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落之剑
"我觉得昨晚进展顺利,"萨尔德主教一边说着,一边切下一块早餐奶酪。他与大主教加林、哨兵路易斯·盖伊以及鲁弗斯勋爵一起坐在庄园大厅的宴会桌旁。由原木搭建的高耸教堂式天花板丝毫未能驱散因缺乏自然光线而形成的阴暗压抑氛围。整座庄园几乎没有窗户,让萨尔德感觉自己像是蜷缩在某个动物的巢穴里,像是土拨鼠的地洞或海狸的巢穴。想到这个破旧的棚屋将见证新帝国的诞生就令人失望,但他是个务实的人。方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最终解决方案。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这是唯一的价值标准。美学问题可以日后再说。
此刻他们需要建立这个帝国。人类失去航向太久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一双坚定有力的手,牢牢握住舵轮,配以能预见未来的锐利双眼,指引航船驶向澄澈平静的水域。萨尔杜设想着通过繁荣实现和平的世界,通过力量获得安全。盛行于四国的封建制度拖累了他们,将各王国束缚在软弱和利益分歧的贫困中。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中央集权政府,由开明的统治者和才华横溢、受过教育的官僚机构来监督生活的方方面面。很难想象当全人类的力量被统一驾驭时能实现多少目标。他们可以彻底改革农业,其产出将以最贫困者也能承受的价格公平分配,从而消灭饥饿。法律可以标准化,消除暴君随心所欲的惩罚。来自大地各个角落的知识可以被汇集到一个宝库中,供伟大的思想家学习并发展新思想、新技术。他们可以用标准化的道路改善交通,用标准化的排污系统清除城市的恶臭。如果这一切必须从世界边缘的这个小木屋开始,那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代价。"死了多少人?"他问道。
大主教耸了耸肩,鲁弗斯甚至懒得从餐盘上抬起头。
"昨晚有五位参赛者被那头野兽杀死。"路易斯·盖伊一边回答,一边用匕首尖从桌上挑起一个松饼。
尼弗伦骑士持续给萨尔杜尔留下深刻印象。他是以人形具现化的利剑——锋利、尖锐、极具杀伤力,外表同样优雅。他总是站得笔直,肩膀后展,下巴抬起,目光直锁目标,面容如雕刻般坚毅好斗,带着挑衅,几乎是在乞求哪个蠢货敢来挑战他。即便在荒野跋涉数日,他的衣着仍一丝不苟。他是教会的典范,理想的化身。
"只有五个?"
"第五个被撕成两半后,就没什么人急着上前了,就在他们犹豫时,那野兽飞走了。"
"你觉得五条人命就足够证明那野兽不可战胜了吗?"加里恩扫视着所有人问道。
"不够,但我们可能别无选择。经过昨晚,我不确定还会有志愿者。"盖伊回答,"之前目睹的打猎热情已经消退了。"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鲁弗斯大人?如果没人再站出来的话?"大主教转向坐在长桌尽头那个粗犷的战士问道。
鲁弗斯大人抬起头。他正尽情享用着餐食,啃着一只羊腿,油渍弄脏了他乱蓬蓬的胡子。浓密红眉下的眼睛瞪着他们,吐出一小块骨头。"这要看情况,"他说,"矮人造的那把剑,能砍穿那畜生的皮吗?"
"我们让书记员核对过矮人的作品与古代记录,"萨尔杜尔回答,"与记载中曾杀死过此类野兽的武器铭文完全吻合。"
"只要能砍得动的东西,我都能杀。"卢夫斯咧嘴一笑,油腻的笑容挂在脸上。"就等着给我加冕称帝吧。"他又咬了一口那条腿,撕下一大块暗红色的肉,塞满了嘴巴。
萨尔杜尔几乎无法相信大主教竟会选择这个蠢货当皇帝。如果说盖伊是把利剑,卢夫斯就是把榔头,一柄干粗活的钝器。作为特伦特本地人,他将确保那些难以驯服的北方王国效忠——这很可能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达成的。这样他们起事时的力量就能轻松翻倍。此外他在阿夫林和卡利斯地区也颇得民心,这减少了对他的反对声浪。作为一个著名战士的事实,当然有助于他克服最初的障碍:击杀吉拉布里温巨兽,镇压民族主义者们的反抗。但在萨尔杜尔看来,问题在于卢夫斯这个粗野不讲理的傻瓜不仅有着战士的体魄,更有着战士的头脑——他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都是将其殴打致死。要控制他很难,但在帝国尚未建立时就操心治理帝国的麻烦事也毫无意义。他们得先建立帝国,再考虑皇帝是否称职。如果卢夫斯真成了麻烦,他们只需确保他有了子嗣,等那个孩子安全掌握在他们手中后,卢夫斯就能遭遇"意外"了。
"那么,"加里恩说,"看来一切尽在掌握。"
"你叫我来就为这事?"盖伊带着恼怒的语气问道。
“不,”加里恩答道,“今早我收到一些意外消息,路易斯,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卡尔顿,能请执事托马进来一下吗?”
