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斯嘉丽自信的双手在飞船的控制面板上飞舞，温特看得入了迷。船身后面，巨大的铁门砰的一下关上，和其他十几艘飞船一起被锁在真空密封的舱室里，等待从艾草城的地下关口飞出。温特的注意力从斯嘉丽和那些闪烁的仪表上移开，望向身后的连锁大门—— 它们是那么古老，看起来就像在殖民前便已存在于月球。
现在，它们把她和关口、城市、宫殿隔绝。
和杰新隔绝。
斯嘉丽精神紧绷，手指在仪表板上点着，“多久才能起飞？”
“我不知道，我只搭过悬浮列车出艾草城。”
“他们只是要密封掉几个门而已，对吧？”斯嘉丽将手伸到头顶上，切换几个开关。飞船内的灯光灭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探头看到你，认出你来就惨了，他们可能会以为我绑架了你。”
“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是。”
“我没有。我把你从你的神经病继母手上救出来，这和绑架不一样。”
温特的注意力转移到附近的飞船上。大多数似乎都是货船，不知道有多少是要运送补给，运输更多女王的士兵到地球上打仗用的，不过，大多数还是要飞到外围地区去送货或者将货物带回首都的吧。这比搭悬浮列车绕行月球半周要快得多。
“我们是不是要到地球上去？”
斯嘉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杰新说，这艘飞船跑不了那么远，他要我们去RM-9分区。”
杰新，大胆的杰新，永远保护着她。
她却抛弃了他。
斯嘉丽拉扯连帽衫上的束带，尾端已经磨损肮脏，“杰新说我们要去的这个区，是野狼长大的地方，他的家人可能还在那儿。”
温特的手指摸着她的安全带，一边哼着歌儿，“地球今晚是满月，今晚，狼嗥令人丧胆，丧胆，啊呜……”
“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可以信任的人。也许我可以说服野狼的父母收留我们，把我们藏起来，直到我们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温特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啊呜？”
斯嘉丽呼出一口气，“你可不可以专心点？我们需要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避女王的追捕。”
“不管躲到什么地方，她都会找到我们的。我们是不会安全的。”
“别这么说，老百姓很喜欢你，不是吗？他们会保护你，保护我们。”
“我不希望让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你需要改变思维的模式，我们要对抗她，温特。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像一个劫后重生的人那样思考。”
温特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嫉妒斯嘉丽身体里燃烧着的烈火，她觉得自己空洞而冰冷，一下子就要碎裂。
斯嘉丽拉扯运动衫束带的一端放进嘴里，咬着它的塑料末端，“RM-9，”她喃喃自语，“RM-9是什么意思？”
“风化层采矿分区第九区，一个危险的区。”
“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表土病，很多人已经死去。”
斯嘉丽嘴角一扬，“拉维娜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去那种地方。”斯嘉丽点开屏幕，出现了一张地图，“太好了。”
第二道门慢慢向两边滑开，进到黑色洞穴墙壁里，看见微弱的灯光。
“斯嘉丽？”
“什么事？”斯嘉丽抬头一看，吸了一口气，“终于。”
门完全打开，温特看到她们置身于建在火山口的洞穴，再过去便是月球的岩石荒地，怪石嶙峋，凹凸不平的表面像一个可怕的、让人失陷的黑洞。
“杰新救了我们俩。”她低声说道，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斯嘉丽嗯了一声，让飞船前进，跟上其他船只的队伍。前头，最接近出口的飞船推进器燃烧起来，飞入太空。“他本来可以多给我们一点信息的。但提醒我将来见到他要表示感谢。”
“拉维娜会杀了他。”她低下头，看见指甲下的干涸血迹，在她的衣服、拖鞋上，她眨了眨眼睛，血迹开始渗透和蔓延。
温特微弱地叹息了一声。
这不是真的，公主。
“我敢肯定，他留下来是有原因的，”斯嘉丽说道，“他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她们的船到达队伍的前面，整个星系在她们面前。斯嘉丽张嘴露出一个大胆的笑容，“走了。”
斯嘉丽的手指操作控制面板上的各种按键，吊舱嗯嗯地发出声音，温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船身用力震了一下，她的胃翻转，然后她们升空了，斯嘉丽大笑起来，艾草城的水晶穹顶远离，越来越小……
温特抽泣着，手捂住自己的嘴。
