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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后,休终于意识到光靠他自己做不成什么事,开始和他的骑士们一起后退。法国皇家护卫队也一样,退回了右翼留给他们的空地。

  “组织得真是不错!”杰拉德点评道。

  我方按兵不动,但马匹跺着脚、甩着脖子,在战斗的喧哗中十分焦躁。

  “让!你的弓!”

  看见敌人的阵列,我顿生敬畏。

  “让!你的弓!”

  “但他们在射程外!”

  “等我们进攻的时候就没时间准备了!”

  听到“进攻”这个词,我感到一股强烈的尿意。

  十字弩!

  “我可以用这个!”我喊道。

  我把挂在马鞍上的十字弩取下来,上好弓弦,搭好弩箭,向敌人头顶上方瞄准。

  “啊哈!真是好主意,纪尧姆!你真是我们队伍里最多才多艺的骑士!”看见这些,埃尔韦喊道。他的坐骑,一匹紧张不安的大黑马,随着主人热情的喊叫声立起了上半身。埃尔韦锃亮的白色盾牌在阳光中闪闪发光,上面镶嵌了三颗黑钻石,最底下那颗两旁各装饰着一朵百合花。我们这些在他的队伍里服役的人,盾牌上都有这样的花纹。

  奥托在埃尔韦的右手边。这位皇帝扬起了一面旗帜,旗上画着一条龙,龙的上方还飞着一只金色的鹰。他和他骑士的盾牌上都有金底黑鹰的纹章。腓力在我们前方五百码,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他旗帜的蓝底。

  我扣下扳机,弩箭飞射而出。我就这样射出了我十二支箭中的五支,但我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它们到底有没有击中敌人。

  埃尔韦之前被奥托喊到身边去了,此时他转回来对我说:

  “纪尧姆,瞄准皇家旗帜底下的那匹马。把腓力射下马!”

  我把瞄举到眼前,发现自己忽然浑身冒汗。

  我怎么能杀死法国国王呢!我与他又没有过节!不能这么做!

  “我听说你对超自然的能力颇有兴趣,纪尧姆。”埃尔韦喊道。

  我试着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在经受着埃尔韦信任的考验。尽管我把剩下的七支箭都尽量精准地射了出去,我们却只看见腓力的马偏了一次身子,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它面前的尘土。

  谢天谢地!

  突然,哈塞的城堡主阿诺德带着他的骑士从我的左手边冲出来,朝着右翼的皇家卫队进攻。有几位左撇子骑士的盾牌面向我的方向,金底上有个倒过来的红色“V”字形。他们直直地插进了右翼皇家卫队的两条队列里,然后我们就看见,在阿诺德回来之前,已经有一个皇家骑士挥舞着剑倒了下来。我们队伍的骑士们用剑敲着盾牌,骑兵们也怒吼着表示支援。

  我怔住了。

  战争就是这样的吗?一波接一波地进攻?

  接下来,佛兰德伯爵斐迪南领着他的人从左边冲向进攻而来的皇家卫队。两股势力在中间相遇,但没过几分钟,皇家卫队就不得不撤退。我们的骑士一直把他们赶回了队列里。我们这边又升起一阵欢呼的吼声。

  我们的骑士向撤退的皇家卫队紧追不舍,很快,对方一队皇家骑士又对我们的这些骑士发动了进攻。有个人带领着他们,他拿的盾牌是蓝底的,带有五个金色的圆形图案,最上面还有一条金色的绸带。另一队则由一名持金底蓝方格纹章盾牌的领头领着,率先加入了他们的进攻。接下来其他的几队也加入其中,几百匹马轰隆隆地奔向旷野中心。

  “先生,你最好把头盔戴上。”杰拉德喊道。我的心跳得更沉重,也更快了。

  我们的骑士缓缓归队,其中有一个是跑来的。有几个人身上受了重伤,但我们的人仍然为他们的英勇叫喊打气。

  我们的下一位骑士,博杜安·德·普拉埃,手持一面金底斜红十字纹饰的盾牌,带领着整支小队向皇家骑士发起进攻。他与另一位带着人马、一骑当先的骑士交战,我们看不见他的盾牌是什么样的。两位骑士提剑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博杜安把那皇家骑士甩到了地上。

  突然,皇家骑士的右翼爆发出一阵吼叫,仿若惊涛。整个右翼在手持黑底白马耳他十字纹饰盾牌的骑士带领下向我们移动过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人就是盖林主教。

  “来了!”杰拉德喊道。我听见奥托喊叫着指挥大家列队,我感觉有些承受不来。

  斐迪南带领着我们的左翼和皇家护卫遭遇,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奥托竟让他的大部分步兵上前。他的骑士团,包括我们在内,不得不给长矛和锁子甲的兵海让道。

  腓力也作出了一样的安排,两队步兵在旷野中心,斐迪南和盖林的骑士和步兵左侧相遇了。

  老天啊,保佑我平安活下来吧!我再也不会对露丝不忠了……也不会再做别的错事了!

  杰拉德看出我眼中的恐惧,试着安抚我。“希望你妻子值得你为她这么一战,先生!”

  我干笑起来,尽管听起来十分刺耳。“我想,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来不及在里奥给我找个金发美人了?”

  “我觉得是,先生。戴上头盔吧!”

  我按照他的建议做了。我把头盔漆成了白色,在上面涂了一个延伸到头盔下沿的红色十字。我希望敌人能把我当成一名圣殿骑士,并为此而敬畏我。

  我把头盔戴在我的布面天鹅绒帽外面,系紧皮革的颏带,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我得不停地把头盔的眼挡抬起来又放下,直到我能从窄窄的缝里再次看清腓力的旗帜为止。

  它正猎猎飘扬。

  “我们的人正在穿过他们的防线!”杰拉德喊道。“他们开始攻击腓力了!”

  一时冲动,我开始寻找乌银铠甲的骑士。

  他在那儿,和往常一样,就在埃尔韦身边。他铠甲上繁复的纹饰让它看起来如同黑色一般。

  “黑骑士。”杰拉德曾经开玩笑这么称呼他。我想他转过头来望向我了。他也戴着一顶遮住全脸的头盔,所以我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

  但我确定的是,腓力周围的骑士突然开始在旗帜下聚集起来。他们很快解决了奥托的一批轻武装步兵,而步兵们开始稳步撤回我们一方。受伤的第一批人已经回到了我们的队伍中。

  “腓力已经被甩下马了!但是他的骑士过来救了他,又打败了我们!”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经过我们身边,摇着头说。

  “保持队列!”奥托的命令传过来。

  “我们为什么不进攻?”我问杰拉德。

  “我听不见!”他喊道。

  忽然号角大作,我听见一个声音从队列的那一头向我们传过来,由弱渐强。最后,声音增大成了怒吼:

  “进攻!”

  我看着杰拉德,他点点头,策马向前。我也骑着阿玛贝尔往前去,把自己弄了一身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阿玛贝尔找来了头盔,对此很是满意。她立起上半身,随即顺从又平稳地小跑起来。

  有人在喊,“该死!该死!该死!”肯定是我喊的。

  在我们到达腓力阵前时,我隐约感觉到我们的右翼正斜插向法国军队的中心。我想抽弓搭箭,但没找到时机。

  我们的一列骑士,包括埃尔韦和“黑骑士”在内,组成了一道保护着奥托的弧线,而他正在私人护卫的包围下向前移动。杰拉德作为我的护卫,几次望向我们的身后,以确认我们与奥托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我发现要几次回身向后看特别不方便。奥托骑在一匹黑色鬃毛、体格强壮的白色大马上,看上去无比英勇。

  我没时间多想了。一个手持黄菱红方格纹盾牌的骑士向我直冲过来,宝剑犀利地劈向阿玛贝尔的脖子。我用盾柄把她的脖子拉向另外一边。他的剑撞上她铠甲的下端,偏向一边,发出咣当一声响,还擦出了零星火花。

  我也向他挥了一剑,但他站在我持盾的一侧,我的剑砍空了。穿着铠甲,我做不了什么动作,但我知道我得想办法把他引到我的右侧,才能给他结结实实来上一剑。我让阿玛贝尔调转方向,再次面对他。步兵和马匹在我身周如同海浪般旋转,天空中玫瑰灰色的云层让一切都晦暗起来,我只看得清离我最近的东西。但是,从和对方骑士交手的第一剑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恐惧了。现在,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杀死他,只为了能让我自己再多活几秒。

  他调转马头的动作比我更快,又一次把剑放下,悬在马脖子上。我们仍然都在彼此的左手一侧,是不利于攻击的位置。我瞄准他的肩膀来了一剑,但在最后一刻变削为刺。他措手不及,在马鞍上向后倒去。一时间我以为我已经把他打下马了,但他用膝盖顶着马转了个身,这次右侧面向我。

  我身上的压力太重,几乎没法控制阿玛贝尔转身。我赌他还会再次转向右边,于是这一次我也转向右侧,但绕了个更大的圆弧。就和我猜的一样,他回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我的右手边,他还未来得及施展妙招,我便已经使尽全力把剑送向了他的下身。

  我看见几个铁环从他的铠甲上脱落下来,他身上出现了一道深细狭长的伤口,血肉模糊,但他仍然坚持着。他只戴了一顶开放式的头盔,我看得见他的双眼,其中燃烧着杀戮的欲望。在最后一刻,他举起剑,朝着我的头顶劈下来。我来不及举起盾牌。

