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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达尔格伦

  罗伊斯、哈德里安和特蕾丝向北行进了五天,穿过构成阿夫林东部边缘的无名树海,这片区域被阿尔本和邓莫尔双方争夺。他们都对这片广阔茂密的森林宣称主权,但在达尔格伦建立之前,似乎谁也不急于开发这片土地。这片被称为东部或荒原的大森林依然未被砍伐,未被触碰,完好无损。他们走的道路从阿尔本北出时原本宽阔,很快变成被草分隔的两条车辙,最后缩窄成一条随时可能消失的泥路。没有栅栏、农场或路边旅馆打破林墙,也没有旅人与他们相遇。在这东北地区,地图模糊不清,标记稀少,过了尼德瓦尔登河就完全空白。

  有时,森林的美景令人窒息,甚至带着几分灵性。参天的榆树高耸入云,编织出一条高悬的绿色隧道。这让哈德良想起他几次在梅德福德探访母马大教堂的情景。那些树干修长的树木在道路上空形成拱顶,宛如大教堂的飞扶壁,构筑出一条天然的教堂中殿。柔和的光线从树冠间隙斜射而下,仿佛来自高处不可见的彩绘玻璃窗廊。地面上,精致的蕨类植物从去年褐色的落叶中钻出,形成一片轻轻摇曳的柔软地毯。鸟群在看不见的高处合唱,而脆叶层中松鼠和花栗鼠的窸窣声,则像是会众的咳嗽、低语和移动。这景象美得令人不安,就像游得太远,深入了未知、未见且未被驯服的领域。

  过去几天,旅途变得越来越艰难。最近的春季风暴刮倒了几棵横跨小径的大树,它们像城堡大门一样牢牢堵住了去路。他们下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艰难穿行,罗伊斯寻找着绕行的路线。数小时过去了,他们仍未能回到主路。带着满身划痕和汗水,他们牵着马匹渡过几条小河,还曾面临一处陡峭的悬崖。哈德良从石崖上向下望,向罗伊斯投去怀疑的目光。通常哈德良不会质疑罗伊斯的方向感或路线选择。罗伊斯在荒野中总能准确找到方向,这种能力多次得到验证。哈德良仰起头。他看不见太阳或天空;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无尽的枝干和树叶。罗伊斯从未让他失望过,但他们以前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我们没事,"罗伊斯告诉他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们慢慢往下走,罗伊斯和塞拉斯牵着马匹步行,而哈德良在前方开路。到达谷底时,他们发现了一条小溪,但没有路的痕迹。哈德良又瞥了罗伊斯一眼,但这次这位盗贼什么都没说,他们继续沿着最不密集的路线前进。

  "那里,"塞拉斯指着前方说,一片阳光透过树冠照亮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再走几步,一条小路显现出来。罗伊斯盯着看了一会儿,只是耸耸肩,重新上马,踢了踢"老鼠"向前走。

  他们钻出森林,就像逃离一个幽深的洞穴,迎来了几天来第一片直射的阳光。在林中空地上,一个粗糙的木制井台旁,站着一个小孩,周围是八头正在吃草的猪。那孩子不过五岁,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圆圆的脸上沾满汗水和泥土,露出惊奇的表情。哈德良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穿着简单的亚麻罩衫,又脏又破,满是破洞和裂口,多得像故意设计的一样。

  "珀尔!"塞拉斯喊着,从米莉背上飞快地爬下来,马儿都被惊得往旁边躲。"我回来了。"她走过去揉了揉孩子乱蓬蓬的头发。

  小女孩——哈德良现在猜是个女孩——几乎没有理会塞拉斯,继续睁大眼睛盯着他们。

  塞拉斯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这就是达尔格伦。这里就是家。"

  哈德良翻身下马,困惑地环顾四周。他们站在一小片被啃食殆尽的草地上,旁边是一口由参差不齐的木板搭建的水井,木制水桶湿漉漉地滴着水,搁在井栏上。另外两条车辙纵横的小路与他们所走的道路相交,形成了一个以水井为中心的三角形。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参天巨树依然遮蔽了天空,只有林间空地上方露出一片空隙,哈德良能从中看到傍晚淡蓝色的天空。

  哈德良从桶里舀了一捧水洗脸,米莉几乎把他挤到一边,把鼻子埋进桶里大口喝水。

  "那个铃铛是干什么的?"罗伊斯一边从"老鼠"背上爬下来,一边指着阴影处问道。

  哈德良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一口巨大的青铜钟悬挂在摇臂上,而摇臂又吊在附近一棵橡树的低枝上。哈德良猜测,如果这口钟放在地上,罗伊斯都能站在钟里面。一根绳子垂下来,沿着绳长打了好几个结。

  "真特别,"他边说边朝钟走去,"声音怎么样?"

