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夕阳拖曳着脚步落向地平线，加文下发号令，骑手们挥着鞭子啪啪作响。驮马队奔腾前进，马缰绳绷得紧紧的，连接着黄色大拉克辛支架的缰绳拉紧了片刻。接着支架落下，马群使足了劲儿，将它们从墙头拖走。
最后一层黄色拉克辛轰然坠落，大地一阵摇颤。加文立即起身检查一切是否按计划进行。
“再拖一里格！”柯尔文喊道。他正站在墙头，远眺格拉多王的大军。
“该死！”
“看这儿，光明王陛下！”一位工程师喊道。
加文匆匆赶来。在建造这座几乎完全由黄色拉克辛铸成的墙时，他遇到了许多大问题，其中最后一个就是所有的拉克辛都必须封印起来。封印处一直是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你能将一处融穿——虽非易事，但仍可一试——整座工程都会瓦解。加文将墙分段筑造就意味着每一段都有好几处封印，无论哪一处失败，其影响都是灾难性的——整座横越五十步宽的墙片刻之间就会融化溅落成液态的光芒。
可能这也是加文之前没有一个人蠢到完全用黄色拉克辛建造整座墙的原因。
但解决办法其实也很简单：使用两层拉克辛以互相保护，封印就建在两层之间。建造双层墙壁对御光者来说很容易，但封印一直是最难隐藏的地方，你不可能在这么大一面墙上将它完全藏匿。要保护一处封印，就需要用更多的拉克辛来覆盖，层层叠加之后总有一处露出在外。
但这个办法对加文来说还不够。他将整个第二层墙都建在支架上，然后再分别筑造两侧，从中间封印。当驮马队拉出支架，第二层墙依次到位，整座工程的封印处——加文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才真正得到了保护，不仅仅有黄色拉克辛的保护，还加上了墙壁本身的重量。各段之间相互紧锁在一起，无论是谁想要攀上墙壁靠近封印都变得非常难。
加文正在建造的工程堪称不朽、纯粹而伟大。就算在他逝世很久之后，这座建筑仍会屹立不倒。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当地人已经开始将这座建筑称为水光之墙了。
加文匆忙赶到呼叫的工程师处，他发现有一座支架在拖曳过程中一直不受控制。墙倒在支架上，几乎将两步宽的支架压碎在地里。墙体这一部分因此和周围无法完全接合。
“还有三分钟我们的大炮就要到位了！”柯尔文在下面喊。
狗娘养的！加文靠着宽大的黄色支架跪下，匆忙刷走尘土。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支架不像墙体片段，而是在表面上做出封印。就是……那里！加文往封印中输入一些薄红，于是整座支架分解消失，黄色拉克辛瞬间液化成光芒，墙壁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坍塌。
加文设计的偏差范围太小，他本该把这些组合片段设计成即使无法很好对齐也能互相锁紧的。虽然紧固接合能让墙壁更坚固，即便遇到暴风雨，中间的士兵也能不被淋湿，但偏差范围应该设计得大一些的。
几个小时以来，加文的注意力第一次离开墙壁——感觉就像过了好几天那么久，虽然夜幕才刚刚降临——他看着聚集的人群，寻找需要的身影。
成千上万的人聚拢过来，绝大多数的加里斯顿人都想看看墙壁建造的情景。商贩们已经支好了货车和小摊。歌手们穿行着演奏乐曲，逗弄观众打赏几个硬币。士兵们把大街上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运送设备，火药、绳索、炮弹、熔炉用的柴火、备用的盔甲、弓箭和火枪。另一些士兵则等着第二层墙壁就位后操作吊车。御光者们涌向墙内，封印所有的砖块，检视需要修补的缺漏，包括一些严重到需要加文帮助的缺陷。黑卫们——将近一百来人——仍然站在附近。
他们已经告诉所有人离开，但却没有人手来实施这项命令。人们太好奇了，大家知道自己此生中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加文现在没有心情去担心他们，他已经感到胸腔涌起的那股紧张感。