  或许只是为了吓吓我,他的一剑只是让头盔撞在了我的肩甲上,冲击之下的噪音和震动一时淹没了我。我头晕目眩,差点从马鞍上滑下去,使尽全部本能才重新找回平衡。

  我们又一次转身,阿玛贝尔的头盔给了他的马额头上一记斜击,在那匹斑点马的黑色皮肤上留下了一道伤口。我驾着阿玛贝尔往前一跃,同时将剑刺向那个骑士的胸口,希望这一跳带来的冲劲能让我的剑穿透他的锁子甲。但他的动作太快了。他提剑挡开了我,我们又一次擦身而过。当我最后终于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正在全力冲刺,杀进一长列士兵之中,直逼奥托。

  我没时间反应,因为先是有个中士拿着长矛猛撞了一下阿玛贝尔的侧腹,迫使她偏离了方向,紧接着我的背上又遭到了狼牙棒的重锤。我下半身撞在了马鞍头上,好在撞了这一下,否则我就得顺着阿玛贝尔的脖子摔落在地了。我紧紧地用膝盖夹住她的侧腹,这样一来她转向时我才不会重心不稳。实在是没地方调转马头了,我不得不卡在马鞍上转身朝后看。

  我转身可谓及时,正好看到了黑骑士挡开了那个挥舞着狼牙棒的骑士的进攻,又向着他的胸口猛力一刺。他盔甲上的锁链断开了,血从一条宽宽的伤口中渗出来。那个人倒在了马鞍上。

  “多谢了!”我闷在头盔里脱口而出,而他当然听不见。

  “当心身后,先生!”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吼着。

  什么?在哪儿?

  我转向前方,看见那个刺中阿玛贝尔侧腹的中士正打算朝着她柔软的肚子再来一下。杰拉德骑着灰马缓慢地往这边来,但他恐怕赶不及。

  我倾身向右,用剑挡开了那柄刺来的长矛。我几乎失去平衡,但我紧紧抓住缰绳,再一次冒险捅向他的脖子。那一击划在他的头盔下方,在他的马甲领子底下切开了一道整齐的伤口。血从他被割断的动脉里喷出来,他紧紧捂住伤口。我没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我现在更加冷静了,时间仿佛开始放缓,一切都变成了几乎超自然的慢动作。我向四周看看,注意到就在几人开外的地方,奥托正左右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我身后,黑骑士和埃尔韦正保护着奥托的右侧。我意识到,对方的兵力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的三两个骑士和几个步兵三五成群地聚集,宛如一座座小岛,而敌人却如同湍急的洋流,在我们身边打转。

  但尽管如此,表面上的混乱之下却存在着令人惊讶的秩序:骑士之间不断传递着实时战况。

  “右边,雷诺被打败了。”有人对我喊道。我把这消息传了下去。

  “休·博韦斯离开了战场。”另一个人木然地说着。他相当冷漠,我觉得有些讽刺。

  “威廉·朗格斯佩仍然在右线抵挡!”我策马向另一个皇家骑士冲去时,听到了另一条战况消息。

  这名骑士的盾牌上装饰着黑白菱格。我们驱马冲向对方。我快速查看了一下阿玛贝尔雪白的侧腹。她之前被长矛戳了一下方,那伤口看起来虽有点吓人,却只流了一点血。矛戳中了骨头,没再造成更大的伤害。

  运气真好!

  “来吧,阿玛贝尔,好孩子!”

  我持剑的那只手由于过分劳累,肌肉酸痛不已,因此我靠近骑士的左侧,希望这样既能用盾保护自己,又不会给他刺我的机会。我们的盾牌撞在一起,表面相互摩擦,发出了一阵金属刮擦的声音。我离他的眼睛不过两英尺远。他的眼中毫无惧色。

  我们的马没有空间行走,只得在我们相互攻击时肩并肩站着。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换狼牙棒进攻时,忽然发现了他的破绽;他的锁子甲有一处裂口,就在腰部上方。多数时候,那个裂口被他藏在盾后面,但每当他高举起盾时,我都能看见它。透过裂口,我可以看见他的身体,还有一条缓缓渗血的窄伤口。伤得并不重,但这是个可怕的好机会。想到那个可怕的目的,我的脉搏加快了。

  我向他斜过身子,用盾挡在头盔颏带底下,让他能看见我的眼睛。我不让他发现我的意图。我想让他认为我并没有看见那处伤口。我又斜远了身子,系带的手腕把盾一扭,让盾底的尖端瞄准他的脖子。我用尽全身力气把盾对着他砸过去。他不得不举起盾来格挡,露出了那道裂口,而我平稳又安静地把剑滑过去,深深地从那道伤口刺进了他的身体。

  我的剑戳到了他胸腔另一边的肋骨,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从右侧慢慢滑下了马。

  我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想休息一会儿。又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背上。这个东西很尖,我感觉锁子甲的锁链叮当作响,还有几环被戳进了我脊骨右边的肉里。这一击把我推倒在阿玛贝尔脖子上,她不懂我的命令是什么意思,踉跄了一步,突然向左跑去。我既没法保持平衡,又没法做出反应,一下子脸朝下倒在地上,身体扭曲着,上气不接下气。我半个身子摔在了一个皇家士兵身上,他被我吓了一大跳,飞快地跳起来跑掉了。身上的重量几乎要把我压垮。我得站起来。

  我感觉到阿玛贝尔的右前腿挨着我的肩膀,于是我抓住它,慢慢用膝盖撑起身体的重量,然后痛苦地站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背好像已经断成了两片,几乎痛昏过去。

  剑丢了!

  我从头盔上的窄缝望出去,在士兵们交战的身体和脚之间的露出来的泥地上寻找我的剑,但没有找到。

  狼牙棒!

  我笨拙地在马鞍后面、之前挂着狼牙棒的带子上摸索。

  还在那儿!

  但在我来得及把狼牙棒的柄从系带里抽出来之前,我的头盔又遭到了重重一击。我的牙齿咬断了舌尖,一时间我眼前一黑。我戴着手套的右手紧紧抓住鞍头,两腿不听使唤。我觉得很难受。

  这一点也不好受。露丝。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在两腿恢复知觉后,我钻到了阿玛贝尔的肚子下面掩蔽,从另一边爬了出来。

  “狗杂种!”有人在某处喊。

  我够向阿玛贝尔的马鞍,笨拙地把狼牙棒突出的柄从系带上抽了出来。杰拉德教过我要把它放在高处,就像这样。“永远要让所有武器从任何角度都能抽出来!”我听见他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我抓住了武器,眼前却还是一片恍惚。我威胁地向着咒骂声传来的方向挥舞狼牙棒,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能将我打趴下的致命一击大概不远了。

  我的时辰到了。终于到了。致命一击……

  “先生!低头!”我听见杰拉德低沉的声音从阿玛贝尔的另一侧传来。我按他的指示低头,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头盔上沿撞了过去。“老天爷啊!称颂万神……好了……来吧!”

  身处一个噩梦般的世界里,四周都是模糊的影像和清晰的声音,杰拉德给了攻击我的人致命一击,我把整个过程中全部暴力血腥的细节听得一清二楚。他的最后一个词听起来抚慰又温柔。我不确定他是对我说的,对敌人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终于,我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东西了。

  一把剑向我刺来,我听见一阵欢呼。它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肩膀,我痛得倒吸一口气,身子跌跌撞撞地歪向阿玛贝尔。我在她身上只闭着眼睛、身心疲惫地靠了一瞬间,就立刻跳向了左侧。我的眼睛能看见了!

  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骑士,注意到他戴着一顶露出脸来的头盔;那就是他的破绽,因为他必须保护自己的脸。我挥舞起狼牙棒,身体向前步步紧逼。第二下,我直接瞄准了他的脸,他想后退一步,但身后的一大群人让他退不成了。

  “让先生!”杰拉德突然出现在我左方,而当我和那个皇家骑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我的朋友来到了我身边。他右脸颊上有一道正在渗血的深深的伤口,手套也弄丢了一只。有一根手指看起来好像骨折了。我们一同面对着那名骑士,而他现在看上去不那么胸有成竹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杰拉德开口了:

  “你还活着,先生!”他啐了一口唾沫,血从嘴里溅到剑和铠甲上。

  “勉勉……强强!要是没有你在我早就死了。怎么谢你都不为过,杰拉德。”那名高大的骑士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突然间,我们还剩下的零星步兵像潮水一般,从我们身边涌回奥托周围去了。“这怎么……回事?”我问杰拉德。

  “我们输了,先生!你还没听说吗?斐迪南被抓了,威廉·朗格斯佩也是!我们的……右翼攻击腓力的时候,他们一定包抄了我们。”

  英王约翰的元帅被俘虏了,我们士气大泄。

  “所有剩下的步兵都去保护奥托!”

  “我要为这一切道歉,杰拉德。我真抱歉把你卷了进来!”

  “没有的事,先生。我还是干劲满满!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这么享受!”

  我们的步兵越来越少,皇家队伍则一波一波地上前,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但趁着此时,我看着四周,地面上到处都是死尸,还有不计其数的砍杀留下的后果——成堆的断肢。看着它们,我内心却是麻木的。我们喘息的时候,敌人却转身向奥托而去。片刻,我们便被敌方的步兵环绕。他们武装很轻,根本不怎么注意我们。只有一个朝着我背后劈来一剑,骂道:

  “狗杂种!”

