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织魂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斯堪德出乎意料地平静。
“你的联结……出卖了你。”织魂人的声音犹如枯叶碎裂,又干又脆,令人不安的神色隐藏在白色颜料底下——从额头到下巴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我在凌云树堡的帮手也跟你一样,”织魂人伸出长长的胳膊,指着乔比,“他说你一定会帮助朋友,所以今天,除了银色独角兽,我还能得到一头驭魂独角兽。”周围的骑手轻轻地笑了。
斯堪德把目光从织魂人身上收回,转而去看笑声的来处。他没有勇气再去看乔比,便打量着其他涂着白色颜料的面孔。这当中,是不是就有杰米的朋友克莱尔,米切尔的堂兄阿尔菲,失踪的医生、酒馆老板、商铺店主……
“你在我的士兵当中寻找故人吗?说来惭愧,大部分人都很脆弱,连织魂的过程都撑不过去。啊,要把两个灵魂交织起来,毕竟……有些风险。”织魂人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这声叹息比刚才的这些话还要令人不安。白色颜料之下,会是安布尔的爸爸西蒙·费尔法克斯吗?
“不过成功概率越来越高了。来吧,看看。”织魂人冲着树林打了个手势,更多荒野独角兽走了出来,每一头背上都驮着骑手,骑手们的脸上都涂了白色颜料。荒野独角兽散发出腐烂的臭鱼、发霉的面包和死亡的气味,呼吸之间有汩汩作响之声,仿佛肺里浸着水,或者血。
“真巧啊,驭魂者,你把其他四个元素也带来了。一位驭风者——”博比低吼了一声,听起来像鹰怒在咆哮。“还有一位驭火者。再加上银刃和新元飞霜。五种元素都齐了。”
“你休想,艾瑞卡!离他们远点!”米切尔声音颤抖,但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斯堪德想骂他,想让他闭嘴。这不是他的妈妈,这是——
织魂人修长的脖子一扬,涂着颜料的眼皮动了动,冲着米切尔眨了两下:“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
不。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
斯堪德不想听见这句话。他只愿意相信妈妈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可以让他骄傲的人。他脖子上的围巾原本打算团聚时还给她的,但此刻仿佛突然变成了夺命绳索。
那个盒子里的遗物一件一件跃入他的脑海。这难道不是爸爸深爱着的那个女人吗?一枚书签,一只发夹,一个园艺中心的钥匙圈。难道她同时也是眼前的这个强盗?这个凶手?在前往本土之前,在成为斯堪德的母亲之前,艾瑞卡·艾弗哈特已经杀害了二十四头无辜的独角兽。斯堪德浑身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之所以还没有碎成粉末,是因为联结还在,是福星恶童紧紧地护住了它。慈爱的母亲的面庞像独角兽背上的轻烟一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艾瑞卡·艾弗哈特——织魂人。
米切尔接着继续说道:“把银刃和弗洛还给我们,否则我们就让你的身份大白天下。放我们走,我们就不拆穿你。”
织魂人嘶哑的大笑声打断了米切尔毫无力道的威胁:“你威胁我,还知道我的本名,你觉得我会放你们走吗?我会好好享用你们的独角兽的,至于骑手嘛——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对吗?”织魂人咧开嘴笑了,脸上的颜料裂开了一条缝。
“看看,我用荒野独角兽拯救了多少绝望的灵魂啊!那么多人渴望拥有一头独角兽,可孵化场的大门却残酷地关闭着。你们在这儿看到的所有士兵,没有哪个是不情不愿的。他们不是被我绑架来的,全都是自愿来的。现在,有了银色独角兽,这支忠诚的军队将更加强大。”
织魂人的士兵听了这话都欢呼起来。望着他们空洞的眼神和茫然的表情,斯堪德不由得思忖道:除了依附织魂人,这些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好极了,就这样!”织魂人咬着牙说,“我们会拿下所有的特勤。这座岛的防卫薄弱至极,我已经观察好几个月了。本土是我的,离岛也是我的。我们势不可挡,我劝你们识时务。”
“你——”斯堪德的声音比耳语声还低,“你不该是这样的。不,不应该。”激动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往他身上猛冲,但他还坚守着一个念头,一点点希望的光亮。艾瑞卡在离开本土几个月后,把他的名字刻在了彼岸血月的纪念树上。这一定另有深意吧。没关系,妈妈只是没认出他,毕竟,他们分别时,他还是个婴儿。表明身份,能不能说服她?或许她能想通,不再当什么织魂人。艾瑞卡·艾弗哈特只要是她自己就行了,只要是他的妈妈就行了。
斯堪德不由自主地指挥福星恶童靠近新元飞霜。福星恶童毫不惧怕,它嘶鸣着,露出牙齿,张开翅膀,迎上灰色独角兽的庞大阴影,并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魁梧雄健。
“你必须停止这一切。”斯堪德哽咽了。“你看看我,”他央求道,“你看不出我是谁吗?你认不出我吗?”