“队长！”加文喊道，“你见过工序的。让骑手们尽可能加快速度，我们还有十六个部分。拨一半的队伍到东面去，剩下一半从这里出去。找六个御光者，你们这四个，你，还有你。你们都看到我是怎么做的了，照着做！”
“戴纳维斯将军，回答我！”加文叫道。现在距离不到一里格了。应该足够了。
加文走到支撑大门的拱形结构之中。那里有一个敞开的空洞，整面弧形的大墙上到处是交错的管道。加文聚起光，沿着每一条管道喷上绿色拉克辛。这样墙壁将会收缩一些，但仍然能够躲避任何破城槌的撞击。他将每一条绿色拉克辛管道末端都封印起来。
“光明王陛下！”柯尔文喊着，单眼紧盯着新设计的望远镜，“他们好像正把大炮推到队伍前面来，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主动出击。该死的细作！我看不到重炮，但我知道他们有半打。如果他们以最大射程开火——”他打住话头，暗自计算。最大射程按字面意思就是指炮手能够射出的最远距离，但最好的重炮差不多能射两千步远，这样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瞄准。“如果士兵准备好，他们现在随时都可能开炮。即便没准备好，花几分钟也可以搞定。”
加文担心的倒不是重炮。因为这些大型武器的射程只到城墙前方，他们射击多少，水光之墙就能承受多少。之后他们的高射程榴弹炮会打得更近，然后是逼得更近的迫击炮，那样绝对会对城墙之后不肯散去的围观人群造成重创。加里斯顿人的炮弹必须干掉那些枪炮，在它们到位、准备、装载完毕之前。
“该死的，分个人手去把那些该死的平民弄走！”加文命令道，“这可不是太阳日出游！不出十分钟，炸弹就要掉在他们坐的地方啦！”加文转过身对戴纳维斯将军说，“尽快开炮。给我争取点时间，将军！”
除了下一段城墙放置到位的声音之外，加文还听到更多响动。人们四散逃窜，但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现在城墙确确实实地成形了，他要开始面对最大的问题。
他没有造城门。
加文奔向一台正往墙头吊送物资的吊车。到达时，机器已经吊离了地面，速度飞快。他纵身一跃，抛出蓝色和绿色拉克辛制成的两只钩子，抓住货物的两边。他快速升起，不等货物在墙头停稳就跳了下来，操作吊车的士兵们大吃一惊，都呆住了。
“快干活！”加文吼道。士兵们吓了一跳，然后立即继续忙碌。
加文跑着穿越墙头，一路躲闪着士兵，返回城门门拱待修理处。
颤腕大喊着发号施命，派上一小组黑卫与加文一同行动——他们似乎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阻挡炮弹——但数量又不会多到拖延守城士兵筑造城墙的步伐。其余的黑卫则在空荡的城门前做好准备。
就和所有的战场一样，这里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同一时刻有太多事情正在发生。加文看向夕阳，它仍静止在地平线上。
两个小时。我需要的只是两个小时。我的目标很伟大，我要保护这些人民，你们必须支持我。所以，如果你挡了道，能不能请你帮帮忙，挪动下你那高贵的屁股？
过去的一周里，戴纳维斯将军一直忙于组织加里斯顿守城士兵，操练队伍、提高士气、练习开火。每天二十个小时，有时达到二十二个小时。虽然很野蛮，但他仍嫌不够。加文习惯于这样的训练，跟老兵在一起干活觉得更轻松，到光明王之战快结束时，他的人马配合已经很熟练了，使用供给物资筑造城墙，他的老兵们所需要的时间只有其余人的三分之一。那些娴熟的炮手隔着遥远的距离已经被瞄准了。其余人几乎素不相识，更不用说信任彼此。这使得所有的事情都慢得惊人，加文也不得不放慢速度，适应他们缓慢的步伐。
我们在劫难逃。
但接下来，他快速提取出一个平台走上去，到达敞开的拱形结构面前——有必要用拉克辛伪造一些陷阱——他第一眼看见的城墙，敌人也会看见。
那该死的艺术家男孩真是创造了一幅杰作。
一直以来筑造城墙成形的人都是加文，但他一直是站在墙头上，当各个部分组合到一起时，他一直是站在另一座城墙之上。现在他才首次看到了全貌。