  就在那时,我听见号角声大作,奥托的旗帜猛烈地摇晃。

  “快来,先生!我们得到奥托那里去!”

  说完那句话,我们开始向着面前成群的敌方步兵冲去。我们别无选择,只得在向前时砍倒他们。杰拉德做了个示范,我也很快找到了节奏,左右挥舞着我的狼牙棒,把痛呼的人扫到一边去。在我眼中,他们和麦秸没有什么两样。

  穿过扬尘,我看见了前方一些皇家骑士的后背,之前那个和我对打过的、持红菱黄方格图案盾牌的骑士也在其中。汹涌的敌军和奥托的六名私人护卫骑士之间的,便是我们现有的全部队伍了。我们正处在敌军的包围圈之外,混在为数不多的我军骑士之中——我们的人大约只剩六十个了。我的肩膀十分僵硬,我还感觉到湿乎乎的血在锁子甲上衣里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流。我往肩膀瞥了一眼,发现有一只不太坚固的铁环一定是断开了,弄得相邻的铁环也断了,导致锁子甲上留下了一整条断裂的缝隙。血正从那里渗出来。

  我们碰上了一个背对我们的皇家骑士,而他迅速转身,让自己脆弱的背部和我们保持距离。杰拉德冲着他的脖子有力地劈出一剑,那名骑士后仰躲了过去。长剑在他脸颊上轻轻划过,但与此同时,我向着他膝后来了一狼牙棒,把他打倒在地。我们并没有停下来解决他,而是跨过他趴在地上的身躯,重新与我们的队伍汇合。我们转身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杰拉德在我的左手边。有几名骑士站在我的右手边,正好位于奥托守卫的正前方。在他们之中,我看到了黑骑士和埃尔韦。领主的右臂脱臼了,锁子甲也被血染成了红色。他从右手使剑换成了左手持狼牙棒。他现在比任何时候更需要身边那位神秘骑士的保护。

  敌方骑士不断涌来,杰拉德和我也继续互相配合,不断杀敌。

  “我要累死了,杰拉德!”我喊道。我的右臂肌肉火辣辣地痛,左手也因为不停地持盾格挡而麻木了。

  “先生,想想……一个女人。一般这都比较有用。想一个……哈!想想里奥的一个小妞儿!”

  “但是我不想要里奥的什么小妞儿。”

  “啊,那就想想你妻子!她还貌美吗?”

  “当然!她很美!”

  我很奇怪地发现,想到露丝确实很有帮助,既让疼痛麻木了,又让我兴奋起来。我只能模糊看到敌人受损的盾牌上红红黄黄的颜色,辨别不出上面的图案。对手血红的眼睛里带着想要奋力砍杀、接近奥托的强烈欲望。毫无疑问,腓力肯定承诺给杀死旧王的人一大笔奖赏,而且这显然也是巨大的荣耀。

  周边传来阵阵尖利的喊叫声,这阵噪声成为了武器相撞时发出的金属刮擦声或多或少持续的背景音。同时,奥托的右侧似乎出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努力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发现一名体格巨大的皇家骑士正向奥托的白马那边攻去。他扔下手中的剑,开始使出全力拽那白马的缰绳,想把马向皇家骑士的方向拽去,但是那匹强壮又忠心的马不肯动。另外一个没有拿盾的骑士抽出一把刀,把它插进了奥托的胸口。

  为了格挡攻击,我不得不把视线移开了一会儿。但当我再看回去的时候,第二个骑士正向奥托发起第二次攻击,但是他打偏了,刀深深地插进了用后腿直立的马的脑袋。受惊的马把奥托甩了下来,冲向骑士的阵列,场面一片混乱。它冲出战场时,许多人都被踩死或踢伤。

  “杀了国王!”有人喊道。

  “保持队列!”有人在附近大声叫喊;是埃尔韦。

  我们仍然护卫着奥托的左翼。杰拉德不断向我汇报最新的战况。

  “拿着刀的骑士……倒下了。有三个骑士……压在他身上。我看不见别人。有人牵了一匹黑马来……给奥托。他站起来了!他没事了。他重新骑回马上了。”

  另一个皇家骑士插在了两个同我和杰拉德对打的骑士中间。我看见腓力的身影,他正骑在一匹武装得严严实实的马上,大概在我们前方二十码远。他的蓝色旗帜在头顶稳稳当当地飘扬。他没戴头盔,我注意到他面容英俊,发际线高高的,气色红润。他骄傲地注视着战斗的持续。

  红菱黄方格盾牌的那个骑士似乎突然发现了我左方一处防守的空档。他从黑马上的奥托身边那一片步兵队伍里挤了过去。

  杰拉德从我身边离开,转而攻击那个骑士。而攻击我的人把我打得晕头转向。

  黑骑士又帮我挡下了一击,长剑猛力一扫,削下了我面前骑士的头。

  我们各自面对着大概十个骑士组成的进攻线;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想着。但是,我又感觉到那股我无比敏感的怨恨之意。想起在埃尔韦军帐里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黑骑士。他张开嘴嚎叫着;那种声音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它听起来正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我听见一阵巨大的炸裂声,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像水一般。

  哦不!不要再来了!

  一条窄缝在敌方骑士的头顶上方开启,黑骑士仿佛变成了一个影子。他变得高大起来,与一条从裂缝中伸出头来的液态巨蛇融为一体。那个蛇形幻影似乎在每个敌方骑士的头顶都点了一下,但动作太快,看不清楚。这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但它结束后,那些骑士纷纷摔倒在地,头盔被挤成了原来的一半大小。骨头和脑浆的碎屑在尸体的肩膀上喷溅得到处都是。

  那条蛇怒吼了一声,缩回了裂口中,而黑骑士也恢复了本来的形态,还在我身旁。

  我心怀着对死里逃生的无限感激,以至于自己都没意识到,该停下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好好想一遍。后来我才奇怪起来,不明白为什么那条蛇保护了我,而没有杀我。

  我转过身去,刚好看见红菱黄方格盾牌的骑士靠近了奥托的黑马。

  他抓住了它的脖颈,想把它拽倒。受惊的马跑开了,转了个身,然后奥托驾着它直冲我们防线的后方而来。

  “战斗结束了!”埃尔韦喊道,“每人各自逃命去吧!”

  杰拉德哪儿去了?

  我扭着身子,看看身后,又看看右边。有人从后面给我头盔来了一击,但我没在意。我爬过死尸堆,够着了我的朋友,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不得不大声喊话,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在绝望的金属刮擦声中能被听到。

  “杰拉德!我们该走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一时间他看起来决意要打下去,但随后就退了回来。

  “好的,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不得不穿过三道皇家骑士的防线才能逃走,而此时他们已经打得有些厌烦,而且由于现在他们胜利了,就不再愿意冒战死的风险了。我们终于突出重围,全力跑过堆满残尸的战场。我们四周都是奥托剩下的骑士。有几匹马还站着不动,忠实地等待主人归来。每个撤退的骑士都拽过一匹马的缰绳,骑上去飞速穿过战场。

  我们左边,几个埃尔韦的骑士正挤在一起,围着什么东西。我们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我气喘吁吁地敲了敲一个骑士的肩膀。

  “啊,让先生!”他说着,给我让了让地方。越过他的肩头,我看见埃尔韦本人躺在地上。他胸前一道裂开的伤口正向外渗血。因为疼痛,他的脸扭曲着,却仍向我微笑。我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纪尧姆先生!”他说。

  “我的主人!”

  “你战斗非常英勇。我也知道原因……”

  “您知道吗?”

  “你妻子……塔。我知道……乔治娜抓走了她。”

  “您连…… 那 都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就是我在里奥要找的那个人。你之前被关在我的地牢里,后来还逃跑了!”

  我什么也没说。

  “啊,你没必要承认。我知道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呼吸也没剩几口了。我想和我的骑士们多待一会儿。但其实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位忠诚的骑士温柔地拉着埃尔韦戴着铁手套的手。

  “去奥奈,越快越好。也许还有时间。你知道……?献祭仪式?”

  “ 我知道 ,埃尔韦。我一定得救我妻子。我 非常 爱她。我怎么才能进到塔里?”

  “严格镇守……很多人……啊,要是我们赢了就好了!他们一定在等着装满财宝的马车。口令是阿涅斯。跟守卫说吧;他们可能会让你进去……”

  领主的眼睛忽然大睁,望向天空。我知道,他已经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黑骑士呢?救了我的那个人呢?他去哪儿了?”

  埃尔韦的一个手下举起手,想让我安静下来。

  “骑士?他走了……抱歉,让。我侍奉的主人和你称为黑骑士的人是一起的。他们一开始想杀了你,但后来他们改变 主意 了!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毕竟只是个小兵……我的马呢……?”

  他丢下这句话,四处晃悠起来。周围的人把我推到一边。那些比我更亲近埃尔韦的人会陪伴他度过在人间的最后时刻的。我必须得走了。

  “来吧,杰拉德。我们得走了!”