“嘿，嘿，别这样，”斯嘉丽说道，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喜悦，“我们成功了，温特，我敢保证杰新不会有事的，他很强悍的。”
温特的脖子因为往后扭而疼痛，但她想看着艾草城，虽然宫殿和建筑逐渐变得模糊，灯光闪烁被穹顶罩住后熄灭。
“她会杀了他的。”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听着，我们离开那座见鬼的城市，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我们自由了，你别再伤心了。”
温特的脸颊贴着椅背，止不住地想流泪，但她忍住，专注于自己快要没办法接续的呼吸。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
“对不起，”斯嘉丽说道，“我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我知道你喜欢他。”
温特吞了口口水，“我爱他，正如我爱我自己的血小板生产工厂。”
“你自己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心脏吧，我想是我的整个身体。我爱他，爱他的每一个部分。”
“好吧，你爱他。但温特，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保护我，”温特低声说道，“他总是在保护我。”她感觉到从自己胸膛升起一股血腥的气味。她低下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吧？怎么了？”
温特拉起自己的衣襟，鲜血浸湿了洁白的丝绸，变成了暗红色，甚至染上她们从女仆那儿拿来的桌巾，那气味是那么的浓郁，简直像在她的嘴里。
“温特？”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试图想象它不见了。但血从她的腿上滴落。
“你产生幻觉了，是吗？”
温特靠在座位上，手指绕住安全带。这一切都只存在于你的脑袋里，公主。这不是真实的，“我很好，它很快就会消失。”
“说实话，”斯嘉丽粗声说道，“你为什么不使用你的法力？为什么要让它把你弄疯？”
“我不要。”温特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但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残酷的天赋，我希望我不曾拥有。”
“嗯，但你与生就俱有。看看你，温特，这么凄惨，你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让我觉得你的头发变成橙色什么的？弄一些不太会有伤害的小把戏？”
“从来没有什么不太会有伤害的小把戏。”安全带收紧，她的指甲陷进带子里。
“如果我有天赋，”斯嘉丽继续说道，不理会温特身上快把她勒死的安全带，以及涌出的血，“我会给那些要求我表演的蠢蛋一点有趣的玩意儿看。”
温特的手湿答答的，黏乎乎的。
“我的祖父是一个月族，”斯嘉丽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死在了精神病院里。我认为那是因为他做了和你同样的选择。但那是因为他到了地球上，想掩盖他月族的身份，所以他是有原因的。但是你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这样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吗？”
“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让你变得更糟。为什么你就不能用它……做点好事呢？”
温特笑笑，“他们都相信自己做的是好事。”她脑袋偏向一边，用困倦的眼睛看着斯嘉丽，“我继母的强大，不只是因为人们怕她，她的强大在于但凡她有需要，她可以让他们爱她，我们老是觉得，只要我们选择做好的事，那么结果一定是好的，我们可以让人们快乐，可以给予人们宁静和满足，以及爱，那一定是好的，但我们看不到谎言最后所导致的残酷。”
飞船抖动，她们的速度加快，月球在她们脚下。
“有一次，”温特继续说道，把每一个字从肺里挤出，“只有一次，我全心全意相信，我做的是一件好事，但是我错了。”
斯嘉丽的目光掠过她，然后又回到面前的景观，“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女仆试图自杀，我拦住了她。我强迫她改变主意，让她感到开心。我很肯定我在帮她。”她呼吸急促，但她一直说话，希望如果她忽略它，便能度过这个幻觉，“但是，我所做的就是让她受到爱米瑞更多的折磨，他很喜欢她，你明白吧？”
斯嘉丽安静下来，但温特不敢看她。
“下一次，她又企图结束自己的性命，她成功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点也没有帮上她。”她用力地吞了口口水，“从那一天起，我发誓再也不操纵任何人了，即使我认为我是为别人好—— 我有什么权利决定什么是对别人好呢？”
