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加文崩溃了，或者说他就要崩溃了。如果不是两个黑卫撑住他，将他拖离墙边，他大概会一头栽下去。他竭力想要站起来，却头重脚轻，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躲过了第一次炸弹袭击，位置就在他站的地方，但他听到了声音，感觉到了那阵势。男人女人们惊呼着纷纷起身，又惊又惧，抱头逃窜。接着是一阵阵热浪，冲击带来的震动，盔甲咔咔作响，人和动物一齐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然后又是尖叫，无休止的尖叫。
“火枪手呢？！我两个小时前就命令他们前来了！”戴纳维斯将军大声咒骂，他站在离加文十步开外的地方，透过射杀孔和枪眼观察拱门下的战场。士兵们都在朝他眨眼，二十人中只有两人有火枪。“开枪啊，该死的！”他冲他们大吼，“你，还有你，找火枪去。现在就去！”接着他走开，朝炮兵大吼。
黑卫们将加文拉到城墙边。墙头有通风盖，所以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露天的地方都很少。他们找到一个吊车拉货物的地方，一个黑卫双色御光者拉住蓝绿色的滑梯一路滑下地面。
“你在干什么？”加文问。
“我们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陛下。”那人一面回答一面跳上滑梯。
加文透过通风盖连成的明亮走廊看见一队重炮士兵。他们发射了一颗炮弹，现在正朝前方张望——一看就是没有经验的新兵。只需要一个人去观察目标就够了，剩下的人应该开始装填弹药。但过了片刻，他们欢呼起来：“击中！”加文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击中，但士兵们返回岗位，他看见一道闪光。
“安全！”先下去的黑卫在黑水墙下朝上面喊话。
就在炮兵队伍前面的墙上攀爬着一双双绿色的爪子。什么？加文知道绿色破光魔的双腿极具绿色拉克辛的弹力，但此前他从没见过他们能跳到这座城墙的一半高度。他指着那爪子大叫起来，可那破光魔已经扑到炮兵身上。它们的双手化成巨大的爪子，一连撕碎了四个士兵，这时其他人才发现这些怪兽的存在。鲜血在巨大的拱门里飞溅，喷洒在城墙上。后面三个士兵也看见怪兽，但都吓呆了，只有一个士兵想起要从城墙上抓起火枪。
绿色破光魔的两只大爪子从士兵脑袋上往下劈，对方的头颅裂成三瓣。
黑卫们犹豫半秒，之前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破光魔。四个黑卫几乎在同一时间走上前。前两位迈出同一只脚，肃清头顶的防火通道，两人双手步调一致，一只防御，一只拿枪。
只听扳机咔哒一声，火石开始打火，但就在开枪那两秒钟内，每一个黑卫身上都被划过一道拉克辛条痕。一枚蓝色拉克辛光球如拳头一般，将绿色破光魔砸到城墙上。一团红色拉克辛从旁边飞溅而出，光滑的橙色拉克辛也被涂在地上，以防它脱身逃离。但这些还不够。那绿色破光魔的爪子仍插在那不幸的火枪手脑袋里。不等它反应，最后一名黑卫用火焰击中红色拉克辛将其点燃。
下一秒钟，三杆火枪嘶吼起来。三枪都击中绿色破光魔的胸口。绿色拉克辛和士兵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这个破光魔已经死了，但红色拉克辛仍然将其扣在墙内，即使它已经烧了起来。
“停火！”一个黑卫大叫。她走上前，点火盒中装填了更多的火药。很显然，她的枪刚才哑火了。她举起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一秒钟之后，绿色破光魔熊熊燃烧的脑袋被击得粉碎。