  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战场的废墟时,我看见左边有一匹白马。鬼使神差,我喊出了一个名字。

  “阿玛贝尔!”那匹马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终于丢掉了手中的狼牙棒,放开了左腰侧破损的盾牌,向它跑去。

  杰拉德跟着我,牵起了一匹高大的棕色雄马的缰绳。

  我们骑上马,离开了战场,向着西方下沉的太阳而去。

  ***

  我们骑在马上,一言不发。我感到精疲力竭,在马鞍上几乎坐不住。要不是因为在见到了这样的场面之后,我为我们竟仍然活着这个事实感到深深震撼,我都觉得我不可能再继续前进了。

  第一夜的晚些时候,我们在一片矮林中休息,我这才发现自己伤得有多重。兴奋的感觉慢慢褪去了,我的背像报复似的又疼起来。杰拉德小心翼翼地把我的锁子甲脱下来,看了一眼我的伤口。

  “有一片跟你的头差不多大的瘀青,而且肩膀上的伤口失血太多了!你脸色苍白!”

  我也没法伸直之前一直持盾的那只手,而且它还开始肿起来了。

  说不定骨折了。

  我们继续前进。

  ***

  我们三天没吃没喝,最后终于在一处农舍前停下,饱餐了一顿。骑在马背上,我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失血和疼痛几乎使我神志不清,但是清醒时,我会感激自己还活着。我沉默寡言。但杰拉德却相反,我们脱离危险之后,他可不怎么安静。

  “先生。我得感谢你!”

  “为什么?”

  “因为我又恢复了我的尊严。自从被驱逐出圣殿骑士团之后,我就再没有以骑士的身份上过战场。至少这回,这场战斗还值得讲上一讲!”

  “你还活着,我真的很惊讶!我还以为你死定了。你要是死了,我会很想你的!”

  “嚯!”他看上去对我的亲昵很不耐烦,大踏步地走掉了。

  但自此之后,杰拉德好像高兴多了,有时也的确哼点小曲儿;虽然那声音低沉又刺耳。

  整整三天,我们日夜兼程,用银币换了一匹又一匹的马。那些都是我们侍奉埃尔韦所挣来的,上面还印着他的大头。我们骑行时,我的背僵硬得不得了,既动弹不得,有几次甚至还差点痛晕过去。杰拉德不得不用碎布头做了件胸衣,把我捆在马上,免得我摔下去。我的肩上沾满了干涸的血块;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失血让我十分虚弱。

  “我们至少要停下来休息几天,让。你不能再继续走了!”

  我们在一块野地里找到一间废弃的谷仓,杰拉德让我躺在房子里,下有干草垫着,上有庇荫好乘凉。

  那天晚上,我烧得神志不清,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我的意识四处晃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我很担心最坏的事会发生,让!”我觉得自己听见杰拉德轻声说。

  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在巴黎和乔治娜在一起的时光。乔治娜;原始的自然之力!我是如何爱上她又失去了她啊!她的灵魂,时而善良,时而邪恶。我神志不清,仿佛仍然在巴黎,和她做着爱:

  她坐在我身边,但这次她盘着腿,靠在我身上。她把一盘昂贵的甜点放在我膝上,我礼貌地拿了一颗巧克力。很好吃。我感觉得出来,她希望我能抱着她,但我做不到。我从未对露丝不忠,在这种情况下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待在一起,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说我处境很危险?”我说。

  “是的。我也是。”

  “你说你有事情要说,是一些可以提供给我的信息?”

  “别着急。香槟怎么样?等一下。我去放点音乐。拉威尔行吗?”

  “好啊,当然。我超爱拉威尔。”

  “过去的几周我都吓坏了。”

  “真的吗?”我说。

  我睁开眼时,手臂不由自主地环绕着她的肩膀。她靠进我怀中,而我能看见她深深的乳沟,还有几乎整个胸部的形状。我很是吃惊,两腿之间愉悦地硬了起来。她好像正直直地看向我的下身,这让我更加兴奋,仿佛这是一次情人间的幽会。

  “那个善人教会的牧师和他的心腹正在全巴黎到处追杀我。”她接着说,“有一天晚上,他们把我的车窗砸碎了,偷走了一些我正在研究的文献。”

  “你是认真的吗?如果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怎么能做这种事?”

  “虔诚!也是,他们确实笃信他们那种宗教。偏执又极端。凡是他们觉得违背了天主教会信仰的人,他们统统都会杀掉。”

  “杀掉?”

  “没错。杀掉。我一点都没夸张。不要低估他们。”

  “但还有一件事我没明白。‘牧师’大多是新教的吧。”

  “不对。如果你回溯到足够久之前,就会发现牧师在天主教会里一样重要。而且,教会最基础的部分中仍然有原教旨主义的教团,大多数是僧侣组成的,但有时候司铎也会为信仰而战。”

  “关于这些人,你懂的很多啊。”

  “我还知道更多,我可以都告诉你,但我需要人保护我。”

  “我就想保护你。”

  我用食指轻抚她的后颈,她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

  “我真的很美吗?”

  “啊,当然。”一时间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她的嘴唇湿润,圆睁的双眼中透出热切的期盼和顺服的欲望,我倾身向前吻了她。她张开温暖的嘴唇。我尝到了她口红的甜味,然后又用舌头探索着她的口腔。

  “啊!”她呻吟着。音乐正向高潮发展,描绘出安详的画面,仿佛涌动的海浪环绕陶醉其中的岛屿。当长笛诱惑的声音沿着音阶爬上爬下时,我温柔地拉下她的裙子,露出一边裸露的香肩。我继续吻着她,而她从裙子敞开的领口把手臂脱出来。那条深蓝的裙子已经褪到她腰间了。她美极了;圆乳蜂腰,一条隐约可见、毛茸茸的线从她肚脐下方延伸到她褪到腰间的裙边,就在她的腿上方。

  “你真美。”

  “哦。让我看看。”我准备起身,想把她抱进那扇我觉得是通向卧室的门,但她阻止了我。“不,就在这里。”

  她已经开始解我衬衫上的扣子了,我也帮着她,扯开衬衫,又解开裤子。没多久我就浑身赤裸了。我把她的裙子从臀部脱下,扔在地板上,看着她全裸的胴体。她爬到我身上,我已经硬得不行,在她主导时,我只是躺着。她缓缓坐了下去,让我能欣赏她全部的美,她的脸庞,她倾泻在胸口的黑色长发,还有在我臀部上方的那片柔软的小三角。我们温柔地摇晃着,我感觉她青春的身体引导着寂寞多年的我,向我展示她想要尝试的节奏和舞蹈。最后我们一起达到了高潮,而音乐也正好在暴风雨结束时渐渐平息。

  我很想说“音乐选得真不错”,但我知道那样的话,我们就都会大笑起来,这迷醉的气氛也就被破坏了。

  她躺在我身上,香汗淋漓的额头靠着我的下巴,我亲昵地揉着她的肩膀。

  “真棒,”她说,“真的很棒。我现在不想动。”

  “那就别动。”

  我们睡了一会儿,她轻巧的身体躺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我们感觉有点冷,便手牵手走进了卧室,爬上大床,钻进了柔软的白色被单。

  我们睡着了,但半夜的时候,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爬起来,走向窗边,窗外苍白的灯光闪烁;那是我所能看到的关于巴黎的一切。一个声音对我说:

  “让。我是埃尔勒瓦。你是个多情种子,我觉得你也想继续,但是只有你屈从于情欲,才能醒来。现在继续睡吧!”

  ***

  如果只有杀了她才能救露丝,我不知道自己下不下得了手!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抽,醒了过来。

  “杰拉德!”

  他也惊醒了。

  “伙计,你一直在做梦。是关于乔治娜的梦,你一直在叫她。你差点死了,就差一点!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你起死回生,但之前你的呼吸特别微弱,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在我确定你还活着之前,我坐在那儿看了你好久。”

  “噢。我很累。”我再次闭上眼睛。我本来可以接着睡,但又问道:“我在说梦话吗?是吗?哦。我说了什么?”

  “别管了。现在关于那个女巫,我知道得更多了……一个备受折磨的灵魂……她说得好像自己还有别的美德一样!哈?嗯?”

  烧终于退了。我背上持续的疼痛也消失了,但还是很僵硬。我问杰拉德,我们在谷仓里待了多久。

  “大概两天吧。”

  一想到露丝现在生死未卜,我就害怕得快要发疯。杰拉德还未来得及阻止我,我就给阿玛贝尔装上了马鞍,策马而去,要求我们立刻出发向南。杰拉德赶上来,在我旁边骑着马,极力反对着。一整天下来,我们每次停下来的时间都不超过几分钟。我们每晚只睡几小时。我们经常看见前方有大队的士兵,有的走在路上,有的正在穿过旷野。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国王的人,只得兜着大圈子绕开他们走,这下更耽误时间了。

  “先生,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提到过你妻子。你是在那场你说到的大战中遇见她的吗?”

  “是啊。她也是一名战士,非常英勇的战士。是她那队人里面……最后的幸存者。”

  “啊。我想你说过类似的话。我觉得很奇怪。一个女人?一名战士,你是这么说的吧?真是奇怪!”

  “她枪法好极了!”

  “枪,先生?”

  “和十字弩很像。但是火力非常大。”他看起来很是困惑。“别在意了。”

  “‘未来’的事情一定跟现在很不一样。”他主动提出这一点,了然于心地点点头。“如果她……这么厉害的话,这个乔治娜怎么能扣下她呢?”