“你是个驭魂者,连孵化场都进不去。我不需要你。”
荒野独角兽步步逼近,老朽开裂的膝骨咔咔响着,腐烂衰朽的蹄子重重地踏着坚硬的地面。
“乔比没提过我的名字吧,”斯堪德看了一眼往日的教官,“他以为那不重要,他不知道这件事。”
“你的名字跟我有什么关系?”织魂人刻薄地说道,“再过几分钟你就死了,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斯堪德的眼泪绝望地涌了出来。他任由它从脸上淌下。如果她知道他是谁,会不会就此收手?她在他的心里留了那么大的缺憾,他是否也在她心里占有同样的空间?这死局还有扭转的希望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年前的混沌杯比赛日,爸爸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对一个婴儿的承诺,以最温柔的掌心尘封。
“妈妈,是我。”斯堪德的声音颤抖着,“你看——”他指着福星恶童说,“你对我的承诺,一头独角兽……就是它。我真的成为骑手了,像你期望的那样。”
织魂人的眼睛动了动,白色颜料放大了她的神情。
斯堪德哽咽难言,但还是挤出了这句话:“我是斯堪德·史密斯。”他摘下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越过福星恶童的翅膀递向她。“我就是——”
“我的儿子。”艾瑞卡·艾弗哈特终于认出来了,眼睛里的困惑消散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静默,就连独角兽也一动不动。
“已经十三年了吗?可你,你怎么会……啊!”她恍然大悟地张开嘴巴,像在打哈欠,“是阿——加——莎。”她缓慢而欣喜地念出夺魂刽子手名字中的每一个字,仿佛在品尝它的滋味似的。“好妹妹。”艾瑞卡把手伸向斯堪德手上的黑色围巾,一把将它扯了过去。“我早该猜到的。在我进孵化场之前,她送了我这条围巾。”
“妹妹?”斯堪德眨着眼睛,泪水模糊了双眼。“阿加莎?夺魂刽子手?她是你妹妹?”他想起来了:爸爸说他觉得阿加莎眼熟,说他好像认识她。还有,阿加莎求自己“千万不要杀死织魂人”。
“是你的妹妹,我的姨妈,把我带到岛上来的?”
“一如当年她把我带到本土……”艾瑞卡轻轻地把围巾围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恍惚,“彼岸血月……二十四难士……那之后我必须藏起来,必须远走他乡。在本土,我在最脆弱的时候曾给她写信。我要她确保我的孩子成为骑手。我应该想到的,阿加莎·艾弗哈特从不食言。早知现在,当初就该阻止她啊。肯纳呢?她也来了吗?”艾瑞卡看着斯堪德,仿佛她的女儿也该站在她眼前。
斯堪德突然怒气上涌。她见到他就没有一点儿高兴吗?她似乎更在乎那条围巾,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她似乎更想见到肯纳,而不是此刻就站在这儿的自己。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你自己不来接我们?为什么是阿加莎?为什么不是你?还有爸爸呢,你怎么对他的?你遗弃了我们,遗弃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最后一句,他哽咽了。
“因为这座岛需要我。我有事要做,有计划要实施。”艾瑞卡指了指她的士兵。
“什么?”斯堪德怒不可遏,“他们比我重要?比肯纳重要?比爸爸重要?”
