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胜利树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一闪而过,训练选拔赛步步逼近,斯堪德快要承受不住了。他夜夜梦见织魂人率领荒野独角兽大军闯入本土,夜夜从噩梦中惊醒。他必须克制地使用魂元素,既不能被人发现,又不能惹恼福星恶童被它甩下背,所以每一天的训练都像是在走钢丝。练习赛时,骑手和独角兽之间的联结在他眼前乱晃——红的,蓝的,绿的,黄的,他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训练前后,初出生们很自然地以元素分成小组,聚在一起讨论。这非但没有帮助,反倒让斯堪德感觉更糟了。驭火者们议论着新学的火焰进攻法,驭土者们探讨着如何改进土元素的魔法性能,驭风者们不停地验证着闪电护盾的有效性……斯堪德努力地想融入驭水者们的讨论,但从未成功。他只能躲进厩栏,忍受着嫉妒的刺痛,一遍遍地看着他摹画的织魂人的那个图示。
如此魂不守舍,斯堪德毫不意外地开始在空战中落败,不仅仅是输给弗洛、博比、米切尔,而是输给所有人。在练习赛中,他的排名一直徘徊在最后五名。用不着谁来提醒,他自己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学年结束他就得滚出凌云树堡了。他一想到训练选拔赛的观众席上也会有爸爸和肯纳的身影,就感到恐惧无比。
不过,背负压力的也不只是斯堪德一人。大部分初出生都整天泡在各个元素的图书馆里,查阅各种各样的关于进攻、防御等的资料,铆足了劲儿要在训练选拔赛中躲开“倒数五名”。为了一些珍贵的资料,他们真会大打出手,而空战时的输赢也让他们掉了不少眼泪。到了五月初,长风节庆典如期举行,但这些初出生们都忙着学习、练习,没一个去凑热闹。
安布尔愈发刻薄,对待米切尔尤甚,抓住一切机会嘲笑他的魔法。米切尔自然非常努力,每当空战失利或练习赛成绩欠佳,他都要花上几个小时来思考复盘。
“偶尔表现不好也没关系。”弗洛劝他。在一场激烈的空战中,米切尔和红夜悦输给了驭风者罗米利和午夜星。
“我当时就该更果断些,使出火焰喷射。我太拖沓了。”他一拳砸在豆袋沙发上,“我怎么还没突变!现在只剩下我和艾伯特没有突变了!”
弗洛努力安慰他说:“没关系的,米切尔。”
“有关系!”米切尔咬着牙说,“你来当几天艾拉·亨德森的儿子就知道了!”
几个星期之后,凌云树堡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了:每场比赛都勉强才能骑上独角兽的艾伯特,经正式宣布,成为游民。尽管艾伯特说他终于不用再为选拔赛担忧、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离别时刻,看着那枚火元素徽章四分五裂,斯堪德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口。他不愿再回想那些画面:艾伯特骑着晨鹰,最后一次经过凌云树堡的入口;艾伯特的徽章碎片被分别交给了他的其他三位队友;金光闪闪、不复完整的火焰被揳上了游民树……他极力想把这一切摒绝在外,但金属相互敲击的短促而尖锐的声音,仿佛响了一整夜。
很快,训练课也结束了,等待着初出生们的就只有决定他们去留的那场比赛。独角兽们趁着休假都窝在厩栏里打盹儿,而骑手们的日程表上也只剩下了一件事。
下午三点整,斯堪德、博比、弗洛、米切尔和其他初出生来到空地上集合,等待塞勒教官的指示。斯堪德望着左右熟悉的骑手,想到了明天即将举行的训练选拔赛。他们要当着全岛民众的面、当着家人的面,为自己在凌云树堡的一席之位而战。今天,他们是同窗;明天,他们就是对手。
风元素教官骑着她的灰色独角兽北风惊梦来了。她优雅地招呼大家跟着她往树林里走。
“这是要去哪儿?”博比踩着小树枝抱怨道,“我还想再把战术过一遍呢!就不能改日再闲逛吗?等我们这辈子最重要的比赛结束之后再逛?”
“举双手赞同。”米切尔说道。斯堪德差点儿绊倒,博比和米切尔意见一致之罕见,正如安布尔赞美他人之稀少。
“但愿不是去游民树。”斯堪德小声地跟弗洛嘀咕。现在最不需要的提醒就是,明天极可能被淘汰的也有他。
“应该不是,这是另一个方向。”弗洛看看附近的围墙,“游民树在水元素那边,但你看这些植物,显然是风元素的。”弗洛说得对。围墙上覆盖着一丛丛亮黄色的毛茛和向日葵,高高的野草沙沙作响,毛茸茸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晃着撒播种子。斯堪德注意到,有两位银面特勤骑着各自的独角兽,守卫在围墙上。
塞勒教官和北风惊梦停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旁边。她笑了笑,让大家放心。
“我保证,今天没有任何小测验。但这儿有个传统,那就是在训练选拔赛前一天,初出生们都要来参观这棵胜利树,以激发斗志,在比赛中全力以赴。好了,哪个小队先来?”
