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气血翻腾,一阵阵后怕,要是司机打电话的时候她不是正在附近小区的好友家中做客,没有及时赶过来……
林雨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怔然片刻,迅速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
“阿姨,你们怎么过来了?”他调整到最适宜的神态和语气,温文中带着一丝乖巧。
白翎正在气头上,勉强压下口出恶言的冲动。她不屑于维持表面的客气,指着邵禹对陈妈道:“给他推进去洗个凉水澡清醒清醒。”
“阿姨,还是不要吧,”林雨辰连忙出声,“这样的天气,着凉了可不是小事。”他说着上前一步意欲掺和,陈妈哪能给他机会,“不劳您大驾,老婆子我还中用。”随即和司机一起架着邵禹进了卫生间,陈妈转头锁上门。几秒钟之后,传来邵禹低沉的抗议。陈妈也是一肚子气,一点儿不惯毛病,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白翎也没闲着,去邵禹房间找了换洗的衣服,敲门送了进去。转身出来,又去厨房开始煮粥。邵禹的胃溃疡严重,曾经喝酒喝到胃出血过。他和陈妈这几年费心盯着,才堪堪养回一点底子。
林雨辰被当做空气一样无视,饶是脸皮再厚教养再好,也提不起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致。他回想起之前的登门拜访,白翎也一定是在家的。林雨辰悲愤莫名,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凭什么要走,他赌气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打发时间。
这大概是三十年来,陈妈对邵禹最不体贴的一次。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打,“太太说的对,阖该让你脑子清醒清醒……”末了,见邵禹穿着湿透的衣服跟落汤鸡似的,还抿着唇不吭声,又软下心来,调热了水温,留下衣服,嘱咐司机帮少爷暖和暖和。
陈妈从卫生间出来,路过客厅沙发,权当没看到坐着一个大活人。她并不清楚白翎具体为什么不待见林雨辰,但他充分信任太太有正当的理由。太太喜欢南医生,就是南医生适合少爷。被白翎念叨的次数多了,连带着她也早就爱屋及乌。
她去到厨房,把厨具从白翎手里接过来。
“你哪干过这个活啊,快去歇着吧。”陈妈往外撵人。生活最窘迫那阵子,白翎也是东奔西走到处演出赚钱养家的那一个,家里家外的活儿,她还不如邵禹上手的多。后来状况好了,更不需要她动手,何况是生病之后。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白翎面色不虞,她厌恶见到客厅里那个多余的人。
“怎么不是,你最近……”
“嘘。”白翎急着低声,“你怎么答应我的?”
“好好,是我老了记性不好。唉,什么事都赶一块儿了!”陈妈往外边瞥了一眼,“这里是你儿子的家,你顾忌别人做什么?”
“也是。”白翎反应过来,她倒不是顾忌,是纯愤恨膈应,看到林雨辰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脸就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有些事,当初没挑明,她也没有证据,现在贸然说出来只会导致胡搅蛮缠。她阻止林雨辰接近邵禹,不止这一个手段。
适才的应激情绪过去,她也平静下来。
白翎把搅动米粥的锅铲交给陈妈,自己走了出去,一屁股端坐到沙发正中,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她只看固定的音乐频道,此刻正播放维也纳一个知名交响乐团的演出。
“这个首席小提琴是叫林迪卡吧?年龄不小了。”白翎突然说道。
林雨辰有些受宠若惊,深吸一口气,淡定道,“是的,我们之前有过交流,她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艺术家。”
“有天赋的人很多,大多耐不住寂寞。”白翎目不斜视,“有的吃不了苦半途而废,有的挖门捣洞寻找捷径,还有的,”她冷哼了一声,“干脆走上歪门邪道,说他们是搞艺术的,简直侮辱艺术两个字。”她说话的当口,演出中间插播广告,是一个综艺节目的预告,其中有一个早年艺术世家出身的大提琴演奏者正在搔首弄姿地卖弄风情。
林雨辰自然听得出白翎夹枪带棒的讽刺,他从欧洲古典乐团退出回国签了娱乐经济公司并不是什么秘密,对外的新闻包装无论把重点模糊在归国发展还是时尚潮流上,其实本质就是白翎所说的急功近利。林雨辰也不是没听到过这样的负面评价,只是当面从一个长辈口中说出来,对方还是自己意欲交往对象的母亲,就好似挨了一巴掌,一股被羞辱的恼怒砸得他眼冒金星。
林雨辰豁然起身,情绪激动,“白阿姨,我一直很尊重您。您也知道,我父母早逝,没有人来教导我,我是自己摸索着长大的。要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是长辈,指出来我会改也会感谢。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您,让您这样针对我。”
这一番控诉入情入理,堪称道德绑架。
白翎终于分出一丝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林雨辰倏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白翎不可能知道。就算她有过猜测怀疑,也一定没有证据。不然,邵禹怎么可能和自己保持这么久的联系?