“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不懂。不过,你迟早会明白的。”
斯堪德拼命摇头。他太愤怒了,竟完全忘记新元飞霜背上的骑手是最可怕的凶手。他活了这么大,每一天都想念着妈妈,整个童年都渴望她能归来。可现在,妈妈却根本不在乎他,甚至对他一丝歉意都没有。
“肯纳不能登岛,都是你的错,”他努力回击,“驭魂者被阻隔在外,根本没机会碰孵化场的大门。肯纳很可能跟我一样,也是驭魂者。可是因为你,她永远也不能遇到命中注定的独角兽,她永远也找不到本来属于她的东西了!”
“儿子啊,”艾瑞卡张开双臂,“你说独角兽是命中注定的,可一个人能否成为骑手并不需要命运来决定。看看我的士兵,他们拥有独角兽,是因为他们心怀渴望,才不是因为什么顽固的破门!等我们攻下本土,你姐姐完全可以自己挑一头荒野独角兽,我为她编织联结就是了。费尔法克斯就自己挑了一头,不是吗?”
艾瑞卡冲着身旁的一位骑手努努嘴。西蒙·费尔法克斯的眼睛和她女儿的一模一样。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血脉,斯堪德,跟我一起干吧。人人都能拥有独角兽,这多完美啊。让命运见鬼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斯堪德动摇了,一个个念头接连闪现:重回妈妈的怀抱;帮肯纳实现梦想;自我的认知和归属;缺失的心灵拼图终于完整;破镜重圆,阖家团圆……
“来啊,加入我们吧。”艾瑞卡·艾弗哈特催促道,“你是我儿子,忠于我、帮助我,都是天经地义的。协助我组建军队,替我用好致命元素,让本土人和荒野独角兽形成联结,包括你的姐姐、你的爸爸。我们势不可挡,被放逐的骑手也听令于我们。凌云树堡是我们的,这座岛是我们的,本土也是我们的。我们一起干,就是强强联合。我现在就能看见美好的未来了。”
但斯堪德看见的是另一幅景象:离岛被毁,孵化场陷入黑暗,神圣的大门裂成两半。他看见荒野独角兽作乱的痛苦刻在人们脸上,不死与不朽交织必将导致堕落、荒芜、混乱。他看见死亡和毁灭逼近肯纳和爸爸,他看见自己拥有举世强权却不寒而栗。共享天伦的画面、岛上快乐生活的画面,全都碎成了齑粉。
真相徐徐展开,仿佛内心深处早有预感。他一直希望妈妈能够出现,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可现在,她却逼他做出选择。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需要妈妈来确认什么,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勇敢,他忠诚,他善良,他不愿意伤害他人。他有时会害怕,但最终会更勇敢。他是驭魂者,但他也是斯堪德·史密斯,来自马盖特。他爱着姐姐和爸爸,虽然爸爸有时很难相处。他不需要知道阿加莎的意图是好是坏,因为他可以主动地选择前者。他是个好人。他不会和织魂人同流合污,哪怕织魂人碰巧是他的妈妈。
织魂人催促新元飞霜靠近福星恶童。斯堪德注意到,跟普通人的不同,她那被裹尸布包裹的身体动起来如同一团蒸汽。她的黑眼睛是饥渴的,像是要把他吞掉。斯堪德想起了第一天登岛遇见的那头荒野独角兽:它的眼神是那样悲伤,仿佛在寻找着失去的什么东西。
“彼岸血月死了,很可惜。我很为你遗憾,真的。”斯堪德轻声说,“我想象不出那种痛苦。可那是意外!难道你要为此让整座岛陪葬吗?”
“彼岸血月的死不是意外。”
“谁也不能代替它。”斯堪德说,“就算你偷来、抢来再多的独角兽,重建他们的联结,就算你将荒野独角兽强配给那些渴望成为骑手的人……不论你多强大,多可怕,它都回不来了。艾瑞卡·艾弗哈特,彼岸血月已死,永远不能复生,真相就是如此。你的独角兽一定不愿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它会失望至极,我也是。”
“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织魂人恶狠狠地说,“你被凌云树堡、委员会和银环社洗脑了。他们那么快就把我的妹妹塑造为夺魂刽子手,那么快就开始打压驭魂者。他们把驭魂者摒绝在孵化场之外,就像那些他们认为‘不配’拥有独角兽的人一样。他们不愿我们靠近孵化场,就因为我们没有所谓的‘完美’联结。而我的士兵们可以证明,他们也可以成为骑手。”
“你的士兵只是依令行事罢了。”斯堪德看到乔比的脸之后就猜到了。他的教官可能会因为渴望独角兽而犯禁,但他绝不会主动出卖银刃,把它交给织魂人,除非还有什么事在暗中进行。“你所谓的‘织魂’,其实是把他们和你自己联结起来,对吗?从此你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他们完全服从你。”
“他们很快乐。我答应给他们独角兽,我兑现了。我是他们的领袖,并且要公开地使用魂元素。斯堪德,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自由,不是吗?”