安全带又收紧了，压迫温特的胸膛，切断她的肋骨，现在鲜血渗出来了。不久，便会漫到她的脚踝，这个带子会勒住她，把她切成一块块，铁丝将穿进她的肉里。
温特闭上双眼。
留在我身边，公主。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斯嘉丽喃喃地说道，“应该会有办法的，别……别这样。”
安全带收紧，迫使空气离开她的肺，呜咽了一声，她偏过脑袋，避免它压迫她的气管。
“怎么……温特？”
她眼前金星乱舞，肺像要烧起来，鲜血从鬈发的发梢滴落，浸透到安全带。她不再挣扎，身体往前栽倒，带子粉碎了她的胸腔，切断了她的肋骨。
斯嘉丽在咒骂，但声音遥远而低沉。
有人在打她，让她的背贴着椅子，摸着她的喉咙。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但很遥远，有人试图越过满天繁星来抓她，一切都迅速消失……
一连串的咔哒声，安全带弹开到飞船的顶端。
温特倒在了斯嘉丽的怀里，两个人滚到中央控制台。斯嘉丽挣扎着扶起她的脑袋，让她的气道流通，同时不让飞船擦到月球锯齿状的地形。
气流回到温特的肺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喉咙还十分刺痛，但胸口的剧痛已经随幻觉退去。她咳了一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鲜血不见了，只有死去的鲁干涸的血留在她的裙子上。
“你没事吧？”斯嘉丽歇斯底里地喊道。
温特看到她茫然的脸，刚刚的缺氧还让她头晕目眩，她低声说道：“安全带要杀了我。”
斯嘉丽的一只手抚过她的长发后，回到飞行员的座位上。窗外，五六个穹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慢慢地，慢慢地，看到了底下的建筑物。
“安全带什么也没做，”斯嘉丽咆哮道，“是你的大脑在作祟。”
温特开始傻笑，但一下子变成了抽泣，“你说得对。”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听到杰新的声音在她脑袋里响起。
留在我身边，公主。留在我身边……
但她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女王，我们的监控系统最近一直发生故障，宫殿的电源无故跳电。”
拉维娜站在她日光室的大窗前，听着三级法师给她做的每日例行的报告，虽然她有点心不在焉。她思绪纷乱不已，尽管动用了她所有的资源，要求她的安全团队一再检视外围分区的监视影像，但还是找不到林欣黛和她的同伴。婚礼还在筹备中，由于她太生气，自从他到了以后，甚至都不愿意去看她未来的丈夫一眼。
现在，她还要烦恼温特。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公主，从拉维娜嫁给她父亲的那一天开始。除了令人尴尬以外，什么也不会。如果杰新完成任务了，她就永远不必再听到她的疯言疯语了，永远不用再面对整个法庭嘲讽的笑声，永远不会再忍受宫殿走廊上那些傻子仰慕的表情。
拉维娜希望公主消失，她希望解开困扰她许久的怨恨，她的生活终于要重新开始，她值得一个全新的生活，不让这个讨人厌的女孩拖她后腿，一直提醒她那个痛苦的过去。
但是，如果杰新没有做到……
拉维娜是不能忍受再次失败的。
“我的女王？”
她转头看法师，“怎么？”
“技师想了解你希望他们怎么做，估计一两个小时可以找到系统故障的来源，恢复原始设置，在这期间，他们可能需要瘫痪一部分系统。”
“这会影响他们寻找生化机器人吗？”
“会的，陛下。”
“那么，先不管它，生化机器人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他鞠了一个躬，“我会随时报告进一步的状况。”
爱米瑞指了指门口，“就这样吧，感谢你的报告。”
法师转身，电梯门开时，另一个人站在里面。
看到杰新·克雷，拉维娜站直了身子。他脸上罩着一层暗影，那是一股厌恶，平时他总是费很大的劲去掩饰。拉维娜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沾满了血，裤子膝盖上也有污迹，干涸的血。
他走下电梯，但杰利可手掌贴着杰新的胸口，拦住了他。
“克雷先生？”她说。
“完成了。”简单的几个字，语气中却有着无限的恐惧。
拉维娜嘴角扬起，转头掩住笑—— 这可是一个体恤的动作。“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并不容易，”她说，希望她的声音可以安抚他，“我知道你很在乎她，但你为皇室和国家做了正确的事情。”
杰新什么也没说。
当拉维娜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才把头转回来。爱米瑞和杰利可一脸冷漠，杰新看起来像是要撕裂拉维娜还在跳动的心，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她替他可怜，所以她不计较他这种叛逆的神情，毕竟，他曾爱过那个女孩。
“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带到动物园的焚烧炉，他们在那里处理动物的尸体。”他在讲述过程时，愤怒并没有消失，虽然没有实际对拉维娜采取什么行动。尽管如此，杰利可依旧保持警戒，“我杀了白狼，掩饰那些鲜血，把狼的尸体留下，猎场看守人不会做过多的联想。”