博比噌的一下举起了手。
米切尔叹了口气:“这就是驭风者。”
“好极了!”塞勒教官叫道。她的独角兽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四人小队走到树下,斯堪德发现这棵树和凌云树堡的其他树不同:树干上凿出了一级一级的台阶,盘绕而上,就像螺旋楼梯。
“走上去的时候,”塞勒教官叮嘱道,“要留意树干上钉着的金属名牌。自开鸿骑手建立凌云树堡以来,历届训练选拔赛的优胜者都记录在这上面。走到最上面的时候,大胆畅想吧。想想你们的名字也可能加入其中!”
初出生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斯堪德跟在博比和弗洛后面,突然有些紧张。他并不指望自己有幸成为优胜者,但刚才教官的一席话却提醒了他:明天这个时候,已经尘埃落定。
每走几步,斯堪德都会停下来,看一看名牌上面的字,但越往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他注意到有些牌子被摘掉了。快到树顶的时候,他实在好奇,于是停下来,转身问米切尔:“为什么有些名牌不见了?你知道吗?”
米切尔很是尴尬:“呃,我想,那些应该都是驭魂者吧。”
斯堪德眨了眨眼。“你是说,这些赢得训练选拔赛的骑手,只因为自己是驭魂者,就连名字都留不得?这……这实在是太……”他挣扎了半天才挤出一个词:“不公平。”织魂人的罪行由所有驭魂者担负,这不公平。魂元素独角兽与骑手生离死别,硬生生被切断联结,这不公平。还有凌云树堡之外,离岛也好,本土也好,很多人明明有机会打开孵化场的大门,可他们的独角兽只能沦为荒野独角兽,坠入无限接近死亡的绝境中,这不公平。驭魂者的成就全部被踢出历史,这不公平。恐惧和残忍同时击中了他。
“别难过,斯堪德。”米切尔说。
但斯堪德顾不上难过,他指着最近的一处空白问:“这本来是谁?你知道吗?你记得其他驭魂者的名字吗?”他突然觉得必须记住某位驭魂者。这个人和他善用的是同一种元素,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在他自己也将亲赴训练选拔赛之前,知晓这个人姓甚名谁,似乎尤为重要。
“嗯,按这个位置来推测,我想应该是艾瑞卡·艾弗哈特?”
“艾瑞卡·艾弗哈特是谁?”博比已经到了树顶,听见他们谈话便回过头大声发问。
“人人都知道艾瑞卡·艾弗哈特!”弗洛本来是笑着说的,但她看见博比生气的表情,就收起了笑容,“人人都喜欢她。她是混沌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优胜者,而且赢过两次。但可惜的是,第三次参赛时,她的独角兽彼岸血月被杀死了。杀死它的肯定也是个驭魂者。”
“独角兽死了?这常见吗?”博比问。
“很不寻常。”弗洛说,“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不过我父母说,艾弗哈特的第三次混沌杯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惨烈的比赛。空战胶着,毫无喘息的机会,后来……彼岸血月就战死了。”
“艾瑞卡·艾弗哈特?”斯堪德喃喃自语。
“行了,斯堪德,快点上来啊!”博比不耐烦地催他。
斯堪德却用手指摩挲着留下来的那些名牌,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终于,他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名字!”他大声说,“在孵化场!生命隧道里!”
米切尔和弗洛同时说道:“这不可能。”“你看错了。”
“为什么?”博比和斯堪德也异口同声地问道。
“因为艾瑞卡·艾弗哈特早就死了。”弗洛轻声说,“彼岸血月战死之后,她无法承受,后来就——”
“从镜崖跳下去了,”米切尔直言不讳地说,“悲伤把她压垮了。”
“而生命隧道里只显示还在世的骑手的名字。”弗洛补充道。
“可是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如果她真的活着——”米切尔突然一惊。
“她就是活着!她还活着!”斯堪德喊了起来。
塞勒教官的声音从树干底下传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别人还要参观呢,别磨蹭!”
米切尔一动不动,他的神情非常严肃:“如果艾瑞卡·艾弗哈特还活着,那么她必然是一位极具天赋,甚至是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驭魂者。如果艾瑞卡·艾弗哈特还活着,那么有一种可能性极高——她就是织魂人。”
博比皱着眉问道:“那西蒙——”
砰!砰!砰!砰——
瞬间的困惑之后就是惊声尖叫:各色的信号弹跃上了各个方向的天空。
四人小队连忙从树顶冲下来,又爬上了最近的栈道。斯堪德不知抓了谁的手,米切尔攥着博比的手,博比拉着弗洛的手。
“你们还好吗?”斯堪德的声音直哆嗦。烟雾弥漫,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们刚跑到附近的平台上——砰!砰!砰!砰!代表殒命特勤的信号弹又不停地射向空中,凌云树堡上方如同罩了一方华盖,四种颜色彼此交织,就像入口处那棵树的叶子一样。
“出什么事了?”弗洛快要哭了。
“不清楚!”斯堪德叫道。骑手们挤在栈道上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是咱们这儿的特勤!”米切尔被烟尘呛得连连咳嗽,“肯定是!但我觉得外面应该不只是织魂人自己,信号弹各个方向都有,而且是同时出现的。”
斯堪德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织魂人率领军队打来了?”