  “她病了,杰拉德。她的身体不像从前那样健康了。但是不用担心,她也不会让乔治娜好过的。”

  我们在马上艰难骑行了六日,期间几乎没怎么睡觉,还四处觅食,终于到了埃尔韦的城堡以东几英里的分岔路口。正午的燥热渐渐褪去,秋日悄悄来临。

  “先生!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

  一个坐在干石墙顶上、头发蓬乱的男孩跳下墙来,冲向阿玛贝尔。她后退了几步。

  “鼠头!”我喊道。

  “我听说你们都死了!”他回答道,“但我不信!只有两个骑士活着回来了,那是两天前的事了。到处都是国王的人。他们已经把城堡包围了。我很幸运,逃脱了。我得警告你们!”

  苍蝇停在马匹汗津津的侧腹上面,马儿们不耐烦地晃晃身子。杰拉德和我骑在马上,仍然面向南方。

  “你们不回城堡去了吗?”鼠头问道,突然感到疑惑。他把一根草茎从嘴里抽出来。

  “我们——我……得去南边,去奥奈。我们要去一座塔,它叫作迷宫之塔,现在没多少时间了!”我回答道。

  “那这样的话,我也去!”

  “不行!鼠头,你不能跟来!太危险了!”

  男孩把草茎甩到一边。杰拉德慢慢让他的马靠近我,斜过身子对我耳语:

  “他 想 去!你怎么能阻止他通向未来呢?我还以为 你想 帮他呢?”

  “我没办法!我没法解释为什么……”

  “对我也不行吗?”

  “听我说!我知道,有个和我亲密的人快要死了!我有这种能力。我能看到邪恶之物!我不希望那个人是 他 ……也不希望是 你 。光担心你就已经够受的了!”

  “和你亲密?那谁都有可能!说不定是你妻子!”

  “是啊。我知道。”

  “她的可能性最大,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不管怎么样,他或许会帮得上忙的,而且现在看来你的朋友可不算多!”

  他说到点子上了。鼠头看上去垂头丧气。

  “好吧,鼠头。走吧!”

  杰拉德把鼠头抱上马,让那孩子骑在他背后,我们继续上路。没走多远,我们就遇上了腓力国王的兵马。他们在东齐一带围起了一道松散的警戒线,毫无疑问是在留意打算去奥奈的人。我们花了两天才穿过那片满是士兵的森林。

  我们穿过森林深处的小路,来到了一片矮林。它位于一座小山顶上,俯瞰着迷宫之塔。时间是满月夜前一天清晨;正及时。我完全筋疲力尽了,杰拉德去打探要塞防御时,鼠头去为我搜寻食物和酒。

  “那么你是准备好要成为我的侍从了?”鼠头回来的时候,我问道。

  在九月凉爽的光线里,他俯视着我。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双眼是温暖的蓝色。他向我微笑,我也回以微笑,接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是的,先生!”

  “你知道,我已经忘了……你有没有照顾我的朋友?他还好吗?”

  “他很好,先生!”

  “真棒。我们得想想他的安置问题。我们得把他弄出来。你跟他说过话了吗?”

  “是的,说过一次。就一次,守卫忘了关门,我溜了进去。有时候他们会让我们进去打扫卫生,所以我冒了冒险。”

  “真是个好小伙子。他怎么说?”

  “他问我,我平时是不是都多给了他食物。我说,‘对啊。’然后他问我为什么。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就笑了……不过之后他有点呛住了。我的意思是……他让人捆起来了,你知道吧?不过他没事。我是想说,他并不是奄奄一息,呃。然后他就问你在哪里。我告诉他你之前在城堡的楼上,但现在你已经去打仗了,说不定回不来了。他有话要对你说……”

  “是什么?”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对……他为那些食物感谢你,但是还问了那件事;如果你 有主意 的话,求你想想办法救他出去!就是 那件事 !”

  “啊!我明白了。是,我们是得想想办法。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我吗,先生?”他看起来有点茫然。“没有,先生。”

  “我不能再继续叫你鼠头了。我要给你起个名字。爱德华怎么样?”

  “乌杜华?”

  “你要是喜欢的话也行。哈哈!好吧!”

  “唔……乌杜华。乌杜阿。乌杜阿多!好吧,我想这个比鼠头好多了,先生。”

  “好。那就这么定了。现在去找杰拉德吧。”

  “好的先生。”他不无幽默地向我敬了个礼。

  “杰拉德!来认识一下乌杜华!我给我的侍从起了个名字。”骑士回来的时候,我说。

  “啊。很高兴见到你,乌杜华!”他揉了揉男孩洗过几次的浅棕色头发。

  “我好希望我也有一匹自己的马!”乌杜华加上一句。

  “乌杜华!一匹马对你来说太大了。”我说。

  “才不大。我什么大小的马都能骑!”他好像也有了表达观点的勇气!“我骑马没鞍,胯都酸了!”

  “乌杜华!快念‘万福玛利亚’,马上!”我说。

  “对这个可怜孩子好一点吧,先生!他说不定什么都不信呢!”

  “你 是 知道祈祷词的吧,是不是?”我问我的新侍从。

  “是知道一点儿,但在城堡里我不怎么念。在那里,什么东西看起来都一样糟糕,我从没想象过自己还能去别的地方!”

  “好吧,那现在就是该学祈祷词的时候了。我会教你的。跟我来吧,小伙子。我们还有点时间。”

  杰拉德的陷阱捉住了一只兔子,之后我让他、乌杜华和我一起喝下了它的血,以防我们这天可能会穿越时空门。令我惊讶的是,他们谁都没有因为血的味道而感到不适。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都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饮血;乌杜华在城堡厨房里喝过,而杰拉德则在圣地的沙漠中喝过。

  ***

  “好了,先生,你可找了好一个挑战!”我们喝完后,杰拉德说。“那地方到处都是人和武器。还到处都是围墙!过来看看!”

  我们蹑手蹑脚,向一处为低矮坚硬的灌木所覆盖的山脊靠近。我俯视着我们在意的那个地方。

  一堵墙从圆形的迷宫之塔两侧伸出来,环绕着一块古老的庭院。但在整片建筑群周围,大概有一百五十多码,我看见了外墙。它更坚固,看起来好像有十英尺厚、十五英尺高,堞墙大概也有五英尺宽,上面还有为守卫准备的、带射击孔的木栅栏。

  一道木楼梯通向迷宫之塔的入口;第一层有扇吊门。下方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放箭用的箭道口。

  “我们怎么进去?”乌杜华问。

  “走进去。”杰拉德回答道。“对不对?”

  我点点头。

  “乌杜华,现在该是你作为侍从表现一下的时候了。你可以拿着我的十字弩。”

  我俯视着迷宫之塔,又回忆起了那个恐怖的声音,它哐当哐当地摇晃着我灵魂深处的笼子。“我在等你。我会在塔中等你。”我打了个冷战。

  ***

  “走了!”杰拉德喘着粗气嘟哝。

  我们走近外墙的主门。有几个岗哨已经在狐疑地打量着我们的铠甲了。

  “我渴了。”乌杜华轻声说。他尽力表现得像一位庄重的侍从。

  “站住! 你们 有何贵干?”一位待在壁垒上的魁梧军士喊道,气势汹汹地挥舞着一根长矛。

  “我们曾和埃尔韦一起在布汶作战。他要我们来这儿。这里到处都是国王的人,我们需要庇护!”

  “确实是。这里所有的流浪汉也都是这么想的。”

  “你不想要口令吗?”

  “说吧……”

  “阿涅斯!”

  军士的脸从木栅栏后消失了,厉声发令。没多久,双层木门缓缓打开了。

  “来吧!”我轻声说,我们进入了要塞。

  “在这儿等着!”另一个更粗野些的声音命令道。“领头去问城堡主愿不愿意见你们了。你们要是有点什么值钱货,什么宝贝,那就更好。有没有?”

  他打量我们的时候,眼睛仿佛从脸上凸了出来,鬼鬼祟祟的。显然,我贵重的铠甲让他垂涎不已。我真想把我的头盔扣在他脑袋上,再拿剑面把它敲紧。但我一言不发。

  “那就在这里等着。”他失望地厉声说道。

  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座塔真壮观!”乌杜华说着,想要打破这凝重的气氛。

  “在未来的某一天,每一座大城镇里都会有比这座塔高十倍的建筑,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轿车,它比马的速度快十倍!”我说。他真是个对一切都好奇的学生。我已经开始教他读书写字了,他也求知若渴。

  杰拉德满意地哼哼着。

  “未来的……某一天……”乌杜华重复着我说的话。“我好想去看看!你是说1215年或者1216年吗?”

  我笑起来。“其实我说的是1970年!”

  杰拉德挑了挑眉。“那可是 好久 以后。”

  “那是未来!”乌杜华提出来。

  “谢了,乌杜。没错,就是未来。”

  “我们怎么才能去未来?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去?”杰拉德问。

  “那不是个地方,那是一个时间!那就是他们没法一起去的原因。因为他们生活在如今这个时代!”乌杜华不耐烦地回答。

  “嘁!我又不知道……”杰拉德反驳道。“先生,你之前说你是从哪儿……我是说,什么时代来的?”

  “20世纪!”

  “那是未来,而且一切都不一样了,是吗?”乌杜华追问道。我再一次注意到他眼瞳中清冷的蓝色,那是和我们头顶的天空相同的颜色。

  ***

  已经到了下午,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杰拉德,时空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了!我们必须得进塔里去!”

  “耐心点,先生。我们就三个人,不能硬闯。你 说过 我们要走 进去 的。”

  “不过,时空门是什么?”乌杜华试图小心地化解紧张的局面。

  我来回踱步,心中遐想着古老的神话。

  乔治娜就是我的阿里阿德涅 1 ……好!