黑卫们已经在重新装填弹药了。加文知道，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打仗，第一次见识流血。但是无论男女，装填弹药的时候都没有用眼看。他们被教导只有在情况极端，形势紧迫时才可以那样做——用眼检查通常可以有效预防哑火或双倍装填——但有时候，不该将视线离开战场，现在他们全部都镇定地作出了正确的反应。
“告诉戴纳维斯将军撤出通风盖。”加文说。通风盖能够阻止绿色破光魔，让它们除了炮兵站之外哪里都进不去，但这也使得炮兵们很容易受到攻击。黑卫们全都命中了目标——被击中的破光魔们跌落在地，流着血或者冒着烟——别的守城士兵可做不到这么精准。通风盖将墙头变成一座黄色拉克辛隧道，那意味着炮弹会被反弹，同时意味着，一旦攻击落空，则有可能会误杀另一个守城士兵。如果说这是笔交易，那它并不值当，尤其是格拉多王为了避免误杀己方的破光魔，已经停止使用重炮和榴弹炮。
戴纳维斯将军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不等黑卫们声明自己的队员一个也不能离开加文身边，通风盖便突然滑了回来，途中还把几个守城士兵撞下墙头，想来肯定非死即残。但这也是迫不得已。
黑卫们为加文造的滑梯也啪啪作响。但他们很快又重新造了一个，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加文送下去。加文甚至连自己都抓不住。他今天提炼了那么多拉克辛，已经精疲力尽了。
滑梯底部的黑卫们接住加文，将他举着站起来。他能站起来。
“带我去城门。”加文命令。
黑卫们面面相觑。
“该死的！城门失守，城墙就失守，整座城市都会失守！”
“我们不关心这城市，我们只关心您的安全！”一个声音吼道。是颤腕。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能站着，那你能跑吗？”他问加文。
“我不跑！”
“城门守不住了！”颤腕吼道，“我的卫士都被杀了，为的是什么？我们可不是你的私人卫队。我们保护你的生命，可不负责你的心血来潮。你是在干扰我们的工作！”
失败摆在加文面前。这是他的错。失败的不是他的提炼，而是他的领导。他从没告诉过这些男男女女是在为何而战。他要求他们言听计从，但却没告诉他们此举为何重要。他一直在整理思绪，现在他很惊讶，这些人竟不想为之战死？或许此刻谎言更有用一些。
透过紧紧相依的士兵，他看见在自己和城门之间是漫天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鲜血在拱门上溅得老高。黑卫们无疑仍在前线——面对加文所见的那么多数量的破光魔，只有黑卫们能够坚持如此长时间。火枪的咔哒声虽一直在响但速度很慢。加文和战场之间的士兵们不知道怎样建起隔火通道，所以后面的人都没有开枪，因为担心射中前面的同袍。但直到现在，谁也没有回头。
当然了，等他们看到最骁勇的战士也撤退并抛弃他们时，情况就会改变。黑卫们就是关键。加文绝望地咆哮一声，抓住附近一位士兵的火枪，冲向拱门。他能听见颤腕的咒骂，明白那大块头一定会穷追不舍。他在人群中推搡开路，因为个头的原因速度被拖慢了，但颤腕块头更大，会被拖得更慢。
加文怒斥，吼叫着要那些男男女女都让开道，这时传来一阵碎裂声。片刻之后，城门处涌来一股冲击力，所有的人都被推后了五步远。加文斜穿过士兵队伍冲到城墙边。他抓住一段墙壁，那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武士图像，表情坚忍，除了呼吸外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嘴里吐出小股蒸气。他触摸了好几段墙壁——该死的，他应该给那正确位置做个标记的——直到碰到他想找的那处。他触碰着那段墙——所有的人都能碰，人手的温度会激活它——墙上一扇小窗渐渐变得透明。