斯堪德摇头说道:“你要的不是自由!你在乎的只是权力和复仇!你忘了世界上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我是绝不会站在你那边的。”
织魂人目光一闪。她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微妙、突然、致命。从他直陈身份以来,斯堪德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你错了!”织魂人吐了口唾沫,“没有比权力更重要的东西!我懒得浪费时间让你理解。你还不配走在我身边!”
“我永远也不会走在你身边!”斯堪德的喊声里带着哭腔。
织魂人扬起手指。“抓住那些独角兽!要活的!”她尖叫道。
涂着白色颜料的骑手一拥而上,逼近了福星恶童、红夜悦和鹰怒。博比愤怒地大叫着,一道闪电击中了距离银刃最近的树,炸裂开来,木屑四溅。米切尔朝着织魂人和新元飞霜扔出了火球。荒野独角兽排成一道保护墙,把他们挡住了。斯堪德瞥见一抹银色——弗洛挣脱了拉着她的士兵,跳到了银刃背上。她的掌心亮起红光,烧烂了绑着银刃的藤蔓。银色独角兽胜利似的咆哮起来。
“咱们得突围!”斯堪德听见博比的叫声穿透荒野独角兽的低吼传来。弗洛骑着银刃回到树林中央,和鹰怒、红夜悦、福星恶童再度会合。
“它们不会进攻!”米切尔叫道,“织魂人既然想要咱们的独角兽,就不会冒险硬来!”斯堪德没听见他说什么,而是让他的手掌终于亮起了代表魂元素的白光。他看着那些荒野独角兽,还有它们背上的骑手。他看见了联结着他们的光索,但那些与朋友们的不同。这些光索看起来不密实、不稳定,似乎是可以解开的。
阿加莎说得对:只有驭魂者才能阻止织魂人的阴谋。
尽管眼泪未干,斯堪德的头脑却很清醒。他必须保护他的朋友们,他必须保护他的独角兽。
“你们能对荒野独角兽发起进攻吗?”他对队友们喊道,“但是别击中它们。我要来个声东击西,我有办法。”
大家点点头。火元素、风元素、土元素的亮光依次闪现,一拨一拨的进攻激起了荒野独角兽的咆哮,四周很快就臭不可闻。
“咱们要试一试,你准备好了吗?”斯堪德对他的独角兽轻声耳语。白色的亮光散发着它自己的元素气味:肉桂、皮革、醋的酸味。他选了距离最近的荒野独角兽和骑手,小心翼翼地将白光对准了他们之间的光索。白光缠绕着那不稳定的联结,斯堪德手指飞舞,就像在演奏某种看不见的乐器。光索卡住时,他晃动手腕,又像在画素描。福星恶童静静地站着,全神贯注地配合着它的骑手,要齐心协力解开那不该存在的联结。斯堪德与独角兽的联结是这样紧密,他们亲密无间,同心同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瓦解那些联结的感觉很棒——顺应自然,斯堪德相信福星恶童也有同感。他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任何反抗,就好像这些织出来的联结也知道自己不该存在似的。荒野独角兽一头接一头地安静下来,倒在地上。骑手们惊讶地眨着眼睛,望着四周,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织魂人看着身边的独角兽越来越少,气急败坏地冲着那些骑手喊道,“起来啊!我命令你们站起来!”之后她望向斯堪德,看见他松开了乔比的光索。教官和独角兽瘫倒在地,没有受伤,但一时动弹不得。
“驭魂者!”织魂人恶狠狠地尖叫着,骑着新元飞霜猛冲向福星恶童。
斯堪德呆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无路可逃。织魂人来抢福星恶童了,织魂人要毁掉他们的联结了,妈妈要对儿子下手了,这真是最最可悲的。他怎么这么慢,她怎么那么快。
可突然,银刃冲到了两头独角兽中间,扬起前蹄,甩出冒着火的石头,逼得新元飞霜连连后退。
“你竟胆敢抢走我的银刃!”弗洛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勇敢的混沌骑手,这不怒自威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凌云树堡的钟声。
织魂人俯下身子,抱住了新元飞霜的脖子。一块石头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银刃眼冒红光,冲着空中喷出烈焰。斯堪德第一次见识了银色独角兽的威力——能量与威严结合,产生了骇人的震慑力。弗洛愤怒地大吼一声,掌心绿光莹莹,召唤出玻璃护盾,拦住新元飞霜,保护着队友们。
“小堪!”弗洛的胳膊颤抖着,“快!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的联结你能解除吗?”