  "别敲它!"塞拉斯惊呼。哈德良挑起眉毛。"我们只在紧急情况下才敲钟。"

  他回头看着那口钟,注意到钟身上浮雕着马里博尔和诺夫隆的画像,腰部还环绕着一圈宗教经文。"对于...呃..."他环顾空荡荡的林间空地,"...这地方来说,似乎有点奢侈了。"

  "这是德康·托马斯的提议。他总说'没有教堂的村庄不成其为村庄,没有钟声的教堂不成其为教堂'。大家都出了份力。老侯爵补贴了我们的集资款,帮我们订购了这口钟。钟铸造完成时,我们的教堂还来不及建好。麦克德恩先生用他的牛车队从厄瓦农长途运回。运到后发现无处安放,而他又急需用车。是我父亲想出主意先挂在这棵橡树上,在教堂建成前充当警钟。挂上去一周后袭击就开始了。当时没人能料到它后来会派上这么大用场。"她凝视着巨钟片刻,又补充道:"我恨透了这钟声。"

  一阵疾风吹皱树叶,将她的刘海掀到脸上。她把头发拨开,转身背对橡树和铜钟。"那边——"她指向车辙纵横的小路对面,"是我们大多数人住的地方。"哈德里安注意到浅洼处的阴影里,在黄花与乳草形成的天然屏障后,隐约可见几幢建筑。那是些木骨泥墙的小屋——用枝条编织成骨架,再抹上混着稻草和粪肥的泥浆。茅草屋顶,墙上的窟窿权当窗户。多数屋子没有门,入口处挂着随风翻飞的布帘,露出泥土地面。有间屋子旁边,他看见一小块勉强能晒到太阳的菜地。

  "前面那是梅和温特·德伦德尔的家,"特蕾丝说。"呃,现在应该说是梅一个人的家了。温特和孩子们...他们...不久前被抓走了。左边带花园的是博斯威克家。我以前常帮他们照看塔德和双胞胎,不过现在塔德已经能自己照顾弟妹了。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一样。莉娜和我妈妈关系特别好。在他们家后面,你勉强能看到麦克德恩家的屋顶。麦克德恩先生是村里的铁匠,也是村里唯一有公牛的人家。春天来临时他总是很受欢迎,因为他会把牛借给所有人用。右边有秋千的那家是卡斯维尔家。玛丽亚和杰西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秋千是我们搬来后不久我爸爸给我们搭的。我在那个秋千上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你家在哪儿?"哈德良问道。

  "我爸爸把我们的房子建在山坡下边一点。"她指向东边一条小路,"那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应该说最好的农场才对。所有人都这么说。现在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珀尔仍然盯着他们,观察着每一个动作。

  "你好啊,"哈德良蹲下身,微笑着对她说,"我叫哈德良,这是我的朋友罗伊斯。"珀尔瞪着眼睛后退了一步,把木棍举在身前。"你不怎么爱说话,是吧?"

  "她父母两个月前在耕作时双双遇难,"特雷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女孩,对他们说道,"那是大白天,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以为很安全,但那是个暴风雨的日子。乌云遮蔽了天空。"特雷斯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里死了很多人。"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罗伊斯问道。

  "他们现在都在田里收割第一茬干草,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天色已经晚了。珀尔为全村人照看猪群,对吧珀尔?"女孩双手紧握木棍,警惕地盯着哈德里安,用力点了点头。

  "那上面是什么?"罗伊斯问道。他已从草地上走下来,正望着向北延伸的小径。

  哈德里安跟了过去,把米莉和木桶留在原地,它的尾巴正警惕地驱赶着几只顽固的苍蝇。穿过一片云杉林后,哈德里安看见几百码外有座被砍光树木的小山丘。山顶上用原木筑起了栅栏墙,中央有栋大木屋。

  "那是侯爵的城堡。在国王任命新领主前,执事托马斯特代理管家职责。他为人很好,考虑到村里没有其他马匹,我想他不会介意你们使用马厩。暂时先把马拴在井边吧,然后我们可以去见我父亲。"

  "珀尔,看好他们的东西,别让猪靠近。如果我回来前泰德、哈尔或阿维德先回来了,就让他们把马牵到城堡去,问问执事能否安置在马厩里,明白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她会说话吗?"哈德良问道。

  "会,只是现在不怎么开口了。来吧,我带你们去——去我以前的家。爸爸可能在那儿。路不远,走着也很舒服。"她开始带着他们沿着屋后一条下坡的小路向东走。当绕行时,哈德良看清了村子的全貌。他看到了更多房屋,全都是些小屋子,很可能是单间带阁楼的构造。还有些更小的建筑物,几个架在高脚柱上防鼠的饲料箱,以及看起来像是公共厕所的建筑;同样没有结实的门。

  "我会请博斯威克家收留你们暂住。我自己也借住在他们家;他们——"特蕾丝突然停住了。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双手捂住脸,嘴唇开始颤抖。

  在小路旁,距离秋千屋不远的地方,两根木质墓碑新近被钉入土中。上面刻着玛丽亚和杰西·卡斯维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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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小路走下去就看到了伍德家的农场。几英亩的土地被清理得没有树木,大部分位于山脚下,那里茂密的小麦成排笔直生长。一道由精心堆砌的石头垒成的矮墙环绕着边界。这是一片肥沃黑土的美丽田地,耕作得当,种植精心,排水良好。