正在忙着倒掺水葡萄酒的管家卡尔顿立即离开餐桌,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主教大人现在要见您。”
走进来一位身着牧师袍的圆胖男子。“路易斯·盖伊,鲁弗斯大人,容我介绍达尔格伦村的托马执事。托马,这位是鲁弗斯领主,守卫长盖伊,当然你已认识萨杜尔主教。”
托马紧张地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怎么回事?”盖伊问道,仿佛托马不存在一般。
“说吧托马,把你告诉我的事告诉守卫长。”
执事挪动着双脚,避开与屋内任何人的眼神接触。他说话时声音轻得让人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我刚向主教大人禀报,在侯爵缺席期间,我如何挺身而出处理这里的事务。村里日子艰难,非常艰难,但我尽力维持大宅秩序。我绝没有怂恿他们闯进来,我试图阻止,但您明白我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
“好了好了,说说那个瘸子的事。”大主教插话道。
“哦对。呃,埃斯拉大约一个月前来此居住,他——”
“埃斯拉?”盖伊突然说道,锐利的目光扫向大主教和萨杜尔,两人都会意地对他笑了笑。
"是的,"托马斯执事回答。"那就是他的名字。他话不多,但村民们都很善良,轮番给他送吃的,因为这可怜人没了双手,处境十分艰难。"
"埃斯拉哈东!"盖伊嘶声道。"那条毒蛇在哪?"
哨兵突然的激烈反应吓了托马斯一跳,他不由后退一步。
"呃,这个我不清楚,他行踪不定,不过我记得到村里那两个陌生人出现前,他倒是常在附近转悠。"
"陌生人?"盖伊追问。
"应该是伍德家的朋友。至少他们是和丝蕾丝一起来的,整天跟她和她父亲混在一起。自打他们来了以后,埃斯拉大多时间都和那个沉默的家伙待着——好像叫罗伊斯。"
"罗伊斯·梅尔本和哈德良·布莱克沃特,那两个从古塔里亚劫走法师的盗贼,还有埃斯拉哈东全都在这个村子里?"萨尔杜尔与加里安朝路易斯点头示意。
"很有意思,不是吗?"大主教评论道。"或许我们找错猎犬了,当初该直接盯上艾瑞斯塔。看来老法师把赌注押在了那两个盗贼身上。关键是,他们为何齐聚于此?皇帝加冕在即,他偏在这时现身穷乡僻壤,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盖伊对他说。
"他可是法师;最擅长窥探天机。无论如何,你最好查清楚他在谋划什么。"
"记住保持距离,"萨尔杜尔补充道。"在找到他的老巢前,别打草惊蛇。"
哈德良将毯子纵向对折两次,然后紧紧卷起,用两根皮革带子捆住这个布卷。他把所有剩下的装备都整齐地堆放在地上。他们仍然保留着所有的露营装备、食物和饲料。罗伊斯有他的马鞍、缰绳和袋子,但当米莉消失时,哈德良连带着武器一起丢失了他的马具。两个人共乘一匹马并拖运装备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把所有东西都装在马背上,步行回家。
"原来你在这儿。"
哈德良抬头看见塞隆从博斯威克家的方向大步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空桶朝水井走去。
"昨晚没见到你。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看来昨晚大家都很幸运,"哈德良说。
"村里人是挺幸运。但我猜城堡里那些家伙可不好过。我们听到很多喊叫声,今早他们也没庆祝。我估计他们猎杀怪兽的计划没成功。"农夫打量着那些行李堆。"收拾行李?你们也要走了?"
