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如此,对方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按兵不动,现今这番动作,折损了不少自己凝聚在咸阳的势力不说,还提高了朝廷的戒心,所求为何?
蒙毅显然想到些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对方留有后招?”
嬴政赞赏地看了对方一眼,颔首给予对方肯定的答案, “没错,这场起义不过是饵罢了。”
“后招,很快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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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陛下,中车府令赵高求见。”
嬴政停下处理政务的手,眉毛微挑,有些意外,对方一直乖觉不出现在自己面前,现今倒是头一遭。
“宣。”
“诺。”
内侍躬身退下,赵高随之进殿,而他的身后则走进一道修长的身影。
见到张良,嬴政眼底闪过一丝暗涌,等赵高和张良走殿中,朝自己行礼时,眼波又恢复平静。
赵高和张良缓缓起身。赵高率先拱手道: “陛下,此前咸阳城内出现的谋逆之事,余波未平。臣听闻还未找到罪魁祸首。”
“自宴博士停职之后,实验室一直无人,唯有张良一人。张客卿发现了重要线索,但两位丞相事务繁忙,此事事关重大,张客卿寻臣,臣思来想去理应让张客卿与陛下一间。”
“哦?”嬴政语调上扬,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张良。
张良面露为难,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嬴政挥手让周围的内侍和守在门口的侍卫都退下。
众人命令缓缓退身,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张良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双手摊开,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出现在嬴政面前。
赵高自觉接过对方手中的白纸,上前呈给嬴政,嬴政接过,摊开白纸,看着纸张上面的方块图腾,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凝,随即才看向手中的内容。
上面所写的正是联络狱卒烧毁咸阳狱的密信。
嬴政政沉声问道: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张良眼神中带上点躲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回道: “臣的爱好不提也罢,这是臣在玉珠坊发现的。”
玉珠坊是咸阳城内的四大赌坊之一,也是赵高之前让张良寻的秘密据点。
嬴政心下明晰,面上却依然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甚至配合地露出些意外。
“臣先前去玉珠坊,酒过三巡后,偶然拐进一处隐秘之处。臣想到先前咸阳发生的造反事件,那处地方可能是贼人窝藏地点,为以防有意外再次发生,臣小心潜入勘察,得此信件,特来禀告陛下。”
张良这一番说辞,可谓是漏洞百出,对方一介书生,身形虽不消瘦,但也并不健壮,只是正常成年男子的体型。
如果对方真的是误入贼点,偶然得到这个东西,那必定会受一番波折。
嬴政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张良,见张良的右手有些不正常地微微颤抖,嬴政关切道。
“想必此番,张客卿受了不少苦头。”
张良状似下意识地左手微动,面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正是这一丝情绪,让嬴政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
张良摇头,解释道: “对方似乎颇为自信,隐匿在赌坊之中,不怕被朝廷找到,因此对于那间屋子的防守不过寥寥几人。”
“臣虽不善武,但略懂黄岐之术。也游历过四,知道人心险恶,便随身携带了些能致人昏迷的药物。”
“臣在逃跑之时,略微匆忙,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张良的回答滴水不漏,嬴政看着张良笑了一声。
“朕没想到张客卿如此学富五车,学识广博便罢了,竟也精通黄岐之术。”
张良谦虚拱手, “陛下谬赞,不过略懂一二罢了。”
嬴政肃然说道: “朕先前已经知道那所人的蜗居之处。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贼人一网打尽,没想到竟被张客卿捷足先登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嬴政这么说,张良心下还是不禁停滞了半拍。
没想到嬴政竟然早就已经盯上了他们,但想来也有所头绪,如果不是早有准备,那他的那些师兄同门就不会被悄无声息地消失。
张良再次刷新对眼前这位自称秦始皇的皇帝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低眉垂眼道: “陛下英明,是臣逾越。”
“哪里的话。张客卿有勇有谋,这一番省不少事。”
终于来了。
嬴政笑道,食指轻点着白纸上的方块图腾,似不经意问道: “朕听闻,张客卿曾经也是韩国的王公贵族,而那些逆反之贼则是由韩国余孽所起,不知张客卿对此是如何看待?”