他是对的，那碎裂声就是普通士兵到达所造成的。现在成千上万的敌军士兵正在冲撞城墙，同时搭建起云梯和绳索了。他不能等到其余人也发现他这个小诡计——如果他们守不住城门，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加文眺望落日，已经落到地平线位置了。现在时间就快到了，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太阳完全落下，御光者的力量将折半不止。他们虽然从折射的光线中还可以提取颜色，但力量却会大打折扣。加文又开始奔跑，从靠在墙边的男女中直接开出道路。他听见迫击炮即将落下来的呼啸。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得令人恐惧。那是在他噩梦中一再回响的声音。你能听见死神降临了，但却只能蜷缩在大地上，完全无法阻挡。炮弹重重击在地上炸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人们被震倒在地。这一声真的很响很响——
加文扑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远处什么东西扑过来重重压在他身上，外面的世界变成一片蓝色。
砰！
颤腕从加文身上滚下来，解开了他在周围布下的蓝色屏障。加文盯着扎进土里的炮弹，距离不到十步远。它没有爆炸，甚至没有碎裂。它刚好落在两队士兵之间。一个人绕着圈挥手欢呼，他粉碎的火枪就压在迫击炮弹下，是从他手里砸掉的。那里就是加文挤开人群冲到墙边之前所在的位置。
“奥赫拉姆神确实在帮你，愚蠢的光明王。”颤腕说。
加文站起身，推开面前举起枪支的士兵队伍。这些士兵已经开火了，并且没有办法装填弹药。有些人给枪安装了刺刀，刀把设置在敞开的枪筒中。有一些人拿起了剑。剩余的一些则把火枪当大棒使。
在他们头顶上，射杀孔中的火枪还在开火，人头大小的石块从拱门的枪眼里砸下来。但没有拉克辛泼洒而下。上面的御光者要么早已精疲力竭，要么已经被杀，要么一直没能就位。
再多给我一天吧，奥赫拉姆神。再多一天，这座城墙就会坚不可摧。再多一个小时。
加文终于还是冲进混战。城门附近成了停尸房，魔法与鲜血的恶臭混杂在一起。鲜血厚厚地掩盖住大地，战士们搏斗时腿脚都会踢溅起血花。战士与怪物的尸首交混一处，侵略者与保卫者都竞相绊倒。城门下方也堆了一堆尸体，因此当格拉多王的人马攀爬上去时立刻变成加文军战士的目标，这些战士之前因为害怕射中自己人而不敢开枪。加文看到一位黑卫倒下，一条腿被撕下来，一头蓝色破光魔发了疯，锯齿般的爪子闪着玻璃般的光泽。
他开枪，那破光魔的脑袋顿时炸裂成一团血雾。加文又把枪对准一个燃烧着的红色破光魔，那怪物正要扑向一位手无寸铁靠向城墙的士兵。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抓住那名受伤的黑卫，拉她站起来。
她比预想中重得多。加文眨眨眼，力竭感一瞬间又出现了。不，他只是有点虚弱而已。有人把那受伤的女兵接走了。战场的声音那样怪异，那样尖细刺耳。他听见迫击炮来了——太远，无关紧要，但有好几颗。他听见人们在嘶吼，他们无声地悲鸣，奔向预料之中的死亡。他听见伤者的呜咽，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城门下那堆尸体中想要爬走，她已经奄奄一息。在她旁边，有个男人在空中抓刨，他看不见，因为脸只剩下一半。拉克辛火焰在几十具尸体上燃烧，拉克辛灰尘撒得到处都是。加文瞥了一眼黑卫们，他看见他们露出欣喜的神色，快速奔向目的地——其他人呢？他们正朝他赶来。