拉维娜皱着眉头，她抑制自己不满的情绪，“我没要你毁了尸体，克雷先生。老百姓必须亲眼看到她死去，她才不会再是我王座的威胁。”
他下巴收紧，“她从来都没有威胁到你的王座，”他咆哮道，“我绝不会把她留给你养的那些白化症牲畜，让它们把她啄烂。你可以想其他办法把消息透露给老百姓。”
她咬着嘴唇，忍着嘴里的酸涩，“你放心，我会的。”
杰新吞了口口水，恢复镇定，“我也杀了一个目击证人，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女王。如果消息传出，原来是一个皇家卫士杀了公主，我认为这会违背你原来的打算，老百姓可能会怀疑是你下的命令。”
她大怒，“什么证人？”
“地球女孩，我认为不会有任何人想念她。”
“啊，她呀，” 拉维娜嗤之以鼻，手指在空中一挥，“几个星期前，她就应该死了。把她解决了，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她偏着头，观察他。看到他这么激动，实在有趣，他通常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超出了我的预期，克雷先生。”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到掌下的一根肌肉抽搐了一下，她试图忽略那望着她的怒视目光，他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但他很快会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他没有，她会强迫他。
拉维娜觉得轻松一些，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继女的脸了。
她放下手臂，飘然回到窗口。在弧形穹顶后，她看到月球上荒凉的景观，晶亮的白色火山口和悬崖映在黑色的夜空中，“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杰新说。
她扬起一边眉毛。
“我希望辞掉皇家卫士的职务，我请求重新分配，派我到多年前父亲被调去的那个分区，这座宫殿对我来说，有太多的回忆。”
拉维娜的脸变得柔和起来，“杰新，我很抱歉要求你做这样的事，但是，你的请求被拒绝。”
他鼻翼张大。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守信，这点是我很重视的，你今天可以好好休息，我很感激，但明天请回来向新职务报到。”她笑了，“干得好，杰新。你可以下去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现在，它们把她和关口、城市、宫殿隔绝。
和杰新隔绝。
斯嘉丽精神紧绷，手指在仪表板上点着，“多久才能起飞？”
“我不知道，我只搭过悬浮列车出艾草城。”
“他们只是要密封掉几个门而已，对吧？”斯嘉丽将手伸到头顶上，切换几个开关。飞船内的灯光灭了，“如果这时候有人探头看到你，认出你来就惨了，他们可能会以为我绑架了你。”
“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是。”
“我没有。我把你从你的神经病继母手上救出来，这和绑架不一样。”
温特的注意力转移到附近的飞船上。大多数似乎都是货船，不知道有多少是要运送补给，运输更多女王的士兵到地球上打仗用的，不过，大多数还是要飞到外围地区去送货或者将货物带回首都的吧。这比搭悬浮列车绕行月球半周要快得多。
“我们是不是要到地球上去？”
斯嘉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杰新说，这艘飞船跑不了那么远，他要我们去RM-9分区。”
杰新，大胆的杰新，永远保护着她。
她却抛弃了他。
斯嘉丽拉扯连帽衫上的束带，尾端已经磨损肮脏，“杰新说我们要去的这个区，是野狼长大的地方，他的家人可能还在那儿。”
温特的手指摸着她的安全带，一边哼着歌儿，“地球今晚是满月，今晚，狼嗥令人丧胆，丧胆，啊呜……”
“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可以信任的人。也许我可以说服野狼的父母收留我们，把我们藏起来，直到我们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温特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啊呜？”
斯嘉丽呼出一口气，“你可不可以专心点？我们需要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避女王的追捕。”
“不管躲到什么地方，她都会找到我们的。我们是不会安全的。”
“别这么说，老百姓很喜欢你，不是吗？他们会保护你，保护我们。”
“我不希望让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你需要改变思维的模式，我们要对抗她，温特。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像一个劫后重生的人那样思考。”