  一时间我有些生露丝的气。她为什么不试着逃走呢?但是接着我就咬起了嘴唇。自从她中风过后,露丝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天上怎么了?”我听见乌杜华在问。这问题把我从遐思中拉了回来。我抬头看去。我们头上曾是一片飘着些微云的碧空,但现在看来像是雷暴将至。黑云聚成了巨大的漩涡,四处延伸。我皱起眉头。

  “ 那 是什么,让先生?”杰拉德惊讶地问。

  “我从前见过一次。这不是什么好事。邪恶之物就潜伏在附近。有人将行邪恶之事。”

  我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屈从于自己的情感。“我们必须得走了。我不在乎这样会不会不礼貌,或是太危险。杰拉德,如果你想待在这里的话,没关系。乌杜华,你太小了,不应该为了别人的妻子冒生命危险。你 必须 待在这里!”

  “如果你要去的话,那我也要去!”他反抗道。杰拉德起身来准备跟我一起去。

  我张开嘴想反驳,但没时间争吵了,而且我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帮助。

  “那就走吧!”

  我无视了周围士兵铁青的脸色,大踏步地走向内墙的门。一穿过那道门,我就向迷宫之塔底部的木楼梯走去。杰拉德和乌杜华有些犹豫,紧张地环视四周。杰拉德的手按在剑柄上,我也一样。我回身望去,只见塔周围五十英尺内没有一个士兵。有些人害怕地注视着它,还有些人怒视我们,大声嘲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戴着手套的左手抓住了栏杆,头盔夹在胳膊底下。

  “先生!真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楼梯顶端传来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我就是城堡主,皮埃尔!”

  他示意我们登上台阶,于是出于礼貌,杰拉德和我把手从剑柄上移开了。我看见天空更加阴沉了,乌云挡住了阳光。空气也变得冷冽起来。我所有的感官都在惊叫:“危险!”

  楼梯顶端,皮埃尔穿过吊门,进入了一条大概有三十英尺深的石质隧道。门梁上刻着一排我不认识的如尼字母 2 。皮埃尔是一个脖子凸出、有些发福的男人。他转过身来,伸出一只胖胖的、带着珠宝的手示意我们我们跟上,脸上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我踏入吊门,听见身后杰拉德的金属靴子踏在了石头上。

  隧道伸向塔的中心。如果有人来袭,这里会成为一个很有用的杀敌之处!

  我抬起头看着墙壁上高高的射箭孔,还有这条阴暗又充满杀气的走廊的天花板。隧道的顶缝和底缝都有可疑的槽沟。我猜这些可能是排水沟。在隧道遥远的尽头处,另一扇吊门悬在离天花板几英尺高的地方。

  “人们为什么管这座塔叫迷……”

  “走运……!”第二扇吊门叮当作响,直直地落在皮埃尔的面前,他的第二个字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吊门在滑槽里哗啦哗啦地下降,直到当啷一声卡进了石地上的深槽中。这位城堡主伸长右手,去够墙角后面的什么东西。

  一根控制杆!

  就在那时,我们身后的吊门也开始哗啦啦地降了下来,卡进了地板上的槽中。乌杜华跟在最后,他弓着腰用手抓住铁栅格,把吊门稍稍抬起才勉强钻了进来!

  “可恶!”他喊道。

  我转过身去。皮埃尔转身走远,看不见了。

  我心中升起了恐惧,但我暂时置之不理。

  是我们中了圈套吗?

  “先生!”杰拉德喊道。

  “不要惊慌!这可能不过是场游戏!可能是乔——乔治娜和我们开的玩笑。先等等!”

  杰拉德和乌杜华紧张地晃来晃去,不时换着重心站。

  突然,钢铁在石头上不祥的刮擦声吓了我们一跳。

  乌杜华的眼睛比我们更尖。他喊道:“大门!大门在动!它们要滑到一起!”

  确实如此,两道门正一寸寸地从地面上的槽道中抬起来,相向移动着。

  我们被困住了!

  我向四周看看,搜寻着可能的逃生方法。射箭孔太窄,只能通过一只胳膊。就算是乌杜华也没法从那里出去。在吊门压到我身上来之前,我得想办法躲开。我这时才注意到,门上栅格的交叉处都装有尖尖的饰钉。像是乌杜华这样瘦削的人,就算能摆正身体、躲开钉子的尖刺,也会被门挤扁的。而穿着厚重铠甲的杰拉德和我,一定会被刺穿。一时间,我考虑起了哪种死法会不那么痛,但很快把思绪拉了回来。

  我们一定得逃出去!一定有方法的!

  “先生!”杰拉德绝望地喊道。

  我再次抬头,更仔细地观察着铁栅格的顶端。

  没错,就是那里,在顶上。有可能逃出去!

  “乌杜华!”我叫道。我指着内侧吊门的顶端。“你能从那个栅格顶上的空隙爬出去吗?”

  “也许可以,先生!”

  “那就去爬吧!去吧!”

  他抓住铁杆,一只脚踏上了逃生之梯的第一个铁环。

  “上面上了油!”他的脚滑下来,他呼喊起来。他又试了一次,这回爬上了头四格铁杆。

  “继续,孩子!”杰拉德喊道。他走过去,站在我的侍从下方,伸开双手,准备万一他摔下来就接住他。

  但现在,两边的铁栅格只不过相距十英尺远了。它们大概有二十英尺高,而乌杜华只爬了四分之一而已。

  我们逃不出去了!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各种各样关于背叛的事不知怎的,纷乱地涌入我的脑海,撇开这些,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乌杜华去够那根皮埃尔一定拉过的控制杆。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没法及时爬到顶上!他也会被压扁,或者被刺穿的!

  乌杜华往上爬的时候,杰拉德和我做好了顶住铁栅格的准备。这样一来也许我们可以让它们停下。我丢下头盔,脚后跟抵在外侧栅格的底部。两扇栅格现在只相隔四英尺远了。

  我的盾!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盾,它还背在我背后。我迅速把它拿下来。杰拉德看出了我的想法,也帮我把它的尖端顶在外侧的栅格上。我们把破损的盾卡在内侧栅格的两个饰钉之间,让它尽量保持水平。

  “还有我们的剑!赶快,杰拉德。”

  我布置好盾牌的同时,杰拉德把我们俩的剑都抽出了剑鞘。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挪动。他动作笨拙,一边咒骂一边尽力将两把剑都卡在栅格之间。但两边的栅格仍然缓缓地相向而行着,盾牌已经开始变弯了。两把剑都弯了起来,杰拉德的那把当啷一声弹了出来,在半空里旋转着。它完好无损地落回地面上,其中一半落在一扇逼近的栅格外面。

  我向上望去,几乎惊喜得叫出声来。乌杜华已经几乎爬过内侧的吊门了,他的胸口抵在顶端的铁杆上,支撑着自己的体重。

  杰拉德和我同时喊了起来。

  “真棒!”

  “加油!”

  那孩子十分费力地翻过栅格,试探地把脚踏在了往下的第二级铁杆上。

  就在此时,盾牌终于放弃了它顶住两扇合拢的门的不懈努力,支撑不住了。我的剑也弹了出来,只剩下我们两人的身体支撑着栅格,不让它们把我们给压扁。

  只剩下几秒钟了!

  杰拉德和我都使出全身的力气喊叫出来。巨大的压力加在我们身上,我们的骨头几乎都要折断了。压力增大时,我感觉血从我的耳朵和鼻子里迸射出来。我听见某处的骨头折断了。疼痛淹没了我,我甚至都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我的骨头。我张开嘴,只想发出死前最后的呼喊。但栅格忽然停止了移动。

  “你们还好吗!”乌杜华喊道。“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原理!”

  “把门……打开!”杰拉德痛苦地哼哼着,气喘吁吁。血从他的鼻子和耳朵里流出来。

  突然,两扇门又开始合拢了!

  “不!”杰拉德和我一起叫道。

  栅格不再动了,然后向两边分开。空间逐渐变大,我们俩都跌倒在地,栅格再次停下。乌杜华找到了可以控制栅格升起的正确控制杆。

  我们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他冲向我们。

  “再也……!”杰拉德大口喘气。

  “再也别再来一次了……是吧?”我说,一边咳嗽一边笑。“差一点就完了!”休息了几分钟,我拖着脚站起来。“来吧,杰拉德。快没时间了。我们得继续走了!”杰拉德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跟在我身后。

  还有二十来分钟,时空门就要开启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它。

  我蹒跚地走过内侧吊门的下方,在左侧的墙后看见了刚才我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两根控制杆。它们在一处狭窄的壁架上方,而那上面是和入口处通道呈直角的陡峭楼梯。楼梯间没有窗户,所以我们也看不见另外一头。我仔细地看向右侧,大概能看清二十英尺之内的地方,但更远处漆黑一片。我往左看去,也是一样。

  “现在要做什么?”杰拉德问。他面色苍白。

  “往上走吧,我觉得!”我说,“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安排!你看那条缝。”狭窄的楼梯井两侧,楼梯和墙壁之间各有一道细小的缝隙。“我敢打赌,绝对是这个迷宫的又一个陷阱!”

  我们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我回去捡起了我的头盔和剑。盾牌已经没有用了。杰拉德也捡起他的剑,然后我们开始沿着右侧的台阶向上,乌杜华领头。

  “小心点!”我提醒他。

  我们大概爬了二十来步,忽然,台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面前是一处光滑的石质斜坡。

  “真见鬼……!”