“后退!”斯堪德喊道。织魂人疯狂地往护盾上泼洒火苗。“后退!太危险了!要是她伤到银刃怎么办!”
“真的!弗洛!这可不是该勇气大涨的时候!”博比叫道。
“它是银色独角兽,你们忘了吗!”弗洛的手掌挥洒着土元素的魔法,“织魂人的魂元素杀不死它!”
“不行!”斯堪德急了,“可她能用别的元素杀死你啊!”
咔嚓!弗洛的玻璃护盾裂开一条口子。
“不是我絮叨——”米切尔的声音颤抖着,“护盾可不会一直管用——”
“赶紧的吧斯堪德!”博比把缰绳往他膝上一甩。
斯堪德立刻行动起来。他让魂元素由弗洛护盾上的裂缝探出,感知到了织魂人和新元飞霜之间的联结。他一开始都没看见,因为那联结极细,松松垮垮地绕在另一条亮晶晶的蓝色联结上。所以他以为要消解它很容易。
“啊!”斯堪德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看不见自己和福星恶童的联结,但是能感觉到织魂人潜入其中,企图分开他们。福星恶童困惑而警觉地叫了起来。
它缓慢地、高高地扬起前蹄,冲着新元飞霜猛踢过去。斯堪德从未听它这样低沉地怒吼过,听起来像荒野独角兽的叫声。隔着岌岌可危的玻璃盾牌,斯堪德望见艾瑞卡·艾弗哈特身后的那些荒野独角兽,正慢慢地站起来。
织魂人回头去看,显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松懈了对斯堪德联结的搅动。一头头荒野独角兽像秃鹫似的围住了新元飞霜,它们嘴里淌着黏液,透明的尖角在晦暗的光线下犹如幽灵。
“你现在控制不了它们了!”斯堪德隔着护盾叫道,“你以为它们是你的士兵,然而并非如此!荒野独角兽生而自由,它们比我们更自由!”
荒野独角兽步步逼近,织魂人气得咬牙切齿。
“你以为自己比它们聪明从而能够控制它们。”斯堪德继续说道。他感觉到自己与这些荒野独角兽有着某种联结,他能感受到荒野独角兽的痛苦:它们在织魂人的操控下身不由己,备受折磨。“你想把不属于它们的骑手强加给它们,这是行不通的。我们只会在某一时刻体验死亡,而永生的它们却一直在品尝死亡的滋味。它们心中了然,因此绝不可能臣服于你!”
