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罗伊斯和哈德良开始调查那些喷火口——那些从岩石中凿出的巨大隧道，熔岩曾通过它们喷涌入海。这里有数十个喷火口，每个都朝向不同方向，它们通往山体核心的入口都被齿轮控制的闸门封闭着。他们沿着内部攀爬，直到抵达出口处，看见了天空。
太阳已经升起，下方的景象让哈德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们此刻远高于桥梁的高度。整个世界看起来渺小而遥远。图尔德尔福蜷缩在小海湾的臂弯里，像一堆微缩的建筑模型。更远处，那些本应巍峨的山脉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些小土丘。正下方，大海像一滩水洼，水面泛着细小的白色闪光。哈德良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些是浪尖。他原以为可能是昆虫的东西，其实是下方盘旋的海鸥。
没有一个喷火口被堵塞，也没有任何闸门被篡改过。
"也许在另一座塔里?"当他们爬出最后一条隧道时，哈德良问道。
罗伊斯摇了摇头。"就算那座塔被堵住，压力也会从这里释放。必须同时封闭两处。问题不在 喷火口或闸门上。是别的什么——我们忽略了的东西——能同时封闭所有出口，让整座山沸腾的东西。肯定还有另一个总控制开关，一个能锁死所有闸门的装置。"
"我们怎么找到它?你看见这里面有多少齿轮了吗?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我们真该带上马格努斯的。"
"当然，要是他在的话，一两年内就能找到——看看这地方!"罗伊斯指着高塔内部比划着，阳光从天窗穿透进来，洒落在错综复杂的石制齿轮迷宫中。有些齿轮在旋转，有些在飞速转动，有些几乎纹丝不动，到处都是操纵杆。如同战场上密布的箭矢，石制臂杆四处凸起。齿轮大小不一，操纵杆也形态各异——有些小巧玲珑，有些粗如树干。"他们居然能学会如何疏导核心能量，真是个奇迹。"
"没错，"哈德良说。"现在没人知道这堆东西大部分是干什么用的。港口管理局都不敢碰，生怕一不小心毁灭世界什么的，对吧?所以无论梅里克动了什么手脚，可以肯定这里的管理者毫不知情。那肯定是个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没人碰过的操纵杆。最近要是被动过，可能会留下痕迹，对吧?"
"也许吧。"
"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到它。"
罗伊斯直勾勾盯着他。
"怎么?"
"我们只剩几个小时了，而你说的就像要在海滩上找一粒被移动过的沙子。"
"我知道，等你想出更好的办法我们就换。在此之前，继续找吧。"
几个小时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 真正的困境在于德拉明多内部本身，那是由走廊、拱门和桥梁组成的迷宫。他们常常能看到目的地，却找不到通往那里的路径。所幸运气仍站在他们这边，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只看见零星几个工人和更少的守卫，都很容易避开。从天窗透进的阳光从正午的灿烂逐渐转为黄昏的暗淡，而他们仍未达成目标。
最终，他们朝塔楼底部进发。
这是最后的办法，因为德拉明多的防御驻军固守着底下三层。约四十名士兵守卫着底部，他们对闯入者的严酷处置远近闻名。但无论梅里克做了什么，他很可能都施加在控制熔岩释放的机关上。又下了一段螺旋楼梯后，他们在大厅外的隐蔽凹处停下。窥视内部，发现这里像个内庭或剧院，四层环形廊台层层相叠。
"那里。"罗伊斯指向下方房间里泛着黄光的开口，"肯定在里面。"
他们蹑手蹑脚地沿楼梯下到底部。镶嵌着青铜与石英的方形图案铺满瓷砖地面，映照着远处敞开的门道里透出的光芒。迎面吹来的空气突然变得灼热，充满硫磺气味。
"就是这里。"罗伊斯低声道。
他们抬头望向环绕墙壁的层层拱廊，然后一起缓慢而谨慎地前进，穿过闪烁反光的地砖，朝着发光的门道走去。
"站住!"当他们走到房间中央时，这道命令在大厅里回荡。"趴下，手脚张开。"
他们犹豫了。
二十名弓箭手从廊柱后现身，拉满的弓从三面瞄准了罗伊斯和哈德里安。长矛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大厅，靴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作响。他们散开形成两道防线。另有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二楼回廊的侧道鱼贯而出，以两人一组的队形行进至楼梯底部，扇形展开封锁了他们的退路。
"现在，趴在地上，否则我们就把你们当场射杀。"
"我们不是来惹麻烦的。我们是来——"一支箭矢擦着他们不到一尺远的石壁掠过，打断了哈德里安的话。
"立刻!"那个声音吼道。
他们趴下了。
就在他们趴下的瞬间，前后方的士兵一拥而上，压制住他们并缴了武器。
"你们必须听我们说。敌军即将入侵——"
"我们早就听说你们幻影舰队的事了，黑水先生，这场闹剧可以收场了。"
"那是真的!他们今晚就会到，如果你们不修复塔楼，整个德尔戈斯都会沦陷!"
"铐起来!"
士兵们拿来锁链、钳子和火盆。铁匠们开始往他们的手腕和脚踝上钉镣铐。
"听我说!"哈德里安大喊，"至少检查下减压控制系统，看是否出了故障。"
回应他的只有铁匠锤击镣铐的叮当声。
"查一查又何妨?"哈德里安继续说道。"如果我错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没错而你们连看都不看，那就是断送了德尔戈斯共和国的命运。就当哄我开心。至少这样能让我闭嘴。"
"割断你的喉咙也能达到同样效果，"那个声音说道。"但如果你们两个乖乖配合不反抗，我会派个工人去查看。"
当铁匠给他的双腿又加上一条锁链时，哈德里安不确定对方还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反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声音下达了命令，守卫们拽着他们站起来。拖着镣铐的双腿下楼梯很困难。哈德里安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要塞底部的主大门。
巨大的石门无声地滑开。门外，傍晚的阳光照出一队港口士兵正在等候。要塞卫队长走上前去，与港务局长低声交谈了好一阵子。
"你不会真以为这些人一直在这里等着吧?"哈德里安对罗伊斯低语。"我们被设计了，是不是?"