整座城墙——整座弯弯曲曲一里格长的城墙——初次展露头面时闪耀着太阳的光芒。那光芒来自液态的金黄色——几近完美的金黄色——从第一层金黄色城墙之后放射出来。那液态的金黄色能够修补一切毁坏外墙的重创。但是在那层薄薄的外墙之中，加文看见年长的御光者们也加上了自己的印记，毫无疑问是在阿西亚德的率领之下。当敌人靠近时，他们会看见整座城墙上都浮现出可憎的画面：足有人头那么大的蜘蛛在墙面上爬爬停停，下巴颏咔哒作响；小龙们猛扑下来，在空中盘旋；昏暗中一张张怨怒的脸庞盘旋而出；一个女人从一个长着许多毒牙的猛兽嘴里跑出来，被撕成碎片生吞活剥，绝望的脸上一片惨白；一个正沿着墙根走的男人被迷雾中伸出的手抓住，猛地拉进雾中；美艳的妇人们变成了怪兽，长着开叉的舌头和巨大的爪子；鲜血在大地上纵横汇聚。这些只是加文一瞥之间看见的画面，那仿佛是御光者们聚在一处，将他们所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放在了墙里。那些画面都是幻象，都只是墙里的画面，但是敌人一开始不会知道，即便他们知道了，那画面本身就像永夜般令人惊骇。更有利的是，敌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肯定会因此分心，无法精确瞄准这些画面背后所隐藏的射击孔。
这些还只是城墙宽阔的坯料部分。除此之外，每一条枕梁上都刻有历代光明王的肖像。他们皱着眉头，威严地向下俯视着入侵者。加文端详着墙壁上过去四百年所有光明王，右边是曾主导一切的卢希多尼斯，左边是加文自己。在肖像与巨大的城门缺口上方，奥赫拉姆神皱着眉，那光芒四射的面孔俨然一副盛怒的样子。他双臂交叠，构成大门的石拱。攻打这座城门就是在攻打奥赫拉姆神，以及所有的光明王。为了让进攻者们心神不宁，这里还有一个巧妙的小把戏：每一个画像，包括奥赫拉姆神在内，都精巧地隐藏着枪眼，以便往进攻者身上投石头、火把或是魔法。
加文又咒骂一句。他停留了五秒钟赞叹自己修筑的伟大城墙。他没有时间了。
他曾想着就这样封闭城门缺口好了，筑造一座纯粹的城墙。但眼下，这样的决策也不会节省多少时间。城墙已经做好开出一道门的准备，他需要做的就是把里面填满，把缺口连起来——只在城墙一侧，至于他在其余部分所采用的精妙设计都只能暂时往后拖延。推迟到明天，如果他们能活到那时的话。
加文将连接城墙整个上部构造的幻紫线条聚集到一起，开始往里面注入黄色拉克辛。
奥赫拉姆神，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过去的五天，他一直近乎极限地修建这座城墙，尤其是今天，从黎明第一丝曙光露出，他就开始忙碌。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御光者，肯定早就发疯了。加文所完成的御光数量，恐怕绝大多数光明王在内都会受不了。其他人也都知道。如果说这些带来了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加文从战争开始话语权变得更大，权力也提高了。他看到塔拉这样的女人——他从没见过她这一生中有被任何事情折服过——会趁他不备，像是吓坏了时朝他这边打量。但即便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变化也仅限于此。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把纯正的黄色拉克辛灌入墙体。那个真正的加文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不是越识者，无法提炼出纯正的黄色。虽然这可能会引起别人怀疑，但是加文无法妥协，黄色拉克辛本没有“不纯正”一说，只要提炼不够纯正，城墙就会解体。就这么简单。
有什么东西撞到城墙上，加文差点从站立的地方跌倒。有人扶住他，原来是颤腕。片刻之后，他才听见远处传来炮弹轰隆隆的声音。
“我抓住你了。”颤腕说。他块头没有他哥哥大，但也在加文身边当差许久。他一定注意到加文眼中呆滞惊讶的神情了，因为他说：“我们的大炮很快就会发射。不要……担心。”他的意思是，别害怕，别吓坏了。别把城门修坏了，让我们都惨遭杀害。