"我想不出留下来的理由。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我们留下的了。塞拉斯怎么样?"
"很好,她说正在和贵族们打交道。现在走路完全没问题,头痛也基本消失了。我们明天早上也该启程了。"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哈德良说。
"你那位朋友是谁?"塞隆朝几英尺外坐在杨树阴影下的矮人示意道。
"哦对了。希伦,认识下马格努斯。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合作伙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实际上,更像是我在监视的敌人。"
希伦点点头,但面露困惑,矮人嘟囔了几句,两人都没听清。
"那我的训练课呢?"希伦问道。
"开玩笑吧?如果你们明天就要走,我看不出训练有什么意义。"
"你有别的事要忙?再说了,路上危险重重,多学几招没坏处。还是说,你这是变相要钱?"
"不是。"哈德良朝农夫摆摆手,"拿起棍子来。"
正午时分,烈日炎炎,哈德良与希伦对练得汗流浃背,后者确实进步明显。马格努斯坐在翻倒的水井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哈德良讲解着正确姿势,如何实现穿透性突刺和握法——只用耙柄练习这些确实很困难。
"若双手持剑,虽失灵活与攻击范围,却得雷霆万钧之力。优秀的战士懂得何时切换单双手。对抗攻击范围更广之敌,单手为佳;若需破重甲贯体——假设副手未持盾——则当双掌紧握剑柄突刺。切记如我所教,刺击时需怒吼。继而倾尽全力完成致命一击。精良胸甲亦难挡剑锋直刺,因其本非为此设计。甲胄可防劈砍,偏转刺击锋芒;故职业战士皆着光滑无饰战甲。常见王公贵族穿戴华丽鎏金胸甲,轻薄金属上满布雕纹——这无异于行走的死亡陷阱。当然,他们无需亲临战阵。自有骑士代劳。他们只需保持体面踱步即可。故而突刺时当瞄准甲胄皱褶、凹槽或接缝处,即能卡住剑尖之处。腋下乃上佳目标,抑或鼻甲下方。将四尺长剑刺入鼻甲之下,便无需担忧反击。"
"没有剑如何教导那可怜人?"
两人转身,只见莫文·皮克林身着朴素蓝衫走来。那位光鲜的嘉林领主已不复存在,此刻他更像哈德里安在德隆迪尔田野初遇的少年。他手持双剑,背后交叉负着两面小圆盾。
"我从城墙上看见你们,想着你或许需要借用这些,"他说着将一把剑和盾牌递给瑟伦,后者笨拙地接了过去。"这是我和法南的备用装备。"
瑟伦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又转头看向哈德良。
"拿着吧,"哈德良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告诉他。"他说得对,你该体验下真家伙的分量。"
当瑟伦对持盾姿势显出困惑时,莫文开始指导他,向这个农夫示范如何将手臂穿过皮质绑带。
"看到了吗哈德良?真正教会学生穿戴真盾牌才有用——除非你指望他一辈子都和枫树打架。话说你的兵器呢?"
哈德良露出窘迫的神色:"弄丢了。"
"你不是随身带着够五个人用的武器吗?"
"这周比较倒霉。"
"这位是?"莫文将目光投向矮人。
哈德良刚要回答又突然住口。艾尔里克很可能已告诉莫文关于杀害他父亲的矮人的事。"他?只是个...无名之辈。"
"好吧..."莫文笑着举手致意,"幸会,无名氏先生。"说完便走到井沿坐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继续啊,让我看看你都教了他什么。"
哈德良和瑟伦重新开始比试,但动作迟缓了许多——锋利的剑刃让瑟伦紧张不已。很快他就懊恼地转向莫文,皱眉质问:
"你玩这些玩意儿很在行?"
年轻人惊讶地挑起眉毛。"亲爱的先生,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我叫莫文·皮克林。"他咧嘴一笑。
塞隆困惑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沉默的哈德良,又转向那个男孩。"孩子,我问的是你会不会用剑,不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是——我——哦,算了。是的,我接受过剑术训练。"
"呃,我这辈子都住在农场,或是在不比这个村子大多少的地方,从没见过人们用刀剑比试。要是我能看看正规的招式,也许会有帮助。"
"你想要演示?"