温特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嫉妒斯嘉丽身体里燃烧着的烈火，她觉得自己空洞而冰冷，一下子就要碎裂。
斯嘉丽拉扯运动衫束带的一端放进嘴里，咬着它的塑料末端，“RM-9，”她喃喃自语，“RM-9是什么意思？”
“风化层采矿分区第九区，一个危险的区。”
“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表土病，很多人已经死去。”
斯嘉丽嘴角一扬，“拉维娜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去那种地方。”斯嘉丽点开屏幕，出现了一张地图，“太好了。”
第二道门慢慢向两边滑开，进到黑色洞穴墙壁里，看见微弱的灯光。
“斯嘉丽？”
“什么事？”斯嘉丽抬头一看，吸了一口气，“终于。”
门完全打开，温特看到她们置身于建在火山口的洞穴，再过去便是月球的岩石荒地，怪石嶙峋，凹凸不平的表面像一个可怕的、让人失陷的黑洞。
“杰新救了我们俩。”她低声说道，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斯嘉丽嗯了一声，让飞船前进，跟上其他船只的队伍。前头，最接近出口的飞船推进器燃烧起来，飞入太空。“他本来可以多给我们一点信息的。但提醒我将来见到他要表示感谢。”
“拉维娜会杀了他。”她低下头，看见指甲下的干涸血迹，在她的衣服、拖鞋上，她眨了眨眼睛，血迹开始渗透和蔓延。
温特微弱地叹息了一声。
这不是真的，公主。
“我敢肯定，他留下来是有原因的，”斯嘉丽说道，“他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她们的船到达队伍的前面，整个星系在她们面前。斯嘉丽张嘴露出一个大胆的笑容，“走了。”
斯嘉丽的手指操作控制面板上的各种按键，吊舱嗯嗯地发出声音，温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船身用力震了一下，她的胃翻转，然后她们升空了，斯嘉丽大笑起来，艾草城的水晶穹顶远离，越来越小……
温特抽泣着，手捂住自己的嘴。
“嘿，嘿，别这样，”斯嘉丽说道，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喜悦，“我们成功了，温特，我敢保证杰新不会有事的，他很强悍的。”
温特的脖子因为往后扭而疼痛，但她想看着艾草城，虽然宫殿和建筑逐渐变得模糊，灯光闪烁被穹顶罩住后熄灭。
“她会杀了他的。”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听着，我们离开那座见鬼的城市，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我们自由了，你别再伤心了。”
温特的脸颊贴着椅背，止不住地想流泪，但她忍住，专注于自己快要没办法接续的呼吸。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
“对不起，”斯嘉丽说道，“我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我知道你喜欢他。”
温特吞了口口水，“我爱他，正如我爱我自己的血小板生产工厂。”
“你自己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心脏吧，我想是我的整个身体。我爱他，爱他的每一个部分。”
“好吧，你爱他。但温特，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保护我，”温特低声说道，“他总是在保护我。”她感觉到从自己胸膛升起一股血腥的气味。她低下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吧？怎么了？”
温特拉起自己的衣襟，鲜血浸湿了洁白的丝绸，变成了暗红色，甚至染上她们从女仆那儿拿来的桌巾，那气味是那么的浓郁，简直像在她的嘴里。
“温特？”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试图想象它不见了。但血从她的腿上滴落。
“你产生幻觉了，是吗？”
温特靠在座位上，手指绕住安全带。这一切都只存在于你的脑袋里，公主。这不是真实的，“我很好，它很快就会消失。”
“说实话，”斯嘉丽粗声说道，“你为什么不使用你的法力？为什么要让它把你弄疯？”
“我不要。”温特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但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残酷的天赋，我希望我不曾拥有。”
“嗯，但你与生就俱有。看看你，温特，这么凄惨，你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让我觉得你的头发变成橙色什么的？弄一些不太会有伤害的小把戏？”