  “该死!”杰拉德和乌杜华异口同声。

  我本能地向墙上爬去,想要支撑着自己、不滑下去,但我做不到。我往下滑,撞到了同样在往下滑的杰拉德身上,然后不知怎么,似乎是出于意外,他卡住了。他的体重支撑着我们,而我们一起危险地横着卡在这条倾斜的通道中。杰拉德的铠甲承受了大多数的重量,但他的剑当啷作响,掉进了黑暗的深处,滑进了内侧的吊门。我的头盔也紧随其后。

  我往上看去,思考着为什么我的侍从没有落在我身上。乌杜华咧嘴笑着,俯视着我。他看起来很舒服,背靠着一面墙,脚蹬着另外一面。他的蓝眼睛在火炬的亮光里闪耀。

  “我小的时候,为了能多得到一些食物,曾经干过清理城堡烟道的活儿。”他说。“我们的城堡是这一带第一个拥有烟囱的!”他自豪地说。

  “你能……再爬高点吗?”我气喘吁吁。

  “我觉得可以……我试试!”他使了使劲,沿着倾斜的通道缓缓向上挪动,直到我在晦暗的光线中看不见他了。

  “你能听见什么吗?还有多远……让先生?”杰拉德问道,几乎喘不上气来。“你最近伙食太好了!”

  “乌杜华!”我喊道。“能看见什么吗?”

  “看得到。上面有一堵墙。我差不多就快到了!它周围有些缝隙。可能是一扇门!”

  我们浑身大汗地等着。我尽全力抵住通道的两堵墙,支撑着自己的体重,想以此减轻我压在杰拉德铠甲和腿上的重量。

  “我觉得这不是门!”乌杜华喊道。“裂缝里没有风吹过来。应该是陷阱!我要下来了!”

  他下来时花的时间要短些。

  “还有别的吗,控制杆,记号,或者别的什么?”我问。

  “有人在那里写了些东西,但是我不识字!上面还有一个十字记号。”

  那些中了陷阱的可怜人!

  “下去吧!”我宣告。

  我让杰拉德来提建议。

  “我们是自己掉下去,还是爬下去?”他喘着气。

  “最好是爬下去。我尽量把我的重量从你身上抬起来。你能爬下去吗?”

  “我不太确定,先生。我太老了,做不来这个。我的手臂已经很累了!”

  “试试吧!”我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我的背抵着一堵墙,穿着靴子的脚蹬着另一堵墙,把自己的重量从他身上架起来。

  杰拉德最先往下的几步还算顺利,但接着他就喊着“呃!噢……不!”然后摔了下去。我们还没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他就咣当咣当地滚到了我们视线范围之外。我听见他大声哀嚎,然后是一声撞击的闷响,接着一切安静下来。

  “杰拉德!你在 那儿 吗!”我喊道。我没有听见回答。我犹豫着也开始往下。我慢慢下降,手臂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就像一只蜘蛛挂在了蜘蛛网上!阿里阿德涅又在哪里……!

  我被那个蜘蛛网的比喻分了心,结果自己也没抓牢,摔了下去。我想停下来,结果不但没成功,反而把胳膊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有个东西砸在我头上,我眼前陷入黑暗。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乌杜华正从上面看着我,寻找着什么东西。我想起了我们在哪儿,为自己还活着松了一口气。我感觉到身下有什么坚实的东西。我浑身都疼,担心哪里骨折了。随后,我身子底下的东西呻吟着动了起来。“真的,真的很走运,先生!快看!”

  乌杜华把手指按在一根长长的尖刺上,而它离我的脸没几寸远。尖刺从地板上伸出来,而我和杰拉德刚好摔在它边上。我脊背发冷。

  我们差点就都完蛋了!

  “简直是疯了。”我身下传来一个忧愁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杰拉德!你还活着!”我回答道。

  “又不是托你的福!你妻子可要对一大堆事情负责!”

  “我们不能回去。我们一个都不能,就算想回去也没法回去!这里没有向上的路!”

  石板门廊光滑而陡峭的斜面在我们面前向上延伸。在远处入口的通道处,我看见一片方形的明亮黄光。我们摔下来以后居然还没死,简直难以置信。现在只有乌杜华可以逃出去。

  “你怎么没逃走?”我问他。

  “我当然可以逃走……”他咧开嘴笑了。“但我老想寻宝。他们不是管这座塔叫迷宫之塔吗?我敢打赌,要是有什么宝藏的话,肯定藏在这儿!”

  我浑身都疼,勉强爬起来,又被头盔绊了一脚。我拾起头盔。看起来它还没撞扁。

  证明质量不错!

  四周昏暗,我只能看见一条窄窄的壁架,它大概在我脚面以上四英尺高。我把一边抗议、一边呻吟的杰拉德拽起来,然后爬上了壁架。乌杜华坐在我身边,从容不迫地摇晃着腿。

  “那东西是为了杀人的!”我说道,不必要地给杰拉德指出那根尖刺的位置。他站在下面,脑袋不比我们的低多少。

  “先生!”杰拉德表示,“我的脸停在离它几寸远的地方的时候,我可是有大把的时间来想它是干什么用的。它在黑暗里是看不见的,但它就是个机关,一个陷阱,我觉得。”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问道。

  他爬起来,站在我们身边,拔出剑来,把剑面平放在那根尖刺顶上。

  “可以吗?”他问我们俩。

  乌杜华和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对视了一眼,迟疑地点点头。杰拉德用剑敲着那根尖刺,随后我听见了巨大的噪音。尖刺从走廊这一头地面上的洞里消失了,而走廊尽头四英尺宽的地面也消失了。那里留下了一个方形的大坑洞,只比我们周围的漆黑更黑一点。洞里吹来一小股气流。

  “是宝藏!”乌杜华喊道。

  “那可难说!”我怀疑地说,“更像是墓穴。”我站起来,仔细观察着我周围阴冷的环境。

  “我们现在在地下,”我说,“这里很潮湿。”我脱下手套,手指拂过面前的墙上冰凉的石砖。在左边我能够得着的最远处,我摸到了墙上一条窄窄的缝。一股轻柔的气流通过缝隙吹在我的手上。“这里有门!”我沿着壁架一点一点向左挪动,直到我的左脚踢到了门廊倾斜的地面。我没法再往前走了。就在面前,我看到了那扇门的左边缘。我伸出手,向这条缝左边的墙上摸去,却碰到了一样出乎我意料的怪玩意儿。我戴上手套,接着摸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联想到在塔里遇到的这几桩遭遇,我怀疑这又是另一样意味着痛苦折磨的机关。

  “乌杜华,看这里。墙上有东西!我戴着手套,摸不出来是什么。你能看见吗?”

  我们交换位置,他向左斜伸过身子仔细观察那样东西,而我牢牢地抓住他。“唔。我也不确定这是什么。我可以给你 描述 一下……墙上有一个方形的洞……大概有我胳膊那么长,一只手伸直那么高。里面还有一根长长的……呃……你管那东西叫什么?形状像个管子……”

  “圆柱体?”我想到。

  “对!就是那个。一个圆柱体。它分成了……一,二,三……呃……分成了十节。我能数到十真是走运!每一节都好像在动……在转。每一节上面都有花纹或者图案。我觉得应该是数字。看不清。也许要等一会儿,等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好像是,我觉得……等等!不对,还有一样东西。在墙上,那个洞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不清楚。呃……我只能看到这些了!你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呃。我也不知道!天哪,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们得赶紧从这里出去!你最好现在把身子收回来。我来想想。”

  我突然知道了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想那应该是某种锁栓!我在书里见过。有些锁就是那样解的。我们得找出解锁的数字,还要弄清墙上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要是我们能弄明白那个,说不定就能打开锁!”

  我迅速解释了锁栓的原理和开锁的方式。短暂讨论之后,乌杜华说他渐渐习惯黑暗,能看得更清楚些了。我看看周围,意识到自己也是。

  “我们再试一次吧。”我提议。

  我站上壁架。这一次,我尽力向左斜身,而乌杜华和杰拉德一起抓着我。我的脸和锁栓齐平,不怎么费力就能清晰地辨认出大部分的数字。我仍然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转动其中的一节。我看到上面有九个数,是一到九的罗马数字;而想到这座塔的悠久历史,这一点都不奇怪。要读墙上的拉丁语对我来说则更难一些。

  “头一个词我认不出来。”我使劲眨眼,终于缓缓地读出来:

  “‘ ...vos es prime intelligence,

  you ero suscipio of thesaurus. ’”

  我翻译着那两行字:

  “‘……你智力超群,你就会得到宝藏。’”

  “第一个词应该是‘如果’。”

  “啊,真棒。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一定离宝藏很近了!”乌杜华说。

  “不,我觉得还不止这些,乌杜华。我觉得这是条线索。一个谜语。”

  “噢,我最喜欢猜谜了。”他回答道。

  “我只想从这里出去!”杰拉德补充道。

  “我来想想。十节……那就是十个数字。十个词?不对,不止这些。呃。太复杂了!”经过了之前又爬又跌的过程,我已经大汗淋漓了。墙上潮潮的,这里的空气一定很阴凉,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汗如雨下;我不停地想着,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在下午3点之前找到时空门,否则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乔治娜,还有露丝了。我更使劲地思考着,但脑子却因此更加混乱。

  “我想不出来!”我失望地说。

  “给,吃点这个!”乌杜华说。“我替你留着的。”他把什么东西按在我嘴上。我闻到了熏火腿的味道。我张开嘴,咬住了鲜美的肉块。嚼着火腿,我冷静了下来,坐在地上。

  “麻烦的是,拉丁语里“ thesaurus ”这个词有很多意思。它可以指宝藏,人群,或者随便一批很有价值的东西。其实它可以表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定是要改变字母的顺序,组成一个新词!”我花了好几分钟,想把这个词里的字母打乱顺序重新组合,帮忙解锁,却徒劳无功。最后,我气急败坏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捶在墙上。我感到一阵刺痛,于是取下了手套。

  该死。我不能卡在这个谜语上!