加文从腰带里拔出枪。一个红色破光魔朝他冲过来，那怪物浑身裹满了尸浆，整个儿都在燃烧。要不是加文这么晚才到达战场，被烧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了。他扣下扳机。他的枪是伊利塔人造的，带有短刀，能立即开火。子弹射进红色破光魔胸腔，但还是没结束它的冲力。加文贴近它，将短刀刀刃刺入破光魔咽喉，它这才倒下。加文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等两个黑卫急速跑向他，加文才清醒过来。他缓了口气再度站起来，一个黑卫却被蓝色破光魔用右手臂提取的拉克辛长剑刺穿。垂死之际，那名黑卫仍双手紧缠住破光魔。另一个黑卫——加文记得他叫埃姆斯坦——绕着怪物打转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将剑刺入它喉咙。一下，两下——每一下都有蓝色拉克辛碎片炸裂出来。那怪物想要逃离，但无计可施。第三下的时候，埃姆斯坦的剑穿透蓝色拉克辛刺入它的喉咙。破光魔的希望破灭了，第四次，埃姆斯坦斩掉了它的头颅。
格拉多王的一个镜光骑士——他们到底在那儿干什么？——爬到齐胸深的尸堆顶上，双手抓刨，拔剑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加文看见埃姆斯坦正返身迎战。
加文本能地想要挥出拉克辛猛击，但只是碰碰魔法就令他想吐——就像是让一个宿醉的人喝酒一样。他挥舞着，几乎失去知觉，然后才举起火枪瞄准开了火。
最后时刻，埃姆斯坦转身迎战，径直冲向火枪队。加文的子弹掀掉了镜光骑士的后脑勺。一秒钟之后，那个镜光骑士冲过了埃姆斯坦，当然他早已气绝。
“不！”加文大吼。一整队镜光骑士出现在尸堆上方。格拉多王也早已意识到加文所想到的事情：要么就今晚攻下城门，不然这城墙就永远也别想拿下。因此，格拉多王派出了自己的私人卫队来完成任务。现在剩余的黑卫人数大约只有三十人，令人目眩的镜光骑士的出现将使得城墙更容易被攻破，尤其是没了黑卫的帮助。
这么多英勇的士兵却要遭遇战败，这么多人却要战死，这样不对。加文的思绪一团乱麻。他知道的，他不在乎。
落日最后的余晖亲吻着大地，加文又开始御光。那感觉就像醉后呕吐，或者一头扎进污水中。他的身体快承受不住了。但他不在乎。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了。这并不是为了加文·盖尔。去他的加文·盖尔。这是为了所有为他而战、为他而死的人们。他们都在支持他，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魔法的光芒如同拱门里生出了第二个太阳。片刻工夫，它就诞生了，站起来，向前跳去。镜光骑士们的盔甲向四面八方反射出光芒，但镜光盔甲要对抗魔法就像普通盔甲对抗武器，那盔甲虽然长于反射光线，实则根本无力战胜。一阵疾风灌满加文的耳朵，一股纯净的魔法之光随之穿透他向前进发，在宽阔的城门里炸开。那门洞就像是巨大的炮筒，镜光骑士们发出炽烈的白光，似乎又站立了片刻之久，他们的盔甲闪耀着，又发出滚滚的红光，然后变成白色，接着便分崩离析了，其余的一切也是一样。
那爆炸声震荡大地，只有加文没有倒下。他坐在地上。魔法光芒向前炸开，他简直就像是火山口，就像是火枪筒。
又过了不到五秒钟，一切平息。
城门处荡涤一空。尸体不见了，城门靠近格拉多王军队附近的区域一片焦黑。
四周静得吓人——要么就是加文双耳聋了。他站起来打量四周，一个身影颤巍巍跃入视线，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高大身影变得一团漆黑，是格拉多王。显然，他并不是只派私人卫队进攻城门，本人也来了。
加文和格拉多面对面而站，相距不到四十步远。加文能够辨出那高大身影显露出的恐惧与疑惑。
接着加文倒了下去。他注意到脸旁边的尘土里好像有什么白白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失明了。视线中涌现出各种色彩的斑点。他感到有人把他抬起来，接着听见远处战场上厮杀声再度响起。黑卫们抬起他，将他送下战场。透过敞开的城门加文看见格拉多王正在向城门宣战——只身一人。别的不论，至少加文已经摧毁了城门和附近的障碍。又有几个人加入格拉多王。狙击手朝拉斯克·格拉多开枪，后者周围尘土立刻炸开，可惜本人安然无恙。那人仿佛身怀魔法，如同受到祝福，仿佛比奥赫拉姆神更古老强大的神灵的庇护。