更多炮弹落下来，大部分都远远不到水光之墙的高度。敌军的枪炮声在远处听起来就像是在打雷。加文定了定神继续御光，完全没觉察到自己的双脚正在发抖，直至颤腕的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头。另外几个黑卫也靠拢过来。
“把通风盖拉起来！”戴纳维斯将军大吼。
黄色拉克辛从加文双手中溅落，灌入身下的墙体。随着通风盖各部分摇晃着就位，加文感到墙体微微震颤起来。通风盖是他的建筑师设计的，主要是作为移动屋顶，以备炮弹袭击时使用。虽然更多时候，敞开的屋顶更加合用——天气太过炎热时，可以蓄积雨水；或是当人们必须沿着整座城墙传递沉重的货物和推车之时。但在炮弹袭击时，通风盖却能成为士兵的避难所。有了这个基本防御设计，当弓箭射来时，城墙上的枪炮仍然可以自由开火——一方面进攻时射击的范围更宽，另一方面防御时，只要敌人没有直接击中，防线就不会瘫痪。
“那他妈的是什么啊？”颤腕大吸一口气。要不是他几乎快把加文举起来了，加文是不会听见他的话的。颤腕很少会自言自语。
加文抬起头稍稍停顿片刻，看向平原那边。
敌军隆隆的声势靠得更近了，队伍中抬着重炮。打头阵的是榴弹炮部队——可是守城士兵还是没有发出一枚炮弹，戴纳维斯将军冲着最近的士兵叫喊。
但颤腕咒骂的并不是这个。在敌军主力部队前锋，甚至比炮兵队更靠前的地方有一百多男男女女，或骑马，或奔跑。他们都穿着颜色鲜亮的服饰。加文从草地波动的样子，从那些人奔跑的样貌中可以辨出他们不仅仅是御光者，他们一步几乎能跨一里格远，他们是破光魔，他们径直朝着城门方向来了。
至多四分钟之后他们就要到达城墙下了。
四分钟。加文看着自己完成了一半的城门。如果他不担心铰链问题，如果他只把那该死的东西封印在墙里，时间可能还来得及。他抬头看看太阳，聚集力量。不出一小时，天就要黑了。等最后一缕夕辉从地平线消失，太阳日前夜的庆典就要开始了。无论侵略者是异教徒还是虔诚的信徒，都不会在太阳日展开战斗。太阳日甚至对那些被卢希多尼斯赶走的神灵来说也是神圣的。
如果他们在这一小时内能拖延住侵略者，就还会有机会。太阳日将给他们时间加固城门，运送枪支和补给品到位。
一天，一个小时。四分钟就能决定这场战役的进程。最后的时刻到了。加文不会罢手，他还有四分钟时间。
城墙上的炮手终于还击了，但火力杂乱分散，甚至无法靠近敌军炮兵的位置，也无法碰到破光魔。而格拉多王射到城墙上的炮弹则越来越多，所有的炮弹碰到黄色拉克辛都嘎吱一声弹落开去，城墙吸收了冲击力，黄色的光芒铺展开来，然后自动复原。
加文填补拉克辛的工作已经完成四分之三，仿若薄荷和桉树的气味令他精神一振，但疲倦感依然挥之不去。他看了看破光魔。只剩下不到两分钟了。
奥赫拉姆神啊，我想在这里做些善事。出于崇高的目的，奥赫拉姆神，完全无关个人利益。你希望人们都能大公无私，不是吗？
颤腕放下加文，大声朝地面上的黑卫们下达命令。戴纳维斯将军命令军队排成队列到城门后守卫。人群四散开来。所有人都在惊呼，但加文再也发不出声音。
魔法的光芒在他面前炸开。破光魔找到他了，冲他投掷飞弹、火弹和一切能想到的东西，不过都被黑卫们挡开。
加文继续提炼。现在破光魔们距离城墙只剩两百步之遥，它们已开始全力冲刺。加文只剩下几秒钟时间。一枚炮弹咆哮着落在他右侧，将十几个破光魔炸得粉碎。但后来的破光魔们跳过了血迹、烟雾和飞溅的四肢，面孔扭曲，眼露野蛮的凶光。
提炼出最后一丝黄色拉克辛填补了最后的墙体后，加文把线迹汇聚在手中。胜利在望！他开始封印拉克辛，这时一颗炮弹在墙体内炸开，这支被幸运之神格外眷顾的军队全都朝加文的双手开火射击。就像是握着一根绳索，而另一端被人在上面绑了一个铁砧。
所有拉克辛猛地从加文手中齐齐被拉走。城门和炮弹砰地一声砸在拱形之下的地面上，在黑卫和门背后半打傻愣愣的民兵注视下炸开了。城门——黄色拉克辛还没封印完成——嘶嘶作响，接着变成了沸腾的光芒，加文还来不及阻止。