  农舍矗立在小丘上,俯瞰着整片田野。房屋已成废墟躯壳,屋顶荡然无存,茅草散落庭院,随风飘散。仅存的几根房梁像刺破皮肤的断骨般支棱着。下半部墙体与烟囱都用形状不规则的田野石砌成,大体保持完好。有些石块从垒砌处滑落堆积,但多数石块却诡异地完好如初。

  细枝末节吸引了哈德良的注意。某扇窗下挂着花箱,边缘呈扇贝状,上面雕刻着鹿的图案。实心橡木打造的前门看不到一个钉隼或接缝痕迹。构筑墙体的石块呈灰、粉、褐三色交替,每块都精心凿成平整表面。弯曲的小径两侧灌木修剪得宛如树篱。

  塞隆·伍德坐在家园的废墟间。这个皮肤黝黑如皮革的高大农夫,顶着被风雨阳光刻蚀的面容,灰白短发凌乱如杂草。他就像大地的一部分,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面庞似饱经风霜的悬崖。双腿夹着割草刀,他倚靠在残留的墙壁上,缓缓用磨刀石打磨那把巨大弧形镰刀的刃口。磨石来回刮擦声中,男人盯着下方绿野的神情,哈德良只能形容为满含轻蔑。

  "爹爹!我回来啦。"塞雷斯跑向老农,搂住他的脖子。"我好想你。"

  塞隆忍受着女儿的拥抱,目光锐利地瞪视他们:"就是这些人?"

  "是的。这两位是哈德良和罗伊斯。他们千里迢迢从科尔诺拉赶来帮忙。能拿到埃斯拉说过的那件武器。"

  "我有武器,"农夫低吼道,继续磨着他的刀。那声音冰冷刺耳。

  "这个?"塞拉斯问。"你的割草刀?侯爵可是有剑、有盾、有盔甲,他还——"

  "不是这个,我有另一件武器,更大,更锋利。"

  她困惑地环顾四周。老人没有解释的意思。

  "杀那头畜生不需要塔里的东西。"

  "可你答应过我的。"

  "我一向说话算话,"他回答,又将磨刀石划过刀刃。"等待只会让我的武器更锋利。"他把磨刀石浸入身旁的水桶,举起来准备继续磨刀,却停住说道:"每天醒来,我都看见赛德塌掉的床和希柯里的摇篮。看见赛德做的木桶碎片,为他种的田——没有我也长得很好。十年来最好的收成。本可以收获足够支付契约和工具的粮食。本会有余粮。本可以给他盖间作坊。说不定还能买得起招牌和真正的玻璃窗。本可以给他装上刨光的木门,带铰链和门钉。他的作坊本会成为全村最好的房子。比庄园还气派。路人经过都会驻足张望,猜想是哪个大人物经营着这样的买卖。这个镇子的箍桶匠得是多厉害的匠人,才能拥有这么体面的店铺?"

  "格拉姆伦多尔那些不让泰德挂招牌的混蛋们,他们绝对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它会有一个摇动的屋顶和扇形的屋檐,一个结实的橡木柜台,还有铁钩挂着灯笼,这样他晚上加班完成所有订单时就有照明。他的木桶会堆放在店铺旁边的储藏棚里。一个漂亮的、谷仓那么大的棚子,我会把它漆成鲜红色,谁也错不过它。我还会给他弄辆马车,就算得自己动手造也行。那样他就能把订单发往整个阿夫林——包括格拉姆伦多尔。我会亲自驾车送去,就为了看他们脸上震惊又愤怒的表情。

  "'早上好啊!'"我会笑着说,笑得像个没嘴唇的鳄鱼。"这是泰德乌斯·伍德——阿夫林最好的箍桶匠——又一批上好的木桶。"他们会畏缩咒骂。没错,我家那小子,他可不是种地的料,绝对不是。从他开始,伍德家要出匠人和店主了。

  “这个村子本该发展壮大。人们会陆续迁入,各自开店营生,但赛德的店永远都是最早、最大、最好的。我会确保这一点。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座城市,一座体面的城市,伍兹家会成为最成功的家族——一个资助艺术事业、乘坐豪华马车的商贾世家。这栋房子会成为真正的豪宅,因为赛德肯定会坚持这么建,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个,真的不在乎。只要能看着希科里长大,看他学会读书写字——说不定还能当上治安官,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的孙子穿着黑袍!没错,伍兹治安官坐着华丽马车去法庭,而我就在那儿看着他。”

  “我看见了。每天早晨起床后;我坐在这儿;望着石山下方,这一切都历历在目。就在那儿,就在我眼前那片地里生长着。我没有锄草。没有耕作,但你看它。这是我种过最好的庄稼,每天都在拔节生长。”

  “爸爸,跟我们回博特威克家吧。天快黑了。”

