫健委主办的世界卫生日活动,这些都陆续转到南弋手里,够他忙一阵子。
清晨第一缕朦胧的晨曦毫无预兆地砸下来,邵禹微睁双眸,茫然地眨了眨,又阖上。他睡得很沉,导致醒来的瞬间呈现短暂的迷惘无措,不知身在何处。他回忆了片晌,复又掀开眼帘睨向身侧。南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下娴熟地敲击着键盘。从这个角度审视过去,能看到南弋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实话实说,虽然见过几次面,但邵禹实际上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南弋的相貌。由于第一印象差劲,后续他也提不起兴趣。所以,现在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居然有点儿新鲜感。
南弋明摆着不是他喜欢的小白花类型,肤色不白,骨架健壮,眉眼也不精致。但他轮廓深邃,眉毛浓重,鼻梁高挺,是很硬朗正派的长相,看多了,还挺顺眼耐看。尤其是现在,南弋坐姿端正挺拔,心无旁骛神情专注,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温文成熟的气质。
是谁说的,认真工作的男人格外有魅力来着?
邵禹神志苏醒,身体懒懒地不想动,就这么安静地又躺了好长一段工夫,直至他余光扫到腕表上的时间……
六点二十五分,他居然睡了五个多小时!而旁边的人等了他大半个夜晚,一声不吭。对比自己之前的刻薄计较,一股无地自容的挫败感席卷而来,邵禹想给自己一巴掌,长睡不醒得了。
“醒了?”南弋开口,目光仍旧落在电脑屏幕上,“我还有二百字结束,稍等。”
邵禹讪讪地,“不急。”
“饿了没?”南弋问。
邵禹还没等撒谎,不争气的肚子咕噜一声,不打自招。
南弋不明显地勾了勾唇角,“要不要带你去吃早饭?有家豆腐脑油条不错,还有小笼包。”
邵禹放弃挣扎,蔫了吧唧,“我不吃医院食堂。”
“毛病,”南弋笑叹,“不是食堂,不过也是街边小店,你要是吃不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邵禹打断他,“我有那么不接地气吗?”
南弋严肃地点了点头,“有。”
邵禹气结,幼稚地反驳,“没有。”
也许是一晚上在车里睡得没有不舒服,亦或许是清早的阳光与温度令人身心舒畅,总之,封闭空间里的气氛暖融融的,令人心也不知不觉地软下去三分,说不出扫兴的重话。
“你早上几点上班?”南弋问。
“八点。”邵禹随便回答。严格来说,没有人规定他的上班时间,他只是比较自律而已。
南弋扣上电脑,“那咱们动作快点儿,你还得回家换衣服吧,别迟到了。”
邵禹把座椅调回原位,“我车上有备用的衣服。”
“那去我家换?”南弋随口一说。
邵禹没有立刻回答,南弋转过头看他,“没别的意思,你介意的话,我带你去院里找个空房间也行。”
邵禹倒打一耙,“我介意什么,你想太多了吧?”
南弋纵容地笑了笑,“行,我的问题。”
“快点儿,饿死了。”邵禹跳下车,多少有点儿那么欲盖弥彰的意味。他在走到后备箱拿衣服袋子的两分钟里,自我催眠,一起吃早饭是因为实在太饿了,去南弋那里换衣服是为了节省时间,即便他的公寓就在公司对面,也没有这样的安排方便。
南弋带邵禹吃的早餐摊就在他租住的小区门口,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一锅一锅的早餐蒸腾着热气,人来人往没有座位,他们干脆打包带上去吃。
从没有安保的小区大门进来,一路绕过老旧的小花园,爬上三楼,邵禹的目光克制地打量,有善意的新奇与淡淡的怀念,没有嫌弃。这样的环境他也住过两年,当时觉得丧气难熬,后来回想起来才恍然意识到,其实那好像是他将满三十年的人生里,离传统观念中“家”的概念最近的一段时光。
南弋用钥匙打开门,甫一进去,邵禹第一眼将视线投向阳台。隐约看到繁盛的花朵和红彤彤的西红柿,是他想象中的,一小片温馨田园的样子。
“先洗手吃饭吧。”南弋招呼他到餐厅,取了餐具,把打包的东西拿出来。
两个大男人,没那么些毛病。享受得了繁复优雅的西餐,也能适应风卷残云的赶时间。南弋吃饭很快很安静,他让邵禹慢点儿吃,吃完就放桌上,他先去洗澡换衣服。
邵禹捏着手里的豆浆杯,一口一口缓慢地吸着,耳膜里充斥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他控制不住地有点儿走神。
南弋出来的时候,穿着家居的T恤和短裤,宽宽大大的很随意。
领口太低了,就他有胸肌吗?裤腿那么短,对自己健壮修长的腿型那么有自信?邵禹烦躁地腹诽,提着他全套的换洗衣服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进了卫生间。
“新毛巾我挂在架子上了,还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卫生间地方小,你出来换也行。”南弋隔着门交代。
邵禹本身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必须精雕细琢的偶像派,平时一丝不苟是因为身份使然身不由己。他动作很利索,洗澡加吹头发换衣服,不超过十五分钟。他估摸着,怎么也够南弋把自己收拾规整了。
谁知,他推开卫生间正对着客厅的门的这一刹那,从房间走出来的南弋正正好好在抬手脱上衣。下一秒,蓬勃的胸大肌、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深刻的人鱼线……一股脑地撞进邵禹眼底。
这,这,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居心叵测的心机男,简直狼子野心!