两秒钟之后，城门化为一片闪光，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加里斯顿人的希望也随之覆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最后一层黄色拉克辛轰然坠落，大地一阵摇颤。加文立即起身检查一切是否按计划进行。
“再拖一里格！”柯尔文喊道。他正站在墙头，远眺格拉多王的大军。
“该死！”
“看这儿，光明王陛下！”一位工程师喊道。
加文匆匆赶来。在建造这座几乎完全由黄色拉克辛铸成的墙时，他遇到了许多大问题，其中最后一个就是所有的拉克辛都必须封印起来。封印处一直是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你能将一处融穿——虽非易事，但仍可一试——整座工程都会瓦解。加文将墙分段筑造就意味着每一段都有好几处封印，无论哪一处失败，其影响都是灾难性的——整座横越五十步宽的墙片刻之间就会融化溅落成液态的光芒。
可能这也是加文之前没有一个人蠢到完全用黄色拉克辛建造整座墙的原因。
但解决办法其实也很简单：使用两层拉克辛以互相保护，封印就建在两层之间。建造双层墙壁对御光者来说很容易，但封印一直是最难隐藏的地方，你不可能在这么大一面墙上将它完全藏匿。要保护一处封印，就需要用更多的拉克辛来覆盖，层层叠加之后总有一处露出在外。
但这个办法对加文来说还不够。他将整个第二层墙都建在支架上，然后再分别筑造两侧，从中间封印。当驮马队拉出支架，第二层墙依次到位，整座工程的封印处——加文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才真正得到了保护，不仅仅有黄色拉克辛的保护，还加上了墙壁本身的重量。各段之间相互紧锁在一起，无论是谁想要攀上墙壁靠近封印都变得非常难。
加文正在建造的工程堪称不朽、纯粹而伟大。就算在他逝世很久之后，这座建筑仍会屹立不倒。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当地人已经开始将这座建筑称为水光之墙了。
加文匆忙赶到呼叫的工程师处，他发现有一座支架在拖曳过程中一直不受控制。墙倒在支架上，几乎将两步宽的支架压碎在地里。墙体这一部分因此和周围无法完全接合。
“还有三分钟我们的大炮就要到位了！”柯尔文在下面喊。
狗娘养的！加文靠着宽大的黄色支架跪下，匆忙刷走尘土。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支架不像墙体片段，而是在表面上做出封印。就是……那里！加文往封印中输入一些薄红，于是整座支架分解消失，黄色拉克辛瞬间液化成光芒，墙壁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坍塌。
加文设计的偏差范围太小，他本该把这些组合片段设计成即使无法很好对齐也能互相锁紧的。虽然紧固接合能让墙壁更坚固，即便遇到暴风雨，中间的士兵也能不被淋湿，但偏差范围应该设计得大一些的。
几个小时以来，加文的注意力第一次离开墙壁——感觉就像过了好几天那么久，虽然夜幕才刚刚降临——他看着聚集的人群，寻找需要的身影。
成千上万的人聚拢过来，绝大多数的加里斯顿人都想看看墙壁建造的情景。商贩们已经支好了货车和小摊。歌手们穿行着演奏乐曲，逗弄观众打赏几个硬币。士兵们把大街上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运送设备，火药、绳索、炮弹、熔炉用的柴火、备用的盔甲、弓箭和火枪。另一些士兵则等着第二层墙壁就位后操作吊车。御光者们涌向墙内，封印所有的砖块，检视需要修补的缺漏，包括一些严重到需要加文帮助的缺陷。黑卫们——将近一百来人——仍然站在附近。
他们已经告诉所有人离开，但却没有人手来实施这项命令。人们太好奇了，大家知道自己此生中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加文现在没有心情去担心他们，他已经感到胸腔涌起的那股紧张感。
“队长！”加文喊道，“你见过工序的。让骑手们尽可能加快速度，我们还有十六个部分。拨一半的队伍到东面去，剩下一半从这里出去。找六个御光者，你们这四个，你，还有你。你们都看到我是怎么做的了，照着做！”
