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想我见到他了。"
阿丽莎被这声音惊醒。她一时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转过身，她发现特蕾丝被一缕月光照亮。这位女帝穿着轻薄如纱的睡袍，衣摆在微风中飘动。她站得笔直，长发披散，眼神迷失在窗框之外的幻象中。
自从杰拉德邀请阿丽莎进入女帝的卧室已过去近一周，她不禁怀疑身处此地是否意味着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倘若命运能发声，想必就会是如此声响。
特蕾丝确保着她的安全，如同守护新生儿的母亲般寸步不离。士兵们现在成双成对地驻守门外，严令禁止任何未经许可者入内。唯有艾米莉亚和尼姆巴斯才会进入这个房间，即便如此他们也要先敲门。在特蕾丝的催促下，尼姆巴斯负责给希尔弗雷德传递消息。
穿着睡袍的特蕾丝几乎像是达格伦那个单纯的女孩，但又有某种不同——近似忧伤，却连这份情绪的热度都失去了。她常常呆坐数小时，目光空洞地凝视虚无，而当她开口时， 那些话语总是单调而毫无情感。她从不欢笑、哭泣或微笑。就这样，她似乎成功地完成了从活泼农家女到真正女帝的蜕变——宁静而从容。
可这代价是什么?
"也是这样的深夜，"特蕾丝望着窗外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仿佛处于恍惚状态。"我做了个梦，但一阵吱呀声惊醒了我。我走到窗边，看见了他们。就在下面的庭院里。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推着一辆密封的马车。他们是骑士，穿着黑红相间的盔甲，就像我们在达尔格伦见过的那种。他们谈论着箱子里的人，仿佛那是个怪物。尽管那人被蒙着头戴着镣铐，他们依然很害怕。带走他之后，马车又缓缓驶出了庭院。"特蕾丝转身面对她。"直到刚才我都以为那是个梦。我经常做些不愉快的梦。"
"这是多久前的事?"
"三个月，或许更久。"
阿里斯塔颤抖着坐起身。炉火早已熄灭，石墙根本挡不住寒气。窗户又开了。不管是什么时辰，温度有多低，特蕾丝都坚持开窗。不是用语言——她很少说话——而是每次阿里斯塔关上窗户，这个女孩就会再次打开。
"这刚好和高特的失踪时间吻合。你再没听到关于这个囚犯的其他消息吗?"
"没有，不过你会惊讶地发现，当你保持绝对安静时能听到多少事情。"
"特蕾丝，来——"莫迪娜突然偏头的动作和脸上好奇的表情让阿里斯塔停下了话头。
"现在没人这么叫我了。"
"真可惜。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是。"
"回床上来吧。你会感冒的。"
特蕾丝朝她走来，目光落在曾经挂镜子的地方。"在冬至节前，我得弄面新镜子。"
黎明带来了早餐和来自艾米莉亚与塞蕾丝导师的晨报。宁伯斯神采奕奕地向两人鞠躬致意——这份礼数艾米莉亚拒绝向艾瑞斯塔展现。这位帝国首席秘书面容憔悴，眼下的黑眼圈日益加深。她紧绷着下颌，攥紧拳头，怒视着正在塞蕾丝床上用早餐的艾瑞斯塔。尽管艾米莉亚的轻蔑显而易见，艾瑞斯塔却忍不住喜欢她。她从中看到了与希尔弗雷德如出一辙的强烈保护欲。
"他们已经停止搜寻梅伦加的巫女了，"艾米莉亚冷眼望着艾瑞斯塔报告道，"他们认为她要么去了梅伦加，要么去了拉提伯。巡逻队仍在外面，但没人真指望能找到她。"
"那关于德甘·冈特可能被关押的地点呢?"艾瑞斯塔问道。
艾米莉亚瞥了眼宁伯斯，后者上前一步。"我在档案厅的研究尚无定论。在古帝国时期，阿克维斯塔曾是名为里奥尼利恩的城市，这个位置上有座重要建筑。讽刺的是，数份羊皮卷称其为监狱，但它毁于末代皇帝驾崩后内战初期。后来在2453年，初代格伦摩根在此建造要塞以镇压叛乱——正是我们此刻所在的这座宫殿。"
"所有史籍都未提及地牢——考虑到当时的动荡这很蹊跷。我几乎查遍了宫殿每个角落，询问女仆，研究古地图与平面图，但没发现任何相关记载。"
"阿克维斯塔怎么处置罪犯?"艾瑞斯塔追问道。
"城里有三座监狱处理轻微犯罪，怀特黑德的沃里克监狱关押不致死刑的重犯。而最恶劣的罪犯则会被关在马拉农臭名昭著的曼赞特监狱与盐矿。"
"也许根本不是地牢或监狱，"艾瑞斯塔说，"可能只是个密室。"
"我想我可以在这方面做些调查。"
"怎么了，艾米莉亚?"塞拉斯注意到秘书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什么?哦，没什么......"艾米莉亚突然换上恼怒的表情，"这太危险了。问这些问题到处打探。每餐多订食物已经够冒险了，会有人注意到的。萨尔杜尔可不傻。"
"但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艾米莉亚?"塞拉斯追问道。
"没什么。"
"艾米莉亚?"
秘书皱起眉头："我只是......几周前你提到过一个黑暗的洞穴......"
"你觉得我去过那里——在那个地牢里?"
"别这样，莫迪娜。别再想了，"艾米莉亚恳求道，"你现在太脆弱了。"
"我必须试试。如果能想起来——"
"你根本 不必 做任何事。这个女人——她来这里——她不在乎你——也不在乎可能发生的后果。她只关心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如果你不愿举报她，至少让我把她送走，远离你。宁巴斯和我——"
"不，"塞拉斯轻声说，"她需要我们......我也需要她。"
"泥土，"塞拉斯说着，打了个寒颤。
艾瑞丝塔转过头。她正思索着如何写完给希弗瑞德的最新信件，突然听到了那个词。自从艾米莉亚和尼姆布斯离开后，女皇就一直跪在敞开的窗前，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潮湿，冰冷——刺骨的冷，还有那些声音，我记得——哭喊与啜泣，男人和女人，尖叫与祈祷。四周一片漆黑。"特蕾丝双臂环抱自己，开始前后摇晃。"溅水声，我记得溅水声，空洞的声响，吱呀声，旋转声，还有溅水声。有时会有遥远的、回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从隧道里坠落。墙壁是石头的，门是木头的。一个碗——对，每天一个碗——散发着馊味的汤。能吃的东西太少了。"
特蕾丝摇晃得更剧烈了，声音颤抖，呼吸急促。
"我能听到击打声和哭喊声，男人和女人，日日夜夜，尖叫着求饶。然后我听见哀嚎中多了个新的声音，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我害死了家人。我害死了弟弟、弟媳和小希柯瑞。我毁掉了整个村庄。我害死了父亲。我在接受惩罚。"
特蕾丝开始哭泣。
艾瑞丝塔向她走去，但女孩被她的触碰惊跳起来，畏缩着躲避。她贴着墙壁爬行啜泣，双手摩擦着石壁，泪水打湿了墙面。
脆弱? 艾瑞丝塔心想。特蕾丝承受了足以杀死大多数人的打击。无论艾米莉亚怎么想，特蕾丝绝不脆弱。但即便是花岗岩，用足够大的锤子敲击也会开裂。
"你还好吗?"艾瑞丝塔问道。
"不，我一直在寻找，但就是找不到。我听不懂那些声音。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本想帮忙的。我本想——"
"没关系，斯雷斯。没关系的。"
女皇皱起眉头。"别再这么叫我了。"她抬眼看向对方。"斯雷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