塞隆点点头。"我根本没法判断这位哈德良到底懂不懂他在做什么。"
"好吧,"莫文说着活动手指,甩了甩手走上前。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塞隆刚邀请他玩最喜欢的游戏。
两人开始对练。马格努斯和塞隆坐在泥地上,看着莫文和哈德良先演练基本动作,然后以实战速度演示每个招式。哈德良会解释每个动作,并在结束后进行点评。
"看到没?莫文以为我要朝他大腿内侧劈砍,所以短暂地放低了防御。他这么做是因为我用肩膀下沉的动作暗示了这种意图。所以在我出招前,我就知道莫文会怎么应对,因为这完全是我引导的。本质上在他行动前我就预判了他的动作,这在战斗中非常实用。"
"受够这些示范课了,"莫文恼火地说,显然对被当成剑术错误示范很是不满,"让我们给他看看真正的对决。"
"想再比一场?"哈德里安问。
"好奇上次是不是运气。"
哈德里安笑着低语:"皮克林家的。"
他脱下衬衫,擦拭着脸和手,将衣服扔在草地上,举剑摆出起手式。莫文突刺而来,两人顿时战作一团。剑刃破空的嗡鸣声中,他们的动作快得模糊不清。哈德里安与莫文踮着脚尖辗转腾挪,扬起的尘土在小腿高度形成浮云。
"玛尔在上!"老农失声惊呼。
激斗骤停,两人都气喘吁吁。
莫文瞪着哈德里安,眼神既震惊又恼怒:"你在戏耍我。"
"我以为这就是比试的意义。总不会真要我取你性命?"
"那倒不是,但——就像他说的——玛尔啊!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剑法,太惊人了。"
"我觉得你们俩都够惊人的,"塞隆评价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对决。"
"不得不赞同,"马格努斯插话。这个矮人站起身不断点头。
哈德里安走到井边,将半桶水浇在身上,甩动着湿漉漉的头发。
"说真的,哈德里安,"莫文追问,"你的剑术跟谁学的?"
"跟个叫丹伯里·布莱克沃特的人。"
"布莱克沃特?这不是你的姓氏吗?"
哈德里安点头,脸上掠过阴郁神色:"他是我父亲。"
"曾经是?"
"他去世了。"
"他是战士?将军?"
"铁匠。"
“铁匠?”莫文难以置信地问道。
“在一个比这大不了多少的村子里。你知道的,就是做马蹄铁、耙子、锅子的那种人。”
“你是说一个乡村铁匠懂得特什洛骑士团的秘传武技?我认出了那些特克钦招式,都是我父亲教过我的。其他的招式我只能猜测是来自特什洛失传的其他武技。”
莫文的话让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特什洛骑士团?”他环顾四周——迎接他的是更多茫然的目光。他翻了个白眼叹气道:“异教徒,我身边全是无知的异教徒。特什洛骑士团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骑士。他们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传说他们从诺维隆本人那里习得了五大战斗绝技。特克钦只是其中之一,单凭特克钦的技艺就足以让皮克林家族成为传奇。你父亲显然精通特克钦,显然还懂得其他我以为失传近千年的特什洛武技,而你却告诉我他是个铁匠?他可能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战士。而你居然不知道你父亲在你出生前是做什么的?”
“我猜和我出生后做的事一样吧。”
“那他怎么会那些战斗技巧?”
哈德里安思考了一下。“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地方军队服役时学来的。村里有好几个人都给领主大人当过武装侍从。我猜他经历过实战。他说话的方式就像打过仗似的。”
“你问过他吗?”
马蹄如雷声般打断了他们,三名骑手从边境伯爵城堡的方向进入村庄。骑手们全都身着黑红装束,胸前佩戴着破碎王冠的徽记。领头的是个瘦高男子,留着长长的黑发和修剪整齐的短须。
"剑术相当出色,"领头的男子说道。他径直骑到哈德良面前,粗暴地勒住坐骑。那匹黑色种马披着猩红与黑色的华丽马衣,配有编织流苏,头戴猩红饰具,上面插着一英尺高的黑色羽饰。马匹喷着鼻息,不停踏蹄。"我还在想为什么皮克林伯爵的儿子今天没来参加比武,现在看来你找到了更值得切磋的对手。这位令人愉快的勇士是谁?为什么我在城堡里没见过你?"