“戴纳维斯将军，回答我！”加文叫道。现在距离不到一里格了。应该足够了。
加文走到支撑大门的拱形结构之中。那里有一个敞开的空洞，整面弧形的大墙上到处是交错的管道。加文聚起光，沿着每一条管道喷上绿色拉克辛。这样墙壁将会收缩一些，但仍然能够躲避任何破城槌的撞击。他将每一条绿色拉克辛管道末端都封印起来。
“光明王陛下！”柯尔文喊着，单眼紧盯着新设计的望远镜，“他们好像正把大炮推到队伍前面来，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主动出击。该死的细作！我看不到重炮，但我知道他们有半打。如果他们以最大射程开火——”他打住话头，暗自计算。最大射程按字面意思就是指炮手能够射出的最远距离，但最好的重炮差不多能射两千步远，这样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瞄准。“如果士兵准备好，他们现在随时都可能开炮。即便没准备好，花几分钟也可以搞定。”
加文担心的倒不是重炮。因为这些大型武器的射程只到城墙前方，他们射击多少，水光之墙就能承受多少。之后他们的高射程榴弹炮会打得更近，然后是逼得更近的迫击炮，那样绝对会对城墙之后不肯散去的围观人群造成重创。加里斯顿人的炮弹必须干掉那些枪炮，在它们到位、准备、装载完毕之前。
“该死的，分个人手去把那些该死的平民弄走！”加文命令道，“这可不是太阳日出游！不出十分钟，炸弹就要掉在他们坐的地方啦！”加文转过身对戴纳维斯将军说，“尽快开炮。给我争取点时间，将军！”
除了下一段城墙放置到位的声音之外，加文还听到更多响动。人们四散逃窜，但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现在城墙确确实实地成形了，他要开始面对最大的问题。
他没有造城门。
加文奔向一台正往墙头吊送物资的吊车。到达时，机器已经吊离了地面，速度飞快。他纵身一跃，抛出蓝色和绿色拉克辛制成的两只钩子，抓住货物的两边。他快速升起，不等货物在墙头停稳就跳了下来，操作吊车的士兵们大吃一惊，都呆住了。
“快干活！”加文吼道。士兵们吓了一跳，然后立即继续忙碌。
加文跑着穿越墙头，一路躲闪着士兵，返回城门门拱待修理处。
颤腕大喊着发号施命，派上一小组黑卫与加文一同行动——他们似乎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阻挡炮弹——但数量又不会多到拖延守城士兵筑造城墙的步伐。其余的黑卫则在空荡的城门前做好准备。
就和所有的战场一样，这里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同一时刻有太多事情正在发生。加文看向夕阳，它仍静止在地平线上。
两个小时。我需要的只是两个小时。我的目标很伟大，我要保护这些人民，你们必须支持我。所以，如果你挡了道，能不能请你帮帮忙，挪动下你那高贵的屁股？
过去的一周里，戴纳维斯将军一直忙于组织加里斯顿守城士兵，操练队伍、提高士气、练习开火。每天二十个小时，有时达到二十二个小时。虽然很野蛮，但他仍嫌不够。加文习惯于这样的训练，跟老兵在一起干活觉得更轻松，到光明王之战快结束时，他的人马配合已经很熟练了，使用供给物资筑造城墙，他的老兵们所需要的时间只有其余人的三分之一。那些娴熟的炮手隔着遥远的距离已经被瞄准了。其余人几乎素不相识，更不用说信任彼此。这使得所有的事情都慢得惊人，加文也不得不放慢速度，适应他们缓慢的步伐。
我们在劫难逃。
但接下来，他快速提取出一个平台走上去，到达敞开的拱形结构面前——有必要用拉克辛伪造一些陷阱——他第一眼看见的城墙，敌人也会看见。
那该死的艺术家男孩真是创造了一幅杰作。
一直以来筑造城墙成形的人都是加文，但他一直是站在墙头上，当各个部分组合到一起时，他一直是站在另一座城墙之上。现在他才首次看到了全貌。