  “这里是我的家!”老人吼道,但不是冲着她。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田野上。他又用刀刮了一下。崔斯叹了口气。

  长久的沉默。

  “你和朋友们走吧。我发过誓不去寻找它,但说不定它自己会找上门来。”

  “可是,爸爸——”

  “带他们走。这里不需要你们。”

  塞雷斯瞥了哈德里安一眼。她眼中噙着泪水,双唇颤抖着。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突然崩溃般地转身朝镇上的小路跑去。赛伦没有理会她。老农将镰刀翻转至另一侧,继续磨着他的刀刃。哈德里安注视着老人,磨刀石与金属的摩擦声渐渐盖过了塞雷斯远去的啜泣。老人始终没有抬头——既没看哈德里安,也没瞥向小路。这男人确实如岩石般顽固。

  哈德里安在几十码外的小路上找到了塞雷斯。她跪在地上哭泣,娇小的身躯不断抽动,发丝随着抽噎摇晃。他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你父亲是对的。他那把武器确实非常锋利。"

  罗伊斯拿着一截断裂的木头赶上来,低头看向塞雷斯时露出不适的表情。

  "怎么了?"哈德里安抢在罗伊斯说出刻薄话前发问。

  "你看这个。"罗伊斯递出那块可能是房屋构件的碎片。这根橡木梁又宽又厚,取材自生长多年的坚实树干。木料表面赫然留着四道极深的沟痕。

  "爪痕?"哈德里安接过木块,张开五指按在痕迹上对比,"巨型爪痕。"

  罗伊斯点头道:"不管是什么,体型都大得惊人。可为什么没人看见过它?"

  "这里天黑得特别早,"斯瑞丝告诉他们,站起身时擦了擦脸颊。她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表情,走到枫树下那丛开着黄花的连翘旁。迟疑地迈出一步后,斯瑞丝弯腰拨开哈德良以为只是团破布和枯草的东西。当她小心翼翼拂去枝叶,他看清那是个粗制的布娃娃,用线缝出头发,两个叉号充当眼睛。

  "你的?"哈德良试探着问。

  她摇摇头没说话。片刻后斯瑞丝答道:"我给希柯里做的,就是萨德的儿子。那是他的冬季节礼物,他最爱的玩具。去哪儿都带着。"她摘掉娃娃身上最后几根草茎,轻轻摩挲着:"上面有血。"声音开始发抖。把布偶紧按在胸前,她低声说:"他忘了——他们也曾经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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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伊斯推测他们回到村广场时应该还是傍晚,但光线已然暗淡,看不见的太阳正被巨树迅速吞没。那个赶猪群的小女孩不见了,他们的马匹和装备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众多行色匆匆的村民,这种紧迫感让他隐隐不安。

  男人们扛着锄头、斧头和成捆的劈柴穿过空地。大多数人赤着脚,穿着汗渍斑斑的束腰外衣。妇女们跟在后面,背着成捆的细枝、芦苇、厚实的沼泽草和亚麻茎秆。她们同样赤脚而行,头发挽起藏在朴素的布头巾下。罗伊斯明白为什么特蕾丝对他们给她买的裙子如此大惊小怪,因为村里所有妇女都穿着同样天然米色的简单自制罩衫,没有任何装饰。

  他们看起来又热又累,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到家中卸下重担。当三人接近村庄时,一个男孩抬头看见他们,停下了脚步。他肩上横着一把长柄锄头,双臂交叉搭在上面。

  "那是谁?"他说。

  这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一位年长妇女紧抓着她的树枝袋子,瞪着眼睛。一个赤裸上身、手臂粗壮有力的男人放下木柴捆,紧握着斧头。这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瞥了眼仍在擦拭红眼睛的特蕾丝,向他们走来,将斧头换到右手。

  "文斯,我们有客人!"他喊道。

  一个胡子凌乱的矮个老男人转过头,也放下了包袱。他看着最先发现他们的男孩。"塔德,去叫你爸爸来。"男孩犹豫着。"快去,儿子!"

  男孩朝房屋方向跑去。

  "特蕾丝,亲爱的,"老妇人说,"你还好吗?"

  留胡子的男人怒视着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姑娘?"

  当男人们靠近时,罗伊斯和哈德良一起移动,两人都期待地看着特蕾丝。罗伊斯的手滑进了斗篷的褶皱里。

  "噢不!"特蕾丝突然喊道。"他们什么都没做。"

  "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失踪几周后突然哭着出现,穿着像——"

  特蕾丝摇了摇头。"我没事。是我父亲的事。"

  男人们停下了脚步。他们警惕地盯着陌生人,但向特蕾丝投去同情的目光。

  "塞隆是个好人,"文斯对她说,"一个坚强的人。他会想通的,你会看到的。他只是需要些时间。"

  她点了点头,但很勉强。

  "那么,你们两位是?"