这时，加文看见了满身是血的颤腕，脸上道道黑火药污痕。“原谅我，光明王陛下，”这位黑卫说道，“您已拼尽全力。还不止这些，现在——”然后加文就昏了过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躲过了第一次炸弹袭击，位置就在他站的地方，但他听到了声音，感觉到了那阵势。男人女人们惊呼着纷纷起身，又惊又惧，抱头逃窜。接着是一阵阵热浪，冲击带来的震动，盔甲咔咔作响，人和动物一齐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然后又是尖叫，无休止的尖叫。
“火枪手呢？！我两个小时前就命令他们前来了！”戴纳维斯将军大声咒骂，他站在离加文十步开外的地方，透过射杀孔和枪眼观察拱门下的战场。士兵们都在朝他眨眼，二十人中只有两人有火枪。“开枪啊，该死的！”他冲他们大吼，“你，还有你，找火枪去。现在就去！”接着他走开，朝炮兵大吼。
黑卫们将加文拉到城墙边。墙头有通风盖，所以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露天的地方都很少。他们找到一个吊车拉货物的地方，一个黑卫双色御光者拉住蓝绿色的滑梯一路滑下地面。
“你在干什么？”加文问。
“我们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陛下。”那人一面回答一面跳上滑梯。
加文透过通风盖连成的明亮走廊看见一队重炮士兵。他们发射了一颗炮弹，现在正朝前方张望——一看就是没有经验的新兵。只需要一个人去观察目标就够了，剩下的人应该开始装填弹药。但过了片刻，他们欢呼起来：“击中！”加文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击中，但士兵们返回岗位，他看见一道闪光。
“安全！”先下去的黑卫在黑水墙下朝上面喊话。
就在炮兵队伍前面的墙上攀爬着一双双绿色的爪子。什么？加文知道绿色破光魔的双腿极具绿色拉克辛的弹力，但此前他从没见过他们能跳到这座城墙的一半高度。他指着那爪子大叫起来，可那破光魔已经扑到炮兵身上。它们的双手化成巨大的爪子，一连撕碎了四个士兵，这时其他人才发现这些怪兽的存在。鲜血在巨大的拱门里飞溅，喷洒在城墙上。后面三个士兵也看见怪兽，但都吓呆了，只有一个士兵想起要从城墙上抓起火枪。
绿色破光魔的两只大爪子从士兵脑袋上往下劈，对方的头颅裂成三瓣。
黑卫们犹豫半秒，之前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破光魔。四个黑卫几乎在同一时间走上前。前两位迈出同一只脚，肃清头顶的防火通道，两人双手步调一致，一只防御，一只拿枪。
只听扳机咔哒一声，火石开始打火，但就在开枪那两秒钟内，每一个黑卫身上都被划过一道拉克辛条痕。一枚蓝色拉克辛光球如拳头一般，将绿色破光魔砸到城墙上。一团红色拉克辛从旁边飞溅而出，光滑的橙色拉克辛也被涂在地上，以防它脱身逃离。但这些还不够。那绿色破光魔的爪子仍插在那不幸的火枪手脑袋里。不等它反应，最后一名黑卫用火焰击中红色拉克辛将其点燃。
下一秒钟，三杆火枪嘶吼起来。三枪都击中绿色破光魔的胸口。绿色拉克辛和士兵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这个破光魔已经死了，但红色拉克辛仍然将其扣在墙内，即使它已经烧了起来。
“停火！”一个黑卫大叫。她走上前，点火盒中装填了更多的火药。很显然，她的枪刚才哑火了。她举起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一秒钟之后，绿色破光魔熊熊燃烧的脑袋被击得粉碎。
黑卫们已经在重新装填弹药了。加文知道，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打仗，第一次见识流血。但是无论男女，装填弹药的时候都没有用眼看。他们被教导只有在情况极端，形势紧迫时才可以那样做——用眼检查通常可以有效预防哑火或双倍装填——但有时候，不该将视线离开战场，现在他们全部都镇定地作出了正确的反应。