"他们直呼你名字时你就没起疑?"
"梅里克?"
"还能是谁?"
"这太牵强了。他怎么可能料到我们会在这里?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会来这儿。他不可能那么精明。"
"他就是这么精明。"
一个传令兵出现了，从塔楼底部小跑上来，向指挥官利落地敬礼汇报。
"怎么样?"要塞指挥官问道。
传令兵摇摇头。"减压控制系统没有问题——所有检查都正常。"
"把他们带走，"指挥官下令道。
图德尔弗城监狱与劳教所坐落在远离码头、商铺与贸易区的山坡上，隐蔽而低调。它看起来不过是阿凡大道尽头的一个大型石盒，窗户稀少，围着带尖刺的铁栅栏。哈德良和罗伊斯都久闻其名。大多数囚犯通常在第一周内就会因处决、自杀或虐待而死亡。地方法官的作用仅仅是决定处决方式。假释是不可能的。只有那些公认的重大威胁者才会被关押于此。小偷小摸者、醉汉和不满分子则会被送往更受欢迎且宽大的港口监狱。对图德尔弗监狱的囚犯来说，这里就是路的尽头，无论是字面上还是象征意义上。
罗伊斯和哈德良被铐住手腕悬挂着，脚踝则被锁在三号牢房的墙上，他们已在此度过了数小时。这个房间比卡利斯的牢房更小。没有窗户、凳子或便桶——甚至连稻草都没有。这个房间不过是个带金属门的石制小密室。唯一的光源来自门与门框间的缝隙。
"你安静得可怕，"哈德良对着黑暗说道。
"我在试图想明白这件事，"罗伊斯回答。
"想明白?"尽管金属镣铐切入皮肉让他的手臂和手腕如火烧般疼痛，哈德良还是笑了。"罗伊斯，我们被铐在墙上等死呢。这事没什么好想的。"
"不是 那个。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发现喷口的问题。"
"因为那里有上百万个操纵杆和开关，而我们只找其中一个?"
"我不这么认为。当我们到达那座桥时，你说什么来着?你说除了我没人能攀上那座堡垒。我想你是对的。我知道梅里克做不到。他是个天才，但不是精灵。在体力活动方面我总能胜过他。"
"所以呢?"
"所以自从他们带我们来这里，有个想法一直困扰着我。梅里克怎么可能进入德拉明多尔进行破坏?"
"他找到了其他入口。"
"我们花了数周时间尝试这样做，记得吗?"
"也许他收买了内部人员，或者雇人闯了进去。"
"谁?"罗伊斯思考了片刻。"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托付给一个只是" "可能" "做到的人——他需要确定对方" "确实" "能做到。"
"但你怎么能确定某人能做到某件事，除非他们真的——"哈德里安突然停住，恍然大悟。"噢，这可不太妙。"
"整件事我们都在追查两封信，都是梅里克写的。第一封我们以为是被人截获送给阿尔里克的，但如果是" "故意" "寄给他的呢?谁都知道我们为梅伦加尔效力。"
"这引导我们登上了" "翡翠风暴号，" 哈德里安说。
"没错。在那里我们拿到了第二封信——要交给丛林里那个疯狂的腾金人的信，恰好提到德拉明多尔即将爆炸。"
"我不喜欢这个推理方向，"哈德里安嘀咕道。
"要是梅里克知道主齿轮的事呢?"
"不可能。格拉维斯已经死了。我记得是被那些大齿轮压碎的。"
"是啊。" "他" "已经死了，但拜伦勋爵还活着。他八成在吹嘘自己是怎么雇了两个没用的盗贼拯救了德拉明多的。"
"还是觉得太完美了。"哈德里安试图说服自己。"事后回想当然觉得环环相扣，但过程中有太多可能出岔子的环节了。"
"没错。所以他专门派了个人在 暴风号 上确保计划顺利——德宁。你注意到我们刚靠岸他就溜了吗?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当初就该让你宰了他。"
沉默。
"你在点头对不对?"
"我可什么都没说。"
"混蛋。"哈德里安嘟囔道。
"知道最糟的是什么吗?"
"现在我手头有张很长的 糟心事 清单，都不确定该把哪件排第一。说来听听。"
"我们替梅里克完成了 他做不到 的事。我们被他当枪使，解除了德拉明多的武装。"
"所以他根本没搞破坏?难怪我跟吉尔说德拉明多要爆炸时他在笑。梅里克承诺过会保持它完好无损。这该死的天才。"
"我记得提过一两次这事。"
"现在怎么办?"哈德里安问。
"没戏了。我们输了。他正端着热苹果酒，把脚翘在刚赚到的钱堆上得意地笑呢。"
"得警告他们重新启动主齿轮装置。"
"随你。"
哈德里安大喊大叫，直到观察窗突然打开，刺眼的光线涌进牢房。
"我们要见负责人，事关重大。"
"什么事?"
"我们意识到犯下的错误。我们被欺骗了。你需要告诉德拉明多尔的指挥官，我们锁住了主齿轮。我们可以向他展示位置和解锁方法。"
"你们两个没完没了是吧?我都分不清你们是真破坏分子还是纯粹疯子。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会查出你们怎么进来的，然后宰了你们。"
观察窗关闭，将他们重新抛回黑暗。
"这招真管用，"罗伊斯说，"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