  "这是哈德良和罗伊斯,"特蕾丝终于找到机会介绍,"来自瓦里克的科尔诺拉。我请他们来帮忙。这位是格里芬先生,村子的建立者。"

  "我带着一把斧头、一把刀来到这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其他这些可怜人愚蠢地跟来了,就因为我告诉他们这里生活更好,而他们居然傻到相信我。"他伸出手。"叫我文斯就行。"

  "我是狄龙·麦克德恩,"光着膀子的大个子男人说。"我是这里的铁匠。想着你们应该想知道这个。你们有马对吧?我儿子说他们不久前牵了两匹去庄园。"

  "这是梅,"文斯介绍那位老妇人。她庄重地点了点头。现在确认特蕾丝安然无恙后,老妇人驼着背,眼神变得呆滞而恍惚,抱着她那捆树枝转身离开了。

  “别在意她。她是——唉,梅最近日子不好过。”他瞥了一眼狄龙,后者点了点头。

  跑去报信的男孩带着另一个男人回来了。比麦克德恩年长,比格里芬年轻,比两人都瘦削,他走路时拖着脚步,尽管光线昏暗仍眯着眼睛。他手里抓着一头挣扎着想逃脱的小猪。

  “罗素,你带猪来干嘛?”格里芬问道。

  “小子说你需要我——说是紧急情况。”

  格里芬看向狄龙,后者回望并耸了耸肩。“你觉得紧急情况经常需要猪来解决,是吗?”

  罗素皱起眉头。“我刚抓到它。它整天跟珍珠闹腾,难抓得要命。天快黑了,我绝不会放它走。到底什么事?什么紧急情况?”

  “结果发现没有紧急情况。虚惊一场。”格里芬说。

  罗素摇摇头。“老天爷啊,文斯,能把人吓死。下次你干脆去拉钟绳,就为了看人们晕倒好了。”

  “不是故意的。”他朝罗伊斯和哈德良点点头。“我们以为这两个家伙图谋不轨。”

  罗素打量着他们。“访客,嗯?你们俩从哪来的?”

  “科尔诺拉。”塞拉斯回答。“我邀请他们来的。埃斯拉说他们能帮我父亲。我本希望你能让他们跟我们一起住。”

  罗素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嘴角紧紧下拉。

  “哦,好吧——呃,我想应该没问题。”塞拉斯结结巴巴地说,显得很尴尬。“我可以去问问迪肯·托马斯是否愿意——”

  "他们当然可以和我们住一起,特蕾丝。你都不需要问的。"他把猪夹在一只胳膊下,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只是,嗯,莉娜和我——我们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以为你可能找到了新家。"

  "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父亲。"

  "是。是啊,我想你也不会。你和你父亲——你们这方面很像。你们俩都像石头一样顽固,马里伯在上,任何想改变你们的人都会碰得头破血流。"

  那只猪试图逃跑,扭动着身体,踢着腿,发出尖叫。拉塞尔及时抓住了它。"得回去了。我老婆该着急了。来吧,特蕾丝,带上你的朋友们。"他领着他们走向那片小房子。"天哪,姑娘,你这裙子哪来的?"

  当其他人开始往前走时,罗伊斯仍站在原地。哈德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继续和其他人一起往前走。罗伊斯停留在小路上,一动不动,看着村民们与时间赛跑:打水、晾衣服、赶牲畜。珀尔走过水井,她的猪群只剩下两头。梅·德伦德尔从屋里出来,头巾松松垮垮地搭着,灰白的头发披散着。和其他人不同,她走得很慢。她走到房屋侧面,罗伊斯注意到那里有三个和卡斯维尔家一样的标记。她站了一会儿,跪了片刻,然后慢慢走回屋里。她是最后一个进屋的村民。

  现在只剩下罗伊斯和井边的那个男人。

  他绝不是个农夫。

  在他们返回的第一时间,罗伊斯就发现了他。修长的身影静静倚靠在井台边,隐没在阴影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那人长发松散地垂落肩头,乌黑中夹杂几缕银丝。高耸的颧骨下是双深邃忧郁的眼睛。裹身长袍随着最后一缕阳光微微闪烁。他静坐如钟,这是个善于等待且深谙耐心的男人。

  他看起来并不苍老,但罗伊斯知道真相。自从两年前罗伊斯、哈德良、年轻的艾尔瑞克王子和修士迈伦助他逃离古塔利亚监狱以来,此人几乎没什么变化。虽然长袍颜色不同了,却仍难以辨明具体色调。这次罗伊斯猜测那光泽介于绿松石与墨绿之间。和往常一样,垂落的袖管依然遮掩着那双缺失的手。新添的胡须倒是显而易见。

  两人隔空对视,目光穿过草地交汇。罗伊斯默然前行,缩短彼此间的距离。犹如两个幽灵在十字路口相逢。

  "好久不见——是埃斯罗哈顿吧?或许我该称您哈登先生?"

  男子微微仰头,抬起眼帘:"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罗伊斯。"

  "你怎知我的名字?"

  "我是个巫师,难道上次会面时你没注意到?"