荒野独角兽众口齐喑。织魂人召唤水元素自保,但斯堪德却不容她再折磨这些荒野独角兽。
“收起护盾!”斯堪德向弗洛叫道。玻璃霎时四分五裂。斯堪德扬起手掌,白光直冲向织魂人的心脏。她与新元飞霜的联结以魂元素织就,像一枚缭乱复杂的茧,它此时被另一道白光包裹起来,渐渐出现了裂缝,变薄,变细。然而,斯堪德的能量不够,不足以将它完全阻断。
博比最先做出了反应。她的风元素闪着黄光,融入了斯堪德的魂元素。接着,弗洛绿色的土元素和米切尔红色的火元素也加入进来。三道彩色亮光和斯堪德的白光交织在一起,拧成了强大的光索。织魂人的联结一点点地被瓦解了,斯堪德感觉得到。
“快来帮忙!”斯堪德冲着荒野独角兽大喊,希望它们能听懂自己的话。如果它们愿意出手相助,他和朋友们就能全身而退,他和福星恶童的联结就能安然无恙。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希望:如果能打败织魂人,妈妈或许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大地震颤,空气中弥漫着原始魔法的能量——不是在辖独角兽中规中矩的精致元素,也不是荒野独角兽常有的无目的攻击,而是五种元素以最本真的冲动结合为一体,其色彩、气味、形态,以及爆发的力度,都是斯堪德见所未见的。这种魔法存在的时间比人类的历史还要长。荒野独角兽齐声怒吼,与四人小队联手重击织魂人。
织魂人和新元飞霜之间的联结终于分崩离析。灰色的独角兽愤怒地咆哮着,一扬前蹄,把织魂人甩下背去。荒野独角兽用它们独有的幽暗叫声彼此呼唤,鹰怒、红夜悦、福星恶童和银刃不由自主地呼应着。
一头荒野独角兽走近斯堪德和福星恶童。它是它们当中个头最大的,但也是皮肤朽烂、骨骼腐败最严重的——它是最老的。斯堪德不知道它活了多久,又“死”了多久。它凹陷的红眼睛望着斯堪德,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谢谢。”斯堪德轻声说道。荒野独角兽掉头离开,领着它的族群,经过倒地不起的织魂人,经过刚刚苏醒、躲在树丛中的骑手,走下山坡,与闻声而来的其他同伴会合,没入极外野地的远处。
织魂人动了动,侧过身,裹尸布搭在肩上,脸上的白色颜料有一半已经剥落,那条黑色围巾落在她身边,宛如一条死蛇。她看上去干瘪而憔悴,但就在这张面孔之下,斯堪德却瞥见了一张可能曾经肖似肯纳的脸庞。
他试探着往前一步,渴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些不同的东西。她曾蝉联两届混沌杯冠军,当过离岛的司令,也曾是一位母亲。“妈妈……”
转瞬之间,几件事同时发生。叫声响起,似是救援的信号;织魂人抓住那条黑色围巾,吹响高亢的口哨;骑着独角兽的特勤冲进树林,阿斯彭·麦格雷斯坐镇后方,红发飘扬。
困惑的斯堪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见一头陌生的荒野独角兽冲进树林,织魂人翻身跳上了它的背,他们之间有一丝细弱的联结在闪闪发光。斯堪德想辨认出那联结的颜色,但怎么也看不清楚,因为它在延展之间似乎并不拘泥于某一种颜色。与织魂人相连的独角兽不止一头,新元飞霜也不过是她的断尾之策。
“在那儿!”阿斯彭冲进树林大喊,“追上去!抓住织魂人!”
“快啊!她要溜了!”弗洛叫道。
斯堪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说不出话来,也流不出眼泪。愤怒、失望和痛苦仿佛全部褪去,此刻望着织魂人飞奔而去,他心里唯有伤感。
一些特勤留下来护卫司令,另一些则向极外野地追踪。但斯堪德有一种预感:他们抓不到织魂人,至少这一次抓不到。
“诸位年轻骑手,你们谁能解释一下——”阿斯彭突然愣住了。她看见新元飞霜朝她跑来,一时激动得紧紧地搂住了它的腿,瘫倒在地。
“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啊,我——”阿斯彭啜泣着,颤抖着。她摊开手掌摩挲着,然后握拳,再伸开。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明白。它回来了,可我的魔法却回不来了。看,我无法召唤水元素了……”她并不是在问斯堪德,但斯堪德知道答案,于是主动回答了她。
“织魂人在自己和新元飞霜之间建立了联结。她只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只是用她的联结裹住了你们原来的联结。我想这可能多少有些影响。”
“但现在新元飞霜和织魂人之间没有联结了对吗?”