整座城墙——整座弯弯曲曲一里格长的城墙——初次展露头面时闪耀着太阳的光芒。那光芒来自液态的金黄色——几近完美的金黄色——从第一层金黄色城墙之后放射出来。那液态的金黄色能够修补一切毁坏外墙的重创。但是在那层薄薄的外墙之中，加文看见年长的御光者们也加上了自己的印记，毫无疑问是在阿西亚德的率领之下。当敌人靠近时，他们会看见整座城墙上都浮现出可憎的画面：足有人头那么大的蜘蛛在墙面上爬爬停停，下巴颏咔哒作响；小龙们猛扑下来，在空中盘旋；昏暗中一张张怨怒的脸庞盘旋而出；一个女人从一个长着许多毒牙的猛兽嘴里跑出来，被撕成碎片生吞活剥，绝望的脸上一片惨白；一个正沿着墙根走的男人被迷雾中伸出的手抓住，猛地拉进雾中；美艳的妇人们变成了怪兽，长着开叉的舌头和巨大的爪子；鲜血在大地上纵横汇聚。这些只是加文一瞥之间看见的画面，那仿佛是御光者们聚在一处，将他们所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放在了墙里。那些画面都是幻象，都只是墙里的画面，但是敌人一开始不会知道，即便他们知道了，那画面本身就像永夜般令人惊骇。更有利的是，敌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肯定会因此分心，无法精确瞄准这些画面背后所隐藏的射击孔。
这些还只是城墙宽阔的坯料部分。除此之外，每一条枕梁上都刻有历代光明王的肖像。他们皱着眉头，威严地向下俯视着入侵者。加文端详着墙壁上过去四百年所有光明王，右边是曾主导一切的卢希多尼斯，左边是加文自己。在肖像与巨大的城门缺口上方，奥赫拉姆神皱着眉，那光芒四射的面孔俨然一副盛怒的样子。他双臂交叠，构成大门的石拱。攻打这座城门就是在攻打奥赫拉姆神，以及所有的光明王。为了让进攻者们心神不宁，这里还有一个巧妙的小把戏：每一个画像，包括奥赫拉姆神在内，都精巧地隐藏着枪眼，以便往进攻者身上投石头、火把或是魔法。
加文又咒骂一句。他停留了五秒钟赞叹自己修筑的伟大城墙。他没有时间了。
他曾想着就这样封闭城门缺口好了，筑造一座纯粹的城墙。但眼下，这样的决策也不会节省多少时间。城墙已经做好开出一道门的准备，他需要做的就是把里面填满，把缺口连起来——只在城墙一侧，至于他在其余部分所采用的精妙设计都只能暂时往后拖延。推迟到明天，如果他们能活到那时的话。
加文将连接城墙整个上部构造的幻紫线条聚集到一起，开始往里面注入黄色拉克辛。
奥赫拉姆神，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过去的五天，他一直近乎极限地修建这座城墙，尤其是今天，从黎明第一丝曙光露出，他就开始忙碌。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御光者，肯定早就发疯了。加文所完成的御光数量，恐怕绝大多数光明王在内都会受不了。其他人也都知道。如果说这些带来了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加文从战争开始话语权变得更大，权力也提高了。他看到塔拉这样的女人——他从没见过她这一生中有被任何事情折服过——会趁他不备，像是吓坏了时朝他这边打量。但即便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变化也仅限于此。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把纯正的黄色拉克辛灌入墙体。那个真正的加文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不是越识者，无法提炼出纯正的黄色。虽然这可能会引起别人怀疑，但是加文无法妥协，黄色拉克辛本没有“不纯正”一说，只要提炼不够纯正，城墙就会解体。就这么简单。
有什么东西撞到城墙上，加文差点从站立的地方跌倒。有人扶住他，原来是颤腕。片刻之后，他才听见远处传来炮弹轰隆隆的声音。
“我抓住你了。”颤腕说。他块头没有他哥哥大，但也在加文身边当差许久。他一定注意到加文眼中呆滞惊讶的神情了，因为他说：“我们的大炮很快就会发射。不要……担心。”他的意思是，别害怕，别吓坏了。别把城门修坏了，让我们都惨遭杀害。