  罗伊斯停顿片刻,露出笑容:"你说得对,我可能真没留意。要不你写下来?免得我又忘记。"

  埃斯罗哈顿挑起眉毛:"这话可有点刻薄。"

  "你究竟怎么知道我是谁?"

  "嗯,我在科尔诺拉确实看过《王冠阴谋》。我觉得布景拙劣,配乐糟糕,但故事不错。我特别喜欢从高塔大胆逃脱那段,那个小修士简直笑死人了——绝对是我最喜欢的角色。而且我很高兴故事里没有巫师。真不知该感谢谁的疏忽——肯定不是你。"

  "他们也没用我们的真名。所以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查出自己的名字?"

  "我会去问可能知道的人。所以你问了谁?"

  "那你会告诉我吗?"

  罗伊斯皱眉道:"你就不能用答案来回答问题吗?"

  "抱歉,职业习惯。我这辈子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教书。"

  "你的口音变了,"罗伊斯注意到。

  "谢谢你能发现。我下了很大功夫。过去两年我泡在无数酒馆里倾听。我有语言天赋,会说好几种。虽然还没掌握所有俗语,但基本语法不难适应。毕竟都是同一种语言,你们说的方言只是...比我习惯的要粗俗些。就像带着土腔说话。"

  "所以你通过四处打听和看烂剧认出了我们,又通过听醉鬼说话学会了方言。现在告诉我,你来干什么,又为什么找我们?"

  埃斯拉哈顿站起身,慢慢绕着水井踱步。他望着地上最后几缕阳光透过杨树叶洒落的斑驳光影。

  "我可以说我是在这里躲避,这听起来很合理。我也可以说我听说了这个村庄的困境前来帮忙,因为这就是巫师该做的事。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些答案。所以省点时间吧。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你可以通过我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猜得对不对,反正你本来也打算这么做。"

  "所有巫师都像你这么烦人吗?"

  "恐怕比这糟糕得多。我可是最年轻最和善的那批。"

  一个年轻人——罗伊斯记得他好像叫泰德——提着水桶小跑过来。"天色不早了,"他神色匆忙地说,边往桶里装水。几码开外,罗伊斯看见一个妇人正费力地把一头倔强的山羊往屋里拽,一个小男孩在后面推着牲口。

  "泰德!"有个男人喊道,井边的少年猛地转身。

  "来了!"

  他朝他们每个人微笑点头,抓起水桶就往回跑,路上洒了半桶水。

  他们又独处了。

  "我认为你来这儿是想从阿文帕萨得到某样东西,"罗伊斯对巫师说,"而且我猜也不是什么斩魔剑。你利用这个可怜的姑娘和她备受折磨的父亲,把我和哈德良引到这里,就为了转动某个你显然搞不定的机关。"

  埃斯雷哈顿叹了口气。"真令人失望。我原以为你更聪明些,这些对我残疾的反复提及也很无趣。我没有利用任何人。"

  "所以你是说那座塔里真有武器?"

  "这正是我的意思。"

  罗伊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

  "分不清我是不是在撒谎,对吧?"埃斯拉哈顿得意地笑了。

  "我觉得你没说谎,但也不认为你说的是实话。"

  巫师的眉毛扬了起来。"这才像话,看来你还有救。"

  "也许塔里真有武器,也许能帮我们杀死这个...不管他们在这儿养了什么怪物。但也许是你先变出这头野兽,作为把我们拖来这儿的借口。"

  "很合理,"埃斯拉哈顿点头道,"虽然想法阴暗又爱算计,但这个推理我能理解。只是你该记得,这个村子遭袭时我还在坐牢呢。"

  罗伊斯再次皱眉。"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埃斯拉哈顿笑了。"孩子,你得明白巫师不是万事通。但至少该知道这点——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派他女儿找你,农夫塞隆和他女儿今天必死无疑。"

  "好吧。你来这儿的目的与我无关,这点我接受。但为什么是我?这个总能说吧?你大可以随便找个贼帮你撬锁开塔门,何必费心查我们名字、找我们下落——顺便说,这手确实漂亮。"

  "因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打开阿文帕萨。"

  "你是说我是你认识的唯一一个贼?"

  "你最好认真听我说话。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打开阿文帕萨。"

  罗伊斯怒视着他。

  "这里有个怪物会无差别杀人,"艾斯拉哈顿以出人意料的严肃口吻告诉他,"人类打造的武器伤不了它。它夜间出没,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唯有那座高塔里的宝剑能阻止它。你必须想办法进去取剑。"

  罗伊斯继续盯着他。

  "你说得对。这并非全部真相,但确实是事实...目前我只能解释这么多。想知道更多,你就得进去。"

  "偷宝剑啊,"罗伊斯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地咕哝,"好吧,带我去看看那座塔。早见到早开骂。"

  "不行,"巫师回答。他望向地面,夕阳已然西沉,又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空,"夜幕将至,我们必须进屋。明日再去,今晚得和其他人一起躲着。"