“从来没有什么不太会有伤害的小把戏。”安全带收紧，她的指甲陷进带子里。
“如果我有天赋，”斯嘉丽继续说道，不理会温特身上快把她勒死的安全带，以及涌出的血，“我会给那些要求我表演的蠢蛋一点有趣的玩意儿看。”
温特的手湿答答的，黏乎乎的。
“我的祖父是一个月族，”斯嘉丽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死在了精神病院里。我认为那是因为他做了和你同样的选择。但那是因为他到了地球上，想掩盖他月族的身份，所以他是有原因的。但是你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这样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吗？”
“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让你变得更糟。为什么你就不能用它……做点好事呢？”
温特笑笑，“他们都相信自己做的是好事。”她脑袋偏向一边，用困倦的眼睛看着斯嘉丽，“我继母的强大，不只是因为人们怕她，她的强大在于但凡她有需要，她可以让他们爱她，我们老是觉得，只要我们选择做好的事，那么结果一定是好的，我们可以让人们快乐，可以给予人们宁静和满足，以及爱，那一定是好的，但我们看不到谎言最后所导致的残酷。”
飞船抖动，她们的速度加快，月球在她们脚下。
“有一次，”温特继续说道，把每一个字从肺里挤出，“只有一次，我全心全意相信，我做的是一件好事，但是我错了。”
斯嘉丽的目光掠过她，然后又回到面前的景观，“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女仆试图自杀，我拦住了她。我强迫她改变主意，让她感到开心。我很肯定我在帮她。”她呼吸急促，但她一直说话，希望如果她忽略它，便能度过这个幻觉，“但是，我所做的就是让她受到爱米瑞更多的折磨，他很喜欢她，你明白吧？”
斯嘉丽安静下来，但温特不敢看她。
“下一次，她又企图结束自己的性命，她成功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点也没有帮上她。”她用力地吞了口口水，“从那一天起，我发誓再也不操纵任何人了，即使我认为我是为别人好—— 我有什么权利决定什么是对别人好呢？”
安全带又收紧了，压迫温特的胸膛，切断她的肋骨，现在鲜血渗出来了。不久，便会漫到她的脚踝，这个带子会勒住她，把她切成一块块，铁丝将穿进她的肉里。
温特闭上双眼。
留在我身边，公主。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斯嘉丽喃喃地说道，“应该会有办法的，别……别这样。”
安全带收紧，迫使空气离开她的肺，呜咽了一声，她偏过脑袋，避免它压迫她的气管。
“怎么……温特？”
她眼前金星乱舞，肺像要烧起来，鲜血从鬈发的发梢滴落，浸透到安全带。她不再挣扎，身体往前栽倒，带子粉碎了她的胸腔，切断了她的肋骨。
斯嘉丽在咒骂，但声音遥远而低沉。
有人在打她，让她的背贴着椅子，摸着她的喉咙。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但很遥远，有人试图越过满天繁星来抓她，一切都迅速消失……
一连串的咔哒声，安全带弹开到飞船的顶端。
温特倒在了斯嘉丽的怀里，两个人滚到中央控制台。斯嘉丽挣扎着扶起她的脑袋，让她的气道流通，同时不让飞船擦到月球锯齿状的地形。
气流回到温特的肺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喉咙还十分刺痛，但胸口的剧痛已经随幻觉退去。她咳了一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鲜血不见了，只有死去的鲁干涸的血留在她的裙子上。
“你没事吧？”斯嘉丽歇斯底里地喊道。
温特看到她茫然的脸，刚刚的缺氧还让她头晕目眩，她低声说道：“安全带要杀了我。”
斯嘉丽的一只手抚过她的长发后，回到飞行员的座位上。窗外，五六个穹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慢慢地，慢慢地，看到了底下的建筑物。
“安全带什么也没做，”斯嘉丽咆哮道，“是你的大脑在作祟。”
温特开始傻笑，但一下子变成了抽泣，“你说得对。”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听到杰新的声音在她脑袋里响起。
留在我身边，公主。留在我身边……
但她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女王，我们的监控系统最近一直发生故障，宫殿的电源无故跳电。”
拉维娜站在她日光室的大窗前，听着三级法师给她做的每日例行的报告，虽然她有点心不在焉。她思绪纷乱不已，尽管动用了她所有的资源，要求她的安全团队一再检视外围分区的监视影像，但还是找不到林欣黛和她的同伴。婚礼还在筹备中，由于她太生气，自从他到了以后，甚至都不愿意去看她未来的丈夫一眼。
现在，她还要烦恼温特。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公主，从拉维娜嫁给她父亲的那一天开始。除了令人尴尬以外，什么也不会。如果杰新完成任务了，她就永远不必再听到她的疯言疯语了，永远不用再面对整个法庭嘲讽的笑声，永远不会再忍受宫殿走廊上那些傻子仰慕的表情。