"我不是来争夺王冠的,"哈德良简单地回答,一边穿上衬衣。
"不是?真遗憾,你看起来绝对配得上这个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哈德良。"
"啊,很高兴认识你,哈德良爵士。"
"就叫我哈德良。"
"明白了。你就住在这里吗,'就叫我哈德良'?"
"不。"
骑手对这个简短的回答显得不太满意,用威胁的姿态策马逼近。马匹将湿热的气息喷在哈德良脸上。"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路过,"哈德良以一贯友善的态度回答。他甚至挤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真的吗?只是路过达尔格伦?请问在这世上,达尔格伦是通往哪里的必经之路?"
"这取决于你的视角,不是吗?我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对吧?"他厌倦了防守姿态,转而采取语言攻势。"你这么感兴趣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是哨兵路易斯·盖伊,负责管理这次竞赛。我需要确认所有参赛者是否都已登记在册。"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是来参赛的。"
"确实如此,"盖伊说着,缓缓环视其他人,特别留意了马格努斯。"你说你只是路过,但也许与你同行的人希望登记在名册上。"
这是个佯攻吗?哈德良决定先挡下这招。"和我一起的人都不会想上那个名单。"
"和你一起的人?"
哈德良咬紧牙关。这确实是个佯攻。他在心里责备自己。
"所以你不是独自一人?"哨兵观察道。"其他人在哪?"
"我没法告诉你。"
"不能?"
哈德良摇摇头——话说得越少,犯错的几率就越小。
"真的吗?你是说他们可能正在瀑布下冲洗,而你毫不在乎?"
"我没那么说,"哈德良恼怒地回答。
"但你觉得没必要知道他们在哪?"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
哨兵笑了。"这些是什么人?请告诉我,说不定我之后能问问他们。"
哈德良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眼前这个人太聪明了——聪明得过分。
"你也忘了他们的名字吗?"路易斯·盖伊询问道,在马鞍上向前倾身。
"没有。"哈德良试图拖延时间,同时拼命思考。
"那他们叫什么?"
"好吧,"他开口道,心里希望自己拿的是惯用的佩剑而非借来的武器。"就像我说的,我不知道他们俩具体在哪。莫文当然在这里,但我完全不知道法南去哪儿了。"
"你肯定搞错了。皮克林一家是随我和使团其他人一同前行的,"盖伊指出。
"没错,他们是同行,但计划跟我一起返程回家。"
盖伊眯起眼睛:"所以你是说,你独自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按你的说法只是路过——恰好又和皮克林家族结伴同行?"
哈德里安对哨兵露出笑容。这个笑容虚弱笨拙,就像格斗时丢下佩剑扑倒对手那般狼狈,但已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这是真的吗,皮克林?"
"千真万确,"莫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盖伊重新审视哈德里安:"对你来说可真方便啊,"他失望地说。"好吧,那就不耽误你们练习了。日安,先生们。"
三人目送那三个身影沿河畔小径策马远去。
"真瘆人,"莫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评价道,"被任何哨兵盯上都没好事,更别说路易斯·盖伊了。"
"他什么来头?"哈德里安问。
"我只听过传闻。他是教会的狂热分子,但我知道连教会里都有不少人怕他。他是那种能让国王人间蒸发的角色。据说他还痴迷于寻找诺夫伦的继承者。"
"所有哨兵不都这样吗?"
"按教义确实如此。但他是真的走火入魔,这解释了他为何出现在此。"
"跟着他那两个人呢?"