“告诉戴纳维斯将军撤出通风盖。”加文说。通风盖能够阻止绿色破光魔，让它们除了炮兵站之外哪里都进不去，但这也使得炮兵们很容易受到攻击。黑卫们全都命中了目标——被击中的破光魔们跌落在地，流着血或者冒着烟——别的守城士兵可做不到这么精准。通风盖将墙头变成一座黄色拉克辛隧道，那意味着炮弹会被反弹，同时意味着，一旦攻击落空，则有可能会误杀另一个守城士兵。如果说这是笔交易，那它并不值当，尤其是格拉多王为了避免误杀己方的破光魔，已经停止使用重炮和榴弹炮。
戴纳维斯将军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不等黑卫们声明自己的队员一个也不能离开加文身边，通风盖便突然滑了回来，途中还把几个守城士兵撞下墙头，想来肯定非死即残。但这也是迫不得已。
黑卫们为加文造的滑梯也啪啪作响。但他们很快又重新造了一个，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加文送下去。加文甚至连自己都抓不住。他今天提炼了那么多拉克辛，已经精疲力尽了。
滑梯底部的黑卫们接住加文，将他举着站起来。他能站起来。
“带我去城门。”加文命令。
黑卫们面面相觑。
“该死的！城门失守，城墙就失守，整座城市都会失守！”
“我们不关心这城市，我们只关心您的安全！”一个声音吼道。是颤腕。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能站着，那你能跑吗？”他问加文。
“我不跑！”
“城门守不住了！”颤腕吼道，“我的卫士都被杀了，为的是什么？我们可不是你的私人卫队。我们保护你的生命，可不负责你的心血来潮。你是在干扰我们的工作！”
失败摆在加文面前。这是他的错。失败的不是他的提炼，而是他的领导。他从没告诉过这些男男女女是在为何而战。他要求他们言听计从，但却没告诉他们此举为何重要。他一直在整理思绪，现在他很惊讶，这些人竟不想为之战死？或许此刻谎言更有用一些。
透过紧紧相依的士兵，他看见在自己和城门之间是漫天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鲜血在拱门上溅得老高。黑卫们无疑仍在前线——面对加文所见的那么多数量的破光魔，只有黑卫们能够坚持如此长时间。火枪的咔哒声虽一直在响但速度很慢。加文和战场之间的士兵们不知道怎样建起隔火通道，所以后面的人都没有开枪，因为担心射中前面的同袍。但直到现在，谁也没有回头。
当然了，等他们看到最骁勇的战士也撤退并抛弃他们时，情况就会改变。黑卫们就是关键。加文绝望地咆哮一声，抓住附近一位士兵的火枪，冲向拱门。他能听见颤腕的咒骂，明白那大块头一定会穷追不舍。他在人群中推搡开路，因为个头的原因速度被拖慢了，但颤腕块头更大，会被拖得更慢。
加文怒斥，吼叫着要那些男男女女都让开道，这时传来一阵碎裂声。片刻之后，城门处涌来一股冲击力，所有的人都被推后了五步远。加文斜穿过士兵队伍冲到城墙边。他抓住一段墙壁，那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武士图像，表情坚忍，除了呼吸外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嘴里吐出小股蒸气。他触摸了好几段墙壁——该死的，他应该给那正确位置做个标记的——直到碰到他想找的那处。他触碰着那段墙——所有的人都能碰，人手的温度会激活它——墙上一扇小窗渐渐变得透明。