他强迫自己不要吓自己,“阿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白翎懒得跟他多费一句口舌,“你走吧。”
“我不走,”林雨辰表现得理直气壮,“请您把话说清楚。”
“你……”白翎正憋不住火之际,邵禹从卫生间里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他头疼还是没有缓解,但眼中已然清明不余醉意。陈妈一顿操作猛如虎,便是淹在酒缸里的耗子也得醍醐灌顶。
他是醉酒不是失忆,所以问了司机两句,略微一合计,就串联起了前因后果。眼下的场景,他实在没心思梳理,只想清净下来睡一觉。
邵禹对林雨辰道:“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了,我让司机送你。”
林雨辰委屈无奈地眼神一闪而过,隐忍道:“好。”
两个人向外走,白翎出声,“邵禹,你留下。”
邵禹回头,“我送一下客人。”
白翎站起来,表情严肃,“客人也分是谁,你作为一个有交往对象的人,应该懂得避嫌。”
自从白翎生病之后,邵禹除去开玩笑之外,几乎从来没有逆过她的意愿。可此时此刻这一句,径直戳在他肺管子上。
邵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还嘴,垂首向外又走了两步。
“我让你站住,”白翎愠怒,“你跟南医生在交往,就离其他动机不纯的人远点儿。”
“……”邵禹沉声,“这事一会儿再说行吗?”
白翎不依不饶,“现在当面说清楚,免得有人钻空子。”
“我……”林雨辰红了眼眶。
“邵禹,我让你说话!”白翎将他逼到没有退路。
邵禹没办法,实话实说:“我和南弋从来没有正式交往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白翎压根不信。
邵禹破罐子破摔,“我和南弋往来,是为了安抚你的,假的。”
“你,你……”白翎一口气接续不上,晕倒在沙发上。
“妈!”邵禹怛然失色地冲了过去。
第63章 我心里有人
陆野作为陆家二少爷,曾经短暂执掌过星河资本一段时间,他和邵禹惺惺相惜的交情便是那时候建立下来的。这是有据可查的财经大事件,外界知晓的人不少,邵禹受邀来参加婚礼理所当然。但大半年之前,陆野突然辞去包括星河资本CEO在内的诸多职务,对外宣称私人原因,具体缘由无从查证。而邵禹的寰宇科技随后遭遇星河资本计划撤资,直到现在三方对峙,又是近期城内的焦点事件。所以,邵禹今天仅仅跟陆野打了个招呼而已,没有更多互动,免得招惹是非,在大喜的日子增添麻烦。
他低调地坐在大厅一角,但媒体和圈子里八卦的触角却不放过他。总是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仪式开始前的一段时间,邵禹的目光却始终虚虚地落在大门口。他下意识找寻的那个身影,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是和前任一起离开了,还是……
邵禹强制自己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喝下一杯来人敬的酒。有一就有二有三,哪怕林雨辰在旁提醒,架不住邵禹来者不拒。宴会提供的酒醇香浓厚,原本并不上头,可奈何邵禹喝的又多又急,强撑着坚持到婚宴结束,回家的过程他属实记得不太清楚。
邵禹并没有责怪司机向白翎报信,就算不被打断,他都醉成那样了,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家里人过来也好,他可以趁势与林雨辰断开干系。
可事件发展超出他的预料,白翎的激烈反应他始料未及,悔之晚矣。
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吓掉了魂儿的陈妈也不敢再隐瞒,一股脑全都跟邵禹交代了。白翎一个多月前身体就出了状况,但当时恰逢邵禹为公司的困境焦头烂额,白翎一边筹钱一边把自己的事压了下来。她不能在国内住院,免得邵禹分心。她原本打算过一阵子就用旅行的借口出国做检查,谁知祸不单行天不遂人愿,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计划。
白翎今天是急火攻心导致的迷走神经晕厥,短暂失去意识。送到医院后,很快便清醒过来。但见邵禹和陈妈凝重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算了,也不能让时间倒流捂住陈妈的嘴巴。
“陈妈,辛苦你帮我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吧。”从急诊被转送到国际部病房之后,交接的医生已经跟她交代了接下来需要安排的一系列检查,她短时间之内是出不去了。
“€€,好,你好好歇着。”陈妈嘱咐邵禹,“别惹她生气了。”
邵禹无声地点了点头。
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门,招呼等在门外的司机送她回家。
病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白翎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子。之前邵禹虽然没有跟他明说,但后来几次提起南弋,那份欲盖弥彰的在意,她不会看走眼,这孩子是动了感情的。她承认自己有些太心急了,以至于失了风度和耐性。可她时间不多,她迫切地希望邵禹和南弋安定下来,从而彻底摆脱林雨辰,不然她走也走不安心。
事已至此,她急也没有用了,反而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白翎视线望向窗外,“自己胃不好自己知道,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我在这儿陪你。”邵禹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白翎转头看他,“我能走能动的,不需要照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咱不赌气了行不行?”邵禹服软,诚实卖惨道:“白女士,不是我故意气你,我也努力过了,是人家看不上你儿子,没办法。”
“什么?”白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南医生?怎么会?”