"塞雷特,尼弗伦的骑士们,他们是哨兵专属的影子军团。他们不效忠于任何国王或国家,只对哨兵和大主教负责。"
莫文看着哈德里安。"你最好留着那把剑。眼下这光景,没武器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早在那个生物返回前罗伊斯就熄灭了提灯,但他依然能看清一切。光芒渗透进艾文帕萨的墙壁,从石缝中渗出,仿佛石头是朦胧的玻璃。外面肯定是白天,他能确定这点,因为光的颜色已从暗蓝变成了柔和的白。
随着太阳升起,城堡内部变成了一个充满神奇色彩与美丽的明亮世界。天花板延伸成高耸通风的拱顶,在离地数百英尺处交汇,给人一种并非置身室内的错觉,更像是身处地平线都隐没在薄雾中的地方。附近瀑布的轰鸣被塔墙削弱,化作轻柔低沉的嗡嗡声,有种毋庸置疑的安抚力量。
薄如蝉翼的旗帜从高处垂下,每一面都闪烁着罗伊斯无法理解的符号。它们可能是皇室徽章、法律条文、厅堂指引,抑或无意义的装饰。罗伊斯唯一能确定的是,即便历经千年岁月,那些精细的纹样依然如流水般生动鲜活。这绝非凡人技艺所能企及,源自某个难以揣度的文明。作为罗伊斯进入过的唯一精灵建筑,这是他窥探那个世界的唯一窗口,莫名地令人心安。寂静无声中,美得惊心动魄。尽管眼前的景象与罗伊斯见过的任何事物都截然不同,他的理智却不断抵抗着某种愈发强烈的熟悉感。漫步长廊时,罗伊斯感到异常平静。那些轮廓与阴影拨动着他从未察觉的心弦,以他听不懂的语言向他诉说。在这令他既困惑又着迷的感受洪流中,他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如同被强光致盲的旅人般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穿梭于各个房间,拾级而上,穿过露台,没有明确方向,只是移动、凝视、聆听。罗伊斯不安地注意到,自己的每个动作都在覆盖室内的积年尘埃中留下清晰痕迹。但更令他着迷的是,凡经他扰动尘埃之处,地面便露出如静水般莹润的光泽。
穿过一个个房间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博物馆,迷失在时间凝固的瞬间。餐盘仍旧摆在空椅子前,有些侧翻倾倒——那是近千年前的混乱与惊恐中打翻的。摊开的书页保持着九百年前某人阅读时的状态,但罗伊斯知道,即便对那个久远年代坐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座塔楼本身也已足够古老。除了那段传奇历史,单凭它的年代,艾梵帕萨对精灵族而言就是座丰碑——一座连通远古的神圣建筑。这里绝非普通要塞。不知为何他如此确信,这绝不仅仅是座堡垒。
进入塔楼后,埃斯拉哈顿几乎立刻与罗伊斯分道扬镳,只为他指明了现在的行进方向。法师告诉他,入口上方的某处能找到所求之剑,但巫师的旅途通向别处。分别已数小时,外界光线开始转暗。罗伊斯仍未寻获宝剑。各种景象、声响与气味不断干扰着他。信息量过于庞大难以消化,太多事物需要辨识,很快他便彻底迷失了方向。
当他发现足迹重叠形成循环路径时,开始尝试逆着踪迹折返。正担忧之际,一阵异响传来。与先前遭遇的所有声响都不同,这次的声音令人不安——那是沉重呼吸发出的浓浊而有节奏的共鸣。
窃贼可选的每条路径都布满了自己的足迹,唯有一条例外。这条路通向另一段阶梯,那里的呼吸声更加粗重。罗伊斯不确定自己已经爬了多少层楼,但他确信至今仍未发现任何刀剑。他尽可能缓慢且无声地向上潜行。
刚踏上第五级台阶,他就发现了第一把剑。那把剑覆满灰尘,躺在一具枯骨旁的台阶上。尸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但铠甲仍在。再往上,他又发现第二把、第三把剑。这里有两类不同的尸体——穿着宽大厚重胸甲与护胫的人类,以及身着精致蓝色铠甲的精灵。这是最后的防线,保卫皇帝的最后抗争。精灵与人类的尸骸相互堆叠。
罗伊斯俯身用拇指抹过脚边剑刃的平面。尘埃拭去后,精灵钢锻造的剑身焕发出惊人的光泽,宛如新铸,上面却没有任何铭文。罗伊斯望向楼梯上方,不情愿地跨过尸体继续攀登。
呼吸声变得愈发响亮深沉,如同穿行在空洞穴中的风声。前方出现一个房间,罗伊斯如猫影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圆形厅堂里又有一段向上的阶梯,踏入时他能感受到清新的空气流动。细高的窗户将毫无阻碍的光柱投入室内,但罗伊斯感觉头顶某处应该还有扇更巨大的窗户。