拉维娜希望公主消失，她希望解开困扰她许久的怨恨，她的生活终于要重新开始，她值得一个全新的生活，不让这个讨人厌的女孩拖她后腿，一直提醒她那个痛苦的过去。
但是，如果杰新没有做到……
拉维娜是不能忍受再次失败的。
“我的女王？”
她转头看法师，“怎么？”
“技师想了解你希望他们怎么做，估计一两个小时可以找到系统故障的来源，恢复原始设置，在这期间，他们可能需要瘫痪一部分系统。”
“这会影响他们寻找生化机器人吗？”
“会的，陛下。”
“那么，先不管它，生化机器人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他鞠了一个躬，“我会随时报告进一步的状况。”
爱米瑞指了指门口，“就这样吧，感谢你的报告。”
法师转身，电梯门开时，另一个人站在里面。
看到杰新·克雷，拉维娜站直了身子。他脸上罩着一层暗影，那是一股厌恶，平时他总是费很大的劲去掩饰。拉维娜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沾满了血，裤子膝盖上也有污迹，干涸的血。
他走下电梯，但杰利可手掌贴着杰新的胸口，拦住了他。
“克雷先生？”她说。
“完成了。”简单的几个字，语气中却有着无限的恐惧。
拉维娜嘴角扬起，转头掩住笑—— 这可是一个体恤的动作。“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并不容易，”她说，希望她的声音可以安抚他，“我知道你很在乎她，但你为皇室和国家做了正确的事情。”
杰新什么也没说。
当拉维娜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才把头转回来。爱米瑞和杰利可一脸冷漠，杰新看起来像是要撕裂拉维娜还在跳动的心，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她替他可怜，所以她不计较他这种叛逆的神情，毕竟，他曾爱过那个女孩。
“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带到动物园的焚烧炉，他们在那里处理动物的尸体。”他在讲述过程时，愤怒并没有消失，虽然没有实际对拉维娜采取什么行动。尽管如此，杰利可依旧保持警戒，“我杀了白狼，掩饰那些鲜血，把狼的尸体留下，猎场看守人不会做过多的联想。”
拉维娜皱着眉头，她抑制自己不满的情绪，“我没要你毁了尸体，克雷先生。老百姓必须亲眼看到她死去，她才不会再是我王座的威胁。”
他下巴收紧，“她从来都没有威胁到你的王座，”他咆哮道，“我绝不会把她留给你养的那些白化症牲畜，让它们把她啄烂。你可以想其他办法把消息透露给老百姓。”
她咬着嘴唇，忍着嘴里的酸涩，“你放心，我会的。”
杰新吞了口口水，恢复镇定，“我也杀了一个目击证人，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女王。如果消息传出，原来是一个皇家卫士杀了公主，我认为这会违背你原来的打算，老百姓可能会怀疑是你下的命令。”
她大怒，“什么证人？”
“地球女孩，我认为不会有任何人想念她。”
“啊，她呀，” 拉维娜嗤之以鼻，手指在空中一挥，“几个星期前，她就应该死了。把她解决了，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她偏着头，观察他。看到他这么激动，实在有趣，他通常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超出了我的预期，克雷先生。”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到掌下的一根肌肉抽搐了一下，她试图忽略那望着她的怒视目光，他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但他很快会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他没有，她会强迫他。
拉维娜觉得轻松一些，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继女的脸了。
她放下手臂，飘然回到窗口。在弧形穹顶后，她看到月球上荒凉的景观，晶亮的白色火山口和悬崖映在黑色的夜空中，“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杰新说。
她扬起一边眉毛。
“我希望辞掉皇家卫士的职务，我请求重新分配，派我到多年前父亲被调去的那个分区，这座宫殿对我来说，有太多的回忆。”
拉维娜的脸变得柔和起来，“杰新，我很抱歉要求你做这样的事，但是，你的请求被拒绝。”
他鼻翼张大。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守信，这点是我很重视的，你今天可以好好休息，我很感激，但明天请回来向新职务报到。”她笑了，“干得好，杰新。你可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