邵禹气急败坏,耳尖通红,他拎着换下来的衣服直奔门口,“我先走了。”
刚刚听到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响,换衣服换到一半出来的南弋一头雾水。
第15章 铁树要从哪里开花?
南弋一手拎着脱下来的上衣,另一只手拔下手机,看到刘哥发来的信息和被解救的狗狗安置好的照片,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回去。真正交心的朋友,不需要太多客套,但这回他是躲不过去了,约了这周找一天晚上吃饭。刘哥负责喊共同熟悉的几个圈子里的朋友,南弋买单。
放下电话,他往门口捎了一眼,邵禹走了有几分钟了。他也没太在意,这人着急忙慌的,估计是怕迟到吧。
南弋回房间,继续把换了一半的衣服穿好。随后出来,拎着之前收拾完的剩余早饭残渣和垃圾下了楼。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本以为有时间处理一会儿工作,谁知道路过护士站一瞥,不当值早班的吴乐乐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早。”南弋跟他打了个招呼。
“啊?南哥,”吴乐乐怔了怔,改口道,“主任,早。”
“吃早饭了吗?”南弋问。
“吃……吃了。”吴乐乐的回答有点儿心虚且敷衍,南弋没有拆穿。“现在来我办公室,还是等一会儿?”
吴乐乐慢吞吞的站起来,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托生的念头,“现在吧。”
他随着南弋走到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南弋开门,吴乐乐跟了进来。
南弋放下电脑包,去饮水机那取了杯子给他接了一杯水,又从抽屉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过去。他短暂出门了一会儿,大约二十分钟,回来之后,吴乐乐手里的水喝了,巧克力也吃了。
南弋低声清了清嗓子,对于身份的转换,他也有点儿不适应。在无国界医生内部,他是医疗队的负责人,但他基本只负责很专业的临床处置部分,人员协调管理和后勤保障有其他同事配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难免会有出现差错的概率,但相似的问题,处理方式和流程却有着诸多差异。在这里,除了事故本身的追责和善后之外,多了对上对下的统筹兼顾。
但他想,无论在哪里,在坚持实事求的原则底线基础上,尽量将心比心,总不会错。
“南哥,”吴乐乐抬头,在南弋开口之前,主动道:“关于配药的错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医生下单和药房取药环节都没有差错,是我在经手的时候弄混了,幸亏小周复查的流程严谨,要不就出大麻烦了。我的责任我认,不关其他人的事。”
南弋一时没有表态,他理解吴乐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意图。事实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刚刚大体了解了一下。但凡事都有余地,想要推卸抵赖,也不是没有由头。病房的规章制度往往滴水不漏,按正规条例,所有操作都是需要两个护士互相监督确认的,避免一个人发生错漏。但实际执行起来,哪哪都缺人,医护工作压力大流程繁复,往往比较简单的步骤,也就默认由一个人完成就行。
“还挺敢作敢当的。”南弋语气严肃,“不过,你说不关其他人的事就不关了?跟你一起当班的搭档有没有责任?护士长、值班主任负不负领导责任?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你大包大揽也没有用。”
吴乐乐咬着嘴唇,死撑着不要没出息地哭出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我现在怎么办,怎么弥补?”
“弥补什么?”南弋反问他,“已经既成事实的事,能够弥补吗?”
吴乐乐双拳攥紧,激动地身体有些打颤,“我,我……”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和表面上的嘻嘻哈哈不一样,凡是真正跟他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吴乐乐家庭条件好,也恋爱脑,但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工作上尽职尽责从不偷懒。同一批进院实习的护士,留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他是凭本事竞争到国际部岗位的,三年了,第一次出错,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接受不了。
“好了,”南弋目测不用他再施压,也已经达到了引以为戒警钟长鸣的目的。“我说的没法弥补不是为难你的意思,毕竟没有真的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该罚你的少不了,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至于其他岗位上的同事和领导,该谁的责任谁领,这是规章制度,不用你操心。”
吴乐乐再次抬头,眼仁颤了颤,“南哥,院里会怎么处理我?”
南弋缓了缓神色,“现在知道怕了?昨天不是打算辞职吗?”
这事可大可小,落在不同部门不同领导手里,怎么处理的尺度也存在着可以商量的空间。国际部的徐主任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程度仅次于任赫飞,南弋私下揣度,这事拖一拖,等到两位大神回来再下定论,应该会宽宥一些。而昨天循规蹈矩上报院办的林副主任和院办的领导,乃至副院长,既然把他叫去将人领回来,多少也有一点明哲保身不愿意得罪人的意图。
吴乐乐委屈地反驳,“我不辞职,我失个恋就魂不守舍地出错,已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现在要是辞职或者被辞退,不更让人瞧不起?”
南弋伸手越过桌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来这一晚上没白过,想得挺清楚。一会儿跟我去院办走一趟,人家问什么好好照实回答。剩下的我替你争取,停职调查几天肯定免不了,辞退我觉得不至于。”
吴乐乐听南弋这么说,心里也稍微有了点儿底。他知道,南弋平时玩笑归玩笑,正经事上从不含糊。
吴乐乐偷偷松了松攒得麻木的十指,“差点儿露宿街头,我再不想清楚点儿,就白活二十多年了。”
“露宿街头?你昨晚没回家?”南弋话一出口,自己觉出不妥来。吴乐乐之前应该是和陈旭同居,科室里很多人知道,他自己从没藏着掖着,反而巴不得光明正大地公开,只是陈旭不配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