  罗伊斯打量了巫师片刻:"知道吗,初见你时人人都说你是个会召雷劈山、令人闻风丧胆的巫师,结果现在连个小怪物都对付不了,连座破塔都打不开。我以为你更厉害些。"

  "曾经是,"艾斯拉哈顿说。巫师第一次举起双臂,袖管滑落,露出本该是双手的残肢,"施法有点像拉小提琴。没了手可真他妈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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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的晚餐是一锅蔬菜杂烩,稀薄的炖汤里漂着韭葱、芹菜、洋葱和土豆。哈德良只盛了一小碗,根本填不饱肚子,却意外发现这汤出奇地美味——各种陌生香料混合的味道在他舌尖灼烧。

  莉娜和罗素·博思维克兑现了留宿的承诺。当他们发现这座小屋如此拥挤时,这份善意显得更加慷慨。博思维克夫妇有三个孩子、四头猪、两只羊和一只名叫"妈妈"的山羊,全都挤在唯一的大通间里。蚊群也加入其中,接替白天的苍蝇继续值夜班。屋内充斥着炊烟、牲畜气味和炖锅蒸汽,令人难以呼吸。罗伊斯和哈德rian尽可能靠近敞开的门边,在地上划了块地盘席地而坐。

  "我对农活一窍不通,"罗素·博思维克说道。和村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穿着件磨得发亮的及膝薄衫,腰间草草系着根麻绳。他眼下的青黑色眼圈,正是达尔格伦村民的典型特征。"我原本在德里斯摩尔做蜡烛匠,在希希尔街的作坊当学徒。第一年要不是塞隆,我们早饿死冻死了。他和艾迪·伍德收留了我们,帮忙盖起这屋子。是塞隆教会我犁地的。"

  "我生双胞胎时是艾蒂给我接生的,"莉娜一边舀着碗里的汤一边说,瑟雷斯则将汤碗递给孩子们。被赶到阁楼的双胞胎姐妹和泰德,从铺着稻草的床上探出头来,手托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下面。"而瑟雷斯就是我们的保姆。"

  "收留她从来不是问题,"拉塞尔说,"我只希望塞隆也能一起来,但那家伙太固执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条裙子能这么美,"莉娜·博斯威克又念叨起来,望着瑟雷斯直摇头。拉塞尔嘟囔了几句,但因为他满嘴都是炖肉,没人听清他说什么。

  莉娜皱起眉头。"可它就是很美嘛。"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目光仍黏在裙子上。莉娜是个瘦削的女人,浅棕色的头发剪得笔直短促,带着几分男孩子气。她的鼻子尖得像能裁开羊皮纸,满脸雀斑,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孩子们都随她,不论儿子女儿都留着同样的短发,而拉塞尔则完全秃顶。

  瑟雷斯用大城市冒险见闻逗他们开心,讲述那里的景象和如潮人群。她解释哈德里安和罗伊斯带她住进了豪华酒店。莉娜闻言露出忧虑之色,但随着细节展开又放松下来。瑟雷斯滔滔不绝地说着用香皂泡热水澡的体验,描述在粗梁屋顶下的巨大羽毛床榻过夜的经历。关于商人拱门,以及拱门下发生的事,她只字未提。

  莉娜出神地站着,差点让炖菜溢出来。罗素吃饭时一直发出不满的咕哝声。埃斯雷哈顿背靠侧墙坐在莉娜的纺车和搅乳器之间,他的长袍如今变成了深灰色,安静得就像一道影子。晚餐时,特蕾丝一勺一勺地喂着这位巫师。

  那是怎样的感受?哈德良看着他们时心想。曾经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如今却连勺子都拿不住,这会是什么感觉?

  晚餐后,特蕾丝帮莉娜收拾餐具时,把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突然喊道:"我记得这个盘子。"当她发现橱柜后角里那个带有精美蓝色花纹的淡白色椭圆形瓷盘——这个与家族其他珍贵传家宝一起被小心收藏的唯一瓷器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记得小时候,杰西·卡斯韦尔和我——"她突然停住了,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连孩子们也不再吵闹。

  莉娜停下洗涮的动作,伸手环抱住特蕾丝,将她拉近。哈德良注意到这个女人脸上出现了他先前没见过的皱纹。两人站在那桶脏水前,无声地一起哭泣。"你不该回来的,"莉娜低语道,"你该和那些人一起留在那家旅馆里。"

  "我不能丢下他。"哈德良听见特蕾丝的声音闷在莉娜肩头,"他是我仅剩的一切了。"

  特蕾丝向后挣脱,莉娜努力冲她挤出一个微笑。

  此刻外面一片漆黑。哈德良站在门廊处眺望,视野所及十分有限——只有零星散落的几片月光。萤火虫明灭闪烁,拖曳出光的轨迹。其余的一切都湮没在森林广袤的黑暗中。

  拉塞尔拖过一张凳子坐在罗伊斯和哈德良对面。他用一根细木片点着陶土长烟斗,开口道:"所以你们俩是来帮塞隆杀怪兽的?"