“对。”斯堪德点点头,“我——我们——”他指了指朋友们,“我们解除了她的联结。”
阿斯彭挨次看着他们,眉头紧锁:“我还是不明白。我能感受到联结,可是我不能——”她再次摊开手掌给他们看,“没有了。”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冰雪突变,仿佛这样能更贴近她的独角兽。“我们又在一起了,这是最重要的。它还活着,”她吸了吸鼻子,“哪怕联结不在了。”
斯堪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不能就这样撇下阿斯彭和新元飞霜不管。他能帮他们,只要有片空地就行。他们的联结明明还在,只是很微弱,伤痕累累。他必须帮助他们,哪怕这意味着自己可能失去一切。
“我能修复你们的联结。”斯堪德淡淡地说道。他听见米切尔倒吸了一口气,瞥见弗洛捂住了嘴巴。他们都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们都知道他在冒险。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阿斯彭有些生气,“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名初出生罢了,别胡说八道了。你刚才那个解除联结的故事也是编的吧。能看见联结的只有——”
“驭魂者。”斯堪德替她说完后半句,撸起蓝色夹克的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突变。
阿斯彭立刻后退,护住新元飞霜。特勤们闻声而动,准备进攻。“什么?你?你是怎么进入孵化场的?”
“那不重要,”斯堪德坚定地说,“重要的是,我已经来了,我们能帮你。”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为什么要帮我?”阿斯彭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啊?”博比屏住呼吸,喃喃自语。
“因为我不是织魂人。”斯堪德苦笑,“你针对驭魂者的迫害大错特错。你以为我们都和织魂人一样,可事实并非如此。我愿意帮你,只是因为于情于理都该这么做。因为你和新元飞霜属于彼此。”
“想必你得要些回报吧?”阿斯彭恢复了精明的模样,双臂环抱,走向福星恶童。
斯堪德犹豫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讨价还价,争取想要的东西。
“好吧,”他再三权衡,慢慢说道,“首先,我要求你释放所有驭魂者。”
“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完全可以放了他们,因为织魂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
阿斯彭皱起眉头:“是谁?”
“艾瑞卡·艾弗哈特。”
“她早就死了。”
“她还活着,”米切尔说,“我们有证据。”
“拜银环社和他们勒索威逼的夺魂刽子手所赐,驭魂独角兽都已经死了,”斯堪德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厌恶,“但骑手们应该重获自由。你至少应该做到这一点。应该逮捕西蒙·费尔法克斯,因为多年来他一直是织魂人的帮凶。”斯堪德指了指安布尔的爸爸。他仍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不可能释放夺魂刽子手,”阿斯彭提醒他,“银环社是绝不会同意的。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
斯堪德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他不知道该对阿加莎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他不能为了她让其他驭魂者失去重获自由的机会。
“还有什么?”阿斯彭眉头紧锁。
“允许驭魂者进入孵化场。”
“绝不可能。”
斯堪德料到了她的反应,但他还是想尽量争取。他换了个角度。“允许我以驭魂者的身份参加训练,并向所有人公开。如果我完成了训练,并且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么就恢复驭魂者进入孵化场的权利,让魂元素重回凌云树堡。”
阿斯彭无奈地叹了口气:“理论上说,我可以同意。但我很快就要卸任了,没办法让下一任司令和其他人也同意啊。”
“那就写入离岛法律。这总有时间办到吧。混沌杯下周才正式开赛,而且,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蝉联冠军呢?”
斯堪德看见阿斯彭哽住了。他知道这么做会让她不得人心,可他顾不上那些了。他太想让魂元素重见天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释放驭魂者,允许我公开使用魂元素训练,像其他四元素一样。”
阿斯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前提是你修复好我和新元飞霜的联结,否则的话,以上全部不作数。”
司令骑上新元飞霜。斯堪德张开手掌,召唤魂元素对他来说就像呼吸那样容易。他将注意力凝结在独角兽与司令的联结上——有磨损,但基本上完好。明亮夺目的魂元素沿着蓝色的联结跃动,从这一端到另一端,修复,补葺。白光越来越亮,渐渐将整座小山笼罩起来,犹如一颗新诞生的星星,照亮了枯萎黯淡的极外野地。或许,在凌云树堡也能看到。
阿斯彭·麦格雷斯满脸是泪。他们的联结再次显现出鲜艳的蓝色,她的掌心也亮起了水元素的蓝光。斯堪德想象着她此刻的感受,仿佛回到了初入孵化场的那天——联结环抱着心脏,那是一种极度的完满。
与织魂人不同,斯堪德坦坦荡荡,简单诚恳。他不需要用“编织”的方式来仿造联结。因为命中注定属于彼此的灵魂,永远不会真的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