更多炮弹落下来，大部分都远远不到水光之墙的高度。敌军的枪炮声在远处听起来就像是在打雷。加文定了定神继续御光，完全没觉察到自己的双脚正在发抖，直至颤腕的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头。另外几个黑卫也靠拢过来。
“把通风盖拉起来！”戴纳维斯将军大吼。
黄色拉克辛从加文双手中溅落，灌入身下的墙体。随着通风盖各部分摇晃着就位，加文感到墙体微微震颤起来。通风盖是他的建筑师设计的，主要是作为移动屋顶，以备炮弹袭击时使用。虽然更多时候，敞开的屋顶更加合用——天气太过炎热时，可以蓄积雨水；或是当人们必须沿着整座城墙传递沉重的货物和推车之时。但在炮弹袭击时，通风盖却能成为士兵的避难所。有了这个基本防御设计，当弓箭射来时，城墙上的枪炮仍然可以自由开火——一方面进攻时射击的范围更宽，另一方面防御时，只要敌人没有直接击中，防线就不会瘫痪。
“那他妈的是什么啊？”颤腕大吸一口气。要不是他几乎快把加文举起来了，加文是不会听见他的话的。颤腕很少会自言自语。
加文抬起头稍稍停顿片刻，看向平原那边。
敌军隆隆的声势靠得更近了，队伍中抬着重炮。打头阵的是榴弹炮部队——可是守城士兵还是没有发出一枚炮弹，戴纳维斯将军冲着最近的士兵叫喊。
但颤腕咒骂的并不是这个。在敌军主力部队前锋，甚至比炮兵队更靠前的地方有一百多男男女女，或骑马，或奔跑。他们都穿着颜色鲜亮的服饰。加文从草地波动的样子，从那些人奔跑的样貌中可以辨出他们不仅仅是御光者，他们一步几乎能跨一里格远，他们是破光魔，他们径直朝着城门方向来了。
至多四分钟之后他们就要到达城墙下了。
四分钟。加文看着自己完成了一半的城门。如果他不担心铰链问题，如果他只把那该死的东西封印在墙里，时间可能还来得及。他抬头看看太阳，聚集力量。不出一小时，天就要黑了。等最后一缕夕辉从地平线消失，太阳日前夜的庆典就要开始了。无论侵略者是异教徒还是虔诚的信徒，都不会在太阳日展开战斗。太阳日甚至对那些被卢希多尼斯赶走的神灵来说也是神圣的。
如果他们在这一小时内能拖延住侵略者，就还会有机会。太阳日将给他们时间加固城门，运送枪支和补给品到位。
一天，一个小时。四分钟就能决定这场战役的进程。最后的时刻到了。加文不会罢手，他还有四分钟时间。
城墙上的炮手终于还击了，但火力杂乱分散，甚至无法靠近敌军炮兵的位置，也无法碰到破光魔。而格拉多王射到城墙上的炮弹则越来越多，所有的炮弹碰到黄色拉克辛都嘎吱一声弹落开去，城墙吸收了冲击力，黄色的光芒铺展开来，然后自动复原。
加文填补拉克辛的工作已经完成四分之三，仿若薄荷和桉树的气味令他精神一振，但疲倦感依然挥之不去。他看了看破光魔。只剩下不到两分钟了。
奥赫拉姆神啊，我想在这里做些善事。出于崇高的目的，奥赫拉姆神，完全无关个人利益。你希望人们都能大公无私，不是吗？
颤腕放下加文，大声朝地面上的黑卫们下达命令。戴纳维斯将军命令军队排成队列到城门后守卫。人群四散开来。所有人都在惊呼，但加文再也发不出声音。
魔法的光芒在他面前炸开。破光魔找到他了，冲他投掷飞弹、火弹和一切能想到的东西，不过都被黑卫们挡开。
加文继续提炼。现在破光魔们距离城墙只剩两百步之遥，它们已开始全力冲刺。加文只剩下几秒钟时间。一枚炮弹咆哮着落在他右侧，将十几个破光魔炸得粉碎。但后来的破光魔们跳过了血迹、烟雾和飞溅的四肢，面孔扭曲，眼露野蛮的凶光。
提炼出最后一丝黄色拉克辛填补了最后的墙体后，加文把线迹汇聚在手中。胜利在望！他开始封印拉克辛，这时一颗炮弹在墙体内炸开，这支被幸运之神格外眷顾的军队全都朝加文的双手开火射击。就像是握着一根绳索，而另一端被人在上面绑了一个铁砧。
所有拉克辛猛地从加文手中齐齐被拉走。城门和炮弹砰地一声砸在拱形之下的地面上，在黑卫和门背后半打傻愣愣的民兵注视下炸开了。城门——黄色拉克辛还没封印完成——嘶嘶作响，接着变成了沸腾的光芒，加文还来不及阻止。
两秒钟之后，城门化为一片闪光，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加里斯顿人的希望也随之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