  "尽力而为。"哈德良回答。

  拉塞尔使劲嘬了几口烟斗确保点燃,然后将燃烧的木片尖端碾进泥地。"塞隆都五十多岁了。他分得清草叉的利刃和握柄,但我打赌他这辈子没碰过剑。而你们俩——"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看起来像是亲历过厮杀的老手。特别是这位哈德良,不仅带着剑,还足足有三把。能随身带三把剑的人,八成知道怎么使这些家伙。要我说,像你们这样的好手,可不该只是帮个老家伙去送死。"

  "拉塞尔!"莉娜喝止道,"他们是客人。你干脆直接拿开水泼他们算了?"

  "我就是不想看那个蠢货自寻死路。连边境伯爵和他那些骑士都搞不定,塞隆拿着那把破镰刀能顶什么用?他想证明什么?自己有多勇敢?"

  "他什么都不想证明。"埃斯拉哈顿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摔碎的盘子般让屋内瞬间寂静,"他是想自杀。"

  "什么?"拉塞尔追问。

  "他说得对,"哈德良说,"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士兵们——那些职业军人——勇敢的士兵们,有时候就是会突然承受不住。任何事都可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目睹了太多次死亡,朋友的牺牲,甚至像天气变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在数十场战斗中带头冲锋。可直到他收留的一条狗被宰杀当食物那天,他才彻底崩溃。当然,像这样的战士不会投降,不会轻易放弃。他需要战至最后一刻。所以他们才会毫无防备地冲进必败的战斗。"

  "那我就不该浪费你们的时间,"塞蕾丝说,"如果我父亲不想活了,高塔里的任何东西都救不了他。"

  哈德良懊悔自己刚才的话,补充道:"只要你父亲还活着,每天都有重新找到希望的可能。"

  "你父亲会没事的,塞蕾丝,"莱娜对她说,"那个男人像花岗岩一样坚强。你会看到的。"

  "妈妈,"阁楼上有个孩子喊道。

  莱娜没有理会那个孩子。"你不该听这些人这样议论你父亲。他们根本不了解他。"

  "妈妈。"

  "说真的,在一个可怜女孩刚失去家人的时候对她说这种话。"

  "妈妈!"

  "到底怎么了,泰德?"莱娜几乎是在对孩子尖叫。

  "羊群。快看那些羊。"

  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羊群挤在房间角落,整个用餐过程都保持安静。原本哈德良已经忘记那里还有一堆满足的毛绒生物。现在它们互相推挤,挣扎着对抗罗素架起的木板。当山羊妈妈不安地移动时,它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一头猪突然冲向门口,色雷斯和莉娜及时扑住了它。

  "孩子们。快下来!"莉娜压着嗓子喊道。

  三个孩子以精确的动作爬下梯子,宛如经过多次演练的老手。他们的母亲将孩子们聚集在屋子中央。罗素从凳子上起身,用洗碗水浇灭了炉火。

  黑暗笼罩了他们。没人说话。外面,蟋蟀停止了鸣叫。青蛙也在瞬间安静下来。动物们继续躁动踩踏。又一头猪冲了出去。哈德良听见它的小蹄子蹭过泥土地面朝门口跑去。他感觉到罗伊斯在身边移动;然后归于寂静。

  "给,谁来接住,"罗伊斯低语。泰德循声爬过去,从他手中接过那头猪。

  他们等待着。

  那声音起初微弱而空洞。哈德良觉得像是风箱鼓动炉火的噗噗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不再那么飘忽——变得深沉而有力。声音升到头顶时,哈德良本能地抬头,却只看见漆黑的天花板。他的手移向双剑的柄头。

  咚。咚。咚。

  他们蜷缩在黑暗中聆听,声音渐渐远去,而后再次变大。停顿——完全寂静。屋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咔嚓!

  哈德良被突然爆发的巨响惊得跳了起来,那声音就像公地对面的树木炸裂一般。断裂声、撕裂声、破碎声,一场由暴烈噪音组成的战争骤然爆发。一声尖叫。女人的声音。这声尖叫划破公地,歇斯底里又狂乱不堪。

  "哦仁慈的玛里波啊!那是梅!"莉娜喊道。

  哈德良一跃而起。罗伊斯早已站了起来。

  "别费心了,"埃斯拉哈顿告诉他们,"她已经死了,你们无能为力。那个怪物不是你们的武器能伤到的。它——"

  两人已经冲出门去。

  罗伊斯动作更快,穿过公地朝梅·德伦德尔的小屋奔去。哈德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盲目地追随着罗伊斯的脚步声。

  尖叫声戛然而止——以一种刺耳、突兀的方式终结。

  罗伊斯突然停住,哈德良差点撞上他。

  "怎么了?"

  "屋顶被掀开了。墙上全是血。她不见了。它也不见了。"

  "它?你看到什么了?"

  "透过树冠的缝隙——就一瞬间,但足够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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