邵禹喟叹一声,“你也知道他是南医生,南主任,可他一直没告诉我,我还当人家是做护士的,学历不高,工资不多……我跟个傻子似的。”
白翎语气缓和下来,“我以为你知道的。”
“嗯,”邵禹应了一声,“不怪人家,是我先入为主,狗眼看人低,我活该。”
白翎坐直了些,距离邵禹更近,“这说的什么话,南医生不会介意,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无所谓,”邵禹平静道:“我跟他表白过,他拒绝了。”
白翎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确认她没有听错,“要不,我帮你……”
“您就别掺和了,”邵禹苦笑,“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您给我留点儿脸面成不?”
白翎沉吟半晌,遗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喝水吗?”邵禹问她。
白翎摆了摆手,面色沉重。
邵禹失笑,“我说这位女士,不过是失恋而已,我都没怎么样,你甭愁眉苦脸的行吗?你儿子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没人要,你等着,转年保准给你带一个像样的回来。”
白翎闻言眸光一闪,“你不要套我的话,那个人我坚决不同意。”
邵禹心底生疑,面上不显,“您不是不讲理的人啊,这么一棒子把人打死,总得给个理由吧。”
“我不喜欢他。”白翎直接给了结论。
邵禹试探,“我记得以前带他回家吃饭,您还说这孩子没爹没妈,懂事得招人疼。”
“以前是以前,”白翎难掩反感,“好好的乐团不待,回来签什么娱乐公司,急功近利,乌烟瘴气的。”
邵禹听出白翎这是在找借口,但她既然这么多年憋着不说,自然有她的顾虑,邵禹不敢逼迫。
“有道理。”邵禹作势附和。
白翎眯了一下眼睛,“你不要敷衍我,你保证不会和他继续往来,最好绝交。”
邵禹无奈,“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吗,大家毕竟认识很多年了,我的朋友也不多。”
“他算什么朋友?”白翎不松口。
“他帮过我,”邵禹还是起身给白翎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那时候要是没有他,我可能真的放弃康复了,现在说不准还坐在轮椅上呢。”
白翎脱口而出,“他那是做贼心虚,你当他真好心?他……”白翎兀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地找补,“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你帮扶的,遇到事情,不该知恩图报吗?”
邵禹眉心皱得更紧,仿佛有一条朦胧的线索从眼前骤然划过,他看得着却抓不住。他还想再说几句,被敲门进来的护士打断了。
一个叫做夏夏的年轻护士推车进来,替白翎测血压、体温等事项,耐心温柔地交代明天各项检查的注意和准备。白翎拉着人家东拉西扯了一会儿,陈妈赶了回来,带着简单的厨具和食材,轻车熟路地往病房套间的冰箱和厨房里放。
人一多,气氛一下子冲散了。白翎催促邵禹:“你快回去休息吧,公司里那么多事,别跟着操心了。我这里前几天就是各种检查,陈妈陪着我就行。”她在邵禹不放心的目光下保证道:“已经住进来,主治医生你也见过了,我还能藏着掖着什么?等结果出来告诉你,治疗方案也得你签字。”她给了陈妈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跟着劝道:“是啊,回去吧,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外间就一个小床,都留下谁也睡不好。”
邵禹:“……好吧,我明天再过来。”他捕捉到白翎不着痕迹地,松懈了一下的肢体语言。
又商量了一会儿这几天陪护的安排,邵禹不可能只让陈妈一个人照看,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抽身不开,就还是请护士帮忙联系了两个倒班的护工,餐食包给之前用过的专业营养餐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