他是对的，那碎裂声就是普通士兵到达所造成的。现在成千上万的敌军士兵正在冲撞城墙，同时搭建起云梯和绳索了。他不能等到其余人也发现他这个小诡计——如果他们守不住城门，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加文眺望落日，已经落到地平线位置了。现在时间就快到了，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太阳完全落下，御光者的力量将折半不止。他们虽然从折射的光线中还可以提取颜色，但力量却会大打折扣。加文又开始奔跑，从靠在墙边的男女中直接开出道路。他听见迫击炮即将落下来的呼啸。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得令人恐惧。那是在他噩梦中一再回响的声音。你能听见死神降临了，但却只能蜷缩在大地上，完全无法阻挡。炮弹重重击在地上炸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人们被震倒在地。这一声真的很响很响——
加文扑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远处什么东西扑过来重重压在他身上，外面的世界变成一片蓝色。
砰！
颤腕从加文身上滚下来，解开了他在周围布下的蓝色屏障。加文盯着扎进土里的炮弹，距离不到十步远。它没有爆炸，甚至没有碎裂。它刚好落在两队士兵之间。一个人绕着圈挥手欢呼，他粉碎的火枪就压在迫击炮弹下，是从他手里砸掉的。那里就是加文挤开人群冲到墙边之前所在的位置。
“奥赫拉姆神确实在帮你，愚蠢的光明王。”颤腕说。
加文站起身，推开面前举起枪支的士兵队伍。这些士兵已经开火了，并且没有办法装填弹药。有些人给枪安装了刺刀，刀把设置在敞开的枪筒中。有一些人拿起了剑。剩余的一些则把火枪当大棒使。
在他们头顶上，射杀孔中的火枪还在开火，人头大小的石块从拱门的枪眼里砸下来。但没有拉克辛泼洒而下。上面的御光者要么早已精疲力竭，要么已经被杀，要么一直没能就位。
再多给我一天吧，奥赫拉姆神。再多一天，这座城墙就会坚不可摧。再多一个小时。
加文终于还是冲进混战。城门附近成了停尸房，魔法与鲜血的恶臭混杂在一起。鲜血厚厚地掩盖住大地，战士们搏斗时腿脚都会踢溅起血花。战士与怪物的尸首交混一处，侵略者与保卫者都竞相绊倒。城门下方也堆了一堆尸体，因此当格拉多王的人马攀爬上去时立刻变成加文军战士的目标，这些战士之前因为害怕射中自己人而不敢开枪。加文看到一位黑卫倒下，一条腿被撕下来，一头蓝色破光魔发了疯，锯齿般的爪子闪着玻璃般的光泽。
他开枪，那破光魔的脑袋顿时炸裂成一团血雾。加文又把枪对准一个燃烧着的红色破光魔，那怪物正要扑向一位手无寸铁靠向城墙的士兵。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抓住那名受伤的黑卫，拉她站起来。
她比预想中重得多。加文眨眨眼，力竭感一瞬间又出现了。不，他只是有点虚弱而已。有人把那受伤的女兵接走了。战场的声音那样怪异，那样尖细刺耳。他听见迫击炮来了——太远，无关紧要，但有好几颗。他听见人们在嘶吼，他们无声地悲鸣，奔向预料之中的死亡。他听见伤者的呜咽，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城门下那堆尸体中想要爬走，她已经奄奄一息。在她旁边，有个男人在空中抓刨，他看不见，因为脸只剩下一半。拉克辛火焰在几十具尸体上燃烧，拉克辛灰尘撒得到处都是。加文瞥了一眼黑卫们，他看见他们露出欣喜的神色，快速奔向目的地——其他人呢？他们正朝他赶来。
加文从腰带里拔出枪。一个红色破光魔朝他冲过来，那怪物浑身裹满了尸浆，整个儿都在燃烧。要不是加文这么晚才到达战场，被烧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了。他扣下扳机。他的枪是伊利塔人造的，带有短刀，能立即开火。子弹射进红色破光魔胸腔，但还是没结束它的冲力。加文贴近它，将短刀刀刃刺入破光魔咽喉，它这才倒下。加文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等两个黑卫急速跑向他，加文才清醒过来。他缓了口气再度站起来，一个黑卫却被蓝色破光魔用右手臂提取的拉克辛长剑刺穿。垂死之际，那名黑卫仍双手紧缠住破光魔。另一个黑卫——加文记得他叫埃姆斯坦——绕着怪物打转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将剑刺入它喉咙。一下，两下——每一下都有蓝色拉克辛碎片炸裂出来。那怪物想要逃离，但无计可施。第三下的时候，埃姆斯坦的剑穿透蓝色拉克辛刺入它的喉咙。破光魔的希望破灭了，第四次，埃姆斯坦斩掉了它的头颅。