张良微顿,料到嬴政会有这么一问, “现今天下大同,自然是以陛下为尊。”
说了,又好像没有说,留足了给嬴政自己判断的空间。
嬴政打趣道: “朕以为张客卿同那些造反之人一样,毕竟倘若韩国未灭,以张爱卿的智谋,如何也能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不会在实验室里,做一位毫无政绩的客卿,实在太过大材小用了。”
嬴政的语气轻松,但却满满的都是猜忌和试探,张良也不会单纯的以为对方只是随口问问。
“为天下做事事,臣之荣幸。”
“天下,是大秦的天下。”
对张良临摹两可的答案有些不高兴,嬴政笑意微减,似乎是在警告,张良没有应声,只是拱手行礼。
“张客卿倒是深通为官之道。”圆滑得很。
“臣不敢。”
嬴政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手下摩擦着方块图腾,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
“既然张客卿早些年游历各地,是否听过早已隐匿的墨家学派,听说现今,墨家已经转为隐灵教。”
嬴政末尾的三个字缓慢轻柔,似乎是在嘴里任由舌尖细捻后又吞吐出来,平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哪怕是听到“隐灵教”三个字,张良面上依旧毫无异色,只是略微思索后说道。
“恕臣才疏学浅,只听闻战国时期的墨家强盛,后没落不止去向,却从未听闻‘隐灵教’之说。”
“可是,朕听闻隐灵教为外放和内主两门。而其中外放的弟子则以房字辈相称。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张客卿似乎字子房。东方苍龙七宿中的房宿,客卿的字取得当真颇有蕴意。”
张良谦恭道: “房宿原名“天驷”,既然在天,自然也是龙马。臣寒书苦读,游历四方。见惯了百性因战事皆苦。臣夜观天象觉得此星宿,油感而取,想要为天下尽一点绵薄之力。”
嬴政静静的看着张良半响,嘴角微勾,带着些许凉意,嗤笑道: “绵薄之力?客卿真是谦逊,以天下为局魄力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一旁的赵高心下狐疑,张良则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嬴政直白道: “不止你。想要将天下重归于战土,你们墨家的‘兼爱非攻’倒真是让朕大为感慨。”
赵高听此心下大震,两人的对话明显:嬴政怀疑先前咸阳城造反实乃墨家所为,而此时又怀疑张良是墨家弟子。
如果此事当真的话,那将张良带到章台殿的自己岂不是也难辞其咎?
张良和嬴政说的话,自然也和赵高说过一遍,赵高也看过那张密信的内容。
虽然自己决定隐居幕后,但到底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愈发令人安心,如果能立功,挽回一点陛下的信任,也未尝不可。
虽然利欲攻心,但赵高的脑子依旧在线。
他明白陛下不会无的放矢,既然陛下能当着张良的面问出这样一番话,那就说明陛下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再不济,也快查到张良头上来了。
而张良自进咸阳以来都和自己联系频繁,陛下顺着张良一直查下去,张良真的有谋逆之心的话,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现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托盘而出,和张良迅速撇清关系,二是将张良撇清关系,以保证他和对方的事清白的,可后者……
就在赵高纠结之时,张良惶然,迅速拱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正要辩上几分,可嬴政似乎像是瞬间没了兴趣般,摆了摆手,示意张良闭嘴。
“贵派隐匿数十年,仅在此时突然出现,不知,徐君房可否找到你们理想建国之地。”
张良喉咙中的话语如鲠在喉,没想到嬴政连他们出海的目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坚信自己同门师兄弟的为人不会将供出,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他们自己,张良脑中已经自动排查很可能背叛的人。
“朕承认,阁下的确是大才。掌尽天下局势,布天下之局。韩国不过一弱国而已,现今天下归一,朕目之所及,皆为大秦国土。”
“倘若你弃暗投明,朕定会以礼相待,共议天下之事。难道这算不上一种兼爱吗?”
似乎是戳到了张良的痛处,张良脸色一沉。
此时的张良还未经历岁月的沉淀,带着一些青年的志气,再怎么冷静,在灭国国家仇的仇人面前,心底还是不可遏止地泛起恶意。
张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眼前是以一国灭六国的帝王,谋略,胆识非常人可比拟。
一旦自己漏出破绽,那此局必定,满盘皆输。
棋局之上的棋子已经没了大半,剩下的,只能另辟蹊径。
张良深吸一口气,状似恼羞成怒,眼里露出悲愤和创燃。
“是!我在来咸阳之前的确是极其怨恨陛下的陛下挑动战争,肆意侵略各国,导致各地民不聊生天下,百姓流离失所。”
张良没有再自称“臣”。
“秦军入侵王都那天,烈火炎炎。大火灼烧一切,连同我的家人,不止如此。皇室之人,也被陛下秘密处死。此等深仇大恨臣岂能不恨?”
细数这些场景,脑海就会浮现相应的画面,张良眼中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恨意,但张良微微阖眼,再次睁眼后,眼底只剩下悲凉。
“陛下如此作为,是否半夜也会被那些牵连的无辜百姓梦里锁魂?”
“放肆!”嬴政还未出声,一旁的赵高就率先呵斥,嬴政淡淡扫了赵高一眼,没有说话,任由赵高动作。
“我本以为你是有勇有谋,又见你千般所求,一颗拳拳之心满是大秦。我才引荐你至李丞相麾下!未曾想你竟是韩国余孽!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你说!你同我说的偶然寻得逆贼窝点之语,难不成也是骗我的?!”
赵高审时度势的本事的确十分厉害,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推到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并且和张良撇清关系。
见嬴政一言不发,赵高当即立断地朝嬴政跪下。
“陛下!罪臣此前也是受此人欺骗,臣有罪!望陛下处置!”
“结党营私,勾结乱党,你的确有罪。”嬴政眼皮子都没抬,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赵高浑身的血液倒灌,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他现在明白了,陛下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动作,并且任由张良接触自己!
赵高嘴角翕动,想再说些什么,但大脑像一团浆糊似得,扰得他心神不宁,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嬴政不看失魂落魄的赵高,张良也似乎一直沉浸在故作的悲伤中,叹道。
“我没有骗赵大人。”
赵高听到这句话,猛然回神,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