终于,罗伊斯发现了一排被隆重陈列在华丽匣中的精灵长剑,它们被悬挂在墙上。一根精致的链条将这个区域与其他空间隔开,使这里看起来像一座纪念馆,一处为纪念而设的圣地。剑架前的基座上立着一块铭牌,四周石墙上刻满了成行的精灵文字。罗伊斯只认得寥寥几个词语,而眼前这些文字书写得如此华丽繁复,以至于他连一个字都辨认不出——尽管他确信自己认出了其中几个字母。
剑架上陈列着数十把长剑。它们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甚至无需触碰,罗伊斯就能看清刃身上清晰的蚀刻纹路,以及金属上凿出的凹痕。唯有一个位置空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稳住身形,再次开始向上攀登。每迈一步,空气就变得愈加清新;气流将尘埃驱赶至缝隙与角落。阶梯两侧不断出现更多通道与走廊,但罗伊斯凭直觉继续向上攀爬,循着呼吸声前进。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罗伊斯抬头望向开阔的天空。上方是一个圆形露台,雕花的墙壁如同花瓣般环绕。曾经排列在这个露天凉亭中的雕像如今已破碎成堆散落在地。它们中央盘踞着吉拉布里温那具沉睡的邪恶身躯——一只巨大的黑色鳞片蜥蜴,长着灰白色膜质骨翼。它蜷缩而卧,脑袋搭在尾巴上,身躯随着深长的呼吸起伏。肌肉发达的爪子配有四根十二英寸长的黑色趾甲;上面凝结着干涸的血迹,在野兽沉睡时的抓挠中已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沟痕。皮革般的嘴唇下突出细长的尖牙,还有一排不循常理的骇人利齿,如同杂乱交错的针篱。耳朵紧贴头部,宽大的眼睑遮住双目,其下瞳孔在不安的睡眠中快速转动,罗伊斯无法想象它正目睹着怎样可怖的幻象。末端生有军刀状骨刺的长尾不时抽动着。
罗伊斯意识到自己竟看呆了,咒骂着自己的愚蠢。这景象确实令人震撼,但现在绝不是分心的时候。能否保持专注将决定他的生死存亡。
他向来厌恶有动物出没的地方。猎犬对最轻微的声响或气味都会狂吠不止。他曾成功绕过许多熟睡的狗,但也有几只毫无预兆地察觉到了他。他在心里绷紧神经,将目光从巨人身上移开,开始审视房间的其他部分。这里一片狼藉,满是破损的家具和碎石。然而仔细察看时,罗伊斯发现碎石中掩藏着骇人的"珍宝"。他认出那是梅·德伦德尔裙子上的碎片,上面凝结着深色污渍;在褶皱中还缠着一小块头皮和几绺灰白长发。周围散落着同样令人不安的东西——手臂、脚掌、断指、手掌,全都像虾壳般被随意丢弃。他发现了哈德良的枣红母驹米莉,准确说是它的后腿和尾巴。不远处,米莉的马鞍和哈德良的佩剑让他心头一震。幸运的是,这些都在触手可及之处。
当他开始绕着骨堆移动,以螳螂捕食般的缓慢节奏匍匐前进时,突然有所发现。尸体和碎布散落在骨石堆顶部。但在最底层沉积物的深处,罗伊斯捕捉到钢铁镜面特有的反光。那只是个硬币大小的光斑,起初他还以为真是硬币,但那璀璨光芒绝不会错。这光泽与台阶上、下方剑架里的兵器如出一辙。
罗伊斯几乎屏住呼吸——每个动作都刻意放慢到近乎违背直视常识的程度——悄悄逼近巨兽与其邪恶的藏宝堆。他将手滑入米莉尾鬃之下,开始精密地抽离那柄利刃。
它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就松开了,但在完全取出之前,罗伊斯就知道有问题。它太轻了。即使考虑到精灵打造的剑可能异常轻盈,这把剑也轻得离谱。当他抽出的只是一截断剑时,他立刻明白了原因。看着未开刃金属上的蚀刻纹路,罗伊斯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错。这头吉拉布林绝非普通野兽,更不是被训练来杀戮的蠢物。这个被召唤的恶魔具有充分自我意识,它明白在这世上唯有一种东西能致它于死地——刻着它真名的利刃。它采取了防范措施。这怪物折断了剑身,将真名部分毁掉使其失效。虽然看不见断剑的另一截,但显然它就在吉拉布林沉睡的身躯之下——那是罗伊斯永远无法盗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