格拉多王的一个镜光骑士——他们到底在那儿干什么？——爬到齐胸深的尸堆顶上，双手抓刨，拔剑的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加文看见埃姆斯坦正返身迎战。
加文本能地想要挥出拉克辛猛击，但只是碰碰魔法就令他想吐——就像是让一个宿醉的人喝酒一样。他挥舞着，几乎失去知觉，然后才举起火枪瞄准开了火。
最后时刻，埃姆斯坦转身迎战，径直冲向火枪队。加文的子弹掀掉了镜光骑士的后脑勺。一秒钟之后，那个镜光骑士冲过了埃姆斯坦，当然他早已气绝。
“不！”加文大吼。一整队镜光骑士出现在尸堆上方。格拉多王也早已意识到加文所想到的事情：要么就今晚攻下城门，不然这城墙就永远也别想拿下。因此，格拉多王派出了自己的私人卫队来完成任务。现在剩余的黑卫人数大约只有三十人，令人目眩的镜光骑士的出现将使得城墙更容易被攻破，尤其是没了黑卫的帮助。
这么多英勇的士兵却要遭遇战败，这么多人却要战死，这样不对。加文的思绪一团乱麻。他知道的，他不在乎。
落日最后的余晖亲吻着大地，加文又开始御光。那感觉就像醉后呕吐，或者一头扎进污水中。他的身体快承受不住了。但他不在乎。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了。这并不是为了加文·盖尔。去他的加文·盖尔。这是为了所有为他而战、为他而死的人们。他们都在支持他，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魔法的光芒如同拱门里生出了第二个太阳。片刻工夫，它就诞生了，站起来，向前跳去。镜光骑士们的盔甲向四面八方反射出光芒，但镜光盔甲要对抗魔法就像普通盔甲对抗武器，那盔甲虽然长于反射光线，实则根本无力战胜。一阵疾风灌满加文的耳朵，一股纯净的魔法之光随之穿透他向前进发，在宽阔的城门里炸开。那门洞就像是巨大的炮筒，镜光骑士们发出炽烈的白光，似乎又站立了片刻之久，他们的盔甲闪耀着，又发出滚滚的红光，然后变成白色，接着便分崩离析了，其余的一切也是一样。
那爆炸声震荡大地，只有加文没有倒下。他坐在地上。魔法光芒向前炸开，他简直就像是火山口，就像是火枪筒。
又过了不到五秒钟，一切平息。
城门处荡涤一空。尸体不见了，城门靠近格拉多王军队附近的区域一片焦黑。
四周静得吓人——要么就是加文双耳聋了。他站起来打量四周，一个身影颤巍巍跃入视线，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高大身影变得一团漆黑，是格拉多王。显然，他并不是只派私人卫队进攻城门，本人也来了。
加文和格拉多面对面而站，相距不到四十步远。加文能够辨出那高大身影显露出的恐惧与疑惑。
接着加文倒了下去。他注意到脸旁边的尘土里好像有什么白白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失明了。视线中涌现出各种色彩的斑点。他感到有人把他抬起来，接着听见远处战场上厮杀声再度响起。黑卫们抬起他，将他送下战场。透过敞开的城门加文看见格拉多王正在向城门宣战——只身一人。别的不论，至少加文已经摧毁了城门和附近的障碍。又有几个人加入格拉多王。狙击手朝拉斯克·格拉多开枪，后者周围尘土立刻炸开，可惜本人安然无恙。那人仿佛身怀魔法，如同受到祝福，仿佛比奥赫拉姆神更古老强大的神灵的庇护。
这时，加文看见了满身是血的颤腕，脸上道道黑火药污痕。“原谅我，光明王陛下，”这位黑卫说道，“您已拼尽全力。还不止这些，现在——”然后加文就昏了过去。