  “这是什么意思,‘智力超群’?”乌杜华问。“是说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找到宝藏吗?真奇怪。是宝藏的主人只希望一个人活下来吗?”

  “不,”我说,“我觉得这个不过是说,我们三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如果我们够聪明的话,就能解开谜语,然后发大财。这就是‘超群’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是所有思考谜语的人里面最聪明的……不对,等等。‘ Prime ’……‘ Prime ’还有一个意思!没错。 质数 !那就是……”这个新的思路让我激动不已,我迅速把学校里学过的基础数学都回想了一遍。我关于“质数”唯一的记忆,就是它们只能被自身和1整除。“头几个质数是3,7,11,17……噢等等!这不行。锁栓每个分节上只有一个数字!”

  “噢。”乌杜华说。

  乌杜华和我讨论着各种可能性,杰拉德静静坐在一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愈发焦躁和失望。“我们就要迟到了!我知道的。如果我们不赶紧通过这里,一切都完了!一定有什么解决的方法。但我只能想得到质数!肯定跟质数有什么关系。就是锁栓上……刻着数字的每一节……噢我不知道!”

  “但你为什么不同时转动这些数字中的两节呢?”杰拉德提议。

  “什么?”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不怎么擅长跟数字打交道。”

  “没事,继续说吧!”我孤注一掷,不放弃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没什么。一个馊主意而已。肯定是错的!”

  “别这样。求你了,杰拉德。任何主意都值得一试……”

  “嗯,你不能同时用这些数字中的两节来表示……呃……更大的数字吗?”

  要不是这个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让我兴奋过了头,我一定会对他小孩子一样的计数能力发笑。“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这个方法很简单,但它会奏效的!”

  就在我们准备把这个主意付诸实施时,楼梯井里的昏暗的光消失了,周围一片黑暗。我们朝上方看去,发现入口的门廊那里透出的方形光线几乎完全不见了。

  “怎么了?”乌杜华嘟哝着,“不太可能是因为天黑了吧,啊?”

  “不是天黑,但天空确实一片黑暗。是那种你不会想看到的天空。我见过一次。它预示着这里有一股强大的邪恶势力!”我回答道。

  杰拉德划了个十字。“上帝啊……”他低声嘟哝。但这句本就简短的祷告被打断,截得更短了。我们站立的石头开始轻轻晃动,远处传来一阵嗡嗡声——与其说我是听到的,不如说是感觉到的。

  乌杜华探出身子,抓紧我的胳膊。“先生!”

  “是时空门!”我喊道,“它打开了。我们一定要快点!只剩下几分钟了!”

  我再次戴上手套。我想起了在历史课上学到的,达·芬奇曾经把他的秘密文件放在这样的滚轴锁栓里,外层装上醋来保护它们,于是开始担心这个锁栓里会不会也装着什么硫酸之类的东西。但当我看向锁栓时,却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不见它了。楼梯井里一点光也没有。

  “我需要光!杰拉德,你身上有打火石吗?”

  “没有,我弄丢了!但是等等,我口袋里好像有个备用的,我找找。”他从腰上的一个小皮口袋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次一件,摸索着辨认它们都是什么。他每摸出一件,就递给乌杜华,乌杜华小心地抱着它们。

  “快点!快点!”我喊道,快急疯了。

  “耐心点,先生。我可不想失手把它掉了!”但他还是掉了。就在他胜利地喊出“找到了!”的时候,那块燧石从他的指缝里滑下去,掉在石板地上,叮当一响。“不!”他懊恼地喊着。

  说时迟那时快,乌杜华像闪电一样,跟着它跳了下去。他几乎消失在了活板门的地洞边缘,随后便喊道,“我找到了!”我永远也没法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黑暗中看到那颗石头的。我几乎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也许是他在城堡中度过的严酷生活让他的眼睛能够适应昏暗的光线。也许他就是感觉到了那颗石头。然而,在我们松了一口气之后,紧接着的是更强烈的不安。

  “石头要滑下去了!”杰拉德轻声说。

  我们跳下去,抓住他的腿。我们尽全力拉住他。

  “不见了!”乌杜华终于转过来面向我们,“但我想我看得见地板。它不是太远。我觉得我还能把它捡回来。”

  我有一种讨厌的感觉,仿佛此时恶魔参与到了我们的努力挣扎之中。我强烈地想要放弃。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杰拉德解下他的剑带。我把剑带系在乌杜华身上,把他沿着湿漉漉的墙放下去,进入那个地洞。只有杰拉德在洞外抓住我的腿,而在我所能够着的极限,乌杜华松了手。我手中的皮带一下松了。

  “你没事吧?”我喊道,回声反射回来。

  “没事,”他的回答也反射回来,“先生,这下面有好多死尸!臭死了。我不知道……”

  我们听着他一边找打火石、一边嘟嘟哝哝的声音。我的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屏住了呼吸。

  在我几乎想说“算了,我就摸黑吧”的时候,乌杜华喊道:

  “把我拉上去吧。我找到了!”

  我斜身趴在洞口的边缘,抓住皮带,杰拉德则抓住我的腿。但即使如此,就算跳起来,乌杜华也抓不到他头上的皮带扣。

  “再低点!”我对杰拉德喊。他抓住了我的脚,尽可能把我放得再低一点。“就是现在!”我喊道,感觉到乌杜华的重量突然挂在了皮带上。“往上拉!”我又喊道。杰拉德因为使力而哼哼着,我也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无力地推着石板地面,想帮他的忙,虽然没有什么成效。接着我的双膝跪到了地面上,于是我把乌杜华从洞里拉了出来。我们很快又爬上了壁架。杰拉德抓紧我,让我可以斜身过去够着锁栓,而乌杜华拿着打火石和杰拉德的匕首相互摩擦。火花零星闪烁,我粗略瞥见了数字。

  我尽可能向最左边伸展过去,把锁栓上的数字转向3,5,7,11,13和17。我停在了那里。空出的锁栓还剩一节,但接下来的质数是两个数字组成的。“这 也 不对!”

  “为什么不对?”杰拉德垂头丧气地问。

  “因为还 剩下 一个数字!”

  “你 确定 你把数字记对了吗?”

  我又回到最初思考的起点。

  “等等。我想起来,我学到的是,1不是质数,但是当时有个学生抗议说这不符合逻辑。”我大声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老师解释说,我们对质数的定义在逐步更新,而中世纪时,人们 确实 认为1是质数。”

  “ 好吧 !”杰拉德说。我开始思考这位老骑士到底受到过多么良好的教育。他对数学知识的掌握比我想的还要好。

  我斜身过去调整了数字。没错,从1开始,所有的十节数字都用上了。我把最后一节数字转好位置时,听见一声巨大的咔嚓声,随后是隆隆声,就像是一根杠杆从滚轮中间抽出时发出的声音。门并没有动静。我犹豫着推了它一把。它还是一动不动。我靠在门上,尽全力推着它。乌杜华和杰拉德也来帮忙,我们一起使劲,终于一点一点把门推开了。

  太棒了!

  门一打开,隆隆声变得更大了,我们还听见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们最后一次用力,门完全打开了。说话声也停下了。

  “等等!”我轻声说,“杰拉德!你的剑。我们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我们都拿起了武器,我也拿回了我的头盔。然后,我们穿过这扇门。我们沿着一条短短的阶梯一路小跑,下到了一间充满橙黄色光的房间。“是时空门。”

  三个守卫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皮埃尔站在一边,看起来有点困惑,但完全没有害怕的迹象。

  “守卫!”我一边冲向离我最近的那一个,一边喊出了声。杰拉德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击倒了两个心理和身上都没什么防备的守卫。第三个抽出剑来,朝我背后刺过来。

  “杀了他!”皮埃尔尖叫着。

  我听见剑刃相击的声音,于是滚向一边。就在这时,守卫的剑被杰拉德的剑撞开,“当”的一声敲在石板上。

  我思考着该怎么对付守卫和皮埃尔,但就在这时,光束变成了橙色。

  没时间了!

  “快进光里去!”我喊道。

  “和你一同……先生。”

  “来了!”乌杜华大叫着。

  我们三个一起踏进了光里。

  1 阿里阿德涅,古希腊神话人物,克里特国王弥诺斯之女。弥诺斯将半牛半人的妖怪、弥诺陶洛斯囚禁于迷宫中,雅典英雄忒修斯前去杀死妖怪。阿里阿德涅给了忒休斯一个能够指路的线团,指引他穿过迷宫。

  2 如尼字母是一类已灭绝的字母,在中世纪的欧洲用来书写某些北欧日耳曼语族的语言,拥有浓重的宗教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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