这时,奥沙利文教官的声音压过了隆隆的爆炸声:“各教官注意!保卫厩栏!”
“我要去找鹰怒!”博比立刻回过神来,“我不能躲在这儿让织魂人的军队把它掳走!”
斯堪德几乎无法呼吸:福星恶童!四人小队跳下梯子,冲向西门,然而,一头独角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来干什么?”奥沙利文教官骑在天庭海鸟背上,“回自己的树屋去。凌云树堡很安全。”
“那你干吗守在厩栏门口?”博比口不择言地反问道。
“你无权质问我,罗伯塔。这是确认警报解除之前的预防措施。凌云树堡的特勤已经顶上了。”
“也就是说,警报尚未解除!”奥沙利文教官的安抚对斯堪德不起作用,“除非抓住织魂人,否则警报永远不会解除,您还不明白吗?”
奥沙利文教官的眼睛里泛起了惊涛:“斯堪德,你是一名初出生,你该做的是回树屋睡觉。你们明天就要参加训练选拔赛了。”
“艾瑞卡·艾弗哈特,”米切尔顾不上别的了,“我们认为艾瑞卡·艾弗哈特就是织魂人。”
“你在胡说什么?”奥沙利文教官厉声说道,“艾瑞卡·艾弗哈特已经去世多年。好了,到此为止。离开这儿,否则我将立刻宣布你们为游民。”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一回到树屋斯堪德就问道。其他三人都倒在了豆袋沙发里,可他平静不下来。
“正如我们所怀疑的,”米切尔回身从书架下层抽出一本书,“织魂人真的有了一支军队,他的战士正在攻击凌云树堡的特勤。”
“可是,西蒙都已经溜了,干吗还要打回来?”博比问。
“罗伯塔,别再提什么西蒙了,行吗?”米切尔嚷嚷道。
“我觉得织魂人不是冲着特勤来的,”弗洛轻声说道,“他想要的是咱们的独角兽。教官们都守着厩栏呢,不是吗?”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干什么?杀了它们?给它们另配联结?”博比来回踱步,胳膊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我们需要证据,”埋在书堆里的米切尔说道,“艾瑞卡·艾弗哈特还活着的证据。这样或许我们就可以去找阿斯彭了。仅有怀疑是不够的,连驭魂者们举报西蒙·费尔法克斯的那些话她都不相信。”
“可斯堪德不是应该小心点吗?”弗洛说,“要是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他也会像其他驭魂者一样,从历史里消失。”博比的声音很低落。
“现在不需要斯堪德做什么,”米切尔说,“当务之急是确定艾弗哈特是不是织魂人。”
“我讨厌理智,”博比说,“可是怎样才能找到艾瑞卡·艾弗哈特呢?她显然是个躲猫猫大王啊,这么长时间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呃,训练选拔赛就在明天,”弗洛紧张地说,“咱们是不是等……”
“要不先做些计划吧。”
斯堪德听着大家商量,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上涌。他所有的担忧——织魂人可能绑架肯纳、福星恶童可能被掳走——瞬间全都翻腾起来了。“走吧,现在就去!如果坐着干等,织魂人只会继续袭击特勤,绑架平民,壮大军队。别忘了,咱们之前分析过,荒野独角兽军团很可能会进犯毫无防备的本土!织魂人会绑架我的家人、博比的家人、所有无辜的本土人,然后将这些平民和荒野独角兽建立联结!到那时,织魂人就所向披靡了!不能再拖延了!指望不上别人,只能靠自己了!”
“小堪,织魂人什么的并不是你分内的事啊,”弗洛温柔地说,“你没做错什么!”
“不!”斯堪德顾不上考虑弗洛的感受,继续大声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元素的人,不是死掉,就是进监狱,谁也躲不掉!能做点什么的人只有我了。只有我能看见联结。或许,也只有我能明白织魂人要干什么,甚至力挽狂澜!米切尔说得对,如果艾瑞卡·艾弗哈特真的还活着,我们需要证据。只有证据才能换得阿斯彭的信任。不能等到训练选拔赛之后再说了,现在就得去!”斯堪德粗重地喘着气。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番话是显得自己勇敢,还是傲慢,抑或愚蠢。他不在乎了。
“火球威猛!你能冷静一下吗?”米切尔举起双手,“这些我们都明白!”
弗洛突然站了起来:“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提议,不过要证实艾瑞卡·艾弗哈特是死是活,确实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斯堪德问。
但弗洛却看着米切尔,挤出两个字:“墓园。”
“对!”米切尔也站了起来,“彼岸血月的墓园!”
“你们这些离岛生能不能解释清楚些?”博比气呼呼地说,“我讨厌这样!”
“我们知道艾瑞卡的独角兽葬在哪里,”弗洛的眼睛亮晶晶的,“想要找到艾瑞卡,那儿一定有线索。”
“去墓园?”斯堪德的火气落了下去,“去检查墓碑上的字吗?”
弗洛摇摇头:“那